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还漆黑一片的建筑群瞬间接二连三亮起灯,内院里的黄铜路灯也亮了起来,园中所有的景色照应得一清二楚。
陈如锦披着衣服走过来,身后浩浩荡荡跟着一群从港城调来的佣人。
“大小姐。”
“大小姐。”
“大小姐。”
……
姜家是封建贵族出身,即使王朝早已灭亡,但家族还是笼罩不少封建陋习。
望着一排朝她行礼的佣人,姜矜抬手轻按眉心,她语气莫名温柔,“回去睡觉吧,我想跟祖母说几句话。”
一群人面面相觑,立在原处没有动。
姜矜声音温凉,“我的话不管用?”
“是!”
佣人们很快就散了,只有陈如锦和她身边的男人还立在院子里。
陈如锦银白头发披散着,像刚从床上起来。
身边搀扶她的,是她的情夫汤其则。
“怎么这个点过来了?”
陈如锦虽然在跟姜矜置气,但只气在脸上,并不气在心里。
“跟谢容与生气了?”
姜矜走过圆形水钵,悠然停在陈如锦面前,眼底没有笑意,“如您所愿,我跟谢容与终于走到离婚这一步,现在——”她平静道:“您可以提前准备辞职报告了。”
“好突然啊。”陈如锦呐呐道。
她没想到,一直悬而未落的事情这么快就一锤定音。
姜矜用离婚逼她退位是博弈,她用退位逼姜矜离婚又何尝不是一种博弈呢?
正如姜矜清楚陈如锦对权势热衷,陈如锦也知道姜矜不屑于用婚姻换权利,她们一直在僵持,只看谁可以撑得持久。
没想到,姜矜突然就变主意了。
深冬夜里,陈如锦只披一层薄衫出来见姜矜,寒风凛冽,她却丝毫不觉得冷。
身体再冷,也比不得权力从手中溜走的感觉冷。
姜矜脱下自己的大衣给陈如锦披上,顺手捋好她银白的长发,轻声说:“您都到财经节目那里公布我会离婚了。“
她淡笑,“您如此大张旗鼓,昭告天下,我哪里敢不从?”
陈如锦抬眸看她,说:“我不信,我不信我只是找媒体曝光你就会离婚!这样的事情我也对林逾白做过,你不也没跟林逾白分手吗?一定是……一定是谢容与伤了你的心!”
她越发相信自己的判断,“姜矜,你不能把所有事情都推到我身上!”
姜矜也没想把事情推到陈如锦身上,她只是想找个便捷的理由解释离婚这件事。
见陈如锦没上钩,她淡声转移话题,“不管我跟谢容与离婚的原因是什么,但我们的交易还是成立的,不是吗?我离婚,你退位,祖母现在不想认账?”
陈如锦唇线抿直,沉默不语。
姜矜好整以暇看着她,似乎有十足耐心。
一旁的汤其则叹息,“你们吵架去屋里吵,在寒风口里吵什么?”他温柔对陈如锦说:“矜矜的病刚好全,你想让她再病一场?”
陈如锦眉间缓和,像是终于找到台阶下,“还是回屋吧,这个话题明天再谈。”
姜矜轻轻颔首,“我也有点累了,您明天再给我答复也行。”
谁不累呢?
陈如锦自己也是被从床上拉起来的,她点点头,“你的屋子没人动过,阿兰给你放热水你好好泡个澡,早点休息吧。”
“嗯。”
汤其则看着姜矜,欲言又止。
姜矜笑了笑,温和说:“汤爷爷,这件事您想做就做,我不逼您。”
汤其则松口气,笑了,“好。”
姜矜心神平静。
但我会给你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
*
“你的外祖父发现你母亲跟我的感情,一气之下把我赶出家门,这也是我为什么不得不靠姜家资助上学的原因。”
书房内,林若清坐在书桌后,扭头望着坐在窗边雪茄椅上的谢容与,详细向他解释过往。
说了许久,他嗓子干涩,咕咚喝了一大口水。
今夜,他什么仪态也没有了,半生的体面被这对夫妻活生生剥下来。
谢容与靠在深绿色雪茄椅上,只有一个背影给林若清。
修长白皙手指漫不经心敲着键盘,回复司机的消息。
司机:[太太已经安全抵达松云里姜家别墅。]
谢容与眼眸静默,回复,[盯紧姜家的动静,姜宅的管家你可以合作。]
第43章 离婚协议
见谢容与没有听他讲话, 林若清中气不足问:“谢容与,你在听吗?”
