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以接受任何落在自己身上的疼痛、苦难,有承担一切责任的勇气,却看不得许喃受哪怕丁点儿伤害。他越了解许喃的人生,越感到无力,更何况,造成这个后果的一半原因,是他自己。
许喃结束通话从卧室出来时,李衡在沙发区收拾摔在地毯上散开的医药箱。收拾好,他走到影视柜旁,指着某一个收纳格,问:“原本是放在这里的吗?”
以李衡的记忆力,怎么可能不记得,许喃还是应了,说:“放那就行。你睡前洗漱时,嘴角沾水了,自己再涂一次药。”
“我知道。”李衡淡声应。
一个不提,另一个也不问。
公寓不大,交谈是在所难免的。李衡说夜里可能还会下雨,提醒许喃睡前关窗。许喃发现李衡躺在小户型沙发上伸展不开腿,也会想要不要买张行军床算了。
这床买不买,跟李衡在这里住多久有关。要是没几天就能抓到人,这床就没必要买了。要是迟迟抓不到人……要是这个警报迟迟不解除,难道要李衡也一直住在她家客厅吗?
这已经不是买不买床的问题了。
“你们还有多久……能抓住那个殷媚。”许喃问这个问题时,李衡在阳台抽烟。她端着半满的水杯,路过客厅时没控制住,朝这边走了来。
李衡听到她跟自己说话才转身,晚风卷走香烟的味道,鼻息间是许喃身上沾染的卧室助眠香薰,他半边身体笼在灯火阑珊的夜色中,明明近在咫尺,却令人觉得遥远而落寞,眼神让人感到忧伤。
“很快。”他说。
许喃试图解释,自己不是赶他走的意思,但转念想到,如果李衡这样误会了,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妥。
等这件事结束就好了。
夜晚宁静,许喃在药物作用下,入睡得很快。
翌日,李衡依旧准备好早饭,等许喃一起吃过后,送她去电视台。
李衡像往日一样,把车停在电视台侧门附近。上班打卡机在正门大厅,同事上班都是走正门,许喃假借要去侧门旁便利店买牛奶的理由,让李衡在这停车,为的是不被熟人碰见。
她和李衡的关系,解释起来麻烦,况且格子间消息的传播速度远超想象。
谁知今天不凑巧,许喃刚解开安全带下车,便看到原灿捧着杯咖啡从绿化灌木间的石板小道过来。
许喃当时正站在车边跟李衡说“回去路上慢点开”,原灿遥遥地注意到这边,刚要兴致冲冲地小跑过来,认出开车的人,立马止步,跟恋综观察员似的,捂着嘴角一副“我搞到真的了”的表情。
直到目送李衡的车子开走,原灿才疾步追上许喃,声音雀跃地打招呼:“喃姐!我都看到了哦,是学长送你来上班,这大清早的。你们是不是住在一起啊。”
许喃知道原灿思维跳跃,脑补能力强,没想到透过表象看到了真相。
她面上不显,平静道:“碰巧而已,别瞎脑补。”
“好吧。”原灿一脸遗憾。
原灿很容易被安抚,但许喃知道,放任这件事情,两人的关系迟早解释不清。
希望警局那边一切顺利吧,早日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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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开会确定,许喃要去临城参加个活动。李衡得知这个安排,说自己有事没法同行,安排了当地的同事暗中照顾她。
得到这个答复,许喃莫名松了口气,要是李衡真跟着一起,她还觉得不自在。
谁知,就是这一趟出行,发生了意外。
许喃提前到机场办理值机,过安检时,被地勤人员留到一旁,重点检查了包里的东西。
地勤人员拿出一支口红,单独过了次安检后,和许喃确认:“小姐,这是你的东西吗?”
