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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冠梨售罄_分节阅读_第1节
小说作者:僵尸嬷嬷   内容大小:183 KB  下载:皇冠梨售罄txt下载   上传时间:2023-05-16 07:15: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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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冠梨售罄》   作者:僵尸嬷嬷   文案:   ——   陆梨,27岁,福寿堂老板,职业哭灵人,入行至今哭过上千场白事,遇霍旭西,大概能为自己办一回喜事了。   ——   谁都没想到,有一天,霍旭西对陆梨的称呼会从陆大姐、女土匪变成心肝宝贝儿。   ——   开寿衣店的倒霉蛋女主x开洗车店的野狗男主   姐弟恋,女大三。   小城市偏边缘群体背景。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梨;霍旭西 ┃ 配角:赵钱孙李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你的眼睛是我的心   立意:爱不死,童心永在。   第1章 福寿堂老板   陆梨从一场纷杂缭乱的梦中醒来,胸口发闷,疲惫不堪。   昨晚看了部电影,没想到一入睡就掉进片子里,霓虹颓废,五彩斑斓,她追着一个人的背影大步穿过逼仄的楼道和寂寞街巷,周遭景物不停地抽帧、抽帧,眼花缭乱,好容易抓住那人,期待转过头来是一张颠倒众生的脸,然后拉她去破旅馆开房。   “跟踪我啊?”他打量她,语气带着嘲讽:“你才几岁?长大再来找我吧。”   陆梨想说她早就长大了,但是那人不听,搂着一位曼妙的女郎离开。   陆梨感觉心痛,这时摸到裤子口袋里有一把枪,理所当然,想也没想,她开枪把他们干掉了。   醒来疲惫又过瘾,睁开眼,模糊的蓝色像从梦中泄露,染透房间,时间还很早。   她起身靠在床头,开灯,点一根烟,接着拿起手机。   宋玉彬几乎把她电话打爆,微信也发了几十条。   这位前男友最近找她复合,缠得很紧。昨晚又想约她出去,说有话讲,陆梨懒得应付,打发他到两人第一次接吻的地方等着,然后手机调静音,她窝在家里看电影,看完就睡了。   “图书馆北楼荷花池,我都记得。”   “我会一直等你。”   从昨晚十点半到今早五点,断断续续地给她发微信。   陆梨打了个哈欠,回:“不会吧?你真去了?”   几十秒后宋玉彬发来语音,带着哭腔把她骂个狗血淋头。   “陆梨你他妈是不是人?!我等了你一晚上,被成千上万只蚊子咬,还被保安追着跑,一脚踩空掉进了池塘!耍我是吧?你这个混蛋!”   她发笑,想了想:“我记得有很多鸭子在荷花池拉屎,你走大运了。”   宋玉彬崩溃:“变态!魔鬼!”   这二货真经不起逗。   陆梨笑得双肩微颤,抬起下巴吐出长长的烟雾,然后把他拉黑。   屋子安静得像口棺材。   陆梨掐了烟,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扭动双腿,回想刚才的梦,幽然暗生的欲念,像水草将她缠绕。   最近两年心空得厉害,她浪费许多时间去赚钱,大好的年华,大好的美貌,原本应该跟英俊的男人纠缠个死去活来才对,都浪费了,她的青春肉/体。   虽然宋玉彬也还算英俊,但不可能的,他没机会了。   陆梨和他是彼此初恋,那时他殷勤乖巧,甜言蜜语,两人有过大半年青涩的回忆,直到后来她退学去做哭灵,宋玉彬很快和她提出分手。   不知是觉得她的职业丢人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这种男人绝不会再要了。   正胡思乱想着,客厅传来门锁开关的声音,她外婆齐佑梅女士晨练回来了。陆梨立刻跳下床开窗开电扇,吹散屋里的烟味儿。   一个多月前她动过手术,切除声带息肉,外婆不准她抽烟。   手术完休养到现在,从20岁成为职业哭灵人以来,还没有放过这么长的假。   尤其最初的两年,也是最缺钱的两年,七百三十天,有六百天都奔走于各个丧主家,有时甚至一天会赶好几场。   后来渐渐在这行有了点儿名气,口碑也打了出去——好嗓门,专业过硬,而且还年轻貌美,太优秀想低调都难。   跟着出场费水涨船高,买了房子车子,开了店,这两年倒不用那么拼命了。   但她的店是个花圈寿衣店。   外婆一直想让她转行。   早饭时间,祖孙两个相对而坐。   “你眼睛要瞎了吗?”老太太突然问。   陆梨推推鼻梁上新配的眼镜:“一百多度而已,不戴也看得清。”   外婆抬腿踩着椅子,胳膊搭着膝盖,个头矮小却很有气势:“你嗓子才动完手术,现在眼睛又近视了,再做哭灵早晚变残疾人。还不趁早把店转出去,随便开一家什么小卖部,说出去也好听些。”   陆梨嘀咕:“小卖部哪有殡葬赚钱,还要还房贷的。”   “放屁!你就舍不得你的寿衣店。”说起这个就来气:“要不是为了给你妈治病,当时怎么可能让你退学做这行?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天天去给不认识的死人哭丧……好运气都哭没了,你看你现在还单身嫁不出去!”   陆梨置若罔闻剥了个鸡蛋递过去:“乖,趁热吃。”   哪儿那么容易,老太太每次情绪上来一定要说到底,一吐为快,大概伤心也会让人觉得过瘾。   “我怎么那么命苦,早年丧夫,中年丧女婿,晚年丧女,一家人死得就剩我们两个!杀千刀的癌症,瞎了狗眼找到我女儿头上,害得我们倾家荡产卖房子到处借债,那么贵的靶向药都没把她治好,我可怜的乖女儿……监狱里那些杀人放火的王八羔子倒是活得好好的,还有天理吗?!”   陆梨随口附和:“就是就是,没天理。”   外婆突然转向她:“你都27了,还不成家,怎么让你妈、你爸、你外公在天上安心?”   “我也想谈恋爱,可是没遇到合适的人呀。”   “你开寿衣店,还做哭灵,哪个男的敢娶你?相亲第一轮就被刷下去了。”   陆梨冷笑:“歧视殡葬业的人我还看不上呢。”   “所以说你没长醒,老想那些不切实际的。”   陆梨不耐烦,开始把玩手机。   老太太喝完稀饭收拾碗筷,这时想起一件事,问:“以前我们的邻居辜老师,你还记得吧?”   她心不在焉回答:“嗯。”   “他儿子辜清彦听说要从国外回来了。”   陆梨听见名字一怔,直起背,扭头问:“什么时候?”   “今年吧。”外婆说:“算起来那孩子也不小了,我记得比你大三岁,是吧?”   陆梨的魂儿已经飘走。   “长得出挑,学历又高,这么好的条件不知道得找个多优秀的姑娘,唉,昨天碰见他妈,也在犯愁呢,想让他快点结婚。”   陆梨好像中了迷药,晕晕乎乎,半天才回过神,按捺眉眼之间春潮荡漾,甜腻的声音再次询问:“他真要回来呀?”   外婆在厨房洗碗,没有听到。   陆梨扭着腰肢蹦蹦跳跳回房换衣裳,心里快活好似年轻十岁,怀春的未成年少女,甜过水蜜桃。她多久没试过这滋味了?清彦哥哥、清彦哥哥。她这个年纪,放眼身边还能喊一声哥哥的单身男性已经不多了,真的不多。   陆梨拎包出门,打车来到老城区桐花街,她的店开在54号,老远就看见“福寿堂”的招牌,底下还有几行小字:白事一条龙服务,代联系风水大师。   门外路边停着一辆长安七座的面包车,四万多块买的。   福寿堂的左边是修脚店,右边是小药房,最近死命地打伟哥广告,玻璃窗上贴着醒目的海报:万艾可到货,重振雄风,吻拿性/福。   每次陆梨经过都会恶毒地想,需要吃伟哥的男人还算男人吗?   福寿堂已经开门,淑兰正在拖地打扫卫生。   “你们昨天去罗树弯几点回来的?”陆梨进门问。   淑兰抬头看她,笑回:“一点多,光是过去就开了两个小时。”   店内陈设如旧,寿衣、寿盒、寿布、挽联、香烛,各安其所。   陆梨转进柜台里边,打开电脑查看账目,她这边没有固定的团队,但不管哭灵、鼓乐班子还是歌舞演出,只要生意是福寿堂介绍的,店里都要抽成。   除了淑兰。陆梨不在的时候,基本交给淑兰打理,她虽然只比陆梨大两岁,但结婚早,孩子都上小学了。   今天一整天都不太对劲。   下午有位客人来挑选寿衣,陆梨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咯咯笑出了声。   淑兰吓得倒吸凉气。   客人当场脸黑,拂袖而去。   “好久没吃海鲜了,我们今晚去丰海家宴吧!”她拍手提议。   晚上不好叫车,陆梨开长安出门,家宴饭馆在城郊,周围不少农家乐,独它生意最好。   停车场是一片荒地,坑坑洼洼铺满砾石,场外荒草丛生。陆梨转了两圈才找到停车位,和淑兰挽着手走向饭店。   小桥流水中西杂糅,里面已经没有位置了,服务员大姐热情招呼,在露天空地现摆桌椅,她们两个人坐一张大圆桌。   “待会儿找个代驾就行了。”陆梨要了几罐冰啤酒,但淑兰坚持不沾:“万一临时有活儿,明天起不来。”   陆梨倒喝得高兴。   “你喜欢的人要回来了?”   “嗯!”她像只鸟儿轻快点头。   淑兰笑:“怎么没拿下?不像你的个性。”   “小时候只是仰慕他,而且那时他和雅涵姐姐感情很好,我没动什么心思。”陆梨嘟囔:“后来雅涵意外去世,清彦哥哥就一直独身了好多年。”   淑兰感叹:“这么长情的男人不多了。”又说:“所以你也学他长情?”   陆梨觉得不好意思:“哪有,主要没遇到喜欢的人……呼,总之我的心终于活过来了,真的,孤家寡人的日子也过够了。我要把清彦弄到手,就算不能结婚也要把他睡了。”   跟喜欢的男人睡觉到底有多美妙呢?真好奇,陆梨满脑子找不出一条干净的想法。   淑兰惊得左右张望,赶忙拉她:“嘘,小声点儿。”   吃完饭,抽一根烟,结账走人。   她们步行一百米回到停车场,淑兰进去找车。   除门口一盏大白炽灯,四下漆黑,分不清蟋蟀还是蝉,叫个不停,陆梨感觉小腹酸胀得厉害,啤酒利尿,早不来晚不来……   她东张西望,趁没人,从两台车的缝隙钻进草丛,半身裙抽高,拽下里面的内裤,然后蹲下。   畅……快……   正解决到一半,鬼故事发生了。   面前那辆越野SUV突然引擎启动,两只大灯像照妖镜似的射出刺眼的光。   “啊!”陆梨吓得夹紧大腿,惊愕地直起脖子。   老天爷,幸亏野草遮挡,否则她就被一览无余了。   而司机显然也吓了一大跳,试想深更半夜荒郊野外,一颗女人的脑袋从草丛里伸出来……   “操。”   陆梨听见他骂了句脏话,接着灯光熄灭,两张看不清的面孔隐没于黑暗。   作者有话说:   每晚九点更新。(晋江有延迟)   甜文。 第2章 气质很欠打   霍旭西以为自己撞鬼了。   他只是抽完烟在车里眯了会儿,打死都想不到竟然有个年轻女人随地大小便,就在他的车前。   如果撞见一对男女在野外乱搞,他倒有心情慢慢观赏,尿尿就算了。   灯熄灭,缓过神,知道她不好意思,自己在这里,她也不敢起身离开。   霍旭西当做什么也没看到,下车往大门外走。   他那群哥们儿醉醺醺地过来。   “阿旭,车停在哪儿?肥波吐得不行了。”   他拦住他们:“抽根烟,等他吐完,别弄脏我车。”   “死胖子重得很,扛不住啦!”   “扔地上,歇一歇,抽完烟再走。”说着回头扫了眼,只见一个窈窕的身影捂脸逃跑,双腿拉长的影子像竹竿乱晃。   陆梨恨不得挖个土坑把自己活埋。   她找到淑兰,坐上副驾座,车子缓缓开出去,经过大门,隔着窗户与霍旭西目光交接,她瞬间脸颊滚烫,但正襟危坐,优雅抬手拨刘海,遮挡眉目。   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撒尿的不是我!!!   离开停车场,陆梨缩起膝盖,用胳膊环住脑袋。   “怎么了?”淑兰问。   她带着哭腔懊恼万分:“我好想死。”   真丢死个人……   当晚陆梨梦见辜清彦,她把抽过的烟放进他嘴里,他接着抽起来,陆梨宽衣解带,这时听见一个嘲讽的声音说:“喂,你怎么又随地尿尿?”   她猛地抬头,发现辜清彦已经变成了停车场惊鸿一瞥的男子,而自己正脱了裤子蹲在他面前嘘嘘。   陆梨吓醒,自暴自弃,把头发薅成鸡窝。   次日被外婆拽出门,因为没睡醒,她像条蠢狗似的跟在老太太身边,直到走进一家破旧的风水命理馆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外婆带她来算命。   陆梨想说,做殡葬这么多年,她认识的大师比老太太遇到的电话诈骗犯还要多,真想算命还用来这种地方花冤枉钱?   但她不敢驳外婆的面子,怕回去挨打。   那先生拿生辰八字推导好一阵,算出她每七年经历一次巨大变故。   外婆掐指一算,惊愕地拍大腿:“没错没错,梨子七岁丧父,二十一岁丧母,可不是七年吗!”   接着先生又说:“四七是很重要的转折点,如果不对生活做一个大的调整,之后十年运势都会比较糟。”   “四七二十八,就在明年了,要做什么调整?”   “比如转业啊,结婚生子,都算。”   陆梨直翻白眼,看出来了,外婆肯定给了他钱,两人在这儿演戏呢。   回家的路上老太太不停念叨:“听见没有?十年不顺呐,十年。你要再不改行不结婚,可能下一个变故就是我死啦!我才七十岁出头,怎么可以死?!”   陆梨头痛欲裂。   休养的这段时间她也考虑过,职业哭灵人,真的做累了,趁这个机会急流勇退也没什么,但是福寿堂她舍不得关,李四哥的乐队,朱姐的歌舞团,民间道士,还有零零散散的乐手、歌手、风水先生,都在福寿堂挂名接生意,要是突然关了门,恐怕不好交代。   她琢磨一宿,次日去店里,下午乐队的人和学徒谢晓妮都在,陆梨向他们宣布自己不再做哭灵。   “以后有单子都交给淑兰,晓妮也要抓紧时间练习,不然忙不过来。”   “你真不做了?嗓子不是恢复了吗?”   “我们家老太太厉害得很,再说我也确实累了。”   李四哥沉默片刻后叹气:“干这行的都不容易,早点退了也好。”   磊磊问:“那福寿堂还开吗?”   陆梨缓缓眨了眨眼,随即点点头,笑说:“开呀,怎么不开。”   他们脸色放松下来。   这时淑兰接到了电话。   “你好,福寿堂……是,哭灵和乐队都有,价格根据人数和时间分不同档次……嗯我们老板她……”   淑兰投来为难的表情,陆梨思忖片刻,点头示意。   最后一单,就当做对哭灵生涯的告别吧。   “泉镇凤凰村,一位老大爷昨晚去世,遗体已经运回老家,灵棚也搭好了,丧主需要一支六人乐队和哭灵人,做法事的道士和晚上的演出他们已经请好了班子。”   陆梨查看时间,扬声招呼:“行,打起精神,收拾东西准备过去。”说着点了点谢晓妮:“你也一起去。”   “我?”   “嗯,来了小半个月,总不能一直纸上谈兵吧,跟去现场看看。”   小妮子不大情愿地“哦”了声。   磊磊问:“兰姐呢?”   “我负责摄像。”   “那九个人,车里坐不下。”   李四哥说:“你坐后备箱。”   磊磊炸毛:“靠,怎么又是我!”   后备箱堆放音响设备和乐器丧服,正好还能塞下一人。   陆梨开车载团队过江,到泉镇,又往山里开了半个多小时,抵达凤凰村。白色花圈已经摆到村口,丧主领着几个晚辈出来接亲戚和客人。   “村里的路太窄了,汽车进不去。”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上前打招呼:“陆老师。”   “诶,你好。”   他戴重孝,应该是逝者的儿子:“我们家还有一段距离,你们拿这么多东西,坐摩托车吧。”   说着指向石桥边的几个青年。   李四哥见摩托只有四辆:“女同志坐,我们慢慢走。”   磊磊拖着音响跑得飞快:“加上我!”   那几个青年也戴孝,大概已经载过不少客,疲惫心烦,脸色多少有点麻木,其中一个背对着点烟,匆忙之间望去,从圆圆小小的后视镜里瞥到他漂亮的眉眼,陆梨片刻走神。   “阿旭!”丧主喊。   他扭过头来扫了下,置若罔闻,甩甩手里的打火机,可能快没油了,好几次才把烟点燃,然后他再次打量众人,不耐地催促:“喂,快点,走不走?!”   陆梨心想怎么会有人长得那么精致的同时……透出一股欠打的气质?   还有,这人怎么好像有点眼熟?   嘀咕的当头,提着包往石桥走,淑兰和谢晓妮已经上了另外两辆摩托,那个叫阿旭的咬着烟发动引擎,陆梨抬腿跨上后座,将行李包放在两人中间,双手抓住后面的尾架,保持端正仪态,陆老师嘛。   刚坐稳,车子“嗡”地冲出去,好家伙,一个惯性让她优雅尽失。   过桥,沿着快要干涸的水塘,石壁里长满青苔,拐过村口,后面全是土路,磕磕绊绊,又窄,摩托开得又快,颠得人像随时会掉下去摔个狗吃屎。   “大哥,”陆梨凑上前,在他耳朵后面喊:“慢点儿行吗?注意安全!”   霍旭西没理会,从后视镜里可以看见他优越的下颌线,嘴里咬着烟,一副死样子。   “喂!”她提高声量:“这位大哥,你有没有听见我说话?我不赶时间的,你是急着回去上厕所吗?”   霍旭西心想这女人一把小烟嗓,乱喊乱叫,聒噪死了。   眼瞧着前边的碎石越来越多,陆梨急躁起来:“我不坐你车了,放我下去!”   他皱眉。   “喂!”她攥拳捶他后背:“兔崽子停车!”   霍旭西吓了一跳,当即刹车,难以置信地回头看她:“大姐,你没事吧?”   陆梨蹦到地上,叉腰冲他骂道:“飙车很酷吗?很爽吗?你几岁了,毛都没长齐就学人家不要命,翻车出事你负得起责吗?”   他扔了烟头,上下打量她,冷笑说:“这是越野摩托,九十度高坡都能上,何况这条破路我不知道走过多少遍,从来没有翻过,你懂什么?”   陆梨歪嘴冷哼,表情比他更夸张:“呵,管你多少度,总之我不可能再坐你的车,绝对不会!”   放下狠话,抓起包,望向右边的稻田,远处的山坡上排着花圈,只要顺着花圈走就能找到丧主家。   而且沿中间的田埂还近些。   陆梨潇洒转身,直冲冲往田间去,数米远的地方围着几个小孩,正在捡石头往树上丢。   “喂。”霍旭西叫了声。   陆梨走得更快。   别喊老娘,别费劲了,打死都不会回头。   正暗暗腹诽,她突然一脚踩空,整条腿插进了泥里。   “啊!!”   陆梨震惊地低下头,想看看发生了什么,接着发现这里居然有个缺口被杂草盖住……还有天理吗?   “哈哈哈哈哈!”那群臭小孩笑得前俯后仰。   霍旭西也憋笑,清咳一声走过来拉她。   陆梨感觉受到了屈辱,咬牙切齿:“你故意的?”   “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提醒我?!”   “大姐,你讲不讲道理?”   两人正要争辩,远处的小屁孩发出尖叫,忽然四下乱跑。   “吵死了。”陆梨脸色不耐:“喊什么?!”   霍旭西皱眉思忖:“捅了马蜂窝吧。”   陆梨转头和他对视三秒,反应过来,双双大步往回跑。   “快快快!”   两人忙不迭跳上摩托车。   “旭哥等等我!”一个黢黑的男娃被马蜂追着朝他们跑来。   陆梨捶打司机的肩:“别等他!快跑!”   霍旭西也没有停留的意思,“嗡”地一声,飞速逃离。   男娃气得跺脚,坐在田坎嚎啕大哭。 第3章 哭灵人陆梨   天已黑尽。   陆梨早换好丧服,化好了妆。仪式开始前她会找丧主详细了解逝者的生平事迹,用纸笔记下。   这位老爷子昨天上午在田里摔了一跤,送去医院,晚上就没了。   “你待会儿跟在我后面。”她见谢晓妮无所事事,安排道:“我跪你也跪,我哭你尽量跟着哭,哭不出来就把头低下。”   妮子愣怔,眼睛瞟向周遭众人,尤其这儿有几个与她年岁相当的少年,总时不时打量过来,让她心烦意乱:“我、我没有经验……”   “所以才让你跟的呀。”陆梨看她很不情愿的样子:“不然你来干嘛,看热闹吃酒席?”   对方不吭声。   陆梨对待工作非常强势,雷厉风行,即便谢晓妮是她师父的侄女,她也不留情面:“不想干的话,要不你现在回家?”   淑兰见状赶忙上前打圆场:“哎呀,人家小姑娘才十八九岁,刚入行,肯定需要适应嘛。”   都半个月了还适应呢。   陆梨懒得搭理,自顾去灵堂调试话筒接收器和音响。   淑兰揽着谢晓妮好言相劝。   妮子问:“她哭一场多少钱?”   “今天这种两千八。”   “你呢?”   “八百八。”   “怎么差这么多?”   淑兰笑:“我刚入行的时候,丧主只肯付两百块呢。只要你努力,总有一天也能拿到你师父那样的出场费。”   谢晓妮咬唇:“可是我觉得……好丢人。”   淑兰摇头叹气,拍拍她的背:“慢慢来吧。”   ——   霍旭西看见人群里一个披麻戴孝的女人走了过去,非常惹眼。   她大概有一米六七,这个头在南方姑娘里很是出挑,而且长得也不错,年轻女孩肯做哭灵的已算稀有,更何况还漂亮,在这行吃香也算情理之中。   布置成灵棚的院子已经坐满乡里乡亲,有的抽烟,有的嗑瓜子吃花生,电灯泡下飞虫环绕。   仪式开始,陆梨拿起话筒朗诵悼词,小烟嗓声音洪亮,情感充沛。   悼词过后进入哭丧环节,孝子贤孙跪满一地,霍旭西和堂兄弟在第三排。   哭灵有技巧,分哭、泣、嚎,一味地干嚎没有用,有声无泪显得虚假,哭则要声泪俱下,以情动人,而最高层次则是泣,泣不成声,悲痛欲绝,使闻者落泪,无不动容。(1)   这是最后一次了。   陆梨想起初初入行,头一回跟着师父哭丧,跪在旁边怎么也挤不出眼泪,师父抽空直接往她腰间狠掐一把,痛得她龇牙咧嘴,嗷地放声大嚎。   本来今天她也想掐谢晓妮的,但是太过投入就给忘了。   陆梨向来把自己的工作当成演出,一场服务于逝者的告别演出,是民俗不是低俗。