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闻盈走到小钟楼下的时候,是有那么一点期待秦厌会站在小钟楼的露台上等她的。这样她也许能骗自己一下秦厌很期待她过来,或许是有点在乎她。
她始终觉得自己在他面前有点工具,这让她并不太浅的自尊心不太舒服。
闻盈知道自己其实是有点不显眼的骄傲的,方方面面都有。就像她永远不会去和秦厌搭话,也从来没有问过他的联系方式。
她直觉任何的主动靠近,都只会导致疏远。
秦厌喜欢阮甜,相当喜欢,即使阮甜不喜欢他,他也仍然想坚持。对于秦厌来说,所有其他女孩子的靠近,都会招致他的疏远和拒绝。
闻盈比谁都注重分寸。
这既是一种礼貌,也是一种自我保护。
她只要偶尔远远地看着他就可以了。
闻盈按照秦厌发的消息,顺着旋转楼梯走上二楼,一眼就看见了他。
秦厌靠着墙站在那里,无人的走廊看起来空旷得可怕,他静立的身影就像是一道孤独的剪影,沉默地融化在落日照不到的阴影里。闻盈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侧脸,线条流畅的轮廓,在静默的光影里折射出一点让人心头一跳的侵略性。
闻盈眼睫颤动着,几乎是下意识地移开视线。
静谧无声的走廊里,她听见心脏在胸腔里怦怦跳动的声音。
“你来了。”秦厌听见她的脚步声,回过身来看她。那种让人屏息的强烈侵略性变得很淡了,他笔挺地站在那里,微微抿唇,眉宇间藏着很深的阴翳。闻盈从来没见过秦厌在校园里露出这样的神情来,但他独处的时候,这种阴翳如影随形。
闻盈很难拿捏秦厌在她面前究竟是懒得掩饰,还是觉得不必掩饰。但她倾向于不去细究这个问题,免得在思考后得出并不期待的答案。
她打开洗手间的门,从门缝里把装着裙子的袋子递了进去。闻盈没有进去的意思,她认为阮甜也并不会想在换上裙子之前见到任何人。
而说实在的,闻盈此刻也并不太想见到阮甜。
她不想去亲眼见证秦厌究竟如何对心上人嘘寒问暖、不离不弃,也很难想象自己待在这种场景时会是一种什么样的三方尴尬。
寂静无声的走廊,英雄救美的少年,委屈害怕的少女,再多的犹豫和隔阂也会融化,即使放在少女漫中也算得上唯美。加她进去,算什么?
少女漫瞬间变成搞笑漫画,唯美场面变成社死素材,粉红滤镜变成iPhone后置镜头……
一切只因她是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局外人。
每个唯美场景里都要有一个自觉为男女主服务的工具人,适时地出场,又识趣地消失,守好自己工具人的本分。
闻盈一向很识趣。
她很适时地和秦厌告别,理由也很充分,“我该回家了。”
秦厌当然没有理由留她。
他站在那里,微微皱着眉,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又斟酌着措辞,让他抿唇,眉宇间的阴郁感更深重了。
闻盈等了一会儿,发现他仍然没有开口的意思,于是很礼貌地点点头,转身往旋转楼梯走去。
“闻盈——”秦厌终于开口了。
他站在原地,微微抿着唇,像是仍然拿捏不好该说些什么。但他知道这时更多的犹豫毫无意义,因此深吸一口气,在闻盈的注视下回望。他凝视着她的眼睛,很郑重地向她道谢。
“我欠你一个人情。”他说,“如果以后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可以来找我。”
闻盈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
其实她宁愿秦厌不要向她道歉,不要向她做出任何承诺,更不要这么郑重其事。也许这样还能让她自我安慰一下,阮甜在他的心里也没有那么重要。
可秦厌永远不会探究她在想什么,就算他明白,也只会是更客气疏远的感谢,和更郑重其事的承诺。
客气、礼貌,有时候比什么都伤人。闻盈太明白了。