许喃面色疑惑,仔细看过后道:“不是,我不用这个品牌的口红。”
“稍等。”地勤人员过去和其他工作人员继续沟通,几人说话时目光时不时落到许喃身上。过了会,那地勤过来,说:“这支口红里发现违禁品,麻烦您跟我们走一趟,配合调查。”
“……好。”许喃抬手腕确认出发时间,没给执法人员增加困难,只道,“尽量快点,我赶时间。”
许喃在机场休息室见到韩政标,才知道那违禁品是毒品。她看着那枚口红被暴力拆开,里面掉出来一包指甲盖大小的白色粉末。
“我不知道为什么在我的包里。”许喃说。
韩政标没急于下判断,安抚道:“不用担心,我已经安排人去排查你出现过的场所和接触的人。”
许喃道了声辛苦,拧眉回忆着今天一路遇到的人和事。这只托特包容量大,但很沉,许喃只有出差时才会背。
她的记忆不比李衡的好,但也有一套记忆事件的方法,她回忆每一个时间段自己所做的事情,然后再按照因果逻辑延伸联想,最终一段完整的记忆被串联出来。
“……汇合广场。”许喃说,“我在汇合广场时被人撞到过。”
当时许喃正跟原灿讲电话,被撞后,本能地看向自己的包,发现包拉锁没有拉,因为说话被打断,还被原灿询问发生了什么。
许喃因此才有印象。
有了许喃的提醒,韩政标那边很快调到监控视频。
几番摸排后,证实了许喃的清白。
许喃顺利通过安检,坐在候机厅,但这件事却没有完。
临登机前,许喃接到孟澄西电话:“气死我了,这群网友煞笔吗!……诶?接通了。”
许喃以为孟澄西又被黑粉带了什么节奏,见登机的队伍还很长,便拿着手机,走到一边听电话。
孟澄西捋顺了气,开始说正事:“囡囡,你现在没事了吧?”
“我怎么了?”
许喃的语气听上去轻松不作假,孟澄西困惑:“我看网上说你过安检时,包里检查出了违禁品,现在网上都在造谣你吸毒。问题解决了吗?”
“……”
许喃适才知道出事了。
她在机场配合地勤人员安检的视频被网友拍下发到网上,不多时,有自称是北央电视台内部工作人员的账号爆料台里有女主播吸毒。
两条消息放在一起,网友联想得有鼻子有眼,认定吸毒的女主播就是许喃。
从不在乎真相,只凑热闹的键盘侠疯狂输出,#许喃吸毒#的词条甚至冲上热搜。
许喃先给韩政标发了条信息询问配合安检工作的事情能否公开,然后登录个人账号,打算严肃地向网友解释一下这件事情。
博文编辑到一半,韩政标的消息发过来:“李衡已经联系同事在平台上澄清,这会该发了。”
许喃微博提醒不断,看到这条信息,切出去,才注意到“平安北央”的官方账户艾特了自己,声明中提到许喃从未吸毒,并强调造谣生事将负法律责任。
事态适才平息。
等许喃的飞机落地,网上的舆论已经平息。那自称是电视台内部人员的账号也冒出来澄清,自己爆料的是一个几年前从电视台离职、如今在某视频平台做主播的女员工吸毒。
毫无技术含量的文字游戏,把网友耍得团团转。
这件事很快被大家遗忘,但许喃结束出差回北央后,第一时间拨通了韩队的电话约见面,又和台里请了两小时的假,一个人去了刑警队。
韩政标在办公室等她,几次接触下来,他对许喃印象不错,况且是李衡这小子喜欢的人,不免多了些长辈看自家晚辈的亲和态度:“李衡在过来的路上。”
许喃说的事不需要李衡在场,甚至不在场最好:“那我们长话短说。”
韩政标扬扬眉。
许喃开门见山,没客套:“韩队,我能问几个问题吗?”
“你说。”
她问:“殷媚想要李衡去见她,对吗?”
“李衡告诉你的?”
“他不跟我说这些。”许喃说,“我猜的。”
韩政标一副愿闻其详的眼神,换了个姿势,审视着许喃。
后者不惊不扰,沉稳平和地说出自己的分析:“殷媚在暗处关注我、跟踪我,我常常会落单,她有机会绑架、甚至杀害我,但除了这次舆论影响,她没做过对我造成实质伤害的事情。我猜她不会伤害我,或者说不想伤害我。她把偷拍我的照片寄给李衡,是想刺激他,又害怕激怒他,所以在李衡没有给予她期待的反馈时,只敢用舆论打击我。是吗?”