她研究殡葬,追溯到有文字记载的最早的挽歌流行于西汉,歌词尚在,但调子早已失传,陆梨请李四哥重新谱曲,穿插在哭灵的过程中。   乐队都知道这是她最后一场,伴起奏来格外用心。   “韭上朝露何易稀。露韭明朝更复活,人死一去何时归?”   哭唱着,掩面啜泣,唢呐、笙、二胡、铜钹,倾力为她演奏。   不知过了多久,霍旭西双腿发麻,隔着幽暗的灯影望去,哭灵人膝下没有垫子,直接跪在水泥地面。   “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躇。”   ……   整整四十分钟,哭灵仪式结束,后面由另外的团队接棒,演出歌舞小品。   陆梨的膝盖失去知觉,险些站不起来。她眼睛红肿,脱下丧服,里面的短袖早已湿透。   “快喝点水。”淑兰打开保温杯,喂到她嘴边,又用毛巾给她擦汗。   嗓子不如二十岁的时候经用了。   “我刚才的演出怎么样?”   “很完美,都拍下来了。”   陆梨点头,转眸寻见谢晓妮的身影,看她蔫蔫儿地坐在板凳上搓揉膝盖,脸色发白。   “没事吧?”   又不吭声。   “下回投入些,过程就没那么难熬。”   谢晓妮快要哭出来一般:“什么时候走?”   正说着,丧主过来了。   “陆老师,辛苦辛苦。”他显然对陆梨的表现十分满意:“天也晚了,路上不好走,就在我们家歇一宿吧,不过这两天亲戚多,屋子不够住,可能要打地铺。”   她当然婉拒:“不了,我待会儿开车走,明天早上再来接乐队。”   “好吧,我也不强留。”他掏出一个信封:“我不懂手机支付,来,你点点。”   陆梨娴熟地抽出钞票,口中默数,手指动得飞快。   刚点完,忽然灵堂里有人嚎哭。   “爸啊!我的老爹,你没享过一天福,眼看我们的老房子要拆迁了,你怎么就走了……”   陆梨心里嘀咕,谁啊,哭得这么难听。   淑兰说:“好像是这家的二儿子,下午就听他骂骂咧咧的,现在喝多了吧。”   丧主忙赶过去。   人影绰绰,那叔叔在里边鬼吼鬼叫,好像还把什么东西砸了,好大的动静。   几个晚辈上前拉他:“二叔,走,醒醒酒。”   他大发雷霆:“滚!你们这些没心肝的东西,一个两个都是孽障!爷爷走了,你们一滴眼泪都没流,找个陌生小姑娘在那儿假惺惺地演戏!狼心狗肺、一群狼心狗肺!”   眼看都劝不住,这时霍旭西从沙发起身,揪住他肩头的衣裳:“发酒疯去外边,这里是灵堂,长明灯都差点被你踢翻了。”   他二叔脸红脖子粗:“你算什么东西?轮得到你说话?这里是霍家,你哪位啊,关你屁事!”   丧主也赶忙劝:“老二,不要在灵堂闹,这么多客人在,像什么话?”   “呸!我就要让大家都听听,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父子俩的心思,老宅马上要拆迁了,我告诉你,不是我霍家的人,拆迁款一毛钱都别想要!”   霍旭西丝毫没有动怒,反倒笑眯眯的,拎着人直往院子里丢:“来来来,你要喊是吧,去跟大家说说,你怎么偷爷爷的存折,每个月按时取他的养老金,供你自己吃喝嫖赌!”   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丧事上亲戚们大打出手的戏码,陆梨见过很多回,并不稀奇。   这种时候看客们通常都会出言劝阻,尤其晚辈凶长辈,不论谁对谁错,那都得劝的。   “阿旭,毕竟是你二叔,有话好好说。”   瞧。   陆梨把丧服叠好塞进提包,这就准备走了。乐队还要待一晚,明早出殡后才结束工作,淑兰也要跟。本想把谢晓妮留下,让她帮忙打杂,多学点东西,但见她脸色极其难看,似乎一分钟都无法忍受。算了,这倒霉孩子一起带走吧。   “明天早上我来接你们哈。”陆梨向淑兰交代一句,提起包离开。   “不用接,我们自己搭车,你快回去休息。”   她跨出院门时回头往人堆里扫了眼,醉酒的那位撒起泼来,疯狗似的,接着被他那嚣张的侄子一脚踹到了地上。   牛逼,倒是丝毫不顾长幼尊卑和旁人非议。   漆黑的田野虫鸣不绝,陆梨打着手电筒走在前边。   谢晓妮问:“到村口好远呢,不能让他们开摩托送吗?”   “你是来干活的还是来当大爷的。”   “进村的时候不都坐了摩托么……”   陆梨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   谢晓妮以为她要训自己,垂了眼。   陆梨上下打量,口中的话酝酿一二又咽回去,微微叹气,却问:“膝盖怎么样?”   “跪太久了,很疼。”   “回去用毛巾热敷。”说着略作停顿:“赚钱没那么容易的。”   两人走许久,终于上了车,陆梨抽出两张票子递给谢晓妮。   “拿着,你今天第一次出场,应该收一份,我头回跟你姑妈出去也收到钱的。”   “哦。”   送完徒弟回到家,陆梨直奔浴室。   外婆整理她的提包:“你又给人家哭灵去了?”   她洗澡没听见。   外婆推门而入:“梨子,晚上是不是哭灵了?”   淋浴间的玻璃没有磨砂,那叫一个透明清亮,陆梨吓得赶忙背过去:“我在洗澡!”   “洗你的,问你话呢。”   “最后一场,以后不干啦!”   外婆点点头:“那这身丧服我给你扔了哈,放在家里瘆得慌。”   “不行,我要留作纪念,不许扔!”   “还纪念……”外婆准备出去,又扫向淋浴间,喃喃嘀咕:“啧,我们乖乖哪儿都好,就是没遗传到我的大屁股,你妈妈的屁股又圆又翘,那都是我的基因。”   陆梨无语:“遗传你就是小矮子啦!”   “女孩儿家要那么高干嘛,有胸和屁股才是本钱,不然我怎么嫁给你外公那么好的男人。”   外婆一边碎碎念叨一边关了门。   陆梨洗完澡裹着干发帽回房间,打开笔记本,将今天的工作详细记录下来。   正专心写着,手机嗡嗡震动,她师父的电话。   “喂,师父。”   “梨子,我刚才听晓妮说,今天是你最后一次哭灵,以后决定不接单了吗?”   她慢慢放下笔,往后靠着椅背,迟疑地“嗯”了声。   师父闻言叹气,沉默良久:“不做也好,这行又苦又累,经常让人瞧不起,有办法的话谁愿意赚这种钱。”   陆梨说:“当初你花那么多心思带我入行,手把手地教我本领……我算是半途而废了。”   “这有什么。”师父说:“赚到钱就行了,我们这行再哭二十年也哭不成艺术家,有什么可惜的。对了,谢晓妮最近在你那边做学徒,学得怎么样?”   “我正想跟你汇报。”陆梨斟酌语言:“晓妮她可能不太喜欢,也不太适合干这个……”   “那她想干嘛?”师父一听就来气:“读书读不下去,让她进工厂或者餐厅、商店打工,她又嫌拘束,不愿意朝九晚五,她父母只能找我帮忙,我一个退休老阿姨能怎么办?如果她连哭灵都不肯学,难道回去跟她爸妈一起种地吗?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没有一个肯脚踏实地,整天眼高手低,不知道脑子在想些什么。”   陆梨揉捏眉心:“她还小,这个年纪正是心高气傲,勉强下来也很痛苦。”   师父说:“你入行的时候只比她大一两岁,而且还是大学生,你就不痛苦?那你怎么熬下来了?”   陆梨笑叹:“正是因为自己知道那种滋味儿,所以才希望年轻人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呀。”   师父骂起来:“喜欢算个屁,谢晓妮还想当明星呢,去年跑到什么横店,不过半个月就灰溜溜地回来了,接着又想参加唱歌比赛,花了几千块钱学声乐,结果初选就遭淘汰。她父母省吃俭用,好多年都不舍得买新衣服,谁不想干自己喜欢的事啊,但要考虑家庭情况,她有那个条件吗?”   这些事情陆梨倒也第一次听说。   但她和长辈的想法不同,认为不该强迫别人做什么职业,孙猴子被压在五指山下五百年照样不服,走过千山万水经历八十一难才成佛呢。   “其实失败很正常,年轻嘛,多积累人生经验有利于成长,不用害怕试错。”   “乖乖,你说得容易哦,不挣钱下个月吃空气?你是她师父,该好好引导,别让她再瞎折腾了。”   话至于此,陆梨没有多言,乖乖应下。   作者有话说:   (1)参考《人类学视野下的农村哭丧文化研究》杜思昱 第4章 江湖习气重   她不喜欢说教,讨厌跟人长篇大论讲道理,自己也从青春期过来,最烦某些长辈拿着鸡毛当令箭,指点江山,好为人师。   更何况她脾气又差,缺乏耐心,万一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把小姑娘吓跑可怎么办?   还得靠淑兰。   “我这个脾气跟谢晓妮只能硬碰硬,我看她也不服我管,倒是愿意听你的。”   “慢慢来吧,再给她一点时间,人家还小嘛。”   “娇里娇气的,根本不适合做这行。”   陆梨虽这么说,但为了师父的人情,还是把谢晓妮留在店里,每个月给她开工资,有活儿就让她跟去打杂,没活儿就在店里学唱丧曲。   不过小妮子三心二意,只要没人监督,她就玩手机刷短视频。   某天,陆梨听见淑兰轻言细语提醒她:“这首歌已经学了三天,现在连一半都没唱下来,是不是有点太慢了呢?”那口气像在哄幼儿园小孩。   谢晓妮说:“歌词这么长,从一月唱到十二月,怎么记得住。”   淑兰笑:“所以要勤快练习呀,你总是玩手机,什么时候才能背下来?”   每当谢晓妮不认同,听不进去,就选择闷不吭声。   淑兰想和年轻人拉近关系,又说:“平时无聊的时候我也爱看短视频,有的确实挺好笑的。”   妮子却说:“我不是为了贪玩儿,我在研究人家怎么靠自媒体赚钱。”   淑兰张张嘴,诧异道:“你想做主播?”   “怎么不行吗。”   “想法是可以……”淑兰咋舌:“但这能赚钱吗?”   “啧,我认识几个小主播,人家才做了半年,现在都月入上万了。”   淑兰茫然点头:“哦这么厉害,那你……”   “我还在研究。”   淑兰思忖琢磨,迟疑地开口:“找个自己喜欢的事情,当然可以……不过,还是要先做好本职工作,养活你自己,用业余时间去探索兴趣,不能本末倒置了呀。”   谢晓妮早有些不耐烦,闷声嘀咕:“我知道了。”   陆梨在外面听半晌,气得哭笑不得。   后来她跟淑兰说:“要是换个人,我早赶她出门了,拿我这里当什么?吃着碗里看着锅里。”   “哎哟,现在年轻人不定性,很正常嘛,人家来了这么久,你也没有尽心教她本领,师徒两个生疏得很。”   陆梨摇头:“她的心思都没放在福寿堂,整天在这里混日子,我为什么要认真教她本领。”   淑兰笑说:“做师父的,退一步,包容一点,跟徒弟计较什么?想想当初你的师父是怎么照顾你的。”   陆梨沉默了一会儿,轻声叹气:“我也想要一个乖巧的徒弟呀,如果有缘,我肯定倾囊相授,可是谢晓妮……她不喜欢这行,我更不喜欢勉强别人。”   淑兰朝她眨眼:“瞧,还是把晓妮当做别人。”   陆梨愣了愣,说不过,转念一想,自己也笑了。   ——   夏至过后,时近七月,天气愈渐闷热。   最近老太太又催促她把寿衣店转出去。   “现在相亲市场鱼龙混杂,好不容易逮到一个条件不错的,对方父母听说你做殡葬,都吓跑了,以为你江湖习气重,不敢娶进家门!”   陆梨无所谓:“我是有江湖习气呀。”   外婆自顾自道:“另外那种不要脸的东西,知道你开店有几个钱,狗皮膏药似的往上贴,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陆梨头痛:“您能不能别替我跑相亲市场?也不想想需要相亲的男人能有什么好。”   “我不替你去,难道眼看你变成老姑娘吗?”外婆戴起老花镜翻手机:“谁说没有好的,这里有个年轻人就还不错,比你小三岁,职高毕业就出来做事了,现在经营一家洗车店,和你的条件比较般配,我已经帮你们约了时间见面,明天中午吃个饭。”   陆梨皱眉:“我没说要去,你这个老太太怎么又自作主张?”   外婆抬起胳膊作势要打她:“不识好歹,等我死了就没人管你了!”   陆梨迅速躲闪,避开小拳头:“职高学历,还比我小,能有什么共同语言?我不喜欢毛都没长齐的臭弟弟。”   “你都二十七了,难道还想找年龄大的?现在三十多岁还单身的男人都离异带小孩儿吧,你给人家当后妈去?”外婆说:“职高学历怎么了,你不也大学没读完,五十步笑百步!”   “天呐……”   “我才要喊天呢,操不完的心,命那么苦,早年丧夫,中年丧女婿……”   “行了行了。”陆梨一败涂地,赶忙打断老太太的话:“我去相亲,去跟那个毛都没长齐的洗车店老板吃饭,好吧?但就这一回,绝对没有下次,明白吗?”   ——   南方小城的市中心步行街人影熙攘,分明有那么多餐厅可以选择,为什么相亲地点会在一家肥肠店?为什么?   陆梨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掏出手机,找到今早新加的好友。   她的相亲对象,微信名称是“白塔汽车美容:洗车、贴膜、保养”。   靠近郊区的地方有一条路叫白塔,他该不会懒到用路名做店名吧?   陆梨点进去,想修改备注,但他叫什么来着,早上外婆提过的……许什么鸡?   唉算了,就叫相亲男吧。   看看时间,她来得有点早,要了一杯柠檬水慢慢等。   “梨子。”   一个男人的声音。   她抬头,愣怔地望着来人,是宋玉彬,她的二货前男友。   “我们聊一聊。”不速之客径自落座。   陆梨心想他怎么就坐下来了:“你干嘛?有事吗?”   宋玉彬满脸诚恳:“我刚到你家楼下就看见你上了一辆出租车,所以一路跟到这儿。”   “然后呢?”   “你把我电话和微信都拉黑了。”   “啊,还有必要联系吗。”   “我是认真想找你复合的。”他露出无辜的表情:“过了这么多年,我对你的感觉一直都没有变,初恋果然最难忘,我们那时候多单纯多快乐呀。”   陆梨扯起嘴角,不懂他感动个什么劲儿。   宋玉彬说:“而且我也成熟了,可以做你的依靠。梨子,我们年纪都不小了,别再浪费光阴好吗?”   “呵,”她忍不住冷笑出声:“怎么,你不介意我做哭灵了?”   “我从来没有介意过!”他义正辞严:“都是我妈!当初是她逼我和你分开的!我那时还小,没有勇气反抗父母,不过现在不会了,他们谁都不能阻拦我和你在一起。”   陆梨翻个白眼:“滚滚滚,少在那儿给我装,你换过几个女朋友,都被人家甩了吧?找不到人结婚打起我的主意……”   宋玉彬认真辩解:“那是家里给安排的,我跟她们一点共同语言都没有,梨子,你不知道我有多痛苦,每天活在回忆里,只有想到你才会开心一点,我真的忍受不下去。”   老天爷啊,佛祖观世音,这蠢货的表演型人格又发作了……   陆梨匆忙扫向四周,压低声音警告他:“少发癫,赶紧给我滚。”   “我是说真的,”宋玉彬竖起三根手指:“我,至今为你保留处男之身,贞洁就是我对你最大的承诺和诚意。”   周遭有人笑出声。   陆梨忍无可忍,抓起面前的柠檬水泼了过去。   谁知宋玉彬倒反应快,歪向一旁躲过,那杯水却尽数泼中他身后趴在椅背看戏的小胖子。   一个约莫六七岁,长得像郝劭文的小男孩,刚才还乐呵呵地凑热闹,这会儿笑容尽失,傻傻愣在当下。   “我天。”陆梨倒吸凉气,正欲上前补救,这时却听见一个慢悠悠的声音,夹杂些许嘲讽:“陆老师,带着前男友来相亲,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翻版郝劭文身旁的青年抽出纸巾给他擦脸,同时回头冷冷地扫了她两眼。   这不是……她做最后一场哭灵的那家人吗?!   难道今天相亲的对象就是他?   “许什么鸡?”   对方脸色阴沉,一字一句:“我叫霍旭西。”   “哦不好意思……”她赶忙致歉,抓起餐巾纸过去,向受害者请罪:“对不起啊小朋友,刚才是误伤,姐姐不是有意的。”   翻版郝劭文乖乖任由擦拭,不哭也不闹,通情达理。   宋玉彬看半晌:“陆梨,你用得着相亲吗,跟我走。”   她眼皮子也没抬:“谁要跟你走。”   宋玉彬满是诧异,指了指霍旭西:“他孩子都这么大了,难道你要给人家当后妈?”   陆梨烦躁不已,只想立刻打发他:“我就喜欢当后妈,白得这么一个大儿子,我高兴还来不及!”   宋玉彬难以置信:“你这样赌气,以后会后悔的!”   陆梨冷道:“再不滚蛋,我让你立刻后悔。”   觉察到她真的生气了,宋玉彬点点头,后退两步:“好,如你所愿。”   说罢留下一个受伤的背影,决然而去。   连离开的步伐都那么做作。   陆梨扯起嘴角暗骂:“我到底造了什么孽?”   转过头来,对上霍旭西嘲讽的神情,他歪在小沙发里,单手支额,桃花眼带着笑,眉梢微扬。   “精彩,大开眼界。”他说。   陆梨镇定落座,双腿交叠,挺胸直背:“霍老板带着儿子来相亲,也是别具一格哈。”   大哥别说二哥,半斤八两,彼此彼此。 第5章 一八五舅舅   双方都没有相亲的诚意。   不过陆梨认定对方做得更过分些。   话说回来,如果他才二十四岁,掐指一算,那么未成年的时候就搞大了人家的肚子,还敢生下来养……估计女方比他岁数大些,否则不可能的。陆梨有个高中同学,当初早尝禁果怀了孕,被父母狠揍一顿,立刻带去医院打掉。   “不是儿子,”翻版郝劭文提醒:“我是他的外甥。”   陆梨眨眨眼:“哦。”   外甥的话,那就罪减一等吧。   “你叫什么名字?”   “霍圆满。”   外甥和舅舅一个姓?   “几岁?”   “六岁半。”   陆梨实在忍不住:“你有没有看过一部电影叫乌龙院,里面那个小胖子和你长得一模一样。”   “可是我一点儿都不胖。”   “啊???”   霍旭西轻抚额角,不想搭理他们智障般的对话,自顾抬手示意服务员。   这家餐厅主营肥肠火锅,同时也做别的川菜。   “舅舅,我要大胃王挑战!”圆满兴奋起来。   服务员说:“小朋友,你还没满十二岁吧,如果要参加挑战活动,需要家长一同才行。”   圆满眼巴巴望向他舅舅,霍旭西眼皮子也没抬:“别看我,我不可能陪你玩这种无聊的游戏。”   “可人家就是为了挑战才来这家店的呀……”小胖子神色黯然,接着转头去看陆梨:“姐姐。”   霍旭西却开口:“什么姐姐,应该喊阿姨。”   这兔崽子竟然这么没礼貌!   陆梨抿了抿嘴,轻哼:“原来相亲的地点是你们挑的。”   霍旭西抬眸打量,似真似假地回:“不知道是你,否则会选个好点的餐厅。”   哼,还像句人话。   圆满说:“姨姨,刚才你泼我水。”   “啥?”   “是不是该赔我点儿什么?”   陆梨听得发愣,随后笑起来:“你这么小就会讨债,跟谁学的,以后可不得了。”   圆满撒娇:“陪我挑战大胃王嘛。”   陆梨托腮叹气:“好吧,谁让我欠你呢。”   没过多久,脸盆那么大的肥肠面端上桌,陆梨吓得眼珠子差点掉下来。   “二十分钟,现在开始计时了。”   霍旭西万万没想到自己头一回出来相亲竟然会见到这种场景,这个女人是一点矜持都不顾,当着他的面大快朵颐,呼啦啦地嗦,腮帮子鼓鼓的,嘴上全是油。   “嗝。”   还打嗝。   “救命,我吃不下了。”她捂住肚子瘫在沙发里,满头大汗,有气无力。   圆满含糊不清地说:“坚持,姨姨。”   旁边的霍旭西掩饰不住嫌弃,啧两声:“两位人才,不行别勉强,你们撑死就算了,商家多倒霉。”   陆梨被他的话激起好胜心,挣扎着慢慢起来:“我只是休息一会儿,谁说不行。”   这时服务员上前提醒:“还剩最后两分钟咯。”   “快!”圆满怒喊。   两人犹如小猪变身饕餮猛兽,以风卷残云之势将剩下的面条和肥肠尽数扫光。   霍旭西咬着吸管,看都看饱了。   “没见过你这么能吃的女人。”他发出赞叹。   陆梨现在撑得一动也不想动。   “刚才那个男人怎么回事?”他终于切入正题:“你和他吵架,所以跑出来相亲?”   “没有,那人跟我没关系。”陆梨按揉胃部,懒散地打量他:“听我外婆说,你开了一家洗车店?”   霍旭西挑眉,歪了歪脑袋:“嗯,怎么?”   “赚钱吗?”   “还行。”   “还行是什么意思,能不能具体一点。”   他笑:“有车有房有存款,这样够具体么,要不要告诉你每个月入账多少?”   陆梨摆摆手,继续问:“身体还好吧?”   “什么?”   “我是想说,你身体是否健康,有没有疾病?”   霍旭西扯起嘴角:“没有。”   她点点头:“那性取向呢?”   他气笑了,皱眉重复:“你说什么?”   “别动怒哈,我只是觉得奇怪,”陆梨打起嗝来,一下一下地抽:“你条件不错、嗝,又这么年轻、嗝,竟然找不到女朋、嗝、友,需要相亲?”   霍旭西看着她默了会儿,往后靠去,语气爱答不理:“家里安排,推不掉。”   陆梨心想他傲娇个屁:“谁不是呢,嗝,而且我不喜欢小男人,幼稚肤浅。”   霍旭西眯眼莞尔:“正好,我也不喜欢随地大小便的女人呢。”   陆梨皱眉,刚想发作,对上他似笑非笑的脸,心中一个念头闪过,轰然炸裂,凶猛的火势从双颊迅速蔓延至耳朵,连脖子也开始发红。   “你知道,深更半夜,荒郊野岭,草丛里冒出一颗女人的脑袋,有多惊悚。”霍旭西慢条斯理:“毕生难忘。”   陆梨屏住呼吸:“不是我!”   他笑:“我也没说是你呀,陆老师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怎么了,她浑身都快烫熟啦!   离开餐厅,陆梨在街边看见霍旭西的车,一眼认出正是那晚对着她亮大灯的越野……虽然不是什么豪车,四四方方硬邦邦的,像头黑色怪兽,但她瞧着心虚,不得体的记忆叫人无地自容。   其实当时……陆梨是很感激他的。   潦草荒夜不期而遇,场景荒唐且带着惊吓,他没有做出让她更难堪的举动,却是熄灯,远离,并阻止一群男性朋友靠近,给足她时间和空间收拾自己,逃离现场。   灯下惊鸿一瞥,模糊不清,许多留白任人填补,陆梨对他生出美好想象,以为那是一个温润如玉、清雅良善的君子。   可现在,霍旭西完全打碎了她的幻想。   “陆老师,走吧,我送你。”   