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过借过!”托盘上满是杯盏的小哥身形摇晃,空出的手虚护在身前,提着声调引起周围人的注意。
宋菩菩听见声音时,和对方不过是三两步距离,眼看就要撞上,耳边恍然能听见玻璃破碎的声响。
吵闹的舞曲仍在昏暗的环境中回荡,预想中的声音不曾出现。
身下触感柔软,手臂覆着滚烫的手掌。宋菩菩被人拉扯着往边上的沙发上一坐,堪堪与举着托盘的小哥擦身而过,避免了一场狼藉。
“谢谢。”宋菩菩轻挣了开,扭身礼貌的道谢,望见身后的人却是略微怔愣了下。
是禁欲系大叔。
先前隔着距离,又掩映着昏暗的光线,宋菩菩只能隐约窥见轮廓,而此刻他的面容却是展露无遗。
眼窝深邃,鼻梁高挺,无框的金色眼镜滑落在鼻尖,氤氲了些许慵懒,上扬的眉峰稍显凌厉,柔和的五官便又多了几分阳刚。他的相貌在人群中也算扎眼,甚至能隐隐察觉他周身专属于上位者的气场。
男人眸色沉沉,眼底暗芒掠过,似是有些诧异,不过也只是一瞬的情绪,很快又归于平静,缓声道:“不客气。”
他的声线略低,带着些北方口音,语气很是沉稳,入耳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宋菩菩蹙了蹙眉,略一思索仍是没什么印象。
应该不认识吧?
心里惦记着秦潼,宋菩菩没再多停留,略微颔首示意便起身离开。
身后的男人从眼前摇晃的黄色液体挪开视线,落在她匆忙离开的背影,勾着唇角笑意浅淡,幽深的眸中微光流转。
捏着玻璃杯的修长手指在杯沿轻缓地摩挲。
又见面了。
*
秦潼哭过一场似乎清醒了不少,宋菩菩将她送回家后才折返回住处。
夜色沉沉,路边游荡的行人愈发稀少,宽阔的道路有几分寂寥。
沿街的灯带和倏忽闪过的车灯透过车窗,在车厢内洒下明暗不同的光亮,宋菩菩支着手倚在窗边,灯火映在眸中好似细碎的星光,夏日晚风由车窗顶端的一丝缝隙蹿了进来,拂起她额边的碎发轻晃几下,又落回白皙的脸颊边。
司机许是个有故事的中年人,沿路播着张学友的情歌,缱绻的声线隐约有几分离散后的惋伤。
歌声入耳,可宋菩菩耳边清晰回响的却是秦潼的抽噎断续的哭音。
“他属于粉丝,不属于我,哪怕这样我都认了,为什么还要阻碍我们?”
“张珩他妈妈说我是累赘,说我影响他儿子的前程了。”
“噗噗,你说为什么相爱的人想在一起会这么难呢?”
是啊,相识相爱已是不易,执手偕行竟还要困难。
不过半年光景,彼时令人艳羡的秦潼张珩竟走到了这步。
那,她和沈陆一呢?
心底深埋的担忧恐惧被翻了出来,犹豫和慌乱海啸般在她身体里肆虐。
而此时,沈陆一握着手机坐在床沿,再次拨通烂熟于心的号码,回应他的仍是毫无温度的机械女声。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长眉轻蹙,清冷的眉眼间渐渐失了耐心,眸中的担忧愈发明显。
将屏幕切回微信,置顶的消息还停留在几个小时前,沈陆一烦躁地揉了揉头发,重重地往后一仰,后背隔着被子撞上床板,蓦地“砰”一声惊得院里的鸡鸭打了几声鸣。
一定是和秦潼玩得手机没电而已。
沈陆一稳住心神,侧身换了个姿势,怔愣地望着屏幕出神,隐隐期待下一刻便有电话打进。
过了半晌,仍是寂静。
沈陆一轻叹着坐起身,随意点开屏幕上的APP,随意划拉了几下后倏地顿住,薄唇紧抿,眉梢眼角是难掩的戾气。
掌心微蜷,像是迅速做下什么决定似的,他再次拨出电话。
“喂,妈。”
“帮我个忙吧。”
出租车驶停在小区门口,宋菩菩从衣袋里掏出手机想要支付车费,才发现手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关机。浑身上下搜刮了遍,总算是凑齐车费。
上楼,进屋,开灯。
宋菩菩连忙给手机充上电,跪坐在床边的地毯上,看屏幕上电池标识里的红色一格格增加,仿若龟速的过程让她不禁蹙眉。
失联一整晚,他不知道得急成什么样了。
难熬的几分钟过后,屏幕倏地转白,旋即跳转到解锁页面。
呼,总算是开机了。
宋菩菩才松了口气,屏幕上方的弹窗接连不断得跳了出来,伴着连续的嗡鸣声,手机险些罢工。
皱着眉点开微信,一列带着红点的未读消息里多半和“微博”有关,宋菩菩稍一纠结,最终还是点开了红黄相间的图标。
页面还停在特别关注,自动刷新出沈陆一不久前转发的微博,前面还排了一长串人名。
她随意向下划了划,倏地动作一僵。
被转发的微博是《浮生记》官方的声明。
@《浮生记》官方微博:关于近日的台本事件,节目组现已查明,台本内容是导演宋某私自撰写,并未与其他工作人员相商,且在拍摄前擅自外泄,造成严重的不良影响。经确认,宋某现已离职,特此公告。
可引起轩然大波的却不是这条声明。
是紧随其后转发的人。
@程卿:“造成不良影响”的那位宋导正是我的跟拍,沉稳而不浮躁,敏锐而识情趣,少有的温暖善良。愿以我们夫妇的名誉担保,她品行绝无可诟病之处。
@沈歌:盈盈美玉,何惧污浊。
沈氏夫妇的发声,让更多与她合作过的艺人纷纷出言力挺。
而最近的一条,是他。
@沈陆一:没有比她更好的人,不接受反驳。
视线被眼眶中的水汽氤氲得模糊,四肢百骸似有源源不竭的温热,将她的委屈冲刷得一干二净。海啸般向她侵袭的怀疑和忧虑,倏忽便归于平静。
那些虚拟的言论都不再重要。
她只想听见他的声音。
电话拨通,对方很快接起。
“还以为你丢了。”他语气轻缓,好似高悬的心终于落在了实处。
宋菩菩稳了稳气息,却还是带了些鼻音:“只是手机没电了。”
“猜到了。”沈陆一轻笑。
“你,”宋菩菩敛眸掩下翻涌的情绪,咬着下唇,试探道:“你怎么说服卿姐的?”
