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言还说,神父拒捕,说能审判他的只有天主,拒绝被法律审判。警察找上门的时候,他还在讲堂上给信众讲经,在对警察说了一堆不知所云的话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刀,在主前面结束了自己的生命,那天去教堂里做弥撒的人都看到了神父畏罪自杀的过程。
……听起来太离谱了,很像编出来的。
现实会这么荒诞吗?
易慈一开始不相信那些传言,她觉得那些传言听起来太戏剧性,也有很多说不通的地方。她见过那位李初生神父那么多次,对方虽然爱对她说些奇奇怪怪的话,可神父在那一片可是远近闻名的热心善良,还教育出一个那么优秀听话的儿子,他怎么可能杀人?那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杀人?
全是假的,全是伪装吗?
很快,这个听起来很离奇的故事衍生出了很多版本,像瘟疫一般在学校里疯狂扩散。易慈总感觉学校里每个人都在聊这件事,每个人都在八卦她的朋友李均意,把他的故事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
重点中学学生们的日常就是泡在书山题海里,这种八卦是枯燥的学习生活最好的调剂品。更何况故事的主人公是谁,是李均意啊,天中最有名的传说级帅哥,多神奇,跟他有关的所有故事都带着一股浓浓的传说感,孤儿,资优生,有个神父养父,现在更绝的来了,他的养父爸爸还是个杀人犯!嗯,悲剧buff叠满,太精彩了。
易慈不愿意相信那些传言,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去听那些乱七八糟的故事,她觉得一定是有什么误会,都是别人乱说的,神父是杀人犯?不可能,她不相信。传言是不可信的,经过很多人加工过的传言更是不能相信的,那绝对不是真相,只是传言。
一周后,李均意来上课了。
他低着头,走在下课的人群中,戴着耳机往食堂走。易慈远远看见他,也看见了周围人打量他时异样的眼神。
平时就少有人靠近他,现在就更没有了。
他一直是生活在流言蜚语中心的人,可这一次,关于他的流言是恶性的,神的儿子变成了杀人犯的儿子,性质变了。
易慈当时不知道自己是哪儿来的勇气,冲上去大踏步走到对方身边,和他并肩而行。
李均意只是一开始抬头看了她一眼,后来那一路,他一句话都没说。
易慈感觉到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疲惫。原本心里有一万个问题想问,看见他,她又什么都问不出口了。
一路走到食堂,打饭的时候他才摘下耳机问了句:“你要陪我吃食堂吗?”
易慈点头。
他把易慈手里的空餐盘放回去:“你回去,不要跟我一起吃。”
易慈问他为什么。
李均意答她:“不为什么。”
他说话的时候垂着脸,看起来很累,也很乱。眼睛下面有一圈青影,像是没休息好。
易慈没听他的,还是去拿餐盘,打定主意陪他吃个饭。
以她对目前情况的判断,李均意现在的处境是很微妙的,她不希望他这种时候在学校孤零零一个人吃饭,被人指指点点,有人陪着总比没有好。他的养父是不是杀人犯跟她无关,作为朋友这种时候应该和他站在一起。
“小慈。”他再次拦下她的手,“你现在就回家吃饭。最近……在学校里就当不认识我,也别来教室找我。”
易慈质问他:“你怕什么?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李均意很坚持:“快回家,不然我生气了。你……别担心,晚上我给你发短信。”
说完,他拿起餐盘转身走了。
周围的人不着痕迹地打量他,审视他。看他的目光中有不同的情绪,可悲,可怜,可笑……神情各异。他走过之处静悄悄的,所有人都刻意避开了他,躲在暗处,窃窃私语。