陆梨闷不吭声坐上副驾座。   “回去知道怎么应付吗?”他问。   “什么?”她有点魂不守舍,愣了片刻反应过来:“放心,我会说你的好话。”   霍旭西古怪地看了眼,纠正道:“不是让你说好话,为了避免以后无穷无尽的相亲,回去就说这次聊得不错,继续接触。”   “那不就是让我说你好话吗?”她言简意赅。   霍旭西张嘴怔住,按捺住刻薄的冲动,皱眉发动车子。   “你住哪儿?”   “锦绣路,金玉良苑。”   车开出去,手机响了。   他有些不耐烦,按下免提。   “喂,三姑。”   “阿旭呀,今天见的那个姑娘怎么样,你们吃完饭了吗?”   “嗯,还行。”他冷冷的。   “我就说嘛,三姑能不给你挑好的?刚才我和介绍人聊天才想起一件事,这个陆梨小姐,就是那次给你爷爷哭灵的女孩诶,你看你们多有缘。”   霍旭西面无表情。   “虽然做哭灵听上去不太体面,但是这行赚钱的呀,她自己还有一家店,多能干的女人,找媳妇就要实际一点。年纪嘛是比你大些,所谓女大三抱金砖,会疼人,不像你以前找的那个乖乖女,娇滴滴啥都不会,被父母宠大,还要你伺候呢。陆小姐那天见过,我记得个子挺高,说明养得好,身体结实,以后你们小孩的基因也不会差……”   陆梨已经满脸黑线。   霍旭西说自己在开车,及时挂掉了电话。   他清咳一声,手指慢点方向盘:“我三姑说话不过脑子,你别当真。”   陆梨咬牙冷哼:“感谢她没说我壮实好生养。”   霍旭西说:“你倒是不壮,但个子确实挺高的,有一米七吗?”   陆梨闻言得意道:“一米六七而已,不过我比例好,很多人都说我看起来超过一米七。”   这时后座的圆满说:“我舅舅一米八五,比你高多了!”   陆梨转过头去:“我是女孩子,和他比个头干嘛。”   圆满说:“你们生的娃娃以后肯定是巨人。”   霍旭西:“闭嘴,睡你的觉。”   陆梨打量他:“看来你真不是同性恋。”   他拧眉:“你怎么老怀疑我是gay?”   因为你长成这个样子居然找不到媳妇儿还跑来相亲,实在很让人费解呀!!   陆梨又想到一种可能:“你该不会在搞地下恋吧?刚才你三姑说的那位娇滴滴的乖乖女,是不是家里不同意,所以你们只能暗度陈仓?诶,先说清楚,我不帮别人打掩护的,以后东窗事发传出去,人家会把我当成可怜的工具人、弃妇,很难听的!我可不做你们的炮灰陪衬!”   霍旭西对她的脑洞感到无比惊奇:“你脑子里装的是剧本吗?自己还演上了?”   “这种狗血的事情在现实中不是没有可能,我得以防万一嘛,早些说清楚好,所以你真的单身吗?”   他不情不愿地回:“嗯。”   “我能问问你的前任……”   “不能。”   他的脸色变得有些沉,陆梨见状心下明了,肯定是乖乖女和坏男生相恋,遭到父母反对,强行将他们拆散,这个女孩从此成了他心口的一道疤,提起就痛,说不定他还在等她回头呢。   唉,这种情节陆梨在小说和影视剧里看过太多,现实点儿考虑,大多没什么好结果,比如《早熟》,比如《斗鱼》,起初都很美好,后来一个惨过一个。所以门当户对这句话是有道理的。   不过这小子竟然如此纯情,还挺出乎人意料,男人什么狗德行就不说了,如果拥有他那张脸,指不定早在外边私生子一打。   陆梨想到此处,认真点了点头。   霍旭西暗暗腹诽,不知她又在脑补什么智障的剧情。   车子开到金玉良苑小区外停下。   “姨姨,我们下次再一起挑战大胃王。”圆满发出邀请。   陆梨解开安全带,回头笑眯眯道:“没有下次了,我不想撑死在餐桌上,给你幼小的心灵留下毕生难忘的阴影,懂不?”   说完瞥了眼霍旭西,推门下车。 第6章 刻薄的浑球   回到家,外婆赶紧抓住她,兴致勃勃地问:“怎么样,相亲对象还好吧?”   陆梨胃胀难受,搓着肚子:“还不错。”   “真的?”   嗯……她想了想,那狗崽子确实俊俏惊艳,如果不是她心里惦记着辜清彦,估计早就□□焚身了。   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外婆,你的健胃消食片放在哪里?”   “怎么了,不舒服?”   “嗯,中午吃太多了,想吐。”   “我的天呐你个憨货,”老太太忍不住数落:“让你相亲,你跑去大吃特吃,把人家吓跑了怎么办?!”   说着翻箱倒柜给她找药。   陆梨拿热水壶去厨房,看见案板上的生肉,胃里一阵翻涌,“哇”地趴在水槽前吐个天昏地暗。   ——   霍旭西送圆满回家。   旧楼房破破烂烂,周遭就是闹市,三教九流鱼龙混杂。   小孩子吃过午饭打瞌睡,霍旭西送他上楼,顺便看看外甥最近过得怎么样。   打开防盗门,一股浑浊的气味迎面扑来。大白天的,客厅窗帘紧闭,电视里放着裹脚布般的古装剧。圆满的母亲霍樱半躺在沙发里,一边拿手机打牌,一边喝啤酒。   霍旭西拧眉,脸色发沉,先让外甥回屋休息,关上房门,看着杂乱的茶几,桌布有明显的油渍,也不知多久没洗过,外卖盒、啤酒罐、烟灰缸、纸巾、牙线……   他难掩厌恶之色,刷地拉开窗帘,打开窗。   “你干嘛?!”披头散发的霍樱捂住眼睛。   “我还没问你。”霍旭西不想过去,靠在窗边点烟,目光冷淡:“现在几点,你窝在家里打游戏,不用上班吗?”   “今天星期六。”   他冷笑:“难道你们超市还双休?”   霍樱没敢直视他的眼睛,只撇了撇嘴:“那个破工作我已经辞了,一天站八九个小时,无聊得要死,腿都站断了才挣两千多块,浪费时间。”   “所以你躺在这儿喝酒玩手机?”霍旭西语气逐渐厉害。   “我休息几天,另外再找份工。”   “找屁吧,你都换过多少工作了?眼高手低,圆满跟着你饿一顿饱一顿,你怎么当妈的?”   霍樱恶声回道:“要不是带着那个拖油瓶,我早就远走高飞,还用得着憋在这个破地方受罪?”   霍旭西嗤笑:“哎哟,你十七八岁跟人家私奔,远走高飞,去外边闯出什么名堂了?看把你牛逼的,未婚生子,带着圆满回来,身无分文,那个傻逼男人留套烂房子给你们住,消失得无影无踪,都沦落成这样了,你还不争气,整天混日子,混吃等死,你自己愿意当烂泥就算了,还想耽误圆满?他真是倒了几辈子的霉才遇到你们这种缺德父母,嫌小孩儿累赘,当初就别随便乱生啊!又不是猪!”   霍樱被吼得肩膀发抖,明知他刻薄,而自己没有还嘴之能,只会气哭:“你为什么总是这样对我说话?非要揭我伤疤才高兴?”   霍旭西拍掉裤子上的烟灰:“圆满已经读小学了,如果你还没个人样,不如让他跟我过,你爱去哪儿随便。”   霍樱微微愣住,抹了把眼泪:“那怎么行,我辛辛苦苦生的孩子,他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怎么能送给别人养?再说了……你又不是他亲舅舅,我哪里好意思。”   霍旭西冷笑:“找我要钱的时候没见你不好意思。”   说着将香烟按熄在花盆里,准备走人。   霍樱赶忙叫住:“听说你今天相亲去了,知不知道我妈为什么那么着急给你介绍对象,而且非要找本地的。”   霍旭西没做声。   “她是想把你留在这儿,怕你去北都,回到亲生父母那边,以后不回来了。”霍樱垂下头:“你也知道,我没出息,我妈还指望你养老呢。”   他烦得要死:“去个屁的北都,闭嘴吧。”   霍樱没敢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自言自语:“不知道是不是老家祖坟没埋好,我妈遇人不淑,我也遇人不淑,男的不负责任跑得比狗还快,我跟着我妈姓霍就算了,圆满还姓霍,没爹的小孩,说出去都不好听。”   “不好听就骂回去呗,这些话你翻来覆去说过多少遍,只会倒苦水,从不解决问题,太平洋都装不下你的苦水。”   霍旭西虽然是她表弟,但教训起人来倒跟她爹似的。   霍樱心虚示弱:“我一个女人,带着个孩子,没学历没背景,能怎么办,你自己有生意,不愁生计,当然理解不了我的处境。”   霍旭西冷笑:“让你去店里做事,你吃不了苦还好意思怪我?”   “去你店里干嘛,做洗车妹?”霍樱拨弄头发:“我还这么年轻,长得也不错,凭什么窝在这个小地方吃苦?浪费我的青春和美貌。”   “哟,割完两条河那么宽的双眼皮就当自己是仙女啦?是不是医生动刀的时候把你脑子也割掉了,还用假冒伪劣产品做填充??”   “……”   霍旭西懒得多费口舌:“别以为破罐破摔就万事大吉,你再吃不上饭,我一毛钱都不会给。”   说完摔门而去。   他和霍樱一起长大,三姑离婚后带着女儿回娘家生活,霍樱从小知道自己长得不错,喜欢周旋在各种殷勤的男孩之间,受不得约束,总要往外跑。   三姑让霍旭西看着表姐,不准她早恋,可霍旭西才懒得管,倒是借着监督表姐的名义自己也跑出去上网打游戏。   两个都是不学无术离经叛道的坏孩子,但霍旭西比较幸运,很早就明白赚钱的重要,而霍樱就比较天真了,还等着天上掉馅饼呢。   年轻漂亮爱面子,吃不得苦,瞧不上洗车、收银……那哭灵呢?有什么工作比哭灵更需要放下面子的?   难道陆梨不是年轻漂亮的姑娘吗?   他想起这个人,打开手机,看见对方几分钟前发来一条微信。   “我刚才回家吐了,你外甥没事吧?”   吐了?   吃那么多,当然会吐。   不过哪个女孩子会告诉相亲对象自己吃到吐?   霍旭西回复:“他胃口大得很。”   陆梨此时正蔫蔫儿地躺在床上,听见微信提示音,拿起手机,思索再三,又问:“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他不解:“认出你什么?”   陆梨咬牙:“蹲在草丛里。”   “哦。”他答:“爷爷丧事那天。”   陆梨使劲儿回想那天和他打交道的过程,自己好像踩进了土坑,还被马蜂追……悲哀呀悲哀,作为美女的修养荡然无存,真是悲哀。   她不想和霍旭西说话了。   这时手机震动,他发来一条:“放心,不会告诉别人的。”   阿弥陀佛菩萨显灵,原以为是个刻薄乖张的狗崽子,没想到还有点良心。   陆梨回复了一张表情包。   霍旭西看着小人儿磕头的动图,猝然一笑,没见过这么能屈能伸的姑娘,明明比他大几岁,而且从事殡葬行业,应该看尽了世间百态,可行为举止依然带着几分童稚和滑稽,这姐姐也挺好玩儿的。   ——   七月下旬,李四哥的千金收到双一流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寒门出贵女,十八年苦读得到回报,父母欣悦,大摆宴席,致谢几位主课老师,同时热热闹闹通知亲朋好友,乐队和福寿堂收到请帖,都去给他道贺。   外婆得知后提醒陆梨:“吃酒席,让小霍跟你一起去。”   “啊?不好吧?”   “你们不是正在接触吗,有什么不好,这种场合就该两个人一起参加。”老太太催促:“手机拿过来,现在给他发信息。”   “哎呀,我在吃凉拌黄瓜,待会儿再说。”   “吃个屁,黄瓜哪有男人重要?”老太太紧逼着:“忘了算命先生说的啦,明年不结婚倒大霉!”   “封建迷信,封建迷信!你们这是对单身狗的歧视!”   “谁封建,谁封建?”外婆拿调羹给了她两下:“跟你讲过多少次,不许说自己是狗,我不想做狗的外婆……二十七八岁了还单身,你想当一辈子老姑娘吗?”   陆梨脸色发黑,小声嘀咕:“老姑娘招谁惹谁了。”   她给霍旭西发微信,邀他一同吃酒席,大概那边在忙,很久才回。   “为什么找我?”   “我家老太太刚才抓着我的手发的。”   过了一会儿他回:“哦,我考虑一下。”   陆梨扯起嘴角,心想这狗崽子摆什么谱,去不去一句话的事儿,还需要考虑?   他又问:“我以什么身份陪你?”   陆梨想了想:“朋友吧,大家不会追根究底打听那么清楚的。”   霍旭西:“份子钱出多少?”   陆梨:“我一个人出就行了。”   他:“那就好。”   陆梨失笑,逗他:“你怎么这么抠?”   霍旭西:“让我作陪,没收你钱就不错了。”   啥?狗崽子还做色相买卖?   陆梨:“你业务范围挺广的嘛。”   霍旭西忽然发现和她聊天怎么跟说相声似的,稍不留意就开始耍嘴皮子。   他自知刻薄,很多人都觉得他刻薄,二叔曾经不止一次当众痛骂他大逆不道,是养不熟的白眼狼,是毒蛇是浑球,一些小姑娘跑来招惹,要么被他说话恶毒吓哭,要么被气跑,难得遇见一个旗鼓相当皮糙肉厚的陆梨,也挺新鲜好玩儿。   不过那位大姐行为举止比男人还粗鲁……一般人可消受不起。   他想起陆梨种种豪放行为,不自觉地敲字打了个“哥”。   转念发现不对,反应过来立刻删除。   ……   “陆老师,我到时候开车来接你。” 第7章 美丽的尸体   那天黄昏,热腾腾的晚风笼着桐花街,霍旭西一路开车到福寿堂接人。   老城区热闹得很。   打赤膊坐在三轮车上等拉货的男人无所事事,水果店修理灯牌的师傅汗流浃背,平价汉堡店开业大酬宾,全场六元旗帜飘飘。   马路混乱,小轿车、公交车、摩托车,如同游龙流水。   这条街什么生意都有。   人们排队买凉拌菜和烧腊,年轻夫妇提好几个塑料袋,有菜和水果;打扮艳丽的阿姨穿红裙子白皮鞋,走路风风火火。   外卖员送麻辣烫到手机维修店,音响里放动感土味音乐,震耳欲聋。接小孩放学的男人顺便买了卷纸,家庭优惠装,挂在摩托车把手。   修脚店的员工在里边吹空调,理发店的妹子出来抽烟,似乎不幸踩到了狗屎,皱眉往树坛上蹭。   陆梨从福寿堂出来,松垮垮的灰蓝衬衫,衣摆到大腿,乍一看还以为没穿裤子。她个子高,即使只穿平底鞋,长腿依然抢眼,像两根大葱似的。   乐队的人上了面包车,磊磊眼尖,发现停在对街等候的陌生车辆,于是笑问陆梨:“姐,是不是他?”   众人一听,纷纷探头张望。   陆梨有点不好意思,挽住淑兰的胳膊:“车上那么挤,你跟我一起吧。”   谁知淑兰也开她玩笑:“我可不当电灯泡,你快过去,别让人家久等。”   分明是一件大方敞亮的事,倒被他们弄得别扭起来。   陆梨在众目睽睽之下红着脸穿过马路,坐上副驾座。   霍旭西看她脸色不对,问:“怎么了?”   “没怎么。”   于是他又嘴欠道:“你该不会在害羞吧?”   “不会。”她坚定地说。   “那脸怎么这么红?”   “太阳晒的呀,今天38度,热死了。”   车窗外人潮涌动,五颜六色的天,晚霞盛开。   他们驱车前往鸿兴大酒楼。   长安面包车上,谢晓妮问淑兰:“那个人是不是我们接触过的客户?”   “谁,哪个人?”   “陆老师的同伴。”   淑兰笑:“是啊,你师父最后一场哭灵就是在他们家。”   谢晓妮努了努嘴,想说什么,低下头去沉思。   鸿兴大酒楼。   李四哥今天摆席六七桌,亲朋好友到场祝贺,老师们坐主桌,被簇拥着,稍显局促。四哥领着闺女挨桌敬酒,在场也有陆梨的熟人,开席后她端着酒杯到处打招呼,像只花蝴蝶,喝得尤为尽兴。   霍旭西谁也不认识,百无聊赖,喝茶吸烟。   花蝴蝶翩翩然回到他身旁。   “有那么开心吗?”他轻嗤:“又不是你考上大学。”   陆梨喝高了,举止也变得豪迈,胳膊亲切地搭在他肩头:“你知不知道,四哥用一支唢呐供出了一个高材生,他有多骄傲,对很多家庭来说,孩子就是希望,不管平时过得有多苦,只要把孩子抚养成才,日子就有盼头。”   霍旭西嫌弃她醉醺醺的模样,略歪肩膀,撇开了她的手。   陆梨轻哼:“你跩个屁。”她竟把心中所想直接说了出来,巴掌重重拍他的背:“小屁孩,不会懂的。”   他冷眼瞥着,心想这位大姐还真醉得不轻。   陆梨拎上包,摇摇晃晃离席,找到李家闺女,将她拉到一旁,塞了个大红包。   “丫头,拿去买衣服,买裙子,买化妆品,打扮漂漂亮亮的,尽情享受大学时光,享受你的青春,别留遗憾,大学很好玩的……”   李四哥看见,赶忙上前阻止:“梨子,快收回去,这是做什么嘛,都给过礼金了!”   陆梨非塞到李家闺女手里:“四哥你不要管,这是我单独给小丫头的,跟你没有关系!”   三人谦让拉扯起来。   霍旭西懒懒仰着下巴看戏,谢晓妮坐到了他身边。   “你……”她酝酿了整晚,鼓起勇气过来问:“你和陆老师在谈恋爱吗?”   霍旭西感到莫名其妙:“没有。”   谢晓妮点头:“我说嘛,你怎么会跟她在一起。”   闻言霍旭西默然片刻,冷笑问:“为什么不会?”   “她年纪比你大呀,有代沟,而且还做这种工作,说出去不太好听,对吧?”   他没吭声。   谢晓妮又问:“可是你为什么陪她来吃酒席?”   霍旭西心下烦躁,面上却笑起来:“因为我喜欢她呗。”   “真的假的?”这妮子十分错愕:“不会吧?”   霍旭西的脸色像阴晴不定的天气,霎时又沉下来,冷冷的,带些许不耐烦:“我就是在追求她,怎么你有意见?”   谢晓妮不理解,认真询问:“可是那天你亲眼见过她哭灵,不觉得干这行低人一等吗?”   其实她并非针对陆梨,只是想知道外人对殡葬行业的看法,或者说,试图用别人的否定来佐证自己的偏见,所以说出的话都变了味儿。   霍旭西可不管她心里怎么想,闻言冷飕飕打量一眼,要笑不笑的:“陆梨条件好,一米六七,又不像你这种低人好几等的矮子,人家高着呢。”   谢晓妮顿时脸色煞白,眼睛瞪得又大又圆,嘴唇努动,想怼回去,却见他若无其事地玩打火机,指不定后面还按着什么更恶毒的话,争辩不过,多说无益,还是趁早离他远点儿。   浑然不觉的陆梨乐呵呵回到座位。   霍旭西这个人天生有些反骨,见别人贬低她,自己偏要高高把她捧起。   “怎么醉成这样?”他贴心服侍:“快喝点茶。”   这桌除了谢晓妮,还有几个乐手,通通刻意挪开视线,用余光紧紧盯住。   陆梨双颊坨红,醉眼朦胧:“李家丫头考上大学啦,而且还是双一流大学,真有出息,四哥得到消息那天都哭了。”   霍旭西见她神态沉醉,不禁笑问:“跟你有什么关系呀?”   “当然有关系,大学生活多有趣,我那会儿整天吃喝玩乐谈恋爱,自由自在……”她口渴舔了舔唇:“好怀念啊,真想回到那个时候。”说着目光转向他:“哦,你没上过大学,自然没办法理解我的心情。”   霍旭西眯起双眼扯了扯嘴角:“喝多了开始口无遮拦是吧?”   “你生气啦?”陆梨笑呵呵戳他的脸:“别吧,每次都这样,皮笑肉不笑,阴阳怪气的,真讨厌。”   他冷哼:“我宁愿讨厌也不要讨喜。”说着看看时间:“不早了,走,我送你回去。”   “不,我还要喝。”   “再喝吐了怎么办?”他耐心劝,语气还有点哄的意思:“人家办谢师宴,你在这里吐,不太好,对吧?老师还在呢。”   陆梨想想觉得很有道理,直点头:“我最怕老师了。”   霍旭西握住她的胳膊搀她离开。   绕过大圆桌,她随手轻拍磊磊的头,嘱咐道:“告诉四哥和兰姐,我先走一步。”   磊磊正在吃鸡翅,不幸被糊了一嘴油。   夜幕低垂,酒楼外霓虹闪烁,灯影憧憧。   年轻男女上了车,先不忙走,他摸出打火机点烟。   谁知突然遭到陆梨怒斥:“不许抽烟!”   他吓了一跳,扬起眉毛看着她。   陆梨皱眉嘟囔:“不然我也想抽。”   “那你抽呗,又没人拦着。”   “不行,我要戒掉。”她话语含糊:“清彦哥哥爱干净,不喜欢别人抽烟的。”   “谁?”他听到了什么?   陆梨低头认真系安全带,没有留意他的问话。   霍旭西也并不在乎,只说:“我也洁癖,你别吐我车上。”   陆梨扭头凶巴巴地瞪住:“有你这么跟姐姐说话的吗?Yue……”   她忽然反胃干呕。   霍旭西咬牙:“不许吐!”   “还不是你抽烟给熏的。”陆梨捂住口鼻:“臭死了!”   他暗骂着掐灭了香烟。   陆梨开窗透气,抚摸心口缓过劲儿,开始喋喋不休地数落:“你凶什么凶?年纪不大臭脾气不小,要不是有几分姿色,你早被打死了。再说长那张漂亮脸蛋有什么用?跩得跟缅因猫似的,你装什么狮子王?”   霍旭西沉默忍耐,不与酒疯子计较。   她得寸进尺,竖起三根手指:“我,比你大三岁,是姐姐,懂不?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知不知道你为什么找不到媳妇儿,还沦落到相亲的地步?”   他做深呼吸,打开冷气,调低温度。   陆梨拿出教训磊磊的架势,一掌猛拍他肩膀:“认真听姐姐说话!狗崽子。”   霍旭西咬牙,攥拳,闭上眼睛。   “又摆臭脸。”陆梨嗤笑,语重心长:“小姑娘都被吓跑了,男人徒有皮相,不懂温柔体贴,没前途的!女人图新鲜,两天就腻了。所以说年轻弟弟中看不中用,根本不懂女人,没劲,没劲透了。”   话音落下,霍旭西忽然捏住她的下巴,目色冷冽地向她逼近。   陆梨被迫退至座椅角落,后脑勺抵着车窗,肩膀缩起来。   他还在贴近。   直到两人呼吸交错,气息交融,微弱的,若有若无的潮热,使脸颊发痒,嘴唇也痒。   她猛然心跳加快。   微妙的气氛搅得人心猿意马,加上酒精扰乱思绪,脑子仿佛被麻醉过,晕晕乎乎,好似飘在云端。   陆梨喉咙滚动,咽下一口唾沫。   “这样有劲吗?姐姐。”霍旭西冷哼一声,松开她。   陆梨愣了半晌,恼羞成怒:“谁准你把嘴凑过来的!”   “你以为我想靠近。”他挖苦:“全是酒酸味,熏死个人。”   说完发动车子准备上路。   旁边的女人十分安静,居然没有反驳,倒是奇怪。   霍旭西转头一看,却见她背过身去,偷偷遮嘴呵气,自己偷偷地闻。   他一下笑出声。   陆梨嘀咕:“骗子,根本不熏人。”   看来确实醉得不轻。   他实在忍不住,伸手拍拍她的脑袋,像规劝一只小狗狗:“乖乖待着,不要闹了。”   之后一路她都没有说话,恬静得如同淑女。   等到了金玉良苑,霍旭西发现人已经睡死过去,像具美丽的尸体。   “喂,到了。”他喊她:“你家住哪栋楼?”   无人应答。   保安室的灯亮着,但不见值班老头的身影。   “陆梨,陆老师,陆大姐?”   没反应。   好吧,现在就算叫她仙女也没用。   九点四十二分,收音机电台放完一首烂情歌,酣睡中的人没有半分清醒的迹象。   也许应该来一首狂野的把她震醒?   霍旭西这么想,也这么做了,打开音响放摇滚,轰隆隆,震耳欲聋,整个车子仿佛都在颤。   