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之所以不说,只是没有一个确切的理由让她广而告之。
这好像不是什么值得特别申明的事,没有谁的生活真正需要这个消息,除了茶余饭后漫不经心的谈及,几乎无法贡献任何价值。
既然如此,又何必让它成为朋友圈里堆满空洞爱心的即时新闻,在转瞬即逝的新奇里被抛之脑后呢?
没必要的。
闻爸爸的神色好像更不虞、但也更谨慎了一点。
他斟酌着把手机递给她,“你自己看看吧?”
手机屏幕上是条营销号的微博。
《秦氏太子妃慈善之夜首度露面,秦太钦定儿媳?太子深情对视,门当户对还是强强联合?》
闻盈看了好半天,几乎有点要笑出来。她很快想起那天散场时确实感觉到好像有人在拍她,没想到竟然是用在这种荒诞的地方。
她把这八卦一笑而过,但闻爸爸却好像当一回事了。
他在很微细的风里一口一口地抽着烟,烟气朝另一边袅袅地飘走,“真的认定他了?”
这问题像是忽然把闻盈问住了。
她怔了好一会儿,久到闻爸爸把头又转回来打量她。
“我不知道。”她说。
没有很多理由,不是不喜欢,也不是不愿意,她从来没去想过,即使是现在,也依然没有想到非要去想的理由。
她会和秦厌有“未来”吗?
她不知道。
闻爸爸叼着烟看她,哼笑了一下,“真是和你妈妈一个样!”
他把头重新转过去,他们并肩在露台的边缘看夕阳在远天的高楼后消逝,很难得的,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分享这几乎未有过的片刻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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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盈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条荒诞不经的营销博究竟给认识她和秦厌的人带来多大的振荡。
那些不在日常圈子里的熟人、朋友,尤其是她和秦厌共同的同学,见证他们关系密切,也见证过秦厌喜欢阮甜,忽然听说他们真的在一起,甚至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忽然就炸开了锅。
秦厌和她商量要不要补一条官宣。
“……都可以啊。”闻盈稍稍怔了一下,“怎么忽然想起这个?”
秦厌坐在边上看她。
“就是挺想让人知道的。”他很轻微地勾了一下唇角,像是心情很好,有一点藏不住的笑意,从眼角眉梢里雾散。
闻盈知道他也看到了那条微博。
“以前对阮甜是,她首先是她自己,轮到我就是秦氏太子妃了?”她偏头看他,唇边依稀也有点笑影。
其实她没有什么言外之意,但秦厌唇角的微笑却忽然地凝了一下。
“这是不一样的。”
秦厌沉默了一会儿。
他在斑驳的光影里抬眸,连神情都模糊,只有那双幽黑到深邃的眼瞳明晰刻印,“她和我从未关联。”
他不是阮甜的什么人,阮甜也不属于他。
曾让他阴郁难平的,现在却成了随手捋平的旧纸张。
他从不后悔过去存在的每个篇章,但时常希望能回到更早的日子里,去抓住一些曾触手可得,却在当时不觉可惜的时光里一寸寸流逝的东西。
填满这些时光的,是他的太过迟钝、他的犹豫不决,还有太多事与愿违的小心翼翼。
“但我可以属于你。”他说。
不是她属于他。
是秦厌属于闻盈。
交错的灯光和投落的灯影里,闻盈看见他藏在幽黑眼瞳里的满心期许,像是遥远到随手抹去的星光,忽然带她回到很多年前浸着细细碎语的大礼堂,在满座的观众里,她隔着很多人仰起头和他在心照不宣的隐秘里交换微笑。
她那时在想什么?
闻盈有点恍惚。
记忆和现实画面重叠。
那时她想……
如果这一刻长一点、再长一点,该有多好。
梦寐以求成真,谁能不心满意足?
