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朝她发火的司机猛然一愣,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他没想到,这个女孩居然是去找空难家人了,一时有些无地自容:“对不起,我不知道你……”
司机想安慰也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道:“对不起,你坐稳了。我一定以最快的速度给你送到机场。”
宋知没有再回应,而后,出租车一路飞驰。
车刚抵站停稳,她就夺门而出,连钱也忘了付。
司机追上来,却没提钱的事,只是将她摘下的头盔递过去:“你落东西了。”他说,“妹妹,别急。你说了今天是你第一次比赛,也许你爸爸晓得你要比赛,根本就没上那架飞机呢?”
“谢谢。”
宋知谢他安慰,接过头盔往航站楼狂奔而去。
其实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确认周衍的生死,她像一只无头苍蝇,满航站楼疾奔。
每经过一个值机台,她都去问:“飞往伦敦的HU5412航班有消息了吗?”
应当是飞机失事后询问的人很多,宋知满面焦急地,没问几次就有人引她去到一间VIP包房内。
里面全是与她同样惶然的面孔,悲痛又焦灼,不愿相信意外真的发生,所以全部冲来此地,想要等待一个奇迹发生。
看着这些同病相怜的人,宋知倏地寻回些理智,恍然间才知道,自己刚刚一路有多失控。
神志回笼,她重新找到负责安抚亲属的地勤,请对方先带自己重回柜台,查一查父亲究竟有没有登机。
已经登机起飞的人或许再难寻奇迹。
但,周衍那么努力想要弥补的机会,想求得她的原谅。也许,他们今晨的相遇,真能创造一个只属于她的奇迹呢?
只要确定父亲是否有成功登机。
乘客的私人信息本是隐私,不能随意告知他人。
不过,鉴于眼下的特殊情况,而宋知又是空难乘客的家属,值机台还是同意帮她查阅了。
当查询人员抬目看来时,宋知本能地屏住呼吸,紧张得像头顶悬了把闸刀。
然而——
工作人员默一瞬,对她说:“女士,这边显示周衍先生是‘登机’状态。”
奇迹并没有发生。
宋知耳朵一嗡,整个人丢了魂般久久立在原地。
身边,引她的地勤似乎说着什么安慰的话,但她已听不清了。
机场大厅人来人往,可这瞬,宋知却感自己被抛弃到无人的真空荒野。失去了五感,听不清看不见,只剩下窒息的痛感。
浑浑噩噩,如行尸走肉游荡到大厅边缘的落地玻璃后。
宋知忽然脱力,蹲在了地上。
地勤以为女生将崩溃大哭,或经受不住重击昏过去。
但她只是抱着头盔,垂首抵于其上,将自己蜷缩成一团。仿若受了伤害与重创后,把自己封闭藏起来的小孩。
无尽的悔痛将宋知裹挟,绝望如没顶的洪水将她淹没。
她不明白,怎么会呢?早晨还叫着自己“知知”的人,怎么会才过去几个小时就遭受了意外?
她怨上天如此残忍,在自己准备接纳父亲的时候,又将他带走。
仿佛在嘲弄她的天真,示威告诉她,不要妄想得到幸福。无情告诉她,她这辈子和周衍的父女缘分就只这么短暂。
她更恨自己的强硬与矫情,明明那么渴望成为周衍的女儿,却偏偏要矫情地生气,去考验他刺痛他。
如果她早早地遵循内心欲望,原谅父亲,大方又勇敢地告诉她,自己很需要他的爱护与关心。那现在,他们父女就该在T大的车手选拔赛上,也许爸爸就不会遭受这样的意外了。
一切悲剧和遗憾本可以避免。
想到这些,宋知的心宛如被一片片撕开。她好痛好痛,想大喊把这些痛释放,可张口却根本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痛到了极致,连眼泪也只往心上倒灌。
求不得,换不回,喊不出,没有泪。
宋知只能握拳紧紧地掐住自己,指甲穿破掌心的须肉,却不觉痛。
她好后悔,好后悔在爸爸离开的时,没有告诉他,其实自己早就原谅了他。
恨不能时光倒流。
恨不能回到过去,邀请爸爸参加她的车手竞争赛,告诉爸爸自己以后想和他一起生活。
如果有机会……她一定告诉他,自己有多渴望成为他的女儿。
如果真的还能有机会就好了。
宋知这样想着,又一阵钻心之痛袭来。
左掌中,电话不停地在嗡鸣闪动,是周亦婵在疯了似的联系她。
可宋知却没有勇气接听。
怕妹妹还不知道,而自己没法开口告诉她这么残酷的噩耗;更怕妹妹知道,来向自己再次宣判爸爸的离开。
一想到真的彻底失去了父亲,宋知就痛得快要死掉。
正想着,也许就这样懊悔而死,反倒解脱。
突然——
“知知!”