多狂野啊,他打着脚拍子跟完,转头一看,陆梨纹丝不动,居然还在睡。   不懂音乐的女人,给她听歌都是浪费艺术。   霍旭西没耐心再等,直接开车回家,带上她。 第8章 你的野男人   两年前买下的这套公寓,一百二十多平,自己住着稍微有些空,舒城这个小地方的房价飙得离谱,泉镇稍微好点儿,父亲和三姑在镇上的那套大房子也是他买的。   曾经他和许多年轻人一样,憧憬离开老家,到大城市闯荡,拼个一席之地,走上人生巅峰。   少年嘛,心高气傲,总觉得全世界都在等着自己大展宏图。   不过好在他醒得早,踏入社会以后就知道那些是狗屁了。现在他情愿待在老家做一个洗车店老板,三五狐朋狗友,自得其乐。搞不好哪天被磨得没脾气,成为芸芸众生中的一员,按部就班,到年纪听三姑的,找个媳妇儿结婚生子,过那种乏味枯燥的人生。   说起来真够操蛋的,诚然这几年也好不到哪儿去。   可平淡的日子也会发生意外,比如旁边这位醉酒的姐姐。   一个,还算可爱的姐姐。   到地下车库,霍旭西费好大劲儿把陆梨弄到背上。谁知搅扰了她的美梦,倒不安分地挣扎起来。   他本就不耐烦,这下更是恼火:“老实点儿!”   她被吼得老实了几秒,接着哼哧哼哧嘟囔:“想吐……”   “你敢!”   如果这个女人敢吐在他身上或者尿在他身上,霍旭西发誓绝对会暗杀她。   从车库进电梯,陆梨大概适应了他的后背,温顺地趴着。   上到八楼,掏钥匙开门进去,他把人丢进沙发,黑色真皮沙发,是所有家具里最有品味的一件,很贵。   想到这里,霍旭西赶紧把陆梨的鞋子脱掉。   接着去冰箱里拿冰水,咕噜咕噜灌几口,回到客厅,看见她快从沙发上掉下来。   “是有多动症吗?睡觉都这么混。”   他担心这个女人半夜呕吐弄脏沙发,想想还是得把人搬到卧室。   客房空着,平时没人住,床架上只有一张光秃秃的席梦思,霍旭西打开衣柜找到床单铺好,枕头被子也扔上去,然后打开空调。   他几时这么伺候过人,心里烦得要命,骂骂咧咧地抱人回屋,刚放下,挨着枕头,发现她睁开眼睛。   “醒了?”霍旭西登时松手,凶巴巴地说:“醒了就去洗澡,你知道你有多臭吗?”   陆梨哑声问:“清彦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谁啊?!”这是今晚第二次听见这个名字了,他问:“你的野男人?”   陆梨抿嘴,双手捂住脸颊,羞涩地点头:“嗯,他早晚是我的男人,嘿。”   霍旭西翻了个白眼:“行,赶紧睡,梦里花痴去吧,梦里什么都有,野男人也在呢。”   他说完留了盏台灯,离开卧室。   家里多出一只活物,不速之客,定时炸弹,着实令人不安。霍旭西一整晚都没睡好。   陆梨倒是一夜安枕。   次日天光大亮,她伸着懒腰醒来,发现在自己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顿时傻眼。   万幸衣服还好好穿在身上。   宿醉的恶果,头痛欲裂,陆梨迷迷糊糊开门出去,失忆般打量四周环境。   玄关处传来依稀动静,外卖送到,霍旭西提着食盒进来,见着她不过阴沉沉瞥了眼,视若无睹走向餐桌。   什么臭表情?难道昨晚我兽性大发把他强/奸了吗?   陆梨抓抓脑袋,像个呆瓜:“你怎么在这儿?”问完两秒反应过来:“这是你家?”   霍旭西讥讽:“别告诉我,昨天晚上你造的孽一点儿也不记得了。”   “我?”陆梨指着自己,心下暗叫不好,难道自己真的做出禽兽的行为?   她走过去,站在餐桌对面,心虚地开口:“我一个女孩子家,就算喝多了,又能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霍旭西扯起嘴角:“你半夜呕吐,明明床边放着垃圾桶,你偏偏吐在垃圾桶旁边,我刚打扫干净准备睡觉,你又在那儿大喊大叫。”   “不可能。”陆梨斩钉截铁:“绝对不可能。”   “你喊外婆,口渴,要喝水。”霍旭西眯起双眼:“我大半夜伺候你喝水,以为终于可以清净了,结果,你喝完水,润了嗓子,开始大展歌喉。”   陆梨脸颊升温,咽下唾沫,企图蒙混过关:“我怎么不记得……”   霍旭西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分明坐着,却是居高临下的姿态,拿出手机,放出一段视频。   陆梨看到一半去抢,没抢过。   她想死的心都有了。   要是寻常什么歌也罢,偏偏她唱的是丧歌,而且还跪在飘窗里朝着窗外干嚎……   霍旭西将她难堪的表情尽收眼底:“陆老师真敬业,免费为我们整个小区哭丧。”   陆梨恨不能挖个地洞跳进去,再把土埋实。   “不好意思啊。”她挠挠脸,讪笑两声:“如果有人投诉,让他来找我。”   邻居们吓得躲远还来不及吧。   霍旭西说:“既然还有羞耻心,请你立刻去洗个澡再出来吃饭。”   “哦。”陆梨努嘴,垂头丧气地转身。   “浴室在右边,你是准备去厨房拿刀抹脖子谢罪吗?”   “……”   拐进浴室,关上门,终于松一口气。陆梨懊恼万分,薅乱自己的头发,几欲撞墙。   盥洗台边放着未拆封的牙刷和牙膏,应该是给她用的。毛巾搭在淋浴间的门把上。   她扯起衣领闻了闻,受不了,赶忙脱掉。   霍旭西没准备等她共进早餐,打开外卖自顾先吃。   这时手机响起,龚蒲来电。   他按下免提:“喂。”   “阿旭,你今天不来店里吗?”   “晚点儿,我在吃早饭。”   “在家吃?这么悠闲?”   “嗯,昨晚没睡好。”   “你不是陪朋友吃酒席去了?”   正聊着,陆梨在浴室里喊:“喂,那个,我没有换的衣服!”   “谁?!”龚蒲惊讶:“怎么有女人?”   霍旭西难以两头兼顾,先挂了电话。   陆梨着急:“我待会儿穿什么?”   “就穿你自己那身呗。”   “不行,昨天晚上吐过,衣领沾到了。”   “有什么关系,你马上就可以回家换。”   “不行!”她严正抗议:“打死我都不要穿这件脏衣服。”   霍旭西:“那你光着吧,出门被警察抓,上电视,出大名。”   “你就不能借我一件衣服吗?”   “我这里没有女装。”   “男装也行啊,我不挑。”   霍旭西只感觉额角突突直跳,怀疑自己快要中风。   他找出一件干净的T恤挂在浴室门把,没过一会儿从门里伸出一只纤细的胳膊,拿走T恤。   陆梨又在里边磨蹭半晌才出来,穿着他的黑T恤,脚上趿着男士拖鞋,走路啪嗒啪嗒,极不合称。   长这么高,脚却这么小。   霍旭西脑中嘀咕了一句,这时听见她问:“你家洗衣液放在哪里?”   “又干嘛?”   “我把换下来的衬衫洗了。”   “丢掉!”他说:“你不是嫌脏么,直接丢掉。”   “那怎么行?一百多块的衣裳,今年刚买的,怎么能丢?”   霍旭西快被烦死。   陆梨搓完衬衣,借他家阳台晾晒,衣架挂起,抬头看见两条四角内裤,她心跳慌乱,赶忙将自己的衣裳挪远一些。   忙完总算坐下来吃早饭。   她居然还有心情吃早饭。   霍旭西满脸阴云密布,非常后悔昨晚带她回公寓,这个女人就像一种强势的入侵生物,把他家搅得天翻地覆,她来过这一趟,痕迹不知多久才会彻底消除。   陆梨喝着粥:“你的衣服等我回去洗干净再还给你。”   “不用了。”这件T恤他不打算要。   “你怎么不吃呀?”她天真地问。   霍旭西可见不得她这么舒坦。   “有个叫清彦的,是谁啊?”他慢悠悠:“你喝醉以后一直喊他的名字。”   陆梨怔住,心想不会吧:“我还说什么了?”   “你还说他是你的野男人。”   “怎么可能?”她当即反驳:“我把他当宝贝供着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叫他野男人?太难听了。”   “哦,原来是你的宝贝。”霍旭西冷哼:“他爹妈怎么想的,‘清彦’?居然取这种名字,像个古代人,多肉麻。”   “你懂什么?”陆梨维护:“人家人如其名,犹如清风朗月,‘彦’字是指才学和德行,和他本人完全匹配。”   “吹得跟神仙似的。”霍旭西嗤笑:“他几岁了,结婚了吗,有才有德,跟你有啥关系?”   “当然有。”陆梨哼一声:“他今年就回国,到时我会向他表明心意。还有,他今年刚好三十岁,三十而立,成家立业,接着就是结婚生子,你说巧不巧,外婆带我算命,大师说我明年生日前必须结婚,刚好这个时候辜清彦回来了。”   陆梨说到这儿一脸花痴相,羞涩地笑着,乐不可支。   又来了又来了。   霍旭西冷眼旁观,轻描淡写:“哦,原来你喜欢老男人。”   “什么老男人,三十岁正当年!”   “三十岁体力下降得厉害吧,你图他什么呀,学历高?年纪大?名字复古?”   陆梨神情严肃:“清彦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过我,你最好不要说他坏话。”   霍旭西想起三姑曾经提过她的身世,父母已经不在,家中只有一个外婆。   接着回忆起昨天谢师宴上的情形,她那副高兴的样子。   霍旭西好奇:“你为什么没有读完大学?”   作者有话说:   好孤单,求评论。 第9章 辜清彦是光   陆梨的心被微微刺痛,但只有那么一瞬,稍纵即逝。   “我妈查出癌症,需要很多钱。”   霍旭西明白了:“所以去做哭灵?”   “嗯。”   他点头思忖,猜想她所说的最困难的时刻指的就是这时。   “那个古代人,哦不,你的清彦哥哥怎么帮你的?”   “他当时已经去英国读书,知道以后就请他父母给我们送钱救急。”陆梨轻声叹息,转念想起一些旧事,愤愤地咒骂起来:“我爸死得早,但他还有哥哥,也就是我大伯,再怎么说也是亲戚,曾经做过一家人,我妈病成那样,我找他借钱,他居然一毛不拔,还不如邻居辜老师一家有人情味。”   世间百态与人情冷暖她早早见识过,其中滋味足以颠覆少女对世界天真的幻想。   霍旭西歪头打量,对她有了更多认识:“行吧,祝你成功。”   她没听懂。   “你不是要倒追古代人吗?”   陆梨黑脸:“什么话到你嘴里都成了讽刺文学。”   他笑:“我是真心的,你对我有偏见。”   偏你个头。陆梨暗骂。   这时他手机震动,三姑来电轰炸。   “阿旭,怎么回事,陆小姐在你那边吗?”   “她在吃早饭。”   “哎哟,她昨晚是不是没回家?她外婆找不到人,手机也打不通,最后问到我这里。”   霍旭西说:“喝多了,送到小区,不知具体哪栋楼,她又醉得像具死尸,怎么都叫不醒,只能捎回家咯。”   陆梨瞪过去。   三姑语气欢快:“你们一起过夜啦?可以可以,进展不错,继续保持哈。”   霍旭西说:“你想多了,别拿出去乱讲,毁我清誉。”   听见“清誉”两个字,陆梨险些喷饭。   等挂了电话,她由衷称赞:“三姑不愧是三姑,名不虚传。”   霍旭西回:“这么说你外婆应该排行老六。”   “……好笑吗?”   “还可以。”   “你不接茬会死是吧?”   “我还奇怪呢,你不说相声会死吗?”   “谁跟你说相声……”   早饭过后,手机也充好电,陆梨自个儿叫车走了。   回去少不得被外婆一通盘问,老太太因她夜不归宿竟高兴得哼起小曲儿,差不多将霍旭西当做准外孙女婿。   陆梨抓耳挠腮,很想告诉外婆,其实她在等辜清彦回来……可是不行,现在还不能说。   其实早在两三年前,外婆催促她谈恋爱,她曾经冲动地表露过自己对清彦的心思,当时老太太颇为惊讶的样子,似乎从没想过这种可能。   “你喜欢清彦?怎么会呢?”可咋整,她认为辜清彦只把陆梨当做妹妹,甚至当做一个小孩子,这种认知如何能产生男女之情?况且两人实在不般配。   虽持怀疑态度,老太太仍找了个机会向辜妈妈旁敲侧击,打听她对未来儿媳的想法。   辜妈妈说:“也没什么要求,本科以上学历,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就行,最好教师或者白领。关键是家庭背景和成长环境,毕竟父母的为人影响着孩子的性格,我们也希望以后能跟亲家和睦相处。当然了,清彦自己喜欢最重要。”   陆梨知道以后难过得哭了一场,她想爸爸妈妈。   外婆安慰:“知识分子家庭古板得很,无聊得很,我们梨子乖巧又水灵,什么样的男人找不到?不伤心哈。”   陆梨也不愿老人担心,就说:“我只是随便胡扯的,谁让您一直催我找对象呢,您怎么还当真去问了?”   外婆说:“胡扯最好,清彦是很优秀,但那个孩子没有烟火气,不适合过日子的。”   陆梨自然听不进去。虽然她达不到做儿媳的要求,但没关系,只要把清彦搞到手,其他都不成问题。   辜清彦是值得的,陆梨对此坚信不疑。很多次觉得走不下去,都靠想着他才度过那个难关。   这个观念源自那年的那天,妈妈的丧事办完,她和外婆回到出租屋,疲惫不堪,老人家先睡了,陆梨心中空荡,两年来压抑的情绪无处宣泄,好似浑浊洪水将她淹没。   她难以忍受,跑出门,到附近的网吧上网。   登录邮箱,她给辜清彦写了一封很长的邮件。   其实在此之前他们并没有多么亲密,做邻居的那几年,不过就是友善的邻居,偶尔他帮她补习功课,或者双方家长相约一同上超市买菜,仅此而已。   陆梨不知道自己这样会不会很唐突,但她没法考虑那些。   “清彦哥哥,你好。”   她一边泪流一边写下这封邮件,像《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那样将自己和盘托出。   她羡慕他圆满的人生,父母健康,家庭幸福,他从小成绩优异,考上重点大学,之后又拿着奖学金出国深造,前程一片光明。   而她什么都没有了,家、母亲、大学、前程,以及尊严。过去两年如履薄冰,不敢回头细想怎么走过来的。每一天,妈妈在医院喘息,外婆那么大年纪日夜陪床照料,她呢,像个行尸走肉,奔波于一场又一场丧事之间,为陌生人哭灵。   心里很害怕,只是不敢停下来想,什么都不去想。   现在妈妈没了,她也失去动力,前路茫茫不知哪里可以歇脚,大学是回不去了,还有没还清的债务,她觉得好累好累。   除了做哭灵,不知自己还能干什么,唯一让她留恋的就只剩下外婆……   陆梨越打字越伤心,仿佛人生一片晦暗,前途看不到半点光亮,对自己完全失去信心。   她发出邮件,戴着耳机在网吧睡着,耳机里单曲循环。   “你快乐过生活,我拼命去生存,几多人位于山之巅俯瞰我的疲倦……”   浑浑噩噩昏睡几个小时醒来,脸颊的泪干了,糊着皮肉有些绷。她准备下机,却发现辜清彦给自己回复了邮件。   后来这封邮件被她截图保存,一直放在手机相册。   他在信中称她为勇敢顽强的小斯嘉丽,因为知道陆梨喜欢《飘》,喜欢郝思嘉。   接着,辜清彦用极谦卑温柔的文字给她安慰和鼓励,不惜笔墨地赞美她,怜爱她。   “易地而处,恐怕我做不到你的一半。”   “这样刚毅的品性,上天都会眷顾你,未来必定光明灿烂。”   “哭灵也属于民俗文化,你在我心中就是一个文艺工作者,切莫轻视自己。”   “至于那些流言蜚语,更不必理会了。”   而关于她对自己顺遂命途的艳羡,辜清彦说:“我并非一帆风顺,也有很多自己的难处,只是藏得比较好,梨子你实在不必羡慕。”   在邮件的结尾,他留下一句: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   如果小时候的仰慕只是欣赏和崇拜,似是而非,那么长大后陆梨就是因为这个对他产生的情愫。   被拯救的感觉像遇见一束光,一条涓涓细流,一场和润清风,拂开笼罩在头顶的乌云,让她终于可以舒服地透一口气。   因为这封邮件,陆梨又有力气去面对破破烂烂的人生了。   直到今天。   辜清彦值得惦记,没有比他更好的男人了,对吧?   ——   那边,霍旭西被陆梨折磨得一晚上没睡好。   但他没有补觉,直接去店里开工。   补觉是三十岁老男人才需要的,他年轻,不存在这个。   洗车店经营五年,最初不过租下一块荒地,砌砖建墙,收拾出来,用铁皮搭了几个棚子做工位,地方宽敞,但十分简陋。之后搬到白塔路的商铺,设备也更换一新,大伙儿都挺高兴。   洗车本身赚不到几个钱,但是可以引流,吸引客户办卡,做贴膜、改装和其他保养项目。   龚蒲是最早跟着他干的,冯诺高中没读完出去闯荡,跟一个比他大十八岁的小富婆纠缠不清几年,伤透了心,回老家混吃等死。   章弋是个短发假小子,两年前刚来的时候都以为她的是男孩,再加上霍旭西几人没文化,把她的名字叫成“章戈”,喊着喊着就成了“章哥。”   龚蒲嘴欠,叫她“章鱼哥”。   霍旭西说:“人家一个小姑娘,你起这种外号是不是有点贱。”   龚蒲喊冤:“你知不知道她叫我什么?总管!”   “那不挺好。”   “好个屁,太监总管,她说我是公公!哼,我爸姓龚,我妈姓蒲,多浪漫的寓意啊,被她毁了!”   章弋是留守儿童,父母外出务工,生下弟弟就更不怎么管她了。她跟着爷爷奶奶长大,也是高中没读完出来打工,起初在理发店做洗头妹,因不服店长管束,冲动离职,跑到霍旭西的洗车店应聘。   原本以为她做不长久,没想竟然坚持到现在,成了老员工   章弋的业余爱好依然是美发,店里所有人的头都是她剪的。   前两天这姑娘把自己左侧鬓角那一圈儿给剃了,龚蒲问她为什么弄个阴阳头,她用看土鳖似的眼神给予回应。   老懒在这里年纪最大,三十好几了,早年沉迷网游,现在沉迷直播,没事儿就抱着手机刷视频。他老婆嫌他没本事,隔三差五吵架。   只有肥波最有上进心。   霍旭西是老板,也是大师傅,技术傍身,常劝员工多学本事,可一个两个都懒,唯独肥波认真做徒弟,勤奋学习手艺,想着存钱自己开间洗车店。   他的动力来自于新婚妻子妩月。妩月是聋哑人,在亲戚那边做美容师,漂亮,温柔,和肥波在一起,两个人对未来充满希望。   早上十点,霍旭西到店,看见黑豹又在门口喝水,喝完就走。   那是附近的流浪犬,也没人管,饿了就到街上转悠,总能弄到吃的。   今天洗车店所有员工都用异样的目光打量老板。   霍旭西把龚蒲叫到办公室,警告他:“以后我的私事你别跟大家乱说。”   龚蒲怪道:“你有女人不是好事吗?”   “那不是我的女人,普通朋友而已,你少造谣。”   他想,陆梨在等那个古代人回来,到时如果传出这些绯闻——反正他是无所谓,名声这个东西他从来不放在心上,但如果陆梨介意,又解释不清楚,对她似乎不太好。   别看她开花圈店,常年混迹于三教九流,似乎是个人精,实则硬碰硬,没多少城府,傻大姐一个,估计还不知道流言能传得多难听。   诶不对,等等。   霍旭西的眉头越拧越紧。   所以,我为什么要替她考虑这些呢?她傻叉、没心眼、等古代人,关我屁事?   真搞笑,奇了怪。   他摇头冷嗤,怀疑自己吃错药。   …… 第10章 弃儿的身世   龚蒲见他心神不定,一会儿莫名其妙臭脸,一会儿自顾轻笑,心想也没人招惹,他琢磨啥呢?   转开话题,问:“对了,你和甄真还有联络吗?”   猝不及防听见这个名字,霍旭西微怔了怔:“没有,提她做什么?”   “人家现在还单着呢,你还有没有良心?”   他无语:“隔壁王大妈的女儿死老公也该怪到我身上是吗?”   龚蒲叹气:“那天我们聊微信,其实她和我有什么可聊的,就是想打听你的近况。你也一直没找女人,这不引人遐想么。”   霍旭西转着椅子:“是,我到处找女人,店里生意也别管了,留大家在那个破洗车棚吃灰,你高兴了?”   龚蒲“啧”道:“我是见不得那么好的姑娘蹉跎青春,难得她长情,你要是不愿意复合,就赶紧交个女朋友,别祸害人家。”   霍旭西失笑:“我祸害谁啦?交不交女朋友需要听你指挥?”   龚蒲还想多嘴,被他挥手赶走。   有多久没听到甄真的消息了,恍如隔世。   那的确是个好姑娘,只是霍旭西做出决定以后从不回头琢磨,和她分开三年也很少想起这个人,现在回忆初恋种种,只叹青春年少,单纯得像个傻帽儿。   怎么说呢,其实就跟陆梨的猜测相差无几,坏学生与乖乖女相恋,女孩父母极力反对,于是被压制的感情和青春期的叛逆使他们产生与世界为敌的孤勇幻觉,痛快地抵死顽抗。   幼稚,青涩,中二,却也不乏可爱。   当时正值高三,两人又不在同一所学校,甄真父母管得严,早晚亲自接送,小情侣每天见面的时间只有下午放学到晚自习的那段空隙,隔三差五,霍旭西骑摩托车过来陪她吃饭。   一无所有的两个少年,对未来怀着憧憬。甄真学舞,从小的目标就是考上北都的舞蹈学院,将来做一名舞蹈演员。   霍旭西没什么理想,只盼望快些闯荡社会,赚很多钱,买车买房,自在逍遥。   甄真曾说,等她大学毕业,能够自食其力,不用再依靠父母供养,到那时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和他在一起,谁反对都没用。   事实证明她果然争气,后来考去了北都,霍旭西则留在舒城,进入汽车行打拼。   因担心她从这个小地方出去,会被人瞧不起,霍旭西发了工资就会给她打钱,希望自己喜欢的姑娘过得光鲜亮丽。   甄真也开始做兼职,不愿接受他的汇款,也是心疼他辛苦,为此甚至还曾急哭过。   回忆起来,这段感情最美好的部分恰恰是他们不在一起的时候。   但顶多也就这样了。   当两人朝着正大光明在一起的目标越来越近,霍旭西却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喜欢越来越少。   本就没什么共同话题,兴趣和爱好亦相去甚远,靠着手机维系,翻来覆去说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索然无味。   有时他会走神,心不在焉,甚至耐心耗尽。   但他不想伤害甄真,于是尽力克制,以至于后来接到她的电话和信息都让他产生抵触。   甄真觉察到这一点,也变得小心翼翼。   