谢容与从雪茄椅上起身, 悠缓转过来, 垂眸望着他,嗓音极淡,“你说得一切都不那么重要, 甚至,你跟我有没有血缘关系也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
谢容与淡淡道:“重要的的是—你的政敌是否知道您的绯闻往事,不然—”他深深望他, 说:“您的清正廉明的名声就毁了。”
林若清脸色青白, 手臂僵硬,攥紧拳头,“这件事不可能有人知道!”
谢容与微不可察叹息。
他没再说什么, 抬步离开书房。
走出书房一段路, 才想起来忘记关上门,他回身,又重新走到书房门外。
手覆上铜质的门把手,余光不经意瞥到臂弯的处黑色大衣,眼睫微垂,指节轻触衣料,指腹冰冷一片, 再没有她的体温。
他的矜矜。
*
林若在床上睡得纯熟,猛地听到敲门声,她吓了一跳。
“怎么啦?”
睡在隔间的陪护立刻下床开门,“我去看看。”
门外, 谢容与站在冷清走廊中, 黑色丝质衬衫被走廊水晶吊灯照的发光, 唯有一张清隽的脸笼在暗影里,眼神明明灭灭,让人看不清真实的情绪。
陪护心底一紧,“先生,怎么了?”
谢容与淡声,言简意赅,“你出去,我有话跟母亲说。”
“好。”
人都走了,谢容与随手按开卧室照明灯,灯光刺目,林若忍不住揉眼,“你别把灯都打开呀,我的眼睛受不了。”
谢容与没说话,径直走到床尾的沙发前,坐下。
他抬眼,淡淡望着林若,直接开门见山,“林若清告诉我,我是他的儿子,我想您应该给我一个交代。”
林若泛着困意的脑子立刻清醒过来,睡得泛红的脸立刻发白,她的肩膀垮下去,细长的手指无意识攥着丝绸薄被,“你都知道啦……”
林若从年轻到老去都被保护得很好,现在的动作和神态还都像一个小女孩,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遮掩。
谢容与可以清晰看出她的所思所想。
哪里像姜矜,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从来都是冷静自持。
谢容与克制自己不要再去想姜矜,修长如玉的手指微微屈起,他声音微冷,“之前,我问过林家的老人,她们无一例外都告诉我,您和林若清是亲兄妹,现在,林若清又告诉我,他是养子。现在——”他抬目审视道:“您告诉我,我该信谁?”
在被陪护告诉林若清经常留宿林若房间后,谢容与立刻就去林家查探消息。
林家早就败落,但仔细搜寻,还是找到了几个曾经在林家做事的老人。
她们给谢容与的答案都是——少爷和小姐是同父异母的亲姐弟。
那个时候,他尚且欺骗自己,林若尽管拎不清,也不会跟亲弟弟乱来,一定是他误会了。
现在看来,他真是高估自己母亲和林若清的人品。
“是清清啦。”林若不敢看谢容与眼睛,低着头小声解释说:“岐山一直觉得我跟清清来往太密切,清清为了打消他的怀疑,就散播消息说他不是林家的养子,他是爸爸的私生子,那个时候爸爸已经不在了,他想怎么撒播都没关系了,散播多了,他们就都信了。”
散播这个消息之后,林若就名正言顺跟林若清一起吃一起睡,总是在林家过夜,谢岐山再没有怀疑过,非常方便。
谢容与指节泛白,抬眼,克制问:“我不想去做鉴定,母亲,你告诉我,我的父亲是谁?”
林若摸了摸发烫脸颊,低着头,“清清说你是他儿子,也许你就是他儿子吧,我也不清楚。”
那段时间,她跟清清和岐山都亲密过,哪里分得清。
说这种事情给儿子听,她有些不好意思,“要不,你们还是做鉴定吧。”
谢容与缓一口气,站起身,忍着脾气不对林若说什么。
他抬步走出林若房间,步伐有些僵硬。
*
姜矜近五年没在姜家留宿过,她有些认床,睡得并不踏实。
醒来时是早晨五点半,姜家的习惯是七点半吃早饭,佣人们还没起来,姜矜在西厨中岛给自己慢悠悠煮了杯咖啡。
煮完咖啡,她端着咖啡杯坐在客厅沙发上,客厅背景墙上没有嵌电视机,而是挂了副吴冠中的画,还是之前她在荣宝斋拍卖来得。
抬眼望着那幅烟雨朦胧的《雨巷》,姜矜心底渐渐泛起潮意,她不是个任由感情占满心底的人,但谢容与昨天的所作所为,确实让她伤心。
她不相信仅仅因为血缘的事情就让他想跟她离婚,那未免太过幼稚,他一定还有其他的隐情。
但他不让她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