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男生嗤笑,作势挥舞棍子就要揍他。
鹏宇见状吓破胆,心虚地瞟许芳菲一眼,最后咬咬牙,狠下心转身跑了。
雨势又大了些。
许芳菲抹了抹脸上的雨水,竭力冷静,试图控制自己的身体不发抖。然后稳住声线道:“几位同学,我身上没有钱给你们。”
赵益民哈哈大笑,用方言问:“不是吧美女,你觉得我们堵你是为了刮你钱?”
短短几秒,许芳菲已经洞悉这几人的下作意图,整个人霎时如坠冰窟。她咬了咬嘴唇,看了眼距离自己最近的赵益民。
然后,她忽然举起喷瓶朝他脸上喷去。
一声痛苦的鬼叫撕裂雨夜。
趁着几人愣神的功夫,许芳菲回身拔腿就跑。
“操!是辣椒水!疼死老子了!”
“抓住她。”
……
后背衣裳吃透了雨和汗,贴在皮肉上,一片冰凉。
许芳菲不敢回头,用尽全力死命朝前狂奔。然而背后的几只恶鬼穷追不舍,许芳菲体力不支,加上雨天路滑,她被一块砖头绊倒,紧接着便踉跄两步摔倒在地上。
“妈的三八!敢用辣椒水滋我!看我怎么收拾你!”赵益民单手捂着左眼,恼羞成怒,说话同时就要去踹地上的少女。
许芳菲整个人缩成一团,下意识蜷起两条胳膊护住脑袋。
几秒过后,没等来赵益民等人的怒火宣泄,却等来了一句完全陌生的嗓音。低沉好听,轻描淡写,略含三分笑意,却一点不显得和善,只教人觉得阴沉沉的,散漫又狠戾:“合伙欺负一小姑娘,现在的瘪三这么没种?”
周围的风好像忽然停了。
缩在角落的许芳菲惊疑不定,缓缓,试探着,放下了挡住视线的双臂。抬起脑袋。
苟延残喘的昏暗路灯下,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男人。
一个非常年轻的男人。
简单的深色衣物,勾勒出一副高大且修长的身形,肩宽腰窄,双腿格外长。逆着光,站姿很随意,脚上踩着双蓝色家居拖鞋,这副打扮,就像刚睡醒之后出来遛弯儿的老大爷,懒懒散散,事事没所谓。
许芳菲倏的一愣。
是错觉吗。
这个背影……好像有点眼熟。
没给她深思的时间,对面的赵益民已经狠狠啐了口,扬起铁棍指向挡在她身前的男人,恶声道:“臭小子,你他妈骂谁没种?敢这么跟爷爷横,混哪里的?没挨过打?不知道疼?”
赵益民骂完就挥棍砸去。
仅仅一息光景,那人一句话没说,反手便钳住赵益民的胳膊狠劲一拧。只听一声骨肉碎裂的闷响,哐当一声,铁棍落地,赵益民喉头溢出痛苦的哀嚎。
再下一秒,男人随手拧住赵益民的后领。
一米八几的壮汉体育生,被他像拎鸡仔似的拎起来,狠狠砸向对面的墙壁。赵益民霎时头破血流,虚软地从墙上滑落在地,接着便开始讨饶。
其余几个平日为虎作伥的男生见此情形,瞬间心惊胆寒——这人身形之利落下手之狠辣,一看就不是寻常角色。
总之,绝对不是他们招惹得起的主。
那边厢,许芳菲也被眼前这过分血腥的一幕给震住了。
而更令许芳菲惊骇的是,刚才电光火石之间,她清楚地看见,那个男人的左手手背上,分明有一枚弹孔伤痕。
夜雨稀薄。
不远处,年轻男人慢条斯理地弯下腰,蹲在不住求饶的赵益民面前,伸出手,拿手背轻轻拍了拍他的脸。
“听清楚。”
光影变化,于是那副坚毅冷感的侧颜轮廓被剪裁出来。五官英俊出挑至极,像民国旧画报里混不吝的公子哥,狭长的双眼漂亮到近乎凌厉,沉黑深邃,肆无忌惮。
是种介于颓懒和狠戾之间的强烈冲撞感。
他微侧头,冷冷吐出几个字音:“我一般不打架,只收尸。”
第4章
赵益民不是傻子,见这男人虽语调懒散轻描淡写,但那双眼睛里的阴狠与荒寒却教人胆战心惊。瞬时便醒悟,他那句“不打架,只收尸”,绝对不是随口吓唬人的玩笑。
凌城这地方,昼太短,夜太长,混乱之下藏着太多亡命之徒与无边罪孽,神佛都要退避三舍。
小鬼见了阎罗王,挨几下揍算轻的,如果一个不慎丢掉性命,爹妈连个哭丧的灵堂都捞不着。
雨淅淅沥沥往下落,滴答滴答。
许芳菲没有古代诗人的风雅,只觉得那些声响不像明珠落在玉盘上,倒很像催命的音符。这雨夜空气闷热,又是汗味又是血腥味,直逼得人快喘不过气。
对面墙角,赵益民的嚣张气焰也被浇灭,荡然无存。
他颤抖着,瑟缩着,一身疙瘩肉变得绵软无力,不住朝面前的人告饶:“对不起,我知道错了,哥,我真知道错了。我他妈下流,我他妈禽兽,我他妈畜生不如。你就当我是个屁,把我嘣出去放了吧!”
年轻男人冷漠俯视着讨饶的赵益民,开口时,语气很淡:“他们抢你东西没有?”
