只是第二年五月,陈星烈听说自己多了一个妹妹。
他想去看,还偷偷攒钱搭车过了半个城市,去妈妈居住的别墅里看众星捧月被所有宠着小公主一样的妹妹。
花园里有一条小狗冲出来,咬了他一口,他忍着疼没有哭,只是在看见楚凝云抱着年幼的妹妹出来时温和而又小心翼翼地开口:“妈妈,我可以看一下妹妹吗?”
楚凝云穿着一件很漂亮的红裙,头发微微凌乱,孕后脸色有些苍白,看见近一年没有见面的儿子,他的眉眼出落得愈发像他父亲。
顿时厌恶感涌上心头,她招手让佣人赶他出去,还对他说:“她叫依伊,小名一一,你知道为什么叫她一一吗?因为她从生下来起,就是我的唯一。”
年幼的陈星烈被赶出了那栋有雪白砖瓦和精致花园的别墅,下过一场雨,他的小皮鞋是沾满泥泞,黑色夹克被雨水淋湿,手里攥着的为妹妹买的小兔布偶娃娃也湿透了。
他走了很远的路,路过海边,海浪波涛汹涌狰狞,曾经爱带他来看海的妈妈彻底死去,他知道自己再也不是谁的唯一。
此后七年,和邻居家的调皮女孩玩闹被欺负着长大,他几乎没怎么再见过妈妈。
升高中那年,陈津滕事业进入新版图,公司和楚凝云的化妆品牌合并,工作交流成了必需,恩爱表演也成了必需。
他被接进亭溪苑,见到暌违已久,却对她无比厌恶的母亲。
生活像进入一个漫长的雨季,阴暗潮湿,他目睹过太多次的争吵,也见识过太多次楚凝云的嘲讽。
他变得阴沉,消极,厌世,不爱说话,唯有待在自己的房间,看着海面波涛汹涌之下漫无目的淹没一切的海水里的一抹潜艇图案时才能变得平静。
那是深海的回声,沉入寂静,远离一切。
也是那两年,他学会躲避,会在父母对峙时出门喝酒。
台风天,坐在路边小贩的摊前,听着一堆差不多年纪的无忧无虑的男生插科打诨,丢一块烤肉逗路边不会咬人的小狗。
他学会抽烟喝酒打架,成了世俗意义上的坏学生,但又做不到丢弃功课,在学校接受那么多人的仰望,成为无人敢惹的人。
甚至偶尔一回头看,那个会因调皮小女孩学着电视里说一句情话就脸红的陈星烈是不是从来没有存在过。
他的世界灌满海水,声音传播得很慢,沉默冷淡,似乎冻结一切。
楚凝云和陈津滕闹离婚的那一晚天很黑,她把家里的古董摔了个七七八八,地上全是陶瓷碎片,庭院里灯火通明。
陈星烈站在路灯下抽一支烟,侧脸陷入阴影,眼睫很长,铺陈在眼窝上,眉骨处有块疤,打架不要命被对面的人拿刀划伤。
他撕了创可贴贴上,感觉不到疼一样,旁观一室闹剧。
陈津滕的西装搁在手腕上,他坐在沙发上深揉眉心看她闹,等她终于停下,平静问:“凝华,你非得这样吗?”
红裙摇曳,楚凝华拿出离婚协议书,早已商定好一切:“财产可以先不分割,但婚我必须离。”
口红掰断一截,她率先抹红泥按了手印,又洋洋洒洒用笔签了名,把那一纸离婚协议递给他,“当初你骗我,就应该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
“我根本不爱你,陈津滕。”
解开衬衫纽扣,陈津滕握起钢笔,停滞了下,最后缓缓开口:“那阿烈呢?”
“我不在乎。”楚凝云抓着酒杯,洒脱道:“我只要女儿,就算是你的种我也认了。”
“他和你太像了。”砰的一声,她摔碎酒杯,杯中红酒淋湿地毯,“我喜欢不起来,我只会恨你们!”
“快签字啊!”
巨大烛台应声倒塌,火烧了一部分地毯和书。
陈津滕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名。
陈星烈闭眼,烟烧到头灼烫指尖,仿佛感觉不到疼一样,他闭上眼,在昏黄路灯下身形清瘦而苍白。
楚凝云连夜抱着陈依伊从花园小路离开,经过他身边没有停留,没有丝毫多余的眼神。
第二次被抛弃,仿佛已经习惯了。
雨点落在眼皮上,也不算是泪。
极度冷漠,厌世,桀骜,只敢在内心深处喜欢一个小孩。
他一向可悲。
…
云层厚重,雨声淅沥。
楚凝云拿餐巾纸擦拭手指,仿佛触碰到他之后真的是很恶心的事。
她站在高一阶的楼梯上,细眉平展,抽烟姿势娴熟:“能考第一偏要缺考,考年级倒数,就为给我难堪?”