感情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多少让人惋惜,为了再努力一把,寻找挽救的可能,那年夏天,霍旭西去了趟北都,陪她过二十一岁生日。   可惜没用。从北都回来不久,他正式提出分手。   说来讽刺,失去学校和老师的管束,躲开了父母激烈的反对和控制,他们的感情也迅速褪色,不再发光。   霍旭西如此干脆决绝,多少伤到甄真,连龚蒲也觉得他心狠。   也许就是心狠吧,分开以后他心中毫无留恋,甚至感到松一口气,接着把所有精力放在洗车店的经营上,赚钱带来的快乐似乎比恋爱更加激荡澎湃。   ……   往事如走马灯一一掠过,思绪疲惫,不知怎么,鬼使神差的,他转念想到陆梨。   不由自主打开手机,点进她的微信,稍作思索,把她昨夜醉酒哭丧的社死视频发送过去。   等了会儿,收到陆梨的回复,怒斥:“删掉!”   霍旭西只要想到她此刻抓狂的模样就无比惬意,捉弄的快感将心中烦闷一扫而空,好一个阳光灿烂啊,别说,逗姐姐生气真好玩儿。   ——   那夜在霍旭西家宿醉一宿之后,陆梨接连忙了好几天,晕头转向的,早把自己挂在他家阳台的衬衫忘个干净。   这天带团队到镇上干活儿,刚搭好舞台,正在调试音响设备,现场忽然闹起来。   原来逝者在外边的情妇带人上门吊唁,顺便讨要他生前承诺的半套房子。   原配自然不肯,大发雷霆,双方推搡咒骂之间又爆出狗血猛料,原配和小叔子早就搞在一起,连孩子都是小叔子的种。   这下在场所有亲戚炸开了锅,小婶子首先扑上去厮打奸夫□□。   世间男女欲念繁杂,处处乌烟瘴气。   谢晓妮待在边上看热闹,举手机拍摄录像,被陆梨制止。   “再让我看见你干活的时候玩手机,直接没收。”   妮子吐吐舌头。   东家闹事对她的工作没什么好处,有时闹大了,丧事都可能中断,团队拿不到钱,等于白跑一趟。   陆梨找到这家的长辈,请他稳住局面,把几位当事人带到别的地方谈判,这边的仪式照常进行,毕竟这么多亲朋好友在,不能晾着客人。   如此这般,勉强顺利走完流程,第二天清晨出殡后,大伙儿疲倦地开车回城。   陆梨窝在副驾座打瞌睡,忽然听见谢晓妮惊呼:“这不是那个谁吗?”   妮子忙将手机递给淑兰,淑兰看完后又递给陆梨。   “干嘛,一惊一乍的。”   “快看这个视频。”   只见标题写着“失散二十年,亲子终团聚”,点开来,是地方电视台的某节目片段,里面出现一个熟人。   霍旭西还上过电视呢?她暗暗嘀咕,心下纳罕,睁大双眼继续盯下去,只见一对中年男女神情激动,上前将他紧紧抱住,痛哭不止。而他却满脸别扭,懵逼又抗拒,像被大猩猩抱了似的。   “还有还有。”谢晓妮点出第二个视频。   不知哪家电视台的记者,跑到凤凰村,对着他尚在人世的祖父和不善言辞的父亲一顿猛拍,还问了些有的没的,霍旭西当场发作,狂飙脏话,在一连串的消音里,他差点把摄影师给打了。   陆梨屏住呼吸看完,张嘴呆住,这是……啥意思?   谢晓妮说:“他好像被遗弃过。”   “啊?”不会吧。   陆梨万分震惊,接着仔细翻看文字版新闻报导。   原来霍旭西出生在北都,两岁时,父母被外祖父强行拆散,他父亲出海跑船,母亲则被送到国外继续学琴,外祖父嫌这个外孙累赘,更不希望他成为自己女儿人生的污点,于是转头就把他遗弃在春运的火车上。   那是九十年代,缺少摄像头和监控,火车站流动人口密集,霍旭西被一个鳏夫捡到,打算带回老家自己抚养。   谁知辗转千里之外,途经舒城,在汽车上遇到了霍父。   当年还是小伙子的老霍发现孩子哭闹得厉害,留了个心眼,暗暗观察许久,觉得不对劲,上前询问,鳏夫支支吾吾,神情慌张,老霍当即将他按住,招呼司机,让大巴车径直开到派出所门口。   霍旭西就这么流落到了南方,因为找不到他的家人,警方只能送往福利院。   霍父与妻子没有小孩,本就打算领养,于是两个月后又见到了小阿旭。如此缘分,简直像老天恩赐,霍父没有犹豫,很快办理手续,将他带回了家。   而他的亲生父母回到北都后,发现孩子丢失,一直四处寻找,终于在去年,通过公安机关的努力,成功找到当年的弃儿霍旭西。团聚的那刻,媒体见证,拍下了感人至深的视频。   陆梨缓过神,想起他那混账二叔说他不是霍家的人,原来指的这个。   “照这么看,他的人生完全被改变了。”淑兰感叹:“北都和凤凰村的成长环境可以说天差地别。”   谢晓妮附和:“是啊,据说他亲生父母条件还不错,如果他留在北都的话,肯定比现在过得好。”   陆梨回忆与他相处,倒没察觉他对自己的处境有任何不满,自负张扬,心态不是一般的正。   “梨子,他没跟你提过这件事吗?”   “没有。”   磊磊在后面说:“这么曲折的身世也不太好对外人提吧。”   谢晓妮接话:“他不是说在追陆老师么。”   淑兰无奈打断话题:“这种人伦悲剧,你们不觉得可怜吗?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谢晓妮说:“他的情况已经算幸运的了,如果现在突然冒出一对有钱的父母和我相认,我高兴还来不及。”   磊磊赞同:“像我这种穷一辈子的才可怜。”   淑兰又气又好笑:“现在的小孩儿也太现实了,一点人情味都没有。”   闻言,磊磊和谢晓妮反教育起她来,头头是道。   忽然陆梨问:“那个老头呢?”   “啊?”   “遗弃他的外祖父。”   谢晓妮翻评论:“说是早几年病逝了,不过老太太还在,当年她是不同意丢掉外孙的,但拗不过老头。”   陆梨冷笑,原来坏蛋也不长命,便宜他了,要让霍旭西亲自报仇,那毁天灭地的毒舌非把老头活活咒死不可。   心里闷得慌,陆梨打开窗户吹风。   此时此刻,她对霍旭西生出几分怜爱。   虽然不多,但有。 第11章 粉色小裙裙   一路八卦着,回到舒城。   这两天阴雨,车子上山下乡,沾满泥土,脏得不像样。   李四哥说:“那里有家洗车店,我们到附近吃早饭,吃完差不多车也洗干净了。”   抬头一看,白塔路。   陆梨想起霍旭西的洗车店就在这条街上,该不会这么巧吧?   还真是。   他们几个在店外下车,肥波接过钥匙,把车开进一号工位,龚蒲见这辆长安面包车上贴着“殡葬、棺材、寿衣”等字样,扬眉笑道:“我去,这是灵车吗?一大早接财运啊。”   霍旭西听见,抬眸瞥了眼,微微愣住,不由起身往外走。   “喂,干嘛?”龚蒲奇怪。   陆梨打量周遭环境,李四哥说:“前边拐角有一家卖小笼包的,我们去那儿吃。”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店里出来。   窄腰宽肩,眉眼清澈。   “陆梨。”他没有叫她陆老师,嗓音带笑,略打量一番,问:“这么早,刚送葬回来?”   那语气仿佛送葬和遛弯一样寻常。   洗车店的员工们待在各自的岗位上,视线却牢牢跟随。   陆梨有点不自在,挠挠额头:“嗯,对。”   他见她眼底发黑:“一晚上没睡?”   “眯了两个小时。”   霍旭西忽然心潮涌动,按捺不住想要向她显摆:“你要不到休息区坐会儿?”顺便参观参观他的店。   “不了。”陆梨尴尬:“我们准备吃早饭。”   她说着瞥了眼一号洗车位。   于是他说:“放心,待会儿我亲自帮你洗。”   她咧咧嘴:“好,谢谢。”   客套完,赶紧跟上淑兰,往街道拐角处的小笼包店去。   不知道为什么,也许几天没见,又或是被几个陌生人审视,陆梨竟然在他面前不大自在。不过是个狗东西而已,今天人模人样的像个正经老板出来打招呼,她别扭啥呢?   想想自己也觉得好笑。   众人慢悠悠吃过早饭,派磊磊去取车。   没一会儿磊磊开着焕然一新的长安过来,大家上车,听他说:“梨子姐,霍老板没收钱诶。”   陆梨应了声,掏出手机,本想发个红包过去,但是就几十块钱的事儿,计较起来未免小气,于是说:“下次请你吃饭。”   他回:“下次是什么时候?”   “你定。”   他说:“正好,我们店里员工想认识你。”   认识我干嘛?陆梨突然紧张。   “几个人?”   “加我六个。”   “……故意坑我呢?”洗一次车请六个人吃饭,这买卖真划算:“奸商。”   霍旭西回:“就吃个大排档,我出一半行了吧。”   “什么时间?”   “今晚有空吗?”   “行。”   就这么定下来。   “晚上我去接你。”他说。   陆梨回家补觉,睡到下午三四点,日光斜照,静谧安宁。   想到待会儿要认识新朋友,些微兴奋,她起床洗头,又想起那几个人都很年轻,大概和霍旭西同龄,自己可不愿被当成“尊敬的姐姐”。   于是洗完头,翻箱倒柜,试了好些衣服,最后选定一套与她职业和性格极不相符的……粉色小裙裙。   如此这般,慢慢悠悠磨到五六点。   霍旭西来电:“我们出发了,你准备下楼。”   “好呀。”   外婆不在家,和打麻将的搭子聚餐去了,陆梨检查家里的垃圾桶,把厨房和客厅的垃圾带下楼丢掉。   这时发现霍旭西的车子已经停在小区门口,她加快步伐,小跑过去。   打开副驾座的门,发现后座三人直勾勾盯着她,陆梨吓了一跳。   “陆老师。”龚蒲笑眯眯道:“前边的位子特意给你留的,快上车吧。”   霍旭西见她今天这身打扮,眼珠子差点掉下来。   粉裙子也就算了,毛线编织的草莓小包包是怎么回事?这么卡通吗?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不知底细,瞧着倒真像刚上大学的学生,素净的一张脸,没化妆,只抹了口红,衬得气色极好。   霍旭西发现自己对她有些过分关注,立即收回视线。   陆梨坐上副驾,系好安全带,回头笑说:“别叫老师,喊我梨子就行。”   霍旭西慢悠悠地说:“对,都是平辈,叫老师多见外。”   陆梨笑眯眯点头,心想没错,大家同龄人嘛。   这时霍旭西接着说:“叫陆大姐就行了,亲切。”   她微抿的嘴唇瞬间垮下,并用削人的目光瞪过去。   “不是。”他捉弄得逞,眉眼带笑,清咳道:“除了老懒,都比你小。”   陆梨知道他仗着自己年轻:“呵,是,我看就你小,你最小。”行了吧?   车厢里安静数秒,然后不知谁“噗嗤”一声。   霍旭西瞥向后视镜,扯起嘴角:“笑毛啊?”   于是大家揶揄得更厉害。   因为车子坐不下,肥波和老懒已经先行一步,到吃饭的地方占位子。   不多时,来到江边大排档,晚风习习,烟火缭绕,偌大的篷子底下摆开长长的三排圆桌,七个人挤着坐。   点完菜,要了一箱啤酒。   江边风大,陆梨有点后悔今天穿裙子,虽然里边有安全裤,但周围那么多人,那么多双眼睛,她提心吊胆,只能用手按住。   冯诺没精打采地开口提醒:“诶,留个人别沾酒,待会儿要开车。”   龚蒲说:“章鱼哥是小孩儿,不能喝酒。”   章弋烦他:“我没驾照的。”   “那就老懒,你喝多了回去要被嫂子骂。”   “难道我怕她呀?凭什么骂我?老子今天就往死里整。”   众人推三阻四,都想沾酒,最后决定找代驾。   说话间,霍旭西起身去车里拿香烟和打火机,回来随手将一件薄外套递给陆梨。   她微怔,抬眸见他若无其事地找龚蒲要起子开酒,侧脸清秀,喉结明显。   陆梨也没说什么,将外套盖住大腿。   “梨子姐。”章弋凑近问:“你是做殡葬的吗?我觉得这个职业好神秘。”   陆梨笑回:“你感兴趣呀?”   章弋点头:“就是有没有遇见过什么特别离奇的事情?”   许多外行人都好奇这个,陆梨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听过的很多,我自己遇到的少。”   大伙儿闻言不约而同望着她,龚蒲眼睛发亮:“真有啊,说嘛说嘛,我们当故事听,不搞封建迷信。”   陆梨心下微叹:“我们这行稀奇古怪神神鬼鬼的传闻可以说五花八门,那些道听途说的就不提了,讲一个我亲身经历的吧。”   所有人安静凝视。   “有一回接活儿,去到很远的乡下,晚上我哭灵,接着歌舞团演出,闹到半夜,大家留在主人家休息,但是因为治丧,来了很多亲戚,房间不够,我们只能并排坐在堂屋的沙发上睡觉。我睡得迷迷糊糊,听见道士在院子里念经,这时有个老婆婆把我叫醒,说,丫头,喝点儿热水吧,刚才嗓子都哭哑了。我实在太困,回答不用,接着继续打盹儿,又听那老婆婆说,坐在风口小心受寒咯,我给你拿条毯子。”   “大概睡了两三个小时,因为要送殡,很早就得起,天没亮,兰姐喊洗脸,我在沙发上醒来,觉得哪里不对,心惊肉跳地往灵堂的方向看,发现棺材前遗像上的人就是半夜和我说话的那个老婆婆。”   龚蒲、章弋和肥波不约而同抱住胳膊搓鸡皮疙瘩。   霍旭西拧眉轻笑:“你睡懵了吧?”   陆梨说:“当时确实有点懵,接着我又发现一件更恐怖的事情,自己身上盖着一张小毯子。”   “啊!!”龚蒲尖叫。   章弋倒吸冷气,老懒和冯诺骂骂咧咧:“要死了要死了。”   肥波认真询问:“后来呢?”   陆梨耸耸肩:“后来照常送殡呗。”   “你、你怎么接受这件事情的?”   她说:“可能那晚太累了,又困,浅眠做梦,把梦境和现实混淆了吧。”   “可是那条毯子……”   “搞不好主人家看我可怜,随手盖的呗,不过只有我一个人盖了,兰姐和磊磊都吹风受寒病了一场。”   “你没问问谁干的好事?”   “他们家人多,早上忙着出殡,我哪好意思挨个问呀。”   听完故事,龚蒲抬起胳膊:“看看,这一大片寒毛。”   “是挺渗人的。”   陆梨笑笑,心中些许黯然,大概自己又被当成异类了。   “这算什么。”霍旭西嗤一声开口:“我小时候撞过鬼呢,守灵听见棺材里边叹息声,堂哥他外公头七回来敲门道别,这些怪事儿在乡下多了去,看你们没见过世面的样儿。”   冯诺说:“可惜你没文化,不然写下来能出好几本书。”   霍旭西骂道:“老子正经高中毕业,你一个辍学的好意思说我没文化。”   冯诺轻哼:“好歹高中毕业,章弋刚来的时候就是他喊人家章戈。”   大伙儿吃吃偷笑。   霍旭西冷眼瞥他们,满不在乎。   老懒毕竟年长,顾及陆梨在,想给老板留点面子,于是开口:“男人嘛,认字不算什么本事,就像我家那婆娘整天念的,男人要会赚钱才最重要,对吧陆小姐。”   陆梨不知道话题怎么转到自己身上的,只打哈哈:“女人会赚钱也一样重要。”   “说得对。”章弋挑眉,放出豪言:“本来世界上就没几个好男人,穷的盼着吃软饭,有钱的花花肠子一堆,把指望放在他们身上早晚气死,还不如自己争气,赚多赚少都是自己的,不用看别人脸色,自由自在多逍遥。”   在场的男士不乐意了:“也不能一杆子打死吧。”   “你个小姑娘,见过多少男人呀,就这么下结论。”   冯诺觉得自己被内涵了:“我对女人可是很忠诚的。”   忠诚且真爱,但确实吃软饭。   老懒也觉得自己被内涵:“我的工资全都上交老婆,每个月就领一点零花钱,还不算好男人吗?”   嗯,兜里没钱也不妨碍他沾花惹草的好男人。   章弋冷哼,满脸写着:我还不知道你们什么德行?   正说着,左侧后两桌起了争执,忽然吵闹起来。 第12章 鬼迷心窍了   三个年轻女孩结伴聚餐,刚落座没多久,隔壁桌的男子上前搭讪,她们礼貌拒绝,男的却得寸进尺,挨着她们落座,死皮赖脸,女孩们起身要走,竟然被拦住。   那人有好几个同伴,都是五大三粗的泼皮,面子被拂,哪肯就这么算了。   陆梨和章弋皱眉盯着那头,洗车店的男人们坐的位置背对,但动静都听得清楚。   大家默默喝两口酒,抽两口烟。   龚蒲说:“可惜我的孜然羊排,今晚吃不上了。”   冯诺活动肩膀:“打完再吃也不迟。”   老懒收起手机,肥波摘下眼镜。   霍旭西招呼服务员:“我们的菜先取消。”   “啊?那这箱酒呢?”   “留着。”   夜市打群架,啤酒瓶子最顺手。   “要不先等等,”老懒说:“未必要动手,让我劝一劝,以和为贵嘛。”   这时却听见咒骂:“滚开!臭垃圾!”   女孩们不堪其扰,当中有位性格强硬的,推开咸猪手,一巴掌挥了上去。   那壮汉想也没想,攥拳狠狠砸向姑娘,旁边五个同伙一拥而上,竟然围住三个女孩,当众拳打脚踢。   陆梨和章弋首先看见,惊吓了一秒,第二秒骂着“靠”往前冲。   “干嘛干嘛?!”龚蒲瞪大眼睛随她俩站起身。   章弋随手抄起啤酒瓶砸向施暴者的后脑勺。   “砰!”   干脆利落。她一向烈性,大家还不算太吃惊。   可是穿粉色小裙子斯文如淑女的陆小姐竟也抱起塑料凳扣住壮汉的脑袋,动作迅猛且暴力,画面反差极大,好比紫薇暴揍斧头帮,黛玉围攻光明顶。   “阿旭!”龚蒲喊:“她怎么这么疯?!”   刚夸完,陆梨被拽住头发甩到了地上。   “操!”   洗车店的男人们热血直冲脑门,气势汹汹加入战斗。   陆梨挨了好几下,头晕目眩,打她的暴徒被霍旭西踹翻,她爬起来,趁乱将那个最先反抗的女孩拖到桌子底下躲避。   女孩已经晕过去,脸颊惨不忍睹。   陆梨抹了把鼻子,手背糊得一层血。她大怒,钻出桌底,又抱起塑料凳去罩壮汉的脑袋:“打死你!”   这什么招?霍旭西目瞪口呆,见她像个发飙的小母牛,仿佛已经杀红了眼,那双爪子跟梅超风似的,揪头发、挠脸、抠眼睛,瞧着狠,威力却不怎么样,被别人一抬手推出两米远。   她摔到地上,裙子飞扬,里面的安全裤露出来,霍旭西也不认识,只当她走光了,气死,赶紧把人拉起。   “你别管,去旁边待着!”   陆梨这会儿耳聋听不见,左右张望,跑到路边,拖出环卫工人放在垃圾车里的大扫把。   霍旭西知道她已经上头,于是将手中揍懵了没什么战斗力的暴徒丢给她。   “打死你打死你!”   疯了疯了。   一片狼藉。警察赶到时,暴徒团伙已经被他们制伏在地,但每个人都挂了彩,鼻青的,脸肿的,凶戾之气尚未消散,都不说话,默默抽着烟。   “姐,你好屌。”章弋筋疲力尽搭上陆梨的肩:“我服了,本来以为你是那种娇滴滴的女孩,没想到这么勇,一点儿都不怕的。”   陆梨脑子嗡嗡作响,手发抖,吐出烟圈儿:“老子就是娇滴滴。”   其他几人笑,龚蒲竖起拇指:“从今以后你是我哥,大哥。”   陆梨烦躁,哪个女人想当大老粗?   霍旭西说:“后悔了吧,下回遇到这种事,站在旁边喊救命就行了。”   陆梨抬起下巴,挑眉,神态颇为桀骜:“没后悔,再有下次,老子见一个打一个,打死为止。”   霍旭西笑,拍拍她的脑袋瓜:“瞧你那傻样。”   从派出所做完笔录回到家,夜半三更,外婆已经熟睡。   陆梨浑身都疼,虽然看过医生,只是皮外伤,但也够她受的了。   洗澡,擦药,躺到床上,这时拿起手机,发现章弋把她拉进聊天群,群里所有人都在,除了霍旭西。   老懒:“快来个人,家里婆娘非说我的伤是出去偷人被揍的,她侮辱我人格!”   冯诺:“各位,明天是不是可以不用上班了?”   龚蒲:“这么大的事竟然没人问问老板?”   肥波:“问了,师父说明天放假养伤。”   “耶!!”   “等一下,他让你通知我们放假,就是知道有小群了?肥波你这个叛徒。”   章弋翻白眼:“梨子姐别见笑哈。”   “梨子来啦。”   “欢迎欢迎。”   陆梨和他们闲扯一阵,握着手机疲惫地睡去。   次日清早,外婆看见她发紫的颧骨和手臂,惊愕大喊:“谁打的?!”   陆梨把昨晚的事情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   “我的乖乖哟。”外婆心疼:“你个姑娘家,怎么不量力而行?昨天那么多同伴在,你都伤成这样,如果没有同伴,你不得被打死呀。”   陆梨说:“我这个弱女子都上去了,就算没有同伴,周围路人也会帮忙的。”   “帮个屁,你这两天别出门了,等脸上的伤好了再说。”   “那怎么行,我店里一堆事儿呢。”   外婆气道:“你这个鬼样子出去,小区的人看见还不知道怎么编排你!”   “我这是路见不平受的伤。”   “谁知道?他们肯定会说你当人家小老婆才被打的,信吗?”   陆梨咧咧嘴,觉得外婆的担忧不无道理,人言可畏,不可不防。   她在家窝了半天,终归按捺不住叛逆,心想凭什么,明明是见义勇为受的伤,凭什么她不敢出门?   想到这个,当即大摇大摆下楼,到小区外的便利店买啤酒。   如果有人说三道四,陆梨发誓自己会立刻骂街。   第二天下午,霍旭西忽然来电,让她明早十点到洗车店集合。   “干嘛?”   “公安局决定给我们颁发见义勇为证书和奖金,那天被打的三个女孩其中一个还在住院,另外两个和她们的家人也会一起过来,还有媒体记者。”   “啊?”陆梨大惊:“我就不去吧?!”   她不想上社会新闻。   霍旭西说:“大家都在,你不到场不合适,就这么定了。”   “……”   这边挂了没两分钟,陆梨接到派出所电话,通知她次日到场领奖。   突如其来的荣誉让人摸不着头脑,打开群聊,大家的反应如出一辙。   “这种事情交给老板一个人应付就行了,我们不用出现。”   “想想看,到时候站成一排拍照,还要举着奖金模板假笑,傻啦吧唧的,太蠢啦。”   “我可不想上电视。”   “听说派出所所长要来。”   章弋:“所长给洗车小妹颁奖?听上去好奇怪。”   怪得就像……全校最差的学生领到校长亲自颁发的三好学生奖状。   陆梨也有同感。他们都是别人眼中的坏孩子,走入社会后从事着不被尊重的工作,突然之间得到一份来自主流的认可,慌得不知道怎么面对。   “反正明天能躲就躲,把旭哥推出去就行了。”   “好。”   大家这样说定。   次日一早陆梨接到霍旭西催促的电话,提醒她切莫迟到。   龚蒲在群里喊:“某人要炸毛了,叫我们滚过去,不然奖金扣光。”   陆梨戴上头巾和墨镜打车到白塔路,悄悄摸到香樟树后边偷望。   洗车店门前好大的阵仗,霍旭西这个人精厚脸皮,趁此机会搞宣传,横幅拉开,还请了团队敲锣打鼓舞龙舞狮,引得过客纷纷围观。   此时媒体记者、派出所领导和基金会一行人都已抵达,霍旭西上去握手交谈,龚蒲几个恨不得隐身,但迫于老板的淫威只能紧随其后。   陆梨看着他们尴尬窘迫的模样幸灾乐祸。   “陆老师!”霍旭西发现了她,高声招呼:“快过来,就等你了!”   “……”   作孽啊。   陆梨推推墨镜,大大方方走上前。章弋赶紧把她拉到身旁。   “丢死个人。”龚蒲小声嘀咕:“我们像猴子似的在这儿被观赏半天了。”   “早知道戴顶鸭舌帽,看不清我的脸还好。”   “看地面吧,不要跟记者对上视线,否则她会过来采访我们。”   这时,被救的女孩和家属献上鲜花锦旗致谢,霍旭西代表大家收下。   陆梨站在后侧,瞥见霍老板嘴角淤痕未散,侃侃而谈,丝毫不见狗崽子德行,人模人样,竟然有些蛊惑的魅力。   见鬼了。   政委一番表扬,亲自给他们每人颁发见义勇为证书和奖金。   接着排排站,拍照留念。   原本这是大伙儿最排斥的环节,觉得傻,但拿到证书的一刻,不知怎么,羞耻感烟消云散,被荣誉感取而代之。   陆梨摘掉头巾和墨镜,站到霍旭西身旁。   龚蒲、章弋、肥波、冯诺和老懒也不甘落后。   七位热心市民,手握见义勇为奖,咧嘴笑着,昂首挺胸,骄傲得嘞!   喜事当头,索性中午聚餐,把前天晚上半途而废的饭局补回来。   陆梨给她的证书拍了几十张照片,选出最好的三张发朋友圈,昭告天下。   吃完饭,众人兴致愈发高涨,转场KTV。   冯诺点了首情歌,被龚蒲嫌弃,指着章弋说:“章鱼哥还是个儿童,你在这里唱什么彻夜缠绵?下流,真不要脸!”   陆梨喝醉,待在角落闭目养神。   霍旭西也有些微醺,存了捉弄的心上前去。   “喂。”他用膝盖轻撞她的小腿:“陆大姐。”   她置若罔闻,眼皮子也没掀。   “傻妞?”他倒来劲了:“傻妞?”   陆梨微微蹙眉,用力白他一眼。   霍旭西挨着落座,周遭音乐声太大,说话不得不靠很近。   “醉了?今天你要是再喝得不省人事,我就把你丢在这里,不要妄想我再背你回家。”   “老娘清醒得很,要你管。”   他哼笑:“哟,这么跩,今天不穿粉粉绿绿装儿童了?”   “滚。”   他越挨骂越觉得好玩儿,同时也有些不爽,嗤一声:“什么态度,你对那个古代人也这副死样子?”   陆梨晕晕乎乎,皱皱鼻子:“人家叫辜、清、彦。”   “什么?”他没听清。   陆梨舔舔嘴唇,深吸一口气,准备提高音量,话到嘴边又懒得多说,只摆摆手。   霍旭西垂下眼帘,看着她刚才舔过的湿红的嘴唇,忽然直勾勾地问:“你会接吻吗?”   陆梨愣怔。   “啥都不会,古代人能看得上你?”   闻言她心中不忿,当即冷哼:“老娘接吻技术好得很,保准一举将他拿下。”   霍旭西嗤笑:“骗傻子呢,我还不知道你?上回跟人亲嘴什么时候,上辈子吗?”   陆梨脸上挂不住。   难道我一点魅力都没有?   不,不可能。   音乐震得人心颤,酒精迷乱理智,他陷在若明若暗里,笑意渐渐散去,清俊的眉目蛊惑得人精神错乱。   于是陆梨鬼迷心窍,抬手勾住他的脖子,扬起下巴迎上去,嘴唇贴在他还淤青着的嘴角。   绝对的鬼迷心窍。   陆梨坚定认为这个举动只不过是对他挑衅言语的反击,让臭弟弟见识姐姐的魄力。   她就碰了那么一下,正要撤退,霍旭西却趁机偏头压下,毫无预兆地将她吻住。   陆梨心惊。   胳膊滑落,手攥拳,僵硬地抵住他的肩膀,往后躲开。 第13章 不就啃两口   龚蒲和老懒正手拉手油腻地对唱。   “我对你有一点动心,却如此害怕看你的眼睛,有那么一点点动心,一点点迟疑,不敢相信我的情不自禁……”   唱着唱着,转头发现角落纠缠的男女,没看错的话,阿旭这是强吻了人家??   “哇靠!”龚蒲惊喊出声。   大伙儿转头望去,见陆梨缩着肩膀往后退,猜到大概,个个目瞪口呆。   “咳。”老懒赶忙打圆场:“喝酒喝酒,小吃够不够,再点两份爆米花……还有谁他妈又插队了,我的崔健呢?”   众人避嫌,立即装糊涂装眼瞎,继续唱歌玩牌,不打扰成年男女意乱情迷。   陆梨知道被大家看见,臊得耳朵滚烫,恨不得去撞墙。   霍旭西没说话,坐在旁边拿打火机点烟,看朋友们热闹玩耍,神色不明。   陆梨头晕,心脏仍在狂跳。   刚才是不是喝醉产生的幻觉?   她有些透不过气,起身想出门。   手腕被握住。   霍旭西以为她要走,冷冷讥讽:“不就啃了两口么,至于吓得逃跑?我以为你多厉害呢。”   陆梨发现自己不太敢看他:“谁要逃跑,我是去洗手间。”   他松开手。   等她离开,龚蒲来到霍旭西身旁,指着他痛骂:“大哥,现在才下午四点,大白天的你居然对陆老师做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你发情啦?变态啦?龌龊!”   霍旭西笑眯眯地转头瞥他:“滚。”   “……”   聚会在傍晚散伙,陆梨浑浑噩噩回到家,因醉酒,栽进床铺一觉睡到八九点。   她爬起来洗澡,淋着温水,用力搓搓脸:“陆梨啊陆梨,你喝的什么破酒,醉了就乖乖挺尸吧,招惹他干嘛?”   “肯定是太久没跟男人接吻了,嘴巴寂寞。”   “你不是要等清彦回来吗,怎么可以三心二意亲别的男人?你会遭报应的!”   “可是这也不能怪我呀,当时那种环境,那个氛围,还有那张脸,哪个女人把持得住?”   要命要命。   她慌神,回忆起霍旭西流连在唇上的感觉,胸腔里霎时间万马奔腾。   “不对,他为了捉弄我而已,那兔崽子从不肯落在下风,什么都要压我一头。”   这个意外根本就是两个人都不愿服输造成的荒唐后果罢了。   正如他说的,不就啃两口吗,慌什么慌?   “我可是见多识广的陆老师,本地殡葬行杰出人才,什么牛鬼蛇神没见过?难道会怕一个幼稚狂妄的小弟弟?”   如此这般,拿出姐姐的气势,总算长舒一口气。   她觉得,最近接触太多,应该要和霍旭西保持一点距离了。   ——   九月烁玉流金,依旧热得火伞高张。   霍旭西的表姐霍樱给他留下一条信息突然销声匿迹,微信不回,手机停机,想骂她都找不到人。   三姑气得连哭带嚎。   原来霍樱的老相好司徒优回了舒城,他如今小有成就,事业家庭颇为圆满,但这些年毫无节制的烟酒加上作息混乱,竟导致无法再生育,于是想把儿子讨回去。正好,霍樱要钱要自由,考虑半个小时就同意了对方的请求,从他那里得到一笔钱,把霍圆满送了过去。   这笔钱她自认是补偿金,在向霍旭西交代的微信里也是这么美化的。   然而霍旭西看完后当即质问:“你他妈的把圆满卖了?!”   霍樱也不算太绝,至少留下了司徒优的联系方式。   霍旭西带着三姑找上门,气势汹汹,非把圆满带走不可。   尤其三姑,对这个前准女婿满腹怨愤,指着他鼻子骂:“姓司徒的,你打的好算盘啊,我们辛辛苦苦把圆满养大,养得白白胖胖,你跑来摘现成的果子,要脸吗?!”   司徒优倒客客气气,拿出他和霍樱签的协议和户口本:“圆满以后由我照顾,我会给他优渥的生活,弥补我们父子过去的时光。您放心,他是我的亲儿子,我会对他很好的。”   三姑不吃这套,啐一口:“我呸!你生不出娃才想到圆满,怕以后没人养老送终吧?报应!你活该遭报应!”   司徒优默了数秒,掏出一个厚信封:“岳母辛苦,我知道您疼爱外孙,这点心意算是我对您的感谢。”   三姑拿起信封,打开往里看了看,冷笑:“给钱是应该的,我收下,外孙也要带走。”   司徒优回:“您带不走,我是他的监护人,就算闹到法院,结果也不会有任何改变,何必呢?”   霍旭西冷不丁问:“圆满愿意跟着你吗?”   “小朋友都怕生,等他慢慢适应吧,我想不出几个月就能把感情培养起来。”   “我们要见见孩子。”   “恐怕不好,你们现在出现,肯定会惹他伤心。”   霍旭西面色冷冽:“霍樱不是个东西,不代表霍家没人了,我们还在,舅舅和外婆不会抛弃他,你也不希望圆满以为自己是弃儿吧?”   于情于理,这个要求并不过分,司徒优没有继续阻止。   下午圆满放学,霍旭西带他买了部手机,耐心叮嘱:“有事给我打电话,没事也可以打,如果你爸对你不好,舅舅不会放过他的。”   圆满心思敏感,其实什么都知道。   “妈妈是不是不要我了?”   霍旭西心里难受,摸摸他的头:“当然不是,你爸回来了,特别想你,所以妈妈才会把你送过去。”   “那她什么时候来接我?”   “她……忙着赚钱呢,等到周末,舅舅和外婆会接你回家,还有舅公,我们都在。”   霍旭西一边安抚小外甥,一边在心里将霍樱和司徒优骂个狗血淋头体无完肤。   九月中旬,百无聊赖的夜晚,独身男人别无消遣,不过在家喝冰啤酒,抽烟,打游戏。   手机响了。   也许是那个人打来的。   霍旭西心下微动,拿起手机,屏幕显示却是“程爸”。   他眉尖蹙起,迟疑片刻接起,生疏地打招呼:“喂,爸。”   “阿旭啊。”对方语气亦有些紧张:“没有打扰你吧?”   “没事,您说。”   “是这样,再过一个星期就到中秋了,我和你妈妈商量,这个中秋节我们一家人该好好团聚,你看到时候是我们去舒城呢,还是你来北都?”   霍旭西捏捏眉心:“你们过来太麻烦了。”   这时苏瑾将电话接过:“阿旭,那就这么定了,你什么都不用管,妈妈给你订机票。”说着停顿稍许:“但你养父那边会不会有什么问题?毕竟中秋节要团聚的。”   他默了会儿:“我先和家里商量一下。”   “好,行,你千万别有负担,其实在哪儿过都一样,我们也尊重你养父的意思。”   “嗯,我知道。”   每次和亲生父母通话都不自在,胸膛仿佛被堵着,对方小心翼翼,他感受到压力,自然好不到哪儿去。   挂了电话,把玩手机,刷到某人的朋友圈。   “老太太突然爱上烘焙,每天研究烤箱,做一些不合理的食物强行投喂给我。”   她不常发动态,大概每月一两条,几乎都是关于外婆。   下午这条有配图,黑黑黄黄,也不知烤的什么东西。   洗车店的人都给她评论点赞了。   霍旭西想,多我一个应该不算突兀吧?   他磨蹭手机,给她留言:好吃吗?   过了一会儿收到回复:黑暗料理。   都是废话,那堆焦糊糊的玩意儿怎么可能好吃,他们两个聊的什么废话?   太奇怪了。   不过废话好过无话,僵局就此打破,一个月前在KTV发生的事故终于轻描淡写翻篇。   ——   中秋佳节,霍旭西抵达北都。   程怀晟和苏瑾当年实属苦命鸳鸯,为爱情抗争过,私奔过,最终还是被拆散。两人分开数年,坚定不移,相继回国后很快与对方团聚,可他们的儿子已遭遗弃,不知去向。苏瑾因此与她父亲决裂。   几年后他们生下第二个孩子,程慕合,比霍旭西小八岁,今年还在读高一。   因为长子的丢失,苏瑾对次子十分紧张,极尽呵护,几乎到了溺爱的地步。程慕合性情乖张,与霍旭西的脾气有几分相似,但到底养尊处优长大,没吃过生活的苦,受不了半点打击。   一个霍旭西就足以令他心态爆炸。对程怀晟和苏瑾来说,苦寻多年的长子终于找回,自然喜不自胜,当时几乎将所有精力扑在失而复得的阿旭身上,甚至急切地想在北都给他买房买车,接他团聚。   程慕合正值叛逆期,又被惯坏了,亲哥的出现给他造成巨大威胁,这下发了疯,天翻地覆,说什么都不准父母接霍旭西来北都,甚至还闹起自杀。   断断续续折腾一年,估计仍心有芥蒂,这次中秋,程慕合索性出门旅游,临走前还不忘对父母阴阳怪气:“我就不妨碍你们一家三口团聚了。”   殊不知他心中的竞争对手压根儿没把他放在眼里。   霍旭西这次到北都,除了和父母过中秋,还想看看是否能联系到霍樱。   微信依然没有回复,他直接去派出所报案。   然而霍樱这种情况也不能算失踪,民警表示即便找到人,也会尊重对方意愿,不能随意透露她现在的住址和电话。霍旭西拿着报警回执,基本放弃继续寻找那个混账的念头,找到也没用,既然她手里不缺钱,想必不会过得太惨,随她高兴,自由自在去吧。   晚上吃饭,程怀晟夫妇带儿子到他们精心挑选的地方用餐。   霍旭西很少光顾这种高档餐厅,但脸皮厚惯了,从来不知道拘谨二字怎么写,照样怡然自得。   倒是他父母紧张,总想找话题亲近。   “听说你三姑张罗着给你安排相亲对象,现在相处得怎么样?”   “挺好的。”   “对方是做什么的?”   “开花圈店。”   “嗯?”父母亲呆了一呆。   霍旭西想想,换个说辞,一本正经道:“民俗文化传承人。”   程怀晟和苏瑾面面相觑。   “阿旭啊,”父亲开口:“你有没有考虑过到北都发展。”   “没有。”他直接回。   苏瑾诧异,忍不住劝道:“你才二十四岁,这么年轻,人生的选择何其丰富,比如读书深造,比如游历世界,或者跟你爸爸学做生意,要么把你的店搬来北都也行啊,总不能后半辈子待在舒城消磨吧?”   苏瑾从小学艺术,爱音乐爱看书,措辞难免有些文绉绉。   霍旭西虽然没文化,但听得出她背后的用意,沉默片刻,随意笑了笑:“我喜欢舒城,老家生活安逸,朋友多,热闹,洗车店生意也不错,我过得挺舒服的。”   苏瑾闻言略微泄气:“做服务业那么辛苦,我真是不放心,说到底,趁年轻,读书才是正途啊。”   霍旭西觉得好笑:“我可不是读书的料,当初高中都差点没上完,再说我的洗车店是自己一点一点打拼出来的,比靠父母强多了吧。”   程怀晟握住妻子的手:“孩子有主见,我们也该尊重他的意愿。”接着向儿子温言道:“我和你妈是为你的前程考虑,也想让你明白,现在有很多选择的余地,多开开眼界总没坏处。”   程怀晟还不晓得,他这个儿子最不耐烦听大道理,尤其某些隐含着高姿态的道理,他忍到现在已经算奇迹了。   吃完饭,回到父母家的大平层。房子宽敞,却也冷清,阿姨回去过节了,家中只有他们亲子三人,开着电视沉默相对,尴尬至极。   霍旭西早早回房休息,躺在床上思来想去,拨通了陆梨的电话。   “喂?!”   那头好不热闹,麻将声、谈笑声,没听错的话竟然还有鸡叫?   “怎么回事?”霍旭西好奇:“陆老师,你在菜市场吗?”   “大晚上我去菜市场干嘛?”她气鼓鼓的:“你不知道,我家那老太太说要炖鸡汤,买了只老母鸡,我说让摊主宰了吧,她偏带只活的回来,丢在阳台到处拉屎!”   霍旭西:“啊?”   陆梨愤怒:“烦死了,咯咯咯,咯咯咯,叫个不停,对面邻居阿姨瞪我好几眼!”   他失笑:“用水桶罩住试试。你那边好热闹。”   “兰姐和朱姐她们在打麻将,磊磊输了五十块钱就要死要活的,个傻缺。”   正聊着,老太太的声音传来:“梨子,跟谁聊呢,是不是小霍?”   “是啊,我要把你的罪行告诉所有人。”   “什么罪行?哎哟你让小霍来家里吃饭呀,今天晚上我做了那么大桌菜,他来了多好。”   陆梨无语:“人家也要跟家人过节的。”   霍旭西不由自主说了句:“我明天回来。”   陆梨怪道:“你去哪儿了?”   “北都。”   “哦。”   老太太又忙不迭说:“还有,我亲手做的月饼,明天你给小霍送过去。”   陆梨直喊阿弥陀佛:“黑暗料理就别送人吧,太丢脸了。”   “说的什么屁话,我看你吃得开心得很!”   “我明明边吃边哭。”   ……   霍旭西听着电话那头吵闹的烟火气,心也飞了过去,他想立刻回舒城。   迫不及待。 第14章 不要喜欢我   中秋不做生意,陆梨打通宵麻将,送走客人,睡到日晒三竿。   外婆在准备做月饼的材料。   “梨子,小霍今天什么时候回舒城?你问问他喜欢吃哪种馅儿。”   陆梨揉眼睛打哈欠:“我还以为你说的客套话。”   “别人就客气一下,孙女婿肯定要宠的呀。”   陆梨拧眉失笑,老太太还当真了。   她给霍旭西打电话,问他今天什么时候回来,他说下午。   “那我把月饼送到你店里?”   “不用,我自己来拿。”   她诧异:“下午?”   “嗯。”   陆梨未免好奇:“你不累吗?又赶飞机又坐车的。”换作她肯定立刻回家躺着,哪还有精神到处跑。   霍旭西语气不屑:“拜托姐姐,年纪轻轻的怕什么累?你还不到三十岁就这么虚吗?”   陆梨愤怒地挂掉电话。   狗东西。   “问过了,他喜欢吃五仁月饼,全部做成五仁馅儿的就行。”她这样告诉外婆。   中午吃饭时陆梨还有些浑浑噩噩,不经意间却得到一个炸裂的消息。   外婆说:“下个月辜老师六十大寿,要办酒。”   她默然片刻,随意问:“清彦哥哥要回来吗?”   “要的,昨天和辜师母碰面,她说清彦已经回国了,现在在北都一家挺有名的科技公司做工程师,年薪七八十万呢,这孩子真有出息。”   陆梨毫不意外,他一直就很优秀。   这个还不是重点,最要紧的是,他回来了,并且下个月就要回到舒城,他们即将见面。   陆梨无法平复心底的躁动,吃完饭主动洗碗,催促外婆出去搓麻将,随后她打开音响放歌,扭着腰哼着曲,擦桌子,洗衣服,拖地。   霍旭西来电时她刚收拾完,出了一层汗,脸颊发红。   “我到了,你下来吧。”   陆梨用点心盒子装好月饼跑下楼。   霍旭西见她穿着夹脚拖鞋蹦蹦跳跳出现,眉目含笑,春色满面,今天格外明艳。   “给!”   她像只小兔子。   霍旭西问:“这么高兴?”   陆梨双手背在后面,身体轻轻扭动:“不好吃别怪我啊。”   他直盯着她:“你脸红什么?”   “有吗?”陆梨抿嘴,面露羞涩,说:“清彦哥哥下个月回来。”   霍旭西瞬间垮下脸,毫无夸张,瞬间,笑意丧失殆尽。   陆梨没有察觉,踮踮脚,鼓动腮帮子,仿佛少女坠入爱河:“我在想怎么跟他开口,哎呀,事到临头突然好害怕,万一吓着他怎么办?”   说着又咬唇:“不管了,反正他脾气好,肯定不会跟我计较。”   霍旭西冷冷开口:“如果他不喜欢你呢。”   “那我就死缠烂打。”   “没有羞耻心吗,陆老师。”   “没有。”   他皮笑肉不笑,扯起嘴角轻飘飘地讥讽:“佩服,真看不出来,为个男人你居然能做到这种地步。”   陆梨听得不是滋味儿,又被他盯得发毛,硬着脖子怒回:“他不是什么普通男人,他心胸宽广,温柔体贴,对我讲话从来都轻言细语。而且他尊重我、理解我,不会像别人那样轻视我的职业,更不会轻视我。你说,我不喜欢他喜欢谁?”   霍旭西胸膛微微轰鸣,像被敲了下心钟,正欲张嘴,陆梨却转身走了。   他也生气,随手把月饼丢在石凳上,大步往停车的方向去。   一条狗经过。   他瞥了眼,发现那狗停在石凳前,探头嗅点心盒子。霍旭西想也没想当即返回,脸色阴沉地拿走月饼。   狗耷拉着眼皮冷冷看他。   飙车回家,也不知哪儿来的那么大火气,心中烦躁犹如热油锅内掉落几点清水,狂轰滥炸。   始作俑者,陆梨也。   不是只有古代人才会讲成语。   霍旭西后悔自己马不停蹄赶回舒城,连家都没着,行李也没放,第一时间去见她,听到的却是满口“清彦哥哥”。   邻居了不起?高材生了不起?温柔体贴了不起?   霍旭西感到一种非常不舒服的陌生情绪,类似挫败。靠,见鬼。他从没觉得自己哪里不如人,就算在乡下长大,没读多少书,刚成年就闯社会,但他靠自己学技术、开店,买车买房,赡养父亲和姑妈,店里那帮人也把他当做避风港,虽然赚钱辛苦,可这一切向来是他傲气的资本,何曾挫败过?   更别说去和另一个男人比较。   搞什么鬼。   那天明明是陆梨先主动亲他的,亲完不用负责的啊?还真当什么都没法发生过……她好歹谈过恋爱,竟然对暧昧关系迟钝到这种地步。   霍旭西气得头痛,他发誓再也不想见她,那个蠢笨、粗鲁、庸俗、花痴的傻大姐,根本不值得。   想到这里,烦闷地收拾行李,衣裳丢进洗衣机。   刚准备休息,三姑发来微信,询问霍樱的消息和他去北都的情况。   三姑对他这次选择跟亲生父母过中秋颇有微词,不好明说,旁敲侧击打探细节,担心他被拐跑。   语音消息一条接着一条,后面的霍旭西都懒得听,也懒得回复,只给老霍打了通电话,闲聊几句。   次日开工,他阴沉沉地上班,大伙儿只当他因为家里的事情烦心,都没敢多问。   去年亲子相认的新闻闹得沸沸扬扬,他意外得知身世,与亲生父母见面,养父这边被媒体记者骚扰,再加上双方长辈对他的期待和亲情拉扯,大伙儿都知道他负担重,所以很少谈论这个话题。   却没想,他沉郁的情绪竟然持续了一整天。   夜里九点,陆梨在花圈店整理完库存,正准备回家,这时突然接到章弋的电话。   “姐,你有空能去看看旭哥吗?”   “怎么了?”   “他今天好奇怪,不和我们说话,也不搭理客人,下班还留在店里喝啤酒,我们让老懒留下来跟他聊聊,谁知道老懒自己喝得醉死,现在都联系不上了。”   陆梨想到昨天吵架,默然片刻:“我去不太合适吧。”   章弋说:“合适,我们这里没人劝得了他,可你不同,你不是他的员工,又比他大几岁,姐姐开口他多少会听的。”   陆梨语气有些嘲讽:“我倒没看出来他是肯听话的乖弟弟。”   “哎呀姐……”   其实陆梨心中也有几分好奇,昨天吵完架,她夜里胡思乱想,猜测霍旭西该不会喜欢上自己了吧?   不是她自恋哈,实在那人反应过度,莫名其妙,一听见辜清彦的名字就开始阴阳怪气摆臭脸,除了吃醋,真让人想不到别的理由。   今天更奇怪,心情不好借酒消愁呢?可他那24K纯金狂跩龙傲天般的性情像是会借酒消愁的人吗?   陆梨决定亲自过去瞅瞅。   她关了店门,二十分钟后,搭车来到白塔路。   此时不过九点半,商铺灯火通明,街市霓虹闪烁,唯独洗车店黑黢黢的,左右两扇大门已经关闭,只留着中间半副卷帘门。   陆梨弯腰进去,顶上几只黯淡小灯,脚下是水槽,铺着地格栅,穿过二号洗车位往里走,来到休息区,看见老懒四仰八叉躺在沙发上呼呼大睡。   再往里是展示区,柜上陈列一些坐垫、脚垫、车蜡、太阳膜等产品。   这间店面又宽又深,展厅旁边才是前台,霍老板正歪在椅子里,双腿交叠搭着桌面。   电脑屏幕幽蓝的光线映照在他冷清的脸上。   陆梨脚步迟疑停顿,欲前又止。   霍旭西看见她来,没说话,目光轻轻掠过,像月夜深林的狼崽子,发现猎物,但懒得动弹。   老懒的呼噜声饶有节奏,电锯一般。   陆梨知道他故意晾着自己,却也不在乎,上前去,闻到沉沉的烟酒味。   “看什么呢?”   他置若罔闻,依然盯着电脑。   陆梨轻笑,逗说:“该不会是A/片吧?”   霍旭西慢慢抬起眼皮打量她,神情寂静。   陆梨倚着大理石桌,没心没肺:“喂,送你的月饼怎么样,好吃吗?”   他淡淡开口:“给狗吃了。”   陆梨嗤笑:“没错,就是给狗吃的。”   