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桌”这个称呼似乎并不妥帖,严格意义上来讲,我们也不算“同桌”。
不过偶然间有幸并肩走过一段路程,后来分道扬镳。
她大约不记得这点。
她也不会知道,有人在暗中窥伺她多年。
就像她眼中的我,大约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学长”。
我承认自己没有更妥帖的定位。
“学长”这个身份,原本也该止步于小麦穗的高考生涯结束。
是我窥探了她从高一到高二的所有高考理想院校,也是我收集了她每一次考试、测验的成绩。
我也知道她的父亲终于从辅警正式转正,知道她因为青春期正常的发育而被一些不好的男生恶意嘲笑,知道她每天晚自习后也要在教室里学习到熄灯才离开。
我比小麦穗提前一年升入她的理想大学。
毕业后,我没有同高中时期的老师断了联系,而是保持着良好的往来。逢年过节,带着礼物登门拜访,也接受着老师们的一些活动邀请。
也正因此,在小麦穗高考结束后,顺理成章地以优秀毕业生的身份加入她们这一届学生的报考群。
为了能正式与她交换联系方式,我用了三周时间来为她所有同级生进行解答。
小麦穗始终没来找我。
她的头像是一个抱着大麦子的女孩,微微歪着脑袋。
很像她。
三个星期,我临摹了一整个笔记本的头像,她终于发来好友申请通知。
附加消息。
「我是李穗苗,想要报考理工大,有很多问题想要咨询学长」
收到通知的时候,我正在洗水果刀。
手指滴滴答答落着,我低头,点申请通过。
成功加上微信好友,她的问话客客气气,规规矩矩。
麦子穗苗:「学长,你好」
麦子穗苗:「我看到了您分享的学校信息和分数线,我高考成绩是644分,位次在1871,请问报考理工大有希望吗?」
当然有希望。
非常有希望。
我用了五分钟时间来使自己平静,又用了五分钟时间斟酌开场白。
顺便一提,微信聊天框中的「对方正在输入中」是最令我厌恶的功能。
我很想直接称呼她的名字,穗苗,但那样过于冒犯;李穗苗,又过于冷淡严肃;麦子穗苗?大概率会让她认定我老派;小麦穗又太轻佻——
「学妹,你好」
「根据前三年的录取分数线来分析,如果你选择我的学校,被录取的可能性为百分之百」
……
看。
这种开场白逊毙了,不是吗?
我也不知道为何,在写下这段话的时候,我口干舌燥,舌头僵直,完全变成了曾经不善社交的那个自己。
明明,十五分钟前的我刚刚用水果刀捅向生理上的父亲。
大部份时间中,“过目不忘”给我带来的都是困扰。
就像现在梦,遗醒来的深夜里,我还能准确地回忆起那日发生的所有细节,包括斟酌着回复她消息时那不安的心跳,我那沾着腥臭脏血的手指,被刀割伤的手臂,还有小麦穗一无所知、发来的单纯消息。
麦子穗苗:「还有一些专业上的问题,我想咨询一下」
麦子穗苗:「学长,您现在有时间吗?」
……
怎么会没有时间呢?
