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焰的目光便重新落在宋知身上，深深谛视。
少女一袭纯黑束腰小礼服，颈间一串白珍珠成点睛笔，阔裙摆和丸子头是可爱，肩与锁骨却又添几分性感。
相较那天在赛道的随性, 此刻的她，的确是盛装明丽。
陈焰的目光停留很长, 宋知毫不避讳，对上他的眼。
却见少年下一秒，深以为然地点头：“梦姐说得是，大小姐莅临，都是我唐突了。这样——”他忽然变戏法似的，凭空拿出个拍卖会叫价的号牌道，“Alice，给你一支魔法棒，祝大小姐玩得开心。”
男生款款喊周亦婵的英文名，一双野性多情的眼凝睇你，很难不叫人生出遐想。
宋知被他兑现承诺的方式定住，刚觉动容，却听谢俞梦拆穿说：
“少给我借花献佛耍帅。小婵，这是你爸爸给你的，咱别理这个臭屁鬼，我带你去认识点新朋友。”
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宋知转眼就被女人带进了人堆，一大帮，全是来替陈焰庆生的朋友。
一个个陌生的英文名中文名砸过来，她大多数都没记住，只不由在心中感慨：怎么会有交际如此广泛的人？
结果，宋知没怎么跟陈焰的朋友们讲话，倒是频频侧目去打量少年。
陈焰却以为是她依旧内敛喜静，便出声打断他过分热情的队友：“宝贝们，收敛点别吓着Alice，否则我将在加入F1的当天就痛失大小姐家的赞助。”
一群人笑起来，果真放过宋知的耳朵，转而去轰炸陈焰。
而宋知望向少年，也跟着会心一笑。
虽然陈焰口头上将对周亦婵的维护归结于“钞能力”，但她感到不是，那是一种更自然熨帖的照顾。
也难怪敏感多情的周亦婵会喜欢他，宋知想，假以时日，哪怕是自己也未必不会被这样的少年所打动。
因陈焰的引导，宋知成功与他的朋友们打成一片。
一行人相谈甚欢，氛围恰好，却无意衬出角落里江舒月的形单影只。
明明是她率先去问候去努力融入，可陈焰和谢俞梦却仍越过她，只对周亦婵主动。
仿若那日在赛场，仿若过去的每一次：即便她比周亦婵更开朗大方，但只要她们站在一起，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与周公主结伴，而她永远像个隐形人。
江舒月很不甘心就只做陪衬，她试图拉下脸面去主动加入，却失败收场。
所有人都在讲英语，她能听懂几句简单的，但根本不够。语速稍快一点，她就会傻眼会迷茫，强行加入恐怕只会适得其反。
江舒月只能像个被遗忘的小丑一样，默默拉开椅子坐下，翻阅起拍卖会的商品图录来掩饰她的卑微与落寞。
她低着头，没发现侧后方门边，有个中国女生在频频打量她，以一种像遇见认识的人又不敢确定的表情。
面露踟蹰的女生，上上下下扫视江舒月，还不停垂目看手机比对。
最终，她还是来到其身边，试探性地喊了声：“舒小姐？”
江舒月一惊，猛地侧头。
而女生看到她的正脸，语气登时惊喜而又笃定：“真的是你对吧？！前几天我看你发银石赛道和陈焰的合影，就在想今天会不会遇见你，没想到我真这么好运，可以在今天同时见到陈焰和你！”
江舒月没想到在这里会有人会陡然称自己为“舒小姐”，一时惊惶才会下意识回头。
她的确是其口中的舒小姐，可在今天这样的场合里，绝不能承认！
江舒月正欲否认，却见宋知竟在这个节骨眼朝自己走来，而就这几步距离的时间，根本不够她打发走眼前的人。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只好竖起手指跟女生说：“嘘——今天主角是陈焰，我们低调、低调！”
“了解了解！”女生跟江舒月比个OK，“但今天能遇到你，我真的太高兴啦！”
宋知走近恰好听见这最后一句话。
她不动声色地看向江舒月，却什么都没询问，只对着两人微笑颔首便在江舒月右侧的椅子坐下了。
女生见状问：“是跟舒小姐一起参加拍卖会的朋友么？”
舒小姐？听起来怎么这么像某人编造的假名。
宋知疑惑看江舒月一眼，欲要发问。
而江舒月抢在她前面开口：“嗯啊，这是我最好的朋友哦！”说着，她忽然起身，邀请她们，“我想去拿点喝的，你们要一起吗？”
宋知发现，她想要支开这人的欲望很强烈，这非常奇怪。
事实上，以江舒月的出身能在陈焰的派对上遇见“熟人”，就已经很不正常。从江舒月表露出的紧张感来看，其中必有猫腻。
但宋知却没急着立刻打探，摇头拒绝了其邀请：“我不渴，你们去吧。”
果真，即便江舒月已在克制，但她在携女生离开时，仍旧很明显地松了口气。
宋知发现，她好像很怕自己跟这个女生相处。
两个女孩的背影渐渐消失，宋知思忖片刻，叫来了陈焰。
少年刚站定就主动问她：“大小姐有什么吩咐？”
宋知也就开门见山：“刚刚和江舒月出去那个女生，是你朋友吗？”
陈焰估计根本没留意，想也不想地又问：“什么名字。”