这种时候,他不希望自己靠近他。
她看着对方的背影,只觉得特别想哭。
那天晚自习结束,易慈跑步回到家后,收到了对方发来的短信。
两条。
第一条是:
【他自杀了。】
第二条是:
【我不知道还能相信什么。】
她在门口看完那条短信,鼻头一酸。回拨电话过去的时候,他又关机了。
第16章
那两条短信过后,李均意再也没有跟易慈聊过有关他爸爸的事情。
他变得很沉默。就算冲到他面前讲烂笑话约打篮球递小蛋糕他都没多大反应,只会麻木地回应你,似乎提不起力气说笑。
你跟他说话,他眼睛看着你,可目光是空旷的。
易慈能感觉到李均意变了很多,在很短的时间里。
他从一个温和有礼的模范好学生变成了一个面无表情的孤僻男神,每天顶着一张厌世脸去上课,一副谁也别去烦他的样子。
当然,易慈觉得他就是懒得装了而已。
她一直认为李均意在学校里五讲四美的模范生样子也就是做给别人看看,装个乖对他来讲简直不要太简单。或许现在这个样子才是他的本来形态?反正易慈现在看他觉得一点都不假了。
不久后,神父的事情上了电视和报纸,事情落实,传言变成了真相。
这个案子官方并没有对外透露太多消息,捂得还算严实,但诸多媒体小报还是对此不停大肆报道,真真假假的内容混着往外散布,没多久这件事就变成了传遍大街小巷的全城热点事件。杀人犯逃逸多年后当了神父,多好的新闻。
学校里的气氛变得更微妙了些,李均意的处境也越发尴尬。
易慈上小学的时候遇到过有这种情况的同学。
当时班上有个很瘦小的男孩子,性格很内向,名字叫高小歌,易慈对他印象很深,她们坐过同桌。据说他的爸爸是个砍死自己老板的工地工人。就因为是杀人犯的孩子,那时候班上有一大半的男生都会欺负高小歌,把脏东西抹在他的课本上,往他的课桌里塞垃圾,或者在操场上做课间操的时候突然脱掉他的裤子……
听起来很过分的行为,反正易慈觉得他挺可怜的。然而可怜他也没用,那些人是喊着惩恶扬善的口号欺负高小歌的,杀人犯危害社会,他的儿子能是什么好东西?该打!
为什么打杀人犯的儿子就是正确的?
四年级的易慈回家后在饭桌上对爸妈提出过她的疑惑。
“犯错的是高小歌的爸爸,高小歌没有犯错,就因为他爸爸犯了错,所以他也要被人看不起?我不明白,他真的活该被人欺负吗?这难道叫,父债子偿?”
当时爸妈被她的问题搞得沉默了会儿,谁都没回答。一个孩子的问题,困住了两个大人。
然后她又问爸爸妈妈:“我可以帮他吗?”
林以霞问:“为什么想帮他?”
易慈答:“我以前跟他分到一组值日,他扫地扫得很干净,我跟他多说了两句话,他后来帮我扫了地,还分我吃他的零食,我觉得他人挺好的。别人那样欺负他……我觉得太过分了。”
“那你不怕班上别的同学也欺负你吗?”
谁料易慈轻描淡写地给爸妈来了句小学生的狂言狂语:“我是我们班老大,谁敢欺负我。”
“……”
最后易新开对她说:“小慈,这次你就按照你的想法去做,想帮助他也好,装看不见也好,无论怎么做都是你的选择,我支持你。”
林以霞也点头,表示同意丈夫的观点,又补充说:“但我警告你易慈,不准打架!你上次跟四班那个男生打架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别以为我把那事儿忘了!一个女孩子把人家按在地上打像话吗!你……”
可惜,等易慈做好心理准备想跟高小歌做朋友的时候,高小歌突然转学了。听说,他被妈妈带回乡下上学,再也不会回来了。
是小学时的记忆。
小学生讨厌一个人的表达方式跟初高中生或许不太一样,但易慈依旧担心李均意会被群体排挤欺负,像当年的高小歌那样。
当时,她希望自己可以保护李均意,用自己的方式,无论有没有用。
她开始陪李均意吃食堂。
李均意不愿意跟自己一起走,她就隔着几个人在他后边跟着。反正没人会跟他坐一个桌子,打了饭坐他边上,隔空一起吃就好。李均意吃饭总是很慢,她吃完了还需要在边上抠手抓头无聊地等半天。