如痛生幻觉一般,她竟听见周衍在呼喊自己。
宋知在心中讥讽自己的妄念和可悲。
未料,那声音再度传来,且更近:“知知!爸爸来了!”
宋知轻愣一瞬,接着猛然抬头。
然后,她竟真的看见,周衍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高大的父亲,活生生的父亲。
宋知仰目,怔怔地望着爸爸,不敢眨眼,怕眨眼对方就会消失。
许久许久,盯到眼睛发酸,眼泪模糊了视线。
她才不可置信又小心翼翼地轻唤一声:“爸爸?”
周衍半跪半蹲下来,一把将女儿拥住。
他眼眶涌出湿意,声音微喑:“是爸爸。我没有登上那驾飞机。”
温暖的怀抱将宋知拢住,感知到真实的体温,才教她终于相信这不是梦。
胸中的痛终于能够喊出来,她放声大哭。
而周衍紧紧抱住女儿,任由她宣泄。
一滴滴眼泪全砸在他心上,他边轻拍女儿的背安慰,边道歉:“对不起,是爸爸不该犹豫。我就该第一时间问你回家做什么,就该跟着你一起去学校。”
他心疼地说:“那样,你就不会遭受这么一场惊心动魄的痛苦,就不会哭得像现在这么难受。”
“对不起,是爸爸错了。”
周衍不停地向她道歉,向她保证:“爸爸以后都会直接和你沟通,不会再有任何迟疑。”
伴随着父亲的安慰,宋知狠狠地痛哭一场。
心里的痛与抑发泄出大半,身体感知渐渐恢复,久蹲的双腿传来痛麻,她才觉自己活了过来。
但宋知心有余悸,似仍疑心眼前的一切都是幻觉,所以她还是坚持蹲在原地。
又啜泣几声,她止了泪,脱离父亲的怀抱。
宋知看着眼前的周衍,再次确认:“爸爸,真的是你吗?”
周衍予她确信:“真的是我。”
“可是,”宋知追问,“你怎么会没有上飞机?”
虽然得知飞机失事后,她一遍遍幻想和祈求,要是周衍没有上飞机就好,要是自己邀请他去学校观看比赛就好了。
但她清晰的记得,自己早晨根本就没提比赛的事。
眼前的周衍有体温,很鲜活。
可是宋知,仍不敢百分百相信,自己的祈求居然成真了。所以,她要不断地提问去确定那些细节。
有细节,才真实。
周衍对上宋知忧疑不敢相信的眼睛,心上如被重击。
事实上,他在看到宋知狂奔而离,又得知飞机坠毁后,也曾后怕和怀疑。就像此刻的女儿,不敢相信真的逃过一劫,不敢相信还能再见到最爱的家人。
涩意翻涌,周衍微笑着说:“是知知救了我啊。”
那时,在离开与宋知暂别后,周衍情绪落定,便思考起女儿回家的原因和目的。
她扮成周亦婵寄居两月,他想,以她仔细妥帖的性格,会落下什么东西?
周衍担心宋知遇见了什么事,便联系了周亦婵。
但周亦婵在上课,待下课回电时,他人已在机场过了安检。
周衍循循善诱,周亦婵支支吾吾半天,才终于告诉他:“知知今天要竞争校车队的车手,她是回家拿头盔的。”
他记得,宋知在诺丁山的拍卖会上,是曾拍下过陈焰的一顶头盔。
她特意回家去取,肯定非常重视这场比赛。
周衍想起,刚刚与宋知碰见时,她似乎有过一瞬的欲言又止。
她是否,萌生过告诉自己这件事的冲动?
他们曾在T大的赛道里,交心聊起过加入校车队的事,那时,女儿对赛车的热爱和向往不掩。他曾建议她做女车手,而她,郑重答应。
而今,她要兑现诺言,会不会希望父亲在现场?
广播里忽然提示开始登机。
周衍转念又想,但宋知最后到底还是没告诉自己,也许“希望父亲在场”其实不过他的臆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