程卿和沈歌都不是热衷于混迹微博的人,却愿意在第一时间挺身而出为她发声,除了沈陆一,再没有人能说服他们这么做。
沈陆一抬眼望向窗外,皎洁的月色漾在眸底尽是温柔,笑意郎朗:“只消一句话就够了。”
——妈,这是您儿媳妇。
第47章
盛夏, 入夜。
夏城沿海,潮湿的水汽氤氲在空气里, 还夹杂着晚风也吹不散的闷热。茵茵如盖的枝叶间传出续续蝉鸣,林荫道上间或走过散步的老年人,多是白背心五分裤的打扮, 手中竹扇轻摇,脸上神情很是惬意。
弯腰从后备箱里取出行李, 半人高的行李箱有些沉,宋菩菩抬腿用膝盖撑着往外搬, 箱子快被拖离车厢时倏地撤回腿,落地时的撞击声引得路人往这边多看了几眼。
衣物被薄汗打湿, 趁着无人注意悄悄背过手, 扯了扯黏在背上的T恤,纤瘦脊背和布料间灌进晚风,一时竟有些凉。
打了个激灵, 宋菩菩推着行李往家走。
小区有些老旧,公共区域的绿化却做得很好,入目皆是郁郁葱葱。灰顶楼房不过七八层高, 一楼车库的卷帘门紧闭, 楼前新划出的停车位几乎被占满。
不过几分钟就到了楼下,宋菩菩站在楼梯口深吸了口气,蓄势待发的模样又有几分无奈。
横亘在眼前的是她每次回家必经的磨难。
没有电梯。
宋菩菩其实劝过很多次, 可宋家二老不愿意搬家。
宋爸爸在机关上班,房子是当年单位筹建的, 占了整片区域最好的地段,商业街、学校、医院都在附近,出了小区就是连绵数公里的沿江公园,篮球场和运动器材一应俱全。
提了几次搬家的事都被驳了回来,宋菩菩索性也就随二老去了,毕竟她一年到头在家住不了多久,二老过得舒服才最重要。等他们年纪再大些,腿脚爬不动道了,再换新房也不迟。
提着行李箱站在家门前时,宋菩菩已是气喘吁吁。
微湿的薄汗成了淋漓的汗水沿着泛红的脸颊向下滑落,在修长的脖颈稍作停留,最后隐入锁骨下方荷叶边的领口。
细长的手指在包里摸索了会儿,终于从角落里找出许久没用过的钥匙,她偏过身子瞧了眼锁孔的方向,钥匙往前送,再一拧,门便开了。
屋内只留了盏小夜灯,昏黄的光线洒落在玄关,再往里便是黑黢黢的一片,在窗外灯光的映照下隐约能分辨出家具的轮廓。
宋菩菩放轻动作,把行李悬空着提了进来,才返身将门锁上。
弯腰在鞋柜里寻了一遍,她的拖鞋被收在最底层,蹲下身取出拖鞋,屋里突然有声音传来。
“你怎么这时候回…”宋母揉着眼睛往外走,望见门口的人时怔愣了两秒,似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菩菩?”
“妈。”宋菩菩歪头笑了笑,蹬上拖鞋往里走,迎上正往门口来的宋母就是一个熊抱,“我回来啦。”
“你这孩子,怎么回来也不先说一声。”宋母伸手在女儿背上拍了拍,眼眶微微发热,仔细一算母女俩竟然小半年没见过面了,“吃过没有呀?”
“飞机上吃了。”宋菩菩按亮墙上的开关,屋内瞬间明亮,视线四下扫了扫,家里和她离开时多少有些不同。
比如客厅的电视变成了曲面屏,角落里多了台养鱼的水箱,桌上的红木茶盘似乎也换了。
“老宋呢?”宋菩菩抿了抿唇,略一犹豫后还是问道。
“省里有个什么学习活动,培训去了。”
“嗯。”宋菩菩垂着眼,眸光闪动间情绪复杂。
宋母心疼女儿舟车劳顿,闲说了会儿话就催她早点休息,临到门口,转过身问道:“这次放假能在家待多久啊?”
宋菩菩正捏着卸妆巾在脸上擦,闻言动作一顿,若无其事地答:“还不知道呢,得等具体的工作安排。”
宋母叹了口气:“你这工作连个双休节假都没有,总是在家待不了几天,难怪你爸…”似是突然意识到什么,话说到一半就没再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