她开始等他下晚自习。
高三比她们多四十分钟自习,等他的时候没事做,她要么去操场跑步要么去球场打着球等,等下课了再去门口守着对方出来。李均意不让跟他一起走,易慈就隔着几步距离跟着他,送他两条街再自己跑步回家。
下课时间,她时常风风火火跑到高三一班门口张望他们班上的情况,看这个班的人有没有欺负她的朋友李均意,等离上课还有两分钟的时候再掐点跑回自己教室,到后来提速都能提到一分半左右了。
李均意一开始规劝过她不要这样做,屡次劝说无果后似乎累了,只能默许她的行为。
易慈坚持认为她的保护行为很有必要,后来发生了几件有代表性的恶劣事件,这让她实在不得不担忧李均意的身心安全。
第一件事发生在某天放学回家的时候。
周六上午放学,下午不上课,她惯例跟在他身后五米处拍着球晃悠,送他一段路。走着走着,不知道从哪冒出来几个人拦住李均意的去路,第一句就问:同学,请问你是李初神父的养子吗?李均意打量他们几眼,问他们是谁,想做什么。对方解释说,他们是xx电视台的,想要就李初神父的事情给他做个采访,问他几个问题,希望他能接受。李均意听完沉默了会儿,摆摆手拒绝了,继续往前走。
那几个人被拒绝后还是不依不饶,到最后还动上手了,走上前拉他,继续劝说,有一个在边上拿着相机偷拍。
易慈在后面看得忍无可忍,一个没忍住就把手里那颗篮球砸了过去,差点碰掉那人手里的相机。
她冲过去把李均意一把扯出来,质问那几个人:“你们能不能来烦他了!”
为首那人疑惑:“同学,你是谁?”
易慈怒道:“我是谁,我是你爹!拜托你们离他远点,别来打扰他了!”
“同学,你怎么这样说话呢?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想跟李均意同学了解一下……”
“了解什么了解?你们了解过他现在高三吗?他没几个月要高考了,你们现在跑来他面前讲这些事情不过分吗,到时候他考不上大学谁负责??你负责吗?你负得起这个责吗?”
……
她那天愤怒得想把对方的相机抢过来踩烂,浑身都是邪火。最后还是李均意阻止了那场闹剧,他默默把篮球捡回来,抱着球拎起易慈的后领把骂骂咧咧的她拖回家了。
第二件事发生那一年的保送名单公示后。
在神父出事之前李均意的保送申请已经递上去了,毕竟他成绩太好,竞赛总是拿名次,不保送他保送谁。
当然,一所竞争激烈的重点高中里一定会有人认为,保送一个杀人犯的儿子是不合情理的。
天中学校里有广播站,一般是下午上课前和晚自习前四十分钟广播,除了固定的新闻播报,当年学校里还流行点歌,提前一天给广播站信箱投送小纸条,第二天说不定就能被选中播放。
那段跟在李均意身后的时光,易慈基本都在学校解决吃饭问题,所以当时广播里传出内涵他的声音时,易慈也第一时间听到了。
那天她刚陪李均意吃完饭,他回教室自习了,易慈走回小卖部买了一根烤肠,准备趁没上课去球场打打球。
广播里放着容祖儿的歌。她听着歌,吃着烤肠,原本是一派悠闲的。
然后广播里的歌声突然停了,奇怪的炸麦声响起。
一片杂音过后,从前固定的女声播报变成了一个尖细的男声,有人抢了广播站的麦克风。
那人在广播里说:“我们连续给广播站点了一星期的歌,但广播站好像没有接到我们的投稿,今天,我们想自己来放一下这首歌。”
“我们想点歌送给高三一班的班长,刚刚确认被保送X大,李初神父的儿子,我们的学生会长——李均意。”
语气怪异,也很阴阳怪气。
“同学们,原来保送并不需要政审,爸爸犯罪也不影响儿子保送名校。学校选择保送杀人犯的养子,或许是一个无比英明的决定。”
“接下来,请大家一起聆听这首,《以父之名》。”
悠长的前奏响起,前奏有一串低吟的意大利语,没一会儿,歌声开始响彻校园。这是当年风靡的神曲,很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