对于小麦穗,我永远有用不完的时间。
——前提是她最好不要爱上别人。
--------------------
第3章 太阳、他和他
在高考结束后的那个暑假里,李穗苗才加上叶扬书。
不过,在此之前,李穗苗已久仰这位学长大名。
逸夫楼前方的公告栏,一直都张贴着历代优秀学生的照片和格言。李穗苗对叶扬书最初的印象,就是高一的一次数学联考——初中和高中的数学难度并不在同一水平线上,初中时的学习方法也并不适用于高中。彼时的李穗苗还没有意识到这点,向来以数学为傲的她在期末考试时遭遇滑铁卢,成绩惨不忍睹。
失落的李穗苗在教学楼中反反复复盘了好几遍自己的试卷,忧愁到晚饭也咽不下。半小时的晚餐时间,同学们都去食堂吃饭了,只有她独自在校园中徘徊。
空气有着凉凉的清晰,冬天的黄昏来得格外早,分不清天空阴沉沉的东西是夜的先遣队,抑或是暴雪的前奏。
李穗苗在第一批抵达地面的雪花中仰脸,簌簌雪花在脸庞洇下几片冰凉时,公告栏上的照片也映入她的眼帘。
公告栏最中间的那一块儿,并列贴着两张照片。
左边是高一班级里的数学第一,李穗苗所在实验班中的第一名,沉默寡言,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一个埋头学习型学霸;右边是高三中的数学状元,在上周升旗仪式上讲过话,集聪明与美貌于一身的优秀学姐。
唯独中间属于高二的这一栏,奇异地是两人并列。
两个人数学都考了150,满分。
两位学长有着不同气质的相貌,左边的温和阳光,桃花眼,自然卷,皮肤极白,笑起来牙齿也极白,还有一对深深酒窝;
右边学长眼窝更深些,黑漆漆的直发,下唇一道浅浅的疤,不明显,像被什么东西挠了,皮肤略略的有些小麦色,不笑,抿着唇,面无表情,冷淡。
视线下移。
桃花眼学长:
祁复礼。
格言:「立身以至诚为本,读书以明理为先。」
往右。
不爱笑学长:
叶扬书。
格言:「和左边一样」
李穗苗:“……噗。”
……
在初初看到这条格言时,李穗苗还以为这位学长是外冷内热的那种。
就像许多影视作品中的那样,不要以貌取人,外表冷酷的人往往有一颗幽默的心。
其实并不如此,接触一段时间后,李穗苗想,叶扬书的确人如其貌。
高考结束后,班主任邀请了不少学长进她们的志愿咨询群,只希望她们能够报考到心仪且合适的专业及院校。
那么多的学长中,叶扬书是最公式化、严格的一个。
在李穗苗的印象中,对方始终是一个严苛、平和的形象。
用什么来形容他呢?
就像商务印书馆的《新华字典》。
严格,标准,不卑不亢,有着距离的教养。
这种性格大约和叶扬书是单亲家庭有关——但过多的猜测就不礼貌了。
操场的日头炎炎,李穗苗低头,用手背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杯里的水已经快要喝光了,但距离训练结束还有一段时间,她思考着,等下去操场边买矿泉水还是买苏打水,还未想出答案,就听到杨唐江站起来拍手唱歌。
她唱得很好听。
声音清脆婉转,天生的好嗓音。
紧接着就是叶扬书发来的短信。
李穗苗和叶扬书的接触不算多。
学校里面也有老乡群,李穗苗就读的高中还是个省重点,老乡群中“认亲”后又拉了一个校友群。叶扬书是校友群的组织发动者,但平时的话也不多,偶尔出来管理一下,组织过一次聚会,现在在统计返乡包车的人数,为那些抢不到十一回家高铁票(机票太贵)的学生提供拼车信息。
对话框中还有着两人上周联系的信息,李穗苗问了包车的价格,打算和同市的人一同拼车回家。
对于叶扬书这么罕见的一句问话,李穗苗规规矩矩地回答。
小麦穗苗:「很累,学长」
叶扬书:「再坚持一下」
叶扬书:「等会儿去慰问你们」
李穗苗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发这些,礼貌地回答「谢谢学长」。
然后就没了。
她最终还是没去买水。
班长关武笑着让买水、上厕所的同学都等一等——说是学长学姐等会儿过来送西瓜和冰激淋,现在走了,等会儿要是发乱,可就没份了。
李穗苗想起叶扬书的话,扭头问身旁的舍友洛森泽,小小声:“学长学姐慰问我们是传统吗?”
洛森泽低头绑紧鞋带:“以前是,这次不是。”
李穗苗问:“为什么?”
洛森泽一板一眼地说:“黎学长说这次是叶学长自费。”
李穗苗迟钝地一声啊。
叶扬书自费买西瓜慰问的消息扩散得极快,比他带的西瓜更早抵达操场。
尽管工作群里调侃的学姐很快得到了叶扬书的否决,但这句话还是火速点燃了被枯燥太阳晒成干草的新生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