霍旭西瞪了眼:“你来干嘛?”   “章弋说你心情不好,非要我过来劝劝,我看你这不挺好的,也没缺胳膊少腿。”   “别人让你来你就来,真听话。”   陆梨不急不躁,抿嘴微笑:“担心你呀,怕你吃了我家的月饼中毒。”   他也不紧不慢:“你下毒了?”   “五仁馅儿的,跟毒药也差不多。”她说着视线低垂,略咬唇,眼珠子转得飞快。   霍旭西察觉:“有话直说。”   陆梨脚尖点地:“有个问题,你是不是讨厌辜清彦?”   奇怪吧,一个人怎么会无缘无故讨厌他素昧谋面的人呢?   霍旭西毫不犹豫地“嗯”了声。   陆梨意外他如此坚定:“为什么?”   “不喜欢这个名字,听着矫情。”   陆梨撇撇嘴,暗做深呼吸:“你该不会对我有意思吧?”   “什么?”   她几乎不给他作反应的时间,立刻表明态度:“总之你不要喜欢我哈,我有心上人的,你、你喜欢我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霍旭西笑了,歪着脑袋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眸中似有星河流淌。   陆梨忽然脸颊滚烫。   “姐姐,”他说:“你真应该去做谐星,喜剧界少了你,损失巨大。”   “……”   “单身太久,开始幻想男人暗恋你了吗?”   每次听他喊“姐姐”,陆梨就起鸡皮疙瘩,好似心底隐秘的私地生出苔藓,潮湿蔓延。   她有点儿臊,垂死挣扎,抬起下巴维持腔调:“不是最好,这样我就放心了,省得大家做朋友尴尬。”   “是吗,原来你觉得尴尬。”   她诚实回答:“刚才有点儿,不过现在没了。”   霍旭西就看着她。   陆梨转身打算回家,快走到门口,发现一条大黑狗站在那里像剪影一动不动。她有点害怕,踌躇数秒,试着往前挪了一步,那黑狗竟然冲她疯狂咆哮起来。   “汪汪汪汪!!!”   见鬼了。   陆梨连忙后退,高声惊问:“怎么回事?!”   霍旭西瞥着:“它叫黑豹,附近的流浪狗。”   “为什么这么凶?它堵在门口我怎么走?”   霍旭西十分乐意看她出糗,于是轻描淡写:“你走的你的,它又不咬人。”   这叫什么屁话?陆梨心中暗骂,知道他是不肯帮忙的了。   黑豹虎视眈眈霸占门口,一时半会儿没有走的意思。老懒鼾声如雷,一时半会儿也醒不过来。霍旭西窝在椅子里疑似继续观赏A/片。   陆梨大为恼火,怀疑自己脑子抽风才跑到这里自讨苦吃。   她气鼓鼓,随手抄了张板凳靠墙坐下。   某人欠兮兮地开口:“要帮忙说一声。”   谁要你帮?陆梨瞪过去,白一眼,发誓今晚就算在这儿坐到天亮也不会嘴软。   背后的墙上贴满世界汽车标志大全和汽车仪表图形标识。   她跷二郎腿,从包里掏出香烟打火机,动作熟稔,烟雾从嘴唇吐出,掠过小小的鼻子,缭绕着飘散。   霍旭西想起她喝醉时曾经说过戒烟,因为辜清彦爱干净,不喜欢闻烟味。   看来意志并没她自己以为的那么坚定。   夜渐深了,街巷霓虹是堕落的颜色,汽车一辆辆从店门前飞过,行人陌生,影子晃动,这座城市的喧嚣还没有熄灭,像走马灯转动着光怪陆离的世界,可是一切浮华与我都无关。   若明若暗,她坐在那儿吸烟,望着半扇门外残碎的街景,侧影真似电影海报。   霍旭西看了会儿,拿起手机,将这一幕拍照保存。 第15章 金刚不坏身   有那么一个念头,他希望黑豹乖乖守在门口,越久越好。   可惜事与愿违。   突然某个陌生男子气势汹汹闯入,打破舒服的画面。   来人横冲直撞,也不管陆梨是谁,见着她就凶巴巴地大声问:“李海阑在不在?!”   陆梨不解:“谁?”   李海阑是老懒的大名,霍旭西起身出来:“你哪位?”   那人已经闯进休息区,发现沙发上熟睡的老懒,二话不说当即冲上去拳打脚踢。   “我让你睡!让你勾引我老婆!操,狗奸夫,老子弄死你!”   陆梨听见霍旭西骂:“你弄他试试?!少在我店里发疯!”   她赶忙过去拉架。   老懒酒醒大半,听对方满嘴狗男女、奸夫淫/妇,顿时火冒三丈。   “妈了个逼,臭卖鱼的,你他妈在家打老婆,在外边装孙子,活该戴绿帽子!秀秀倒八辈子霉才被你骗去结婚,老子才是她的真爱!”   “行啊,老子跟她离婚,成全你们,你敢离吗?你家那母老虎不活剥了你?臭不要脸,活该娶了个五大三粗的恶婆娘,难怪要惦记别人的漂亮老婆!”   “放你妈的屁,老子的媳妇是仙女,你再敢侮辱她一句?!”   正唇枪舌战骂着,两人的老婆和亲戚都寻了过来,一时间七嘴八舌,哭的闹的劝的动手的,人仰马翻。最后不知谁报了警,警察过来又调解许久才收场。   霍旭西开车送陆梨回家。   她上楼时突然想起给章弋报个信,这下却发现自己的包和手机都落在了洗车店。   霍旭西已经走了,要命,猪脑子,只得明天再去拿。   夜深人静,外婆还没睡,披着外套给她开门,顺便去厨房烧一壶开水,倒进保温杯,搁在床头。   陆梨洗完澡,来房间给她量血压。   老人家的手像枯藤老树,筋脉蜿蜒如同突兀的枝丫。   “刚才小霍送你回来的?”外婆笑眯眯问:“今天晚上和他约会去了?”   “没有,他店里出了点儿事。”   “你们相处挺好的吧?”   陆梨支支吾吾:“还行。”   “这样我就放心了。”外婆笑,又好奇地问:“他对你的工作没有提过意见吗?”   陆梨怪道:“什么意见?”   老太太见外孙女如此反应,自顾喃喃低语:“看来小霍思想蛮开明,一点儿也不忌讳殡葬业。”   闻言陆梨怔住,心绪微动,竟然现在才发现一件事情,相识以来,霍旭西从未对她的职业表露出丝毫偏见,不曾指指点点,也没有语焉不详,猎奇尚异。   似乎在他眼里花圈店和茶楼饭馆同样寻常,于是相处间,陆梨也没那么敏感了。   这倒稀奇,除同行外,跟那些知晓她职业的人打交道,少有这么舒服的体验。   正恍惚着,外婆问:“乖乖,你和陆萱有联系吗?”   她被问得猝不及防,愣两秒:“偶尔过节会问候一下,怎么了?”   外婆说:“其实前两天你大伯来过,我没告诉你。”   陆梨当即沉下脸:“陆国庆?他来干什么?”   “中秋节,走亲戚送礼嘛。”   陆梨毫不客气:“谁跟他是亲戚。”   外婆叹气:“毕竟是你的长辈,这几年他有心缓和关系,我们也不要做得太绝。”   “我能有他们两口子绝?”陆梨烦躁:“当初见死不救一毛不拔,现在装什么好人?怕被亲朋好友说闲话吧!”   老太太知道外孙女记仇,而且恐怕要怨恨一辈子,其实她又何尝不厌恶呢,只是自己年岁已高,早晚得走,到时剩陆梨一个人在世上,连份亲缘都没有,她怎么放心?   “你大伯还是关心你的,只不过他怕老婆,妻管严,很多时候也没办法。”   陆梨冷道:“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而已,推老婆出来做恶人,他又是什么好东西。”   外婆转开话题:“我记得陆萱比你大一岁,她结婚了吗?”   “应该没有。”   “她还在新加坡?”   “不清楚。”   外婆问:“那孩子是去读什么专业来着?”   “酒店管理。”提到这个陆梨想起陈年旧事,皮笑肉不笑地冷哼:“那会儿陆国庆和邹慧娟不就用这个做借口吗,说供陆萱留学,手头没钱,拿两千块把我打发了。结果萱姐告诉我,他们家近期准备买新车,呵呵,真行。”   当时陆梨血液都凉了,气得浑身发抖,挂了电话直奔大伯家,质问那两口子。   邹慧娟见她身为晚辈出言不逊,也不装了,理直气壮地回:“我们家的钱不是大风刮来的,都是辛苦赚的血汗钱!帮你是情分不是义务,那两千块我说过不用还的吧?你不懂感恩就算了,竟然还这么没大没小地跑来撒泼,简直莫名其妙!”   陆梨望向陆国庆,他垂头坐在沙发里一声不吭。   邹慧娟又拿出两千块:“你还小,不懂大人的难处,我也不跟你计较,说到底都是一家人,该帮的都得帮,那,这个钱本来就准备给你外婆送过去的。”   彼时二十岁的陆梨尚未修炼出金刚不坏之身,感到遭亲人背弃,血液翻涌,红着眼,紧攥着拳,就在一呼一吸之间,心肠一点一点变成石头那么硬。   她拿起钞票,扬手狠狠摔落满地。   邹慧娟惊愕:“你干什么?!”   陆梨咬牙冷笑:“几千块打发叫花子呢?”   邹慧娟大怒:“搞清楚,这是我家,不是你的私人银行!对你够意思了,要发疯滚到外边去!”   陆梨头一回和长辈针锋相对,没被唬住,分毫不退:“你搞清楚,我现在不是向你们借钱,是让你们还钱!”   她指着陆国庆:“我爸十五岁辍学,外出打工省吃俭用供大伯读书,你们结婚的彩礼是我爸凑的,甚至你们第一套房子的首付都有我爸的份!他死了,你们的良心也被狗吃了是吧?”   陆国庆痛苦地抱住头,邹慧娟瞪大双眼:“谁跟你说的这些乱七八糟?!”   陆梨脖子血脉喷张,嘴巴咄咄逼人:“我要你们现在把我父亲的血汗钱吐出来,通货膨胀我就不算了,知道你们难,听陆萱说了,不是准备买车吗?那就用这笔钱来还债吧。”   邹慧娟没想到她能说出这番话,还提出这种要求,一时愕然竟钉在原地。   陆梨简直化身恶魔:“不给也行,我回老家好好宣扬你们怎么忘恩负义见死不救,然后再到爷爷和爸爸的坟上哭,让他们知道孤儿寡母走投无路,夜夜找你们算账,让你们噩梦缠身不得安宁!”   “别说了梨子……”陆国庆受不了,带着悲腔喊:“你别说了……”   邹慧娟差点被她气晕。   第二天,大伯带着现金上门,交给她六万块。   “这些是我瞒着你婶婶偷偷存的,银行卡都在她那儿,我这里最多凑够六万,你先拿去救急。”   陆梨面无表情点钞票。   陆国庆斟酌:“萱萱不了解家里的情况,她妈妈确实提过换新车,但只是说说而已,这几年供她留学已经花了好几十万,哪还有闲钱买车……虽然开着小厂子,可花销也大,工人的薪水,机器维修,工厂租金,货款周转……你妈妈生病,我早该拿这笔钱出来,就是当着你婶婶的面不好说……”   陆梨点完钞票,叠好,像收扑克牌似的叩两下桌面,然后开口:“还差得远呢。”   陆国庆呆呆看着她,屏息数秒:“梨子,你知道我能力有限,家里的钱都被你婶婶管着……”   “大伯,你以为我跟你开玩笑吗?”   “不是,我真的拿不出……”   陆梨无动于衷,当即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叔公,我是梨子。”她瞬间哽咽,泣不成声:“我找过大伯了,他说能力有限,帮不上忙,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如果我妈死了,我一个人孤苦伶仃也没法活,只能一起下去找我爸,您老人家做主,到时让我们一家三口埋在一起……”   舒城地方不大,亲戚之间来往密切,别说逢年过节,平常也走动频繁,风吹草动人尽皆知。陆梨的父亲为人良善,勤恳正直,当年对大伯的支持与付出并未随着他的离世而被淡忘,长辈们一清二楚。   只怕陆梨再打两个电话,陆国庆这辈子都别想回老家上坟祭祖了。   他看着眼前翻脸如翻书的侄女,震惊得无法形容:“梨子,你非要做得这么绝吗?”   陆梨抬起头,双眸仿佛陷入永夜,漆黑冰冷。   “我妈现在瘦成皮包骨,做化疗脚指甲都掉光了,你在这儿跟我说这些?”   人到绝境,面对生死,还谈什么脸皮。   她如此不留余地,分分钟鱼死网破,实话说,陆国庆有点怵。第二天又送过去三万,陆梨知道他再也抠不出半个子儿来。   虽然闹得难堪,邹慧娟恨她恨得牙痒痒,但陆萱对这个堂妹却毫无芥蒂,甚至向着她说话,姐妹二人的感情并未受到波及。   只是彼此境遇差距越来越大,各自忙各自的,联系渐少,这两年不过在节庆问候两句罢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入V,更三章。 第16章 发怒的小牛   陆梨一早到店里上班, 刚开门没多久,进来一个憔悴的中年男人,买花圈寿衣,订骨灰盒。   她瞧着眼熟, 像是住在楼上的居民, 时常从门口路过。   这位大哥或许整晚没休息, 眼睛里布满红血丝,说着说着, 突然绷不住哭起来。他的老母亲过世了。   陆梨赶紧安抚。   稍晚些, 淑兰到店,问她昨晚是不是睡得早。   “怎么了?”   “朱姐找你, 手机打不通,问我来着。”   “知道什么事吗?”   淑兰说:“她家里两个病人, 最近还要动手术,全靠她一个赚钱, 负担很重, 亲戚能借的都借过了。”   陆梨眼帘低垂, 缓缓叹气:“这年头最怕生病, 朱姐撑到现在真不容易。”   “谁说不是呢, 她那个歌舞班子什么活儿都接,红白喜事, 开业剪彩, 商场活动,她一个人兼做主持和歌手, 只要有生意, 十天半月都不休息。”   陆梨明白那种难:“晚点儿我给她回电话。”   做完手头的事, 将近中午, 陆梨打车到白塔路。   洗车店正忙着,老懒见了她有点尴尬,藏到后边擦车,龚蒲远远打了声招呼,章弋迎出来:“姐,给你发信息怎么没回?”   “手机落在你们店里了。”   “昨天吗?”章弋纳闷:“我早上来没看见呀。”   “会不会被人拿走了?”   “问问老大。”   “他在哪儿?”   章弋抬下巴示意:“洗车呢。”   陆梨随之望向二号洗车位,看见霍旭西咬着烟,松垮垮的花衬衫,黑工裤,长靴子,正用双管泡沫枪给SUV喷洗车液,那车子好像变成一个巨型奶油蛋糕。   她径直过去,周围十分嘈杂,说话不得不提高音量。   “我的包呢?”   霍旭西却像没听见。   陆梨又喊:“喂!”   他转过身,手里的水枪也“不小心”冲她脚下喷洒。   陆梨大叫,连蹦带跳。   “哟,陆老师怎么来了?”霍旭西一手拿香烟,一手握着水枪,故作意外:“真不好意思,你别往这边走,躲远点儿啊。”   嘴上不好意思,下手却不客气,喷得陆梨惨叫连连。   泡沫飞溅似积满大树的白雪簌簌坠落,她不幸逃窜在雨雪里,边躲边骂:“混蛋!”   “谁?”霍旭西跟着她,语气无辜:“有话好好说,骂人做什么?”   陆梨气得回身扑过去,发了狠,攥拳用力捶他,一下,两下,不解气,又张牙舞爪去抢泡沫枪。   霍旭西垂眸看着她笑。   旁边几个见他们打闹,纷纷凑热闹,吹口哨起哄。   龚蒲表情最贱:“报警报警,阿旭你真不要脸哈,欺负人家女孩子,不是人。”   冯诺啧道:“大白天的注意点儿,影响市容!”   陆梨满脸涨红,身高劣势抢不过,咬牙切齿,一抬头就对上他捉弄的神色,好欠,于是低头狠踩他的脚。   霍旭西吃痛,觉得她像一只发怒的小牛,憨态可掬,以至于险些忍不住脱口称赞可爱。   “陆老师,冷静!”他哭笑不得:“傻妞,傻妞?”   这时路边停靠出租车,一个纤瘦的女孩下来,往汽车店方向去,走着走着,看见店里欢声笑语,那对拉扯的男女如此显眼,她脚步不由放缓。   龚蒲首先发现来人,表情僵住:“甄真?”愣怔几秒后转向霍旭西,高声提醒:“阿旭!”   他没听见,只顾着逗陆梨。   龚蒲上前拽人,夺过他的犯贱工具泡沫枪:“别闹了,看外面。”   霍旭西莫名其妙,回头望去,看清来人也是微微一愣。   陆梨周身狼狈,整个倒霉蛋模样,根本无暇顾及别的,章弋陪她到办公室收拾。   她的包搁在霍旭西的办公桌上。   “姐,用毛巾擦擦。”   “要死,这个疯子神经病,狗东西,我造了什么孽才会认识他?!”   章弋没听过有人这么骂她老板,强忍憋笑,不忘帮忙说话:“没那么糟吧,我们老大其实挺好的。”   好个屁。陆梨把自己擦干净,拿起包就走。   出来看见霍旭西和那个女孩站在街边说话,洗车店的员工们凑在一块儿偷偷讨论。   肥波问:“好漂亮的小姑娘,谁呀?”   冯诺懒洋洋的语调:“甄真,阿旭的初恋,前女友。”   龚蒲嘀咕:“她不是在北都吗,怎么回来了?”   冯诺也觉得奇怪:“你说她找阿旭干嘛?”   龚蒲摇头:“多好的姑娘,偏偏摊上个心狠的。”   “两人站在那儿光看着就般配,阿旭怎么做到说断就断的。”   “这回不一定,甄真都那么主动了,我就不信他没有一点点动摇。”   正说着,发现陆梨从里边出来,晓得她大约是听见了,龚蒲和冯诺脸色略微尴尬,陆梨倒没什么,笑笑,打了声招呼搭公交车去。   霍旭西没想到甄真会来。   既然来了,无论如何应该请她吃饭,于是提议找个安静的餐厅坐着聊。言语间不知怎么注意力分散,恍神了一下,只片刻而已,甄真敏感捕捉,随之回头打望,抿了抿嘴,试探问:“女朋友啊?”   “不是。”他淡淡地:“一个朋友。”   许久未见,难免生疏,甄真心里失落,暗暗深呼吸,给自己打气。   霍旭西开车转了圈儿,找到一家西餐厅。他也是第一次来这里吃饭,平时和朋友聚餐不是火锅就是大排档,甄真不能吃辣,以前为了迁就他的口味,什么都不说,陪着他去那些街边小摊子,结果吃出急性肠胃炎,霍旭西再不敢带她乱吃东西。   两个人在一起,饮食喜好也是个问题。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甄真冲他俏皮地眨眨眼:“准备和省会的歌舞团签约,我爸妈还不知道。”   霍旭西诧异:“不留在北都吗?”   据他所知,甄真的父母费尽心思培养她,送去北都念书,就是希望她能在那边立足,出人头地。   “竞争太大了,而且我要好的同学都在老家。”甄真勉强笑笑,转开话题:“你会一直待在舒城吗?”   霍旭西用叉子裹意面:“不然去哪儿。”   甄真小心措辞:“你……和亲生父母团聚,我以为会有别的打算或者规划。”   他摇头:“没有,我只想经营我的洗车店。”   甄真喃喃地:“嗯,听龚蒲提过,你喜欢舒城的生活。”   话至于此,气氛安静下来,不知道怎么继续。   霍旭西这次见她,觉得人有点憔悴,虽然妆容遮掩,总笑着,尽力维持鲜活气息,但眼底流露愁绪,缠绕不绝。   他不希望她过得不开心。   “你突然回来,怎么跟父母那边交代?”   甄真鼓起勇气:“其实我打算再向家里争取一下。”   霍旭西不解,歪头问:“争取什么?”   她垂眸避开视线,答非所问:“他们想让我和杨洛走到一起,但是我已经明确拒绝过了。”   他拧眉,愈发莫名:“杨洛是谁?”   甄真猛地抬眸,屏住呼吸,默了半晌:“那次你来北都陪我过生日,有个男同学帮我办生日会……”   霍旭西终于记起,扬眉说:“他啊。”   甄真失落:“我很后悔当时担心得罪人,没有强硬一点拒绝。”   “这么久的事,都过去了,再说也不是什么坏事。”   “可你不就因为这个跟我分手的吗?”   霍旭西顿住。   甄真趁他语塞的档口索性一口气说完:“我知道我的父母很势利,我一直都想反抗,只是亲情这个东西包含恩和债,我没法划清界限。不过现在好了,我可以独立生活赚钱,你的事业也做得不错,而且亲生父母在北都小有成就,我猜我爸妈应该不会再反对我们了。”   她面露苦笑。   霍旭西肚子饿,这会儿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思来想去,回了一句:“跟那个杨洛没关系。”   甄真听懂这话背后两层意思,目光黯然,但很快扬起俏皮的笑:“反正你现在单身,等我搞定家里就来对付你。”   霍旭西喉结微动,一时不忍说出伤她的话,错过果断的时机,之后更难开口了。   午饭结束,他送她回酒店,接着返回洗车店继续工作。   龚蒲和冯诺想听八卦,遭到敷衍打发。   “就吃个饭,随便聊聊。”   “聊什么了?”   “关你屁事。”   “……”   霍旭西心不在焉,见到甄真并非无动于衷,他还是有些担心她的。   甄真父母感情不和,对女儿更是严格,她在高压之下长大,很辛苦。眼瞧着毕业了,踏入社会工作,自力更生,不必再花父母钱,可以朝着曾经设想的未来去生活,可她却没有快乐起来。   霍旭西难免愧疚,毕竟当初是他放弃这段感情,抽身而去,留她独自面对陌生漫长的旅途,不再与她同担风雨。   那次甄真生日,杨洛在明知她有男友的情况下高调包揽一切,甚至当着众人的面送她蒂芙尼项链。甄真不想接,仓皇间蓝色盒子掉到地上,鸦雀无声,场面尴尬。   倒是霍旭西捡起来,打开盒子,拎出那条玫瑰金项链,左右看看:“小是小了点儿。”他对甄真说:“我知道你不喜欢钻石,觉得俗,不过好歹人家的心意,收着呗。”   他不屑一顾,压根儿没把富二代的蹩脚伎俩放在眼里。但甄真心重,认为这是他们分手的导火索,几年过去依旧耿耿于怀。   终究是孤独战胜了矜持。   如果可以的话,对这个人,甄真还想再争取一次。 第17章 喜欢得要命   下午陆梨到银行给朱姐转了笔借款。   她虽然是个财迷, 肉疼归肉疼,却一点儿没犹豫,救命要紧,该帮的还得帮。   晚上回家, 没想外婆竟然喝得烂醉。   “一瓶梅子酒你一个人干完了?!”陆梨脑壳疼, 握着酒瓶叉腰:“老太太你是不是忘记自己有高血压?多大年纪了喝成这样, 像话吗?”   外婆晕乎乎:“我高兴!”   “走狗屎运捡到钱啦?”   老人家一巴掌挥向她的脑袋:“大傻妞,傻梨子!你终于要成家了, 我能不高兴吗?”   陆梨吃痛, 猛晃了晃,咬牙怒回:“谁要成家了?”   外婆怡然自得, 背靠沙发四肢瘫软:“我最大的一件心事终于落地,对你爸妈也有个交代, 以后你不用孤孤单单的,不用守着我这个老太婆, 尽管出去和小霍约会, 听到没有, 年纪轻轻的姑娘, 不跟男人鬼混, 亏大了!”   陆梨弯腰,两手穿过外婆腋下, 牢牢扣住, 把她从地毯拖起,后退着搬回房。   老太太口中絮絮叨叨, 已然失去神志。   陆梨将她挪到床上, 好好地安放, 又忍不住念:“真不让人省心, 趁我不在偷偷喝酒,血压上去我看你怎么办,到时有得受。”   一边喋喋不休,一边去打了盆温水,给老太太擦脸擦手。   陆梨今天莫名烦闷,心房像灶炉,冒着火星子,不时噼里啪啦炸一下。她不知这躁动从何而来,全无道理可言。   洗澡时梦游太虚,把磨砂膏往头上抹,气绝,搞不懂自己的猪脑子在想什么。   十一点,夜深人静,手机提示音响起,霍旭西发来微信。   “我脚肿了。”   