“不用了。”闻盈轻声说。她站在楼梯口,在巨大的回旋楼梯背景里,显得格外纤细,就像是一幅笔触古怪离奇但莫名精美的油画。她朝秦厌很淡地笑了一下,即使她不确定他能不能看清,“就当是感谢你上次请我吃饭。”
她顿了一下,没等秦厌再说什么,又很快地说道,“我先走了,你好好照顾阮学姐,希望过几天我能听到你们的好消息。”
闻盈说完,很干脆地踩着回旋楼梯走了下去,没有给秦厌再说话的机会——她实在、实在很不想听到秦厌说出什么“不要再这么说,会给阮甜带来困扰”的话。他实在没必要在她面前展示他对阮甜的体贴、坚守和尊重。
她一点也不想知道。
闻盈很用力踩着木板桥,从小钟楼走到校门口。她连头也不敢回,尽管她也很难说的上来这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情绪。
但走出校门口的那一刻,她忽然冷静了下来。
她知道那种沉甸甸压在心上、让她如鲠在喉的感觉是什么了。
是不甘心。
但学会习惯这种不甘心,好像是长大最必须的一课。她也许还可以像个小孩子一样大哭大闹冲回小钟楼,但除了丢掉自己最后的体面,什么也不会改变。
她只能习惯。
闻盈抿唇。
也许秦厌马上就能和阮甜在一起了,她想,请他们快点在一起吧。
多可悲,多讽刺,一个暗恋者期待自己暗恋的人和别人修成正果。闻盈想,可这一刻,她可能确确实实是这个世界上最希望秦厌能和阮甜在一起的人。
她希望他能得偿所愿,从此永远幸福,祝他的未来彻底与她无关。
好过她在这反复的希望与失望里独自折磨。
第9章 迷恋
蒸腾的暑气一天比一天更熏染着这个夏日。仕英高中的每个教室都配备了空调,早早有不那么耐热的学生开了起来。
“诶,我发现你看着不显山不露水,其实用的东西都很精致。”娇娇女拿着托福书来问闻盈问题,顺手拿起闻盈手边细长的蓝色荧光蜡笔看看牌子,感慨起来。
认识得久了,她也知道闻盈家的条件在仕英高中只能说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平时身上很少见到什么奢牌,但每一件都很精致新奇,在她们班有带货效应。
闻盈坐在位置上,白T恤外面套了一件薄开衫,面前摊着一张试卷。
她微微偏过头,定定地看了娇娇女一眼,很浅地笑了一下,“可能是因为我妈妈喜欢这些东西,我习惯了。”
娇娇女大概知道闻盈的父母离婚了,同学快两年了,她还从没见过闻盈的妈妈来开家长会,虽然很好奇,但也没问下去。正好闻盈的前桌从外面回来,“闻盈,外面有人找你。”
娇娇女撇了撇嘴,不太高兴地拨了拨书页,有种关系不错的小姐妹被人抢走的不爽,“不会又是阮甜吧?她怎么忽然黏上你了?”
闻盈听见她这么说,无声地叹了口气。
自从上个星期她把陈婉的事告诉了秦厌,又借出了一条裙子,事后阮甜似乎就很想和她做朋友了,时不时来高二教室找闻盈,今天送点小饼干,明天一盒小草莓,还想和闻盈约好出去玩。
闻盈对阮甜的观感很复杂,不算讨厌,但也实在喜欢不起来,在她的预想里,她们只要保持“认识”的关系就够了。可话又说回来,她实在很难刻薄冷待这种善意而并不求回报的热情。
“不是。”不过这次前桌给出的答案是否定的,“好像是个高三的女生吧。”
闻盈微微皱眉,把刚拿出来的草莓酸奶塞回抽屉——阮甜总是给她带东西,有时候很难拒绝,闻盈只好准备了回赠。既然这次来找她的不是阮甜,酸奶也就没必要拿出来了。
这次来找她的是个很陌生的学姐,通知她去小钟楼的小礼堂,据说是仕英高中下个学年有个海外交换生的项目,她被列入资格名单了。闻盈隐约听说过这个项目,跟着学姐去了小钟楼。
直到顺着旋转楼梯,看见陈婉和另两个有点眼熟的高三女生,她才恍然意识到这并不是什么交换生选拔。
无妄之灾。
“闻盈是吗?”陈婉停在她几步远的地方,打量着她,冷笑。当时陈婉的跟班发现了闻盈,又目睹了闻盈去找秦厌,后来阮甜身上穿着的裙子又是闻盈的,事情的始末是很好推断的,“我听说上个星期你去找秦厌告密了?”