宋知当然不知道，她细细回忆半晌道：“没在你介绍给我的那众朋友里，说中文，单眼皮齐刘海，披肩长的卷发，穿一条吊带粉色亮片连衣裙，背黑色链条小包。”
女孩描述得非常具体，比给罪犯画像还仔细。
陈焰看着她，没讲话。
“还是没对上号？到底是不是你朋友啊？”宋知边吐槽他，边又回忆还有什么典型特征能帮助陈焰锁定目标。
却听少年这时含着笑腔告诉她：“那叫法式刘海。”
宋知：……
她直接对这人翻了个大白眼。
还好陈焰懂得适可而止，立马说：“开个玩笑，是朋友的朋友，我不太熟。你问她做什么？”
宋知只问：“等会儿拍卖会，她在这个厅吗？”
方才聊天她了解到，今天的拍卖会不止这一个厅，隔壁还设有一场。
宋知他们所在的这场，更为正式也更私人，是庄园联合知名拍卖行举办的拍卖会，每成交一件商品举办方都会捐出一笔善款。她没有来看开拍前的拍品预展，但听说这场有很多重量级物品，要进这场拍卖会有门槛。
而隔壁，则是为陈焰所邀的年轻朋友们，举办的趣味拍卖会。所有拍品都不曾预展，起拍价都不会很高，旨在娱乐。是一场随意毫无门槛，任何人都能参与的惊喜拍卖会。
陈焰大部分的朋友都去了隔壁，只有赛车圈的队友和几个留学圈富豪，以及谢俞梦留在这里。
所以宋知才有此一问。
陈焰了然：“你想邀请她过来？那当然没问题。”
“不。”宋知否决，抬眸定定看着少年，暗示道，“是你要邀请她。”
*
江舒月再回来时，又已神色如常，想来也是知道了那个女生没有资格加入这间房的竞拍。
她在宋知左侧坐下，从容得像是刚刚那个插曲根本没发生过。
甚至，她还翻开商品图录，故意停留在陈焰头盔那页，提醒宋知别忘记她交代的事。
宋知什么也没追问，只垂目快速翻阅起自己手中的图录，仿佛是心绪因此而繁乱。
江舒月便彻底放松下来，往椅背上一靠，注视着拍卖师登台。
一声锤响，拍卖会就此拉开帷幕。
从未参与过任何拍卖的宋知，重新抬眸目视前方，只一眼，她便懂了为何这场拍卖会设立了门槛。
开场第一件商品，竟然是莫奈的原作，《台阶》。
曾在美术课本见过的图，此刻其真迹居然就近在眼前，宋知立时端坐起来，心中满是震动。
即便已进行过预展，室内的宾客们也都交头接耳起来。
很奇异，虽并没什么太大声响，你却能感受到那沸腾。仿若思想透明化，你能看到有人感叹，有人互相探底，还有人聊起画作背后的故事。
就连因语言障碍一直缄口的江舒月，这时也都活跃起来。
“居然是《台阶》诶。”她很小声的感慨，“如果没记错的话，上次是以2800多万的价格成交吧？还以为被哪间博物馆拍走了，没想到这么快就又拿出来流通拍卖了！”
左前方，陈焰留学圈里的一个男生闻言回头：“江小姐也参与那场拍卖会了吗？”
江舒月当然没有，不过是来之前做过功课。
但自陈焰的朋友们出现以来，她就被自然边缘化，此刻终于有人肯与之交谈，她的虚荣心立刻窜上来。
“我就是涨涨见识啦。”江舒月巧妙地引其误解道，“那场的珍品太多，《睡莲》才是真正的神仙打架。”
男生笑笑：“那我们看看《台阶》今天的战况如何。”
江舒月轻颔首，浑身那作出来的假温柔，看得宋知直起鸡皮疙瘩。
幸而激烈的竞拍马上开始，她才免于再受折磨。
这幅《台阶》的起拍价是380万英镑，起初，竞价者都是10万英镑的价差往上叫。竞拍声此起彼伏，那随意的姿态，仿佛10万英镑就只是10块钱人民币般无所谓。
拍卖师不断切换英语、法语和中文播报着实况，语速之快，却句句清楚。
当叫价到450万英镑时，突然，干脆利落的一声“550万”打断了所有声音。唯有穿旗袍的女拍卖师缓慢重复着“550万”这个数值，三次之后，落锤，全场喝彩。
550万英镑便是4600万人民币，再加上拍卖行的手续费，估计就得花5000万人民币。
五分钟之内，宋知眼睁睁见一副画作，溢价了近2000万人民币。一个于她而言的天文数字，但对于周衍这些巨鳄来说，却真的就只是一个数字而已。
深感震撼的宋知不由想：难道陈焰的头盔也是这个价格吗？那江舒月她可真敢开口！
此念刚起，江舒月还真又开口了，当然，只是又开始品鉴起拍品来。
“哇！”她似很惊喜的模样道，“今天这场拍卖好切题好浪漫，这是电影《诺丁山》里，男女主初遇时，茱莉亚罗伯茨买的那本书吧！”
她话音刚落，拍卖师也紧随着道出拍品来历。
前座那名男生闻声又回头夸赞：“江小姐好眼力啊，听说上面有两个主演的亲笔签名。”
被夸的江舒月，谦虚一笑：“没有，就是我很喜欢《诺丁山》，此刻我们又刚好身在诺丁山。就觉得这件拍品就设置得特别妙，有一种宿命般的浪漫。我很喜欢，特别喜欢！”
虽说她其实什么干货内容都没讲出来，但堆叠的修辞，以及她的声情并茂，倒的确为之引来了不少注目。
男生像也被她糊弄住，不由道：“江小姐的口才真是不输拍卖师！”
这还是有史以来第一次，江舒月和周亦婵同行，但他人却只看见自己。
她感到自己挣脱了隐形人的枷锁，终于也扬眉吐气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