陆梨感到莫名其妙。   “你踩的。”他接着回:“赔医药费。”   陆梨咬唇,发去一个2.50的红包。   那边霍旭西看着屏幕失笑,手指磨蹭,心里琢磨怎么继续话题。   忽然一个信息弹了出来,他以为陆梨回复,定神一看,却是陌生人的短信:优质名模出勤,500元,可约可操……   霍旭西嘴角微咧,随手拉黑,再开启骚扰拦截。   以前读书的时候,学校里问题少年很多,十五六岁就有结伴去洗头房的,他不仅听说过,几次还差点被拉着一起去。   学校背后那条混乱的街道,开了几家别有深意的小发廊,里面永远亮着玫红色的灯,衣着暴露的女人倚在门边抽烟,佩戴五颜六色闪闪发光的廉价饰品。   这对处在青春期性萌动而缺乏管束的少年颇具吸引力,班里三四个男生都去过。   霍旭西自幼是个上房揭瓦的主,虽然吊儿郎当长大,也早就看过数十个G的岛国动作片,但对发廊的脏事倒压根儿没兴趣。   他这个人,用龚蒲的话形容,实在自恋到令人发指。眼睛长在头顶,瞧不上那些被精虫控制的牲口,连下半身都管不住,能成什么事?再说他可不愿随便被什么女人把自己这具漂亮的肉.体给玷污了。   没错,玷污,亵渎。   后来和甄真在一起,偷偷摸摸谈恋爱,走在大街上牵个手都怕被熟人撞见。甄真被管得很严,之后两人异地,更别提什么亲密举动了。   甄真单纯乖巧,纤尘不染,容易让人产生保护欲。   至于□□这个东西,龚蒲因为担心他大龄处男心理变态,曾送给他一个硅胶娃娃做寿礼。   龚蒲对霍旭西的兄弟情是真的,但抵不过抠门,送得廉价,做工粗糙,效果惊悚,霍旭西还纳闷什么东西,打开盒子以为大白天撞鬼。丢之不及。当晚噩梦连连,梦里惨遭女鬼强.暴。   他有时候觉得龚蒲是个二百五。   说到二百五,陆梨发完2.50红包就再没回话了。   霍旭西本想和她说说早上的事,甄真突然造访,不知道龚蒲和冯诺有没有乱讲话。但转念想起昨晚她跑来磕磕巴巴表明态度,一个惦记着古代人的傻妞而已,他又何必呢。   于是轻轻冷笑,丢下手机,也不再纠结。   ——   陆梨一早起来做了个决定。   她认为霍旭西必定对前任余情未了,所以才一直单身,现在人家亲自找上门,估计把话说开,有什么误会、心结,一一消解,自然而然就复合了。   况且昨天她目睹两人站在一起,般配,确实般配。   所以她这位相亲大姐应该尽快找到自己的位置,别让事情变得复杂。   尽管这段时间相处,曾经有那么几个瞬间她恍惚了一下,貌似、大概、可能产生过几分杂念,但不重要,悬崖勒马为时不晚,况且她根本没有仔细品味过那些杂念到底是什么。   外婆昨晚醉酒,陆梨买好早饭,等她起来,稳稳当当坐在饭桌前。   陆梨一本正经地宣布:“我跟霍旭西没戏了,您老人家接受这个现实,趁早死心吧。”   外婆听得一头雾水:“昨天不还好好的吗?”   “我和他本来就没什么事,一直都只是普通朋友而已。”   外婆觉得她搞鬼,自顾自地去阳台打电话。   没过一会儿笑眯眯进来:“年轻人吵架就吵架,很正常嘛,你真是小题大做。”   陆梨皱眉:“我说真的。”   “人家小霍也说了,喜欢你喜欢得发疯要命,就是星星月亮都肯给你摘!这叫普通朋友啊?”   陆梨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头皮发麻,脚趾头抠住拖鞋:“他、他的原话吗?”   “对呀,语气特别真诚,我听得都感动。”   可是为什么陆梨有点想呕?   她立即回房间,关上门,给神经病打电话。   那边接起,慢悠悠地:“喂,陆老师。”   “你跟我外婆说什么恶心话了?!”   霍旭西乐不可支:“怎么,还想听我亲口对你讲一遍?”   “不,不用。”万万不可。陆梨咬牙:“你别逗我们家老太太,她会当真的。”   “可是你没听见老太太很开心吗?”   她语塞。   霍旭西问:“陆梨,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见到古代人,发现和你印象中的不一样,怎么办?”   她没想过,但嘴硬:“不会,我对他滤镜很厚。”   霍旭西嗤一声:“你年纪也不小了,说话做事怎么像青春期的人,你是跟我才这么较劲,还是平时就这样?”   她猛吸一口气,想驳斥,却说不出话。   而他不等回应,笑笑,挂了电话。   陆梨脸颊滚烫。   霍旭西说中了她心底羞耻之处,那里住着一个与她年龄阅历完全不符的女孩,烂漫无邪,理想主义。   在母亲生病前,她也被保护得很好,无忧无虑,可以说一夕之间被打入社会泥潭,不得不逼迫自己迅速成长,如此大的撕裂,有一部分的她就永远留在了过去。   她跑江湖,做生意,最忌讳被人看到不成熟。童稚遭人欺啊,她花了多大劲儿才混成老油条,怎么和霍旭西待着总被打回原形呢?   丢人丢人。   陆梨晃晃头,心里有些恍惚,如果清彦和幻想中的不一样……   可是怎么会不一样?他那么好,就算改变又能坏到哪里去?   下个月就能见面了,这会儿却被霍旭西一番话搅得心神不宁,陆梨屈指按揉太阳穴,想把自己的脑子抠出来清洗一遍再装回去。   情感的问题琢磨不透,好在她还有擅长的领域,不必困在这里头。   正好今天碰到大单,承接一条龙服务,福寿堂没有固定团队,每次接单,按照客户需求组织人手。   这边她和淑兰商量着做前期准备工作,一头粉毛的谢晓妮到店。   陆梨愣愣望着她:“什么意思?”   “新染的,那家理发店搞活动,打五折。”   陆梨端详一番,淡淡开口:“你顶着这么鲜艳的脑袋去葬礼上晃,合适吗?”   谢晓妮说:“现在挺开明的,又不是旧社会,染个头发而已,你也不用这么古板吧。”   陆梨正要发作,淑兰握了握她的手,接过话,温言提醒:“我们这行对仪表有基本要求,工作的时候需要保持干净整洁,不能奇装异服,不能佩戴艳丽夸张的饰物……”   谢晓妮嘀咕:“又不是殡仪馆,事业单位。”   陆梨“啪嗒”放下手机,往后靠着椅背,胳膊抱在胸前,冷眼看着她。   谢晓妮不吭声,视线落向地面,身体微晃。   淑兰叹气:“你这头发真的不行。”   “可是才刚染,而且漂过三次,现在又让我染回去,很伤的。”   淑兰思忖:“那就先买顶假发吧。”   陆梨没工夫搭理这小孩,做完准备工作,换黑色制服,带班子前往客户家。   因为临时找不到入殓师傅,陆梨和淑兰亲自上手,给老人净身穿衣,入殓停灵。   接着安排灵棚搭建和灵堂的布置,打印挽联,沟通流水席团队……   一条龙的工作繁琐紧张,需要反复沟通,晚上外婆来电,听见这边欢快的印度音乐,大惊,问:“丧事喜办呢?”   陆梨站在灯光鬼魅的灵棚边,手夹香烟,眯眼望着舞台上穿露脐装跳肚皮舞的两个女孩儿:“对,喜丧,客户希望热闹些。”   “吵得要命,以后我死了弄安静点儿,别整那些花里胡哨的。”   陆梨皱眉啧道:“说什么呢。”   外婆又琢磨片刻:“多请几个肌肉男站岗就行了。” 第18章 你别看轻她   陆梨被老太太气得哭笑不得。   通完话, 掐掉烟,看着周遭为了生计奔波于此的同行,心里突然涌起一阵凄凉,像荒芜庭院的杂草, 风吹雨淋, 没有砖瓦遮挡, 寂寂无名,野蛮生长。   她很少自怜, 更不喜欢伤春悲秋, 兴许年纪渐大,心肠难免变软。   这次丧主家离舒城不远, 淑兰和四哥乐队已经忙完,正在收拾, 陆梨向客户交代守夜的规矩和禁忌。   “长明灯不能灭,守夜的目的就是要保证香火不断, 香飘过的方向是灵魂要走的线路, 断了香火, 逝者会迷失方向, 多走弯路。孕妇、产妇和短期内流产过的人不能进入灵堂, 她们身体虚弱,怕阴气入体, 得回避, 如果实在避不开,务必身着五种以上颜色的衣物, 才可以戴孝守灵祭拜。另外后人不能在灵前争吵, 要让逝者体面地走完最后一段路。”   当然这些属于民间习俗, 有的客户百无禁忌, 那也无妨,她只是按照流程把规矩讲明。   “有问题随时打电话给我。”   干这行,二十四小时待命。   安排妥当,开车回城,明早再过来。   第二天谢晓妮旷工,手机关机,陆梨还有一大堆事情忙,也没空管她。   第三天清晨上山出殡,撤了灵棚和灵堂,收尾工作结束,大家准备回去休息。   这时陆梨的师父忽然来电,说谢晓妮昨天和她大吵一架,离家出走,现在死活找不到人,怕出什么事。   “她染头发被我说了几句,不高兴,顶嘴,跟吃火药似的。我看她越来越难管,就让她爸妈劝一劝,谁知道这小妮子接了父母的电话更爆炸,发好大的脾气,又哭又喊,昨天中午跑出门,晚上也没回来,一直失联到现在!”   陆梨听师父焦急,问:“报警了吗?”   “没有,你、你觉得需要报警这么严重吗?”师父声音更虚了。   陆梨严肃地说:“她还在青春叛逆期,气性大,我担心会做什么冲动的事。”   “那可怎么办,我没法跟她父母交代呀!”   陆梨觉得自己也有责任:“我现在回城,待会儿陪你一起去派出所报案。”   “好好好,我下楼等你!”   适逢国庆,街道张灯结彩红旗飘飘,学校放假,霍旭西带圆满吃饭,准备下午送他去三姑家玩儿。   开车路过桐花街附近,想着要不顺便看看陆梨在不在店里,如果碰巧,就顺便叫上她。   福寿堂果然照常营业,店门前一个中年秃头正说着什么。   霍旭西停好车,牵着圆满过马路,走近了才发现那秃头醉酒,冲着店里口吐芬芳。   “妈的真晦气,赚死人钱你不得好死!老子见一次骂一次!”   这会儿福寿堂只有淑兰在,她脸色发白,嘴唇紧绷,愤怒却说不出什么话。   “看什么看?不服气是不是?来,老子跟你慢慢扯!”秃头见对方不敢吭声,愈发气焰嚣张,抬脚就往店里去。   一只手制止了他的举动,像拎小鸡似的揪着他的衣裳往后拽,秃头踉踉跄跄险些摔倒。   霍旭西走到面前,上下打量,问:“你要干什么?”   秃头好容易站稳,望着突如其来的年轻男人,一时弄不清状况:“老子教训开寿衣店的败类……”   话音未落,霍旭西随手给了他一个耳刮子:“啪!”   冷不丁地,秃头捂住脸。   打人者甚至一点儿也没发狠,跟打蚊子似的,又问:“你要教训谁?”   秃头指着福寿堂嘴巴哆嗦。   霍旭西反手又一巴掌。   秃头完全懵了。   “这里是你撒泼的地方吗?”霍旭西语气淡淡:“再来找麻烦,信不信我把你脑袋剩的几根毛全部拔光?”   秃头惊恐跑走。   圆满抠抠鼻子,仰头看舅舅:“他好搞笑哦。”   霍旭西带着外甥进店,淑兰蛮不好意思,忙搬出两张凳子:“让你见笑了。”   他没准备坐:“陆老师不在?”   “她有事出去了。”   这么不巧。   淑兰倒水招待:“我们这儿一个小姑娘昨天离家出走,到现在还联系不上。”   霍旭西对别人的事情没多少兴趣,但是看出淑兰有话说,便坐了下来。   圆满对寿衣店好奇,到处摸摸瞅瞅。   “经常有人这么骚扰你们吗?”   “之前有过两次,半夜往店门口倒垃圾,还有一回找茬的,被梨子骂走了。”淑兰苦笑:“我没有她的口才,如果刚才她在,肯定不会吃亏。”   闻言霍旭西点头:“那倒是。”   淑兰暗作观察,想借这个机会了解他品性如何,对陆梨又如何,但苦于自己不擅言辞,又怕唐突,因而欲言又止。   霍旭西却先问:“这家寿衣店是你和陆梨合伙经营的?”   淑兰笑着摆手:“她是老板,准确来说我只是员工。”   霍旭西想了想:“这么年轻的姑娘做殡葬,老实讲,挺牛的。”   “你知道她的家庭情况。”   “嗯。”知道个大概。   “那么你觉得陆梨是个怎样的人?”   霍旭西吐出两个字:“彪悍。”   淑兰失笑。   他眉梢微扬:“还有点傻气。”   淑兰抿唇,缓缓道:“我有个妹妹叫淑慧,和陆梨性格很像,能说会道,每次吵架我都吵不过她。我们是留守儿童,跟着爷爷奶奶在小镇子生活,念中学才来到舒城。我性格软弱,经常被同学欺负,在老家还遇到过非常龌龊的远房亲戚,要不是妹妹彪悍,我不知要吃多少苦。每一次都是她替我出头。她和陆梨是同班同学,也是最好的朋友。十七岁那年她为了救一个落水的小孩,自己溺亡了。之后又几年,我离异,孩子被前夫带走,爷爷奶奶相继去世,我没什么赚钱能力,亲人、家庭、婚姻、事业,一无所有,比死还难受。”   她回忆到这里面露苦笑:“接着忽然有一天陆梨打来电话,说,姐,我准备开一家寿衣店,你来帮我一起干吧。我说我什么都不会,怕成为别人的拖累。她态度很强硬,说梦见淑慧嘱托她照拂我,先前她没有能力,现在可以了,必须把我弄到身边去。”   霍旭西沉默着。   “陆梨这个人,其实很重情义,也很有责任心。”淑兰放低声音:“希望你不要看轻她。”   “为什么我会看轻她?”   淑兰不语。   霍旭西稍作思忖,心下了然:“我给人家洗车,她也没看轻我,都是为生计,赚钱而已,分什么高低贵贱呢。”   淑兰缓缓舒一口气,笑回:“是。”   ——   找到谢晓妮已将近半夜,陆梨和师父跟着民警到山里接她。   那姑娘离家出走,去朋友那儿借地方过夜,两个年轻人异想天开,商量去小村子探险做直播。想一出是一出,行动力倒很强,第二天出发,郊游似的。荒弃的村落早已无人居住,连条像样的路都没有,他们进去不久迷失方向,被困在了山上。   人找到,师父担忧的心情转为愤怒,脸色沉得厉害。   陆梨说:“您待会儿看见她可别再骂了,当心又把人骂跑。”   师父气不打一处来:“真不知道脑子怎么长的,一天到晚不干正事,就想走捷径偷懒!”   陆梨累得要死,揉眼睛打哈欠:“人家年轻人现在做直播确实有前途嘛。”   “屁的前途!她一下班就搞直播,搞了几个月,连十块钱都没赚到!”   陆梨搓脸提神:“总之忍着点儿,别发火,这个年纪的人叛逆着呢,她在荒山野岭困了这么久,肯定也知道怕了。”   师父抱怨一路,等见到灰头土脸的谢晓妮,究竟还是压下怒气,先问她有没有受伤,肚子饿不饿。   谢晓妮刚被民警教育过,垂着脑袋一言不发。她那满头黄毛的异性朋友笑嘻嘻耳语:“今天直播打赏还可以。”   师父见他们两颗脑袋像花花绿绿的鹦鹉,怒上心头:“喂,你谁啊,离谢晓妮远点儿,她都被你带坏了!这次困在山里,下次出什么事你负得起责吗?!”   小年轻被吼得不敢吭声。   陆梨按住师父:“行了。”说着瞥了眼妮子:“有空给兰姐回个电话,她这两天都在担心你。”   谢晓妮和淑兰要好,听见这话神情微微松动。   师父接道:“就是,你们陆老师今天都没休息,陪着我到处找你,还不跟人家道谢。”   “别。”陆梨可吃不消,趁她俩都在,正好摊牌:“晓妮已经成年,师父你沟通的时候应该注意方式。至于工作,像昨天那样旷工缺勤,关机玩失踪,我希望不要有第二次。如果真的不喜欢干这行,要尽快和家里商量,另谋前程,别耽误自己也耽误别人,对吧?”   奔波至深夜,实在疲惫不堪,全身骨头仿佛散架。陆梨爬回家,一头栽进沙发动弹不得。   淑兰来电。   “晓妮刚才给我发微信了,你怎么样?”   “腰酸背痛,半死不活。”   “明天就在家好好休息吧,店里我守着。”   陆梨打哈欠:“刚做完一条龙,歇两天呗,又是国庆,你也休假去。”   “没事,反正我在家也是闲着。”淑兰笑:“对了,今天小霍来过店里找你,你知道吗?”   陆梨默了会儿:“霍旭西?”   “嗯。”   “他干嘛?”   淑兰把上午的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陆梨听到那人为淑兰和福寿堂出头:“那我打个电话给他道谢。”   “至少请吃饭嘛,正好这两天休假,你们约出门玩一玩呀,或者去哪儿旅游?我想想什么地方离得近又好玩儿……”   淑兰自顾操心,那头陆梨握着手机已经陷入沉睡。 第19章 不会啃鸡爪   舒城的秋天依然有不可小觑的热, 一到傍晚,天边大片火烧过的云,绵延千里。   不知为什么,最近两天陆梨格外疲惫, 大概有些感冒, 症状很轻, 她也没太在意。说请霍旭西吃饭,其实想找一家环境舒适的餐厅享受美食。   哪知霍旭西开车把她带到烟熏火燎的江边吃海鲜。   塑料凳, 工业扇, 人声鼎沸。尤其从路边下去还得走数十级陡峭石梯,陆梨一看, 当即黑脸,抱着胳膊靠在绿油油的护栏边, 把头别开。   霍旭西见她耍脾气,觉得好笑:“干嘛?”   她不理, 下巴扬起孤傲的弧度, 像一只不好相处的猫。   “走不走?”   “哼。”   霍旭西说:“行, 你自己歇会儿, 我先下去。”   陆梨不看他, 手指抠住皮肉,心口堵, 掏出烟和打火机。   刚点燃, 某人突然去而复返,二话不说夺过香烟丢掉, 接着弯腰将她扛上肩头, 轻巧, 自如。   陆梨险些惊呼出声。   浑球能做出的事, 也不算意外。   几十级台阶到底,他放她下来,没怎么喘,颇为自得,垂着眼皮吊儿郎当看她。   陆梨心想你跩什么跩。   撇撇嘴,嘀咕说:“少爷的皮囊,土匪的命。”   霍旭西嗤笑:“你就是个土妞的命。”   陆梨狠狠白一眼。   他们在遮阳伞下吹晚风。   “这里跟我们上次去的大排档有什么区别?”   “专做海鲜的。”   “我想吃卤鸡爪,还有冰啤酒。”   “……”霍旭西叫服务员加了份鸡爪:“啤酒就算了,还要开车。”   “我又不开。”   他冷眼瞥过去。   陆梨自顾扭头喊老板要酒,同时抓住霍旭西的胳膊:“找代驾就行了,我一个人喝多没意思,你也一起嘛。”   说着摇了两下。   他忽然就顺毛不吭声了。   等菜的间隙,不远处传来丧乐,原来附近两间闲置的门面租出去,设成了灵堂,这会儿正在治丧。   陆梨听半晌,摇头轻笑:“哪儿请的司仪,这么不专业。”   霍旭西问:“怎么不专业?”   “一叩首,再叩首,三叩首,没听过喊‘二叩首’的。”   霍旭西托腮看她:“如果有人说,丧事都是办给别人看的,你怎么想?”   “这是在问我对职业的看法吗?”   “随便聊聊呗。”   她歪头沉默良久,神态竟认真起来:“你知道,我们的传统习惯回避死亡,忌讳谈论这个话题,人死不直称其死,古代礼制的称谓都是什么崩、薨、卒、不禄,民间的说法也很婉约,比如气散、数尽、仙逝,即便在现代,也会说这个人走了,直接说死好像很不礼貌。棺材叫寿材,墓穴叫阴宅,陪葬物叫明器。生前避讳,但死后的礼仪却十分隆重,一个特别矛盾的现象。”(1)   霍旭西听得入迷,觉得她和平时不太一样:“嗯,对啊。”继续。   “忌讳谈死其实是死亡教育的缺失,至于葬礼是不是做给别人看的……”陆梨思忖:“进入殡葬业之前,我对这些仪式也有些反感,觉得就是表演嘛。尤其我们的传统观念注重孝道,如果没有把丧事办好,亲属要承受舆论压力,这个不可否认。但在殡、葬的过程中,人类创造了丰富的丧葬文化,让逝者安心,家属也得到精神慰藉,一种刻骨铭心的记忆。没有那些丧事流程,失去亲人的痛苦又该怎么释放呢?”(1)   霍旭西莞尔看着她:“虽然感觉很有道理,但听不太懂。”   陆梨生气:“听不懂就闭嘴!”   “喳。”他做了个请安的动作,恭敬地往杯子里倒酒,敬茶般双手递上:“陆老师,您请,小的闭嘴。”   她口渴,咕噜咕噜饮下大半杯。   霍旭西问:“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喝酒的?”   “入行以后。”她自嘲:“慢慢就变成老油条了。”   这倒霉大姐。   他笑问:“你做这行最难的是哪方面?哭灵?”   陆梨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就记得刚出师那会儿,我第一次给人哭灵,妈的,好死不死竟然遇到高中同学,而且还是关系不好的那个。她录下视频发到班级群,我当时脸皮还薄,难受得哭了好久,浑身发抖,不敢打开手机,恨不得立刻退群。”   霍旭西心中莫名飙起脏话:操,哪个傻逼同学,这么欠。   “不过好奇怪,也不晓得怎么想通的,跨过那道槛就开窍了。睡完一觉起来,我到群里打广告,承认自己做殡葬做哭灵,希望老同学以后有活儿多多介绍。从那以后我的脸皮就跟城墙一样厚了。”   说着她自个儿都好笑起来。   霍旭西听明白了:“所以最难的是脸皮。”   陆梨思忖:“当然不是,脸皮算什么,最难的还是钱吧。我妈治病那会儿,我们把房子卖了,住出租屋,我经常梦见被房东赶出门流落街头,心里好害怕的。”   霍旭西摇头轻嗤:“钱真是王八蛋。”   “也是好东西。”陆梨长舒一口气,拍拍胸口:“好在都熬过去了,我的青春也交代在里头,这些年除去赚钱,别的什么都没干,人生真无趣。”   霍旭西说:“我觉得你挺有趣的,当谐星都不用演……”   话音未落他被连捶几拳,胳膊贼疼。   “你就是个女土匪,陆梨,哪个男的敢要你?”说完忽然想到什么,先发制人攻击她的回答,冷笑道:“古代人是吧?”   他喜怒无常,变脸比翻书还快,陆梨有点莫名其妙,但懒得深究,自顾陷入美好畅想:“不管哪个男的,总之跟我在一起必须得浪漫。”   “怎么个浪漫?”   “比如送花,一大束那种。”   “这么俗?”   “就喜欢俗!”她抱怨:“我长那么大,从来没有收到过玫瑰花,身边一群木头朋友,逢年过节给我送腊肉、螺蛳粉、泡脚桶,磊磊那个神经病还给我送过脑白金!”   霍旭西捂着肚子哈哈大笑。   陆梨心酸,气鼓鼓灌酒。   “想要玫瑰花有什么错?”   “自己买一束不就行了。”他竟然说。   陆梨拧眉:“浪费钱,动不动就上百块,不如拿去买吃的。”   霍旭西听这矛盾重重的话简直无语:“抠死你算了。”   陆梨托腮:“我还想要两个人牵手逛街,去美食城,从第一家吃到最后一家。想听睡前故事,一起买家具,布置房间,一起看电影,买菜做饭。过年走亲戚,我家老太太可以带着到处显摆……”   霍旭西瞅着她,琢磨许久:“这些不需要古代人也办得到吧。”   陆梨垂头不语,似乎是在伤心。   他清咳一声:“喂,你……”   突然她打了个酒嗝,喃喃数落:“肚子都饿扁了,我的鸡爪怎么还没上?”   男人刚刚酝酿出来的一点怜爱瞬间熄灭。   菜上齐,她已经喝得七荤八素,嘴巴没停过。   “陆老师。”霍旭西发现一件很古怪的事