许喃一早该意识到的,就像那瓶摔碎在玄关的红酒,是殷媚在发泄不满。
韩政标笑道:“你很聪明。”
“碰巧。我大学辅修了心理学,有心理咨询师证书。”确定了自己的怀疑,许喃问出第二个问题:“李衡为什么不去见他。”
墙上挂钟指针在无声的转动着,见证着时间流逝。
“当年为打击丰南那支贩毒集团,警方前后派出了很多卧底,李衡卧底时间最久,取得了集团头目极高的信任,但那次任务能成功收网,关键是有殷媚和警方里应外合。殷媚是那头目收养的妹妹,受完整的教育,有体面的工作,除了每年接受头目固定的资助,没有接触、经手过毒品。因其身份的特殊性,在任务侦破后,警方重点对其心理健康进行监测,被问到为什么愿帮助警方时,她说是为了李衡。被李衡拒绝后,她很坦然地接受了。现在想想,她很会伪装自己对待感情的偏执。”
“直到李衡调回北央,她才重新出现。她要李衡跟她出国生活,李衡拒绝了。这段时间,局里和李衡都在尝试确定殷媚的具体位置,但她很聪明,在李衡同意并真正到国外前,她连面都不会和李衡见。而我们警方,还没有找到新的突破口。”
许喃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消化掉韩政标的话:“那如果在警方找到她前,李衡迟迟不答应她的要求呢?”
韩政标靠到椅子上,说:“这也是我们最担心的坏结果。殷媚会彻底被激怒,首当其冲的将会是你。你放心,警方会24小时保障你的安全,并在殷媚现身时,对其进行抓捕。”
许喃摇头,为自己的安危考虑之前,更在意:“可以让这个时机早一点到来吗?”
“你的意思是?”
“强行激怒殷媚,让她来找我。”许喃不等韩政标拒绝,继续道,“时机掌握在警方手中,部署只会万无一失,对吗?”
韩政标沉默,意外地看向许喃。
他终于理解李衡口中那句“她比大多数人都勇敢”的真正意义,柔静外表下,有一颗坚强可靠的大心脏。
韩政标认同了这个计划,这确实是目前能想到的最优解。许喃刚走没一会,李衡出现在他的办公室里,表明自己的态度:“我不同意。”
韩政标说:“你自己去和许喃说。”
“……”
李衡给许喃拨了四个电话都没人接,最终是联系上原灿,才得知许喃人在办公室。
十五分钟后,李衡出现在电视台,在原灿的带领下上楼。
瞧着李衡肃杀冷漠的状态,原灿嘴角的笑快抿僵了,也没找到合适的调节气氛的话题。来到许喃办公室外,原灿刚要敲门,被李衡示意:“我自己来就行。”
听见敲门声,许喃正提着包准备出外勤,以为是同事来催她,刚应了声“马上就好”,抬头见到冷着脸的李衡。
她往肩上挂链条的动作慢了一拍,抬起手腕看眼时间,说:“还没到下班时间。”
“我知道。”
见李衡带上门,许喃猜他有事要跟自己聊,遂道:“韩队都跟你说了?”
“说了,我不同意。”李衡深深地看她一眼,脸色冷厉,带着强势的攻击性,“你现在联系韩队,告诉他放弃这个计划。”
他在生气。
许喃却无动于衷,任由他眼神冷而沉,像是能把人洞穿。
“这是我自己的决定。”许喃语气笃定,道,“我已经准备好了。”
李衡心口有火在烧,怒目瞪眼,眉头深深地皱起,顾及办公室外还有安静工作的员工,他尽量压低声音,情绪却不削弱半分:“你准备好什么了?你知道会遇到什么可能性?你杀过人吗?你见过一个活生生的人被用刀捅死,用枪击毙吗?你什么也不知道!那些刀口舔血的亡命徒,你自以为聪明的圈套,简直就是虎口拔牙,主动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