闻盈安静地站在那里,初夏的阳光很好,照在她身上就显得格外明媚。其实天气隐约已经有些热了,但她身上透着一股格外安静的气息,仿佛暑气也不愿来打搅她。
她微微垂眸,眼睫轻轻颤动,这是警告,可以给阮甜一个教训,当然也可以给她闻盈一个教训。陈婉大费周章地把她骗到这里,想必也不是单纯只给一个口头警告的。
任何人都会在这样的形势下感到畏怯,情不自禁地把一切后果往最坏的方向想,继而甚至有点怨恨自己为什么会招来这样的事。
闻盈很同情阮甜,遇到这样的事不是她的错,事后不愿提起、不愿面对也属实正常。
但闻盈不是阮甜。
陈婉刚说完狠话,闻盈就忽然伸手,用力往外推了身边挡着她不许走的女生一把,后者完全没想到她会这么做,一个踉跄摔开好几步。闻盈伸手往身后一捞,抄起杂物间横在门口的扫帚,空心,但是铁柄。
闻盈的手很漂亮,白皙纤细,骨肉匀停,线条流畅干净,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她这个人本身,既精致,也绝不让人感到矫饰。而此刻这双漂亮的手倒握着扫帚,三两下拧掉扫帚头扔在地上,紧紧地握着扫帚柄,比什么都有力。
“陈学姐,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闻盈深吸一口气,她眼睫颤动着,目光扫过眼前的每一个人,最终凝视陈婉。她有点紧张,但并不怯懦,面对这种场景,甚至处处带着平常人无法拥有的勇气,“不是每个人都吃你这一套的。”
她不吃,完全不吃。
她厌憎退避怯懦胜过莽撞凶狠,她宁愿事后独自舔舐因骄傲而生的满身伤口,也不要温驯地低下头,畏怯不知什么时候落下来的鞭子。
闻盈想,她可能确实和她自己的外表太不一样了。
“如果你敢把对付阮甜的那一套放在我身上,我会尝试用武力措施自保。”闻盈凝视着陈婉的眼睛,笑了一下,但没什么笑意,“我一个人可能打不过你们,但你在学校的每一分钟都有跟班陪着吗?”
明明是那样温驯漂亮的外表,明明看上去就是个谁也挑不出毛病的乖乖女,她平静地说出这话的时候,陈婉居然觉得……害怕。
陈婉没有说话。
一片安静的死寂。
闻盈抿了抿唇,握着扫帚柄的手微微张开了一点,又很快用更大的力握紧了,仿佛她手里紧握的不是一支平平无奇的帚柄,而是她的决心。
她并不能确定陈婉的反应是退让还是更加被激怒,但她知道她有耐心、也有勇气走到最后,即使陈婉恼羞成怒,即使今天她下场未必会好……
“闻盈——”
磨人的寂静里忽然有人叫她,急促而低沉,伴着急切的脚步声,顺着旋转楼梯冲上二楼。听起来竟有些让人不敢相信的熟悉。
闻盈感到自己的心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她猛地转过头。
楼梯转角,秦厌带着未褪的夏风和半昧的阳光,一跃跨过最后三级台阶,大步冲上二楼,他微微喘息着,胸膛因剧烈的奔跑而上下起伏,紧紧地皱着眉,神色阴翳,带着一股明显的怒意,一头闯进这僵持死寂的世界。
对上几个女生的目光,他似乎也微微愣了一下,放缓了脚步,紧皱的眉头松开了一点,目光停留在闻盈身上,确定她并没有受到伤害,眉宇间的阴翳才终于淡去了。
“你没事吧?”他问。
闻盈才忽然惊觉有那么转瞬即逝的片刻她几乎忘了呼吸。
“当然。”她深吸一口气,有种几乎炙热的喜悦汇入她的心底,而她很清楚这喜悦并不全是为了困境的解除,让她雀跃地几乎要翘起唇角,浑身充满无穷的力量。这喜悦太难抑制,闻盈甚至不能假装未能察觉,她索性真的微笑了起来,“陈婉学姐和我进行了相当和谐的讨论呢。”
陈婉看起来像是要把她瞪出两个洞。
秦厌目光落在闻盈手里紧紧握着的帚柄,很明显地挑了挑眉,看起来完全没信。但他的神色确实缓和了下来。他顿了一下,用冰冷而锋锐的目光望向陈婉。
“陈氏和阮氏的五年合约还在存续期。”他冷淡地说,“阮甜不愿意和家里说,我会帮她通知。”
陈婉的脸色有点微妙地变了,但她仍狠狠地白了秦厌一眼。
闻盈在边上观察着陈婉,在她看来陈婉的底气还是有点过分足了,阮氏的体量和陈氏差不多,陈婉此刻不该这么满不在乎才对。
“不要让我再发现第三次。”秦厌用冰冷的目光警告地看了陈婉一眼,又落在闻盈身上,眉目间的冷意缓和了一点,他声音有点低沉,但莫名让人安心,“闻盈——走了。”
闻盈不自觉地又微笑了一下。
她几乎是雀跃得有点过头,非得下死力克制不可。这着实是件有难度的事,幸亏闻盈有足够的自制力让她尽量保持平静的样子。
“好呀。”她轻声说着,脚步轻盈地掠过陈婉,几乎是和其中一个女生擦肩而过,朝秦厌走去。在他身侧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