许芳菲没有反应过来。
男人等待几秒,见背后没有回应,这才微挑了眉峰,侧过头来。
路灯的光昏昏沉沉,雨珠打湿男人额前的几缕黑色碎发,顺着轮廓线条往下滑,在那副英俊又张狂的面容上留下几行水迹。
漆黑的眼投下两道目光,冷淡而恣意,今晚第一回,落在那名穿校服的少女身上。
几步开外,许芳菲刚好也在看他。
冷不丁对上这双眼,她胸口突的一颤,只觉莫名心慌。
不敢与他对视,匆匆半秒许芳菲便垂了眸,后知后觉回过神——他刚才那句话,原来是对着她说的。
许芳菲怕极了,咬了咬唇瓣,摇摇头表示没有。
年轻男人便收回视线,对奄奄一息的赵益民撂下五个字:“跟她道个歉。”
生死关头,赵益民顾不得什么面子不面子了。也不管一帮子小弟眼巴巴在瞧,他爬起来,双手合十,跟在寺庙里拜菩萨似的朝许芳菲拜了几下,嘴里说:“同学对不起,我错了,我再也不敢打你主意了。对不起对不起……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放我一马,让我一马吧!”
许芳菲根本不想看那张恶心的脸,厌恶地别过头去。
须臾,年轻男人从容地问:“要不要帮你报警。”
许芳菲闻言想了想,还是摇头。
这个赵益民打架斗殴欺负同学,什么混账事没干过,进派出所就像回家。他未成年,有未成年人保护法这把大伞撑在上面,每次进去至多就是被口头教育再拘留几天,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报警惊动警察,她肯定会被叫去配合录口供,到时候被妈妈和外公知道,反而会让他们担心。
赵益民听见这话,忍痛舔着脸露出个媚笑,讨好的语气:“哥,她都说不报警抓我了,那我是不是就可以……”
“滚。”
“欸欸好!我马上滚!”
赵益民如蒙大赦,捂着还在流血的脑门儿转头就跑。背后几个小喽啰见状,也连忙跟在后头溜了。
脚步声远去直至消失。
不多时,小巷子重归死寂,夜雨把墙上赵益民撞破头的血迹冲下来,血水雨水混作一汩,顺着下行地势流进旁边的臭水沟。
许芳菲手撑着背后的墙,试着从地上站起来。然而腿刚一发力,脚踝处却一阵钻心地疼。
似乎崴到了。
许芳菲猝不及防,纤细的身子疼得摇晃了下,险险就要跌倒。
电光火石之间,一股力道虚虚扶了她一把。
许芳菲怔住,微动眸光看过去。捏住她手腕的那只手,肤色很白,指骨修长,每根手指的指甲都修剪得干净光整。手背处依稀可见一枚子弹伤疤。
这触感极有力,带着点儿粗糙,与她皮肤的光洁细嫩反差强烈。
像是男人掌心的薄茧。
鬼使神差,许芳菲脑子里浮现出3206门把上的血迹。
她心突的一紧,被男人碰到的皮肤火烧般滚烫,她移开视线,抬抬肩膀避开了他的手。垂着脑袋,一句“谢谢”哽在喉咙里,硬是半天挤不出口。
她说不出话,头顶上方倒是轻描淡写丢来几个字,带着微不可察的兴味:“你就是许芳菲?”
许芳菲:“……”
许芳菲惊得抬起头,眼神里掩不住的诧异和警惕。
如此近的距离,才发现他真的好高。她一米六几的个子,在南方女孩儿里已经不算矮了,但她的头顶竟然才只到他的胸口。
犹豫了会儿,许芳菲鼓足勇气反问:“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确认无误后,男人胳膊一抬,随手丢了个什么东西给她。
许芳菲下意识接到怀里,拿在手里定睛一看,霎时更惊:是她遗失的校园卡。
居然被3206这个人捡到了。
她皱了下眉,还没来得及深思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便听对面的3206又开口,没什么语气地说:“你是不是凌城本地人。”
许芳菲不知道他问这做什么,又不敢骗他,只能迟疑地点点头。
“凌城本地人,那就应该懂规矩。”
这句话后,许芳菲皱了眉,望见3206在雨里弯下腰,贴近她几分,然后一勾嘴角,竟露出了一个懒洋洋又阴沉玩味的笑来。他的话音混着雨滴声,被埋葬进这灰色的夜,清晰无比钻进她的耳朵。
“听见当没听见,看见当没看见,不该说的话不说,不该管的事不管。小崽子,要乖,把这个规矩牢牢记住。”
*
许芳菲很快便明白过来,3206今晚出现在这条巷道,既不是偶然,也不是好心特地来还给她校园卡。
他的目的,是来警告她管好嘴巴,不要把那天看见血迹的事说出去。
看着3206近在咫尺的放大版的脸,许芳菲静默两秒,没说话,只是默默后仰着绕开两步,便与他拉开了距离。
扪心自问,3206长得实在好看,是那种生来就属于迷迭香和浓夜的长相,英气又匪气的轮廓,好巧不巧配了双风流销魂眼,注定要享尽温柔,也注定野性难驯。他眼神轻慢肆意,但又不淫邪,不会让人反感。
但不知为什么,他就是令她害怕。
这种情绪,和面对赵益民他们的那种厌恶恐惧还完全不一样。
再寻常的一个目光,一个动作,或者说即使他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光站在那儿,便让人觉得惊心动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