她听见心口混杂着轻叹的微笑。
在很亮很亮的灯光里,她微微偏头,微笑。
她看见秦厌从期许里绽出的喜悦,就像很多年里她一直念想的一样纯澈。
“好呀。”她说。
第25章 迷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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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三个月后的某个黄昏,闻盈接到一个意料之外的电话。
“闻盈,你可不可以让我借住几天?”一个久无交集的人在电话那头顿口无言,每个字都像是艰难,“……我和林州分手了。”
这是这大半年来,阮甜第一次和闻盈联系。
其实她们一直不算关系亲密的朋友,生活在不重合的圈子里,选择的是不同的人生方向,只有偶尔,生活碰撞着产生了交集,彼此交换一个礼貌友善的微笑。
闻盈知道阮甜毕业后和林州一起留在国外,不出意外的话,未来不会回国。
“你在那边的工作呢?”她有点惊讶。
“我辞职了。”阮甜低声说。
突然的分手,突然的辞职,突然的回国,她身上一点钱也不剩,她在这里长大,可她好像没有家。
闻盈答应了。
阮甜请她不要告诉任何人自己回国的事,她也答应了。
她们的关系似乎是还没好到这样的程度,但闻盈这么做也不需要很多理由,就像很多年前她想把陈婉的盘算告诉阮甜,很多年后她也愿意答应阮甜的请托。
她去机场接阮甜,把那个仓促收拾的小行李箱塞进后备箱,神情憔悴的旧识朝她勉强微笑。
路边的小面馆里,阮甜在灯光昏黄里对着一碗云吞面狼吞虎咽,“还是这个味道……我真的好久没吃到了。”
说着说着忽然又赶紧低下头喝一口面汤。
闻盈假装没看见她通红的眼眶。
“还没恭喜你和秦厌。”阮甜说,“之前我就看到了,但当时有点乱,状态也差,想给你打电话来着,结果忙忘了。”
仓促回国,没什么亲故,阮家从来不是她的家,身上没有一点钱,她有想过求助秦厌,但犹豫了一下,电话竟然打给了闻盈。
阮甜迟疑了一下,抬起头,借着小面馆不太亮的壁灯光线,勾勒出闻盈干净明澈的轮廓,和一点点泛着光泽的白皙面颊,一如很多年前的剪影,好像从来没有变过。
她想到自己一团乱麻的生活,和青葱岁月里所期盼的未来没有一点相似,她忽然很想知道,闻盈是否过上了少年时期待的生活。
思绪万千,阮甜自己也理不清。
脱口而出是艳羡,“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想,这个女孩子好骄傲啊。”
闻盈微怔。
“看起来那么安静,其实什么都要最好、最完美,差一点都不行。骄傲得孤独。”阮甜茫茫地微笑了一下,“你其实从来不和人交心的。”
闻盈似乎有点想反驳,但阮甜更先一步说下去,“你看,你从来没有好朋友。”
有那么多点头之交、互利互惠,但闻盈没有朋友。
很难说是她不想、不需要,还是做不到,她从来不曾拥有真正交心的朋友。
一个都没有,从来没有。
闻盈安静了一瞬。
“我还以为这时候你会说,我们就是好朋友——电视剧里都这么演。”阮甜很轻地微笑。
但现实并不是电视剧。
她们也并不真的是好朋友。
闻盈没有说话。
阮甜于是又笑了一下。
“我也没有朋友。”她说,又好像不太甘心,她问闻盈,“其实我们可以是朋友的,对不对?”
闻盈看着她,微笑了起来。
“我有时候真羡慕你。”阮甜喃喃。
如果是闻盈,一定不会在阮家十年仍是战战兢兢的外人,不会在感情里进退维谷狼狈退场,不会辗转二十年仍觉无处存身。
她不是没幻想过成为闻盈这样的女孩子,做什么都有勇气和底气。
可兜兜转转这么多年,最后还是活成了这副温吞又瞻前顾后的模样。
“为什么要这么贬低你自己呢?”阮甜听见闻盈问她,悠长的壁灯光下,连对望也迢远,“你也认真地生活,认真地对待你自己,努力学习,努力工作,为什么要为人生的一段低谷否定你自己?”
灯影昏黄的小面馆、嘈杂往来的路人、迢远绵长的来自故往的气息里,阮甜忽然抬手捂住脸。
她哭了。
可又比哪一刻都轻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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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盈载阮甜到她的公寓时,天色已经昏黑。
阮甜一直坐在副驾驶座上,微微歪着头,手支在侧脸,半昧半醒。
她确实很累了,奔波和心事凑在一起,足以榨干肌骨里最后一点力气。
中途秦厌给闻盈打过电话,这还是阮甜第一次见他们作为情侣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