她笑笑,眼底是一种刺骨的冷漠,“怎么这么天真,这么可笑,你这样只会让我更加不屑,讨厌你。”
垂下眼睫,陈星烈半靠着墙壁,眉眼低沉冷冽,他勾唇淡漠笑笑,嗓音极低,带着颓,“随便吧。”
楚凝云脸色沉下来,“你爸也没跟我这么说过话。”
“当你儿子这十八年已经当够了,别来找我了,恨着我,永远别见我,好吗?”一双狭长单薄眼眸,瞳仁漆黑,很深的黑色,那瞬,从他眼里看见了绝望与解脱。
提包的手顿了下,渐变枫丹红的指甲,楚凝云弯唇笑得好看,“好啊。”
她平静而残忍,像个刽子手,“我有一一,你算什么东西。”
转身离开,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噔噔作响,没一会,女人纤细漂亮的身影就消失不见。
翁星握着绿豆糕的包装盒,捏扁了包装一角,她看着远处雨幕,像一个偷听秘密的小孩,知道了他的伤痛,自己心口却也隐隐作痛。
她开心不起来。
骄傲的,肆意的,桀骜的,天之骄子一般的少年,也会这样的脆弱。
脚站得麻木了,翁星动了下,衣兜里的MP3掉落在地上,发出一声响声。
她弯腰去捡,手刚碰到天蓝色胶皮的MP3。
“出来。”凉凉一声,不容置疑的压迫。
攥紧MP3,翁星走过去,抬头看向楼梯上的少年。
明白了今天陆行之说的他不开心,也明白了这两年他变化这么大的原因。
拇指捏着一枚徽章,还有薛婉清捎她带给他的那些小玩意儿,都是他表哥陈砚之留给他的。
他一直想成为他那样的人,一名海军,会有自己的核潜艇编号,保卫祖国,心愿是世界和平。
风有些冷,他手骨修长冷白,捡球那枚银质的打火机,指间银戒上雕刻了图案,光线有些暗看不清。
啪嗒一声,火苗窜起,跃动在指间,是阴冷里唯一温暖。
他的目光由暗变深,情绪一点一点掩藏,颓废,冷淡,嗓音极低,看着翁星,他问:
“怜悯我?”
第20章 试探
空气很安静, 楼梯转角的窗户被风吹开,雨丝斜飞进来,一小片大理石地面被雨水洇湿。
翁星听得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对上少年厌世而冷漠的眼神, 迟疑片刻, 没有回应。
男生碎发漆黑, 拇指玩弄着打火机的银色翻盖,咔嚓声响,他移开目光,嗓音极低,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我不需要。”
“你走吧。”距离不过两米, 翁星能抬头能看清他冲锋衣拉链往上的凸起喉结和冷白耳骨上的黑色小痣。
天空阴沉沉的,男生眉眼低颓,厌世冷感逼近峰值。
“没有。”翁星脱口而出, 嗓音轻柔很坚定, 她抬步走近, “我从来没有觉得你需要任何人怜悯过,陈星烈。”
像幼时追逐一个永远无法触及的目标一样, 她认真道:“你是很多人的榜样。”
走到他面前,翁星把那盒绿豆糕点塞进他手里, 指尖相处, 凉凉的,飞快收回手。
翁星一口气跑下楼梯。
糕点包装的纸盒因为长期揉捏已经皱巴巴的,陈星烈掀开眼皮看了眼,平静的审视。
翁星补充, 抬眸向他看:“这是我妈妈让我给你的。”
“刚刚我不是故意偷听你们的对话的,我不会向任何人说, 我会忘掉的,你不要有心理负担。”
她说话温吞,独有南方人的调子,生了一双很好看的眼睛,澄澈干净,抬眸看人的时候眼里的光很像星星。
长指触着糕点盒面上雕刻的花纹,陈星烈低眸看她,那刻觉得这样的天气似乎也没这么遭糕了。
“怎么忘?”他突然问了句,声音听不出情绪。
“啊?”翁星有点懵,眼睫轻颤,手指不自觉地又开始揪皮筋,她思虑了半天没回答上来。
指间银戒轻磕在铁质栏杆上,陈星烈看了她很久,头顶发旋有两个,喉结微动,垂眸,他散漫答了声:“算了。”
“好。”翁星转身离开。
…
“所以你是想问她是不是把亲了你的事也忘了?”温翊君喝了口啤酒,一手提溜着串烤串。
他评价,“可能就单纯不想提,或者记性不好。”
宋扬关掉游戏屏幕插进来,“烈哥,你亲谁了?你不干净了呀。”
温翊君吊儿郎当地笑:“一个朋友,他这么说的。”
“女朋友吧”,宋扬往躺椅后懒洋洋地躺着,看着头顶蓝色幕布闻着旁边烤串的香气,继续开口:“总不能有女生亲了你还不愿意当你女朋友吧。”
陆行之咬着瓶AD钙,一针见血,“估计烈哥当时是在做梦,怎么就亲了,还亲的那么准确。”
“你不是说白枳那天也去你那了吗?”
“万一亲错……”
“滚。”
“哎,别踢我板凳哥。”陆行之赶紧撤开。
男人眉眼冷冽,握扎啤的手指骨节清晰,他嗓音极低:“我是醉了,不是死了。”
那天太暗了,醉了还被人塞了药,甜到发腻,伤口崩裂,有血珠滚下。
阴雨天,一切都是冰冷的,手里拽着点温暖,就想拉她一起沉沦。
但他清晰看过她眉眼,他永远不会看错。
至于白枳,什么时候来的他不记得,头痛欲裂,醒的时候看见一室的零食,白枳脸色惨白坐在沙发边,说要给他熬粥,说一直是她在照顾他。
陈星烈收好那粉色的信封,懒得拆穿她拙劣的演技,套了件卫衣直接出门。
回来后把别墅密码改了,连同她买的那些东西都扔掉。
“那去追啊。”温翊君看不过这么别扭的,言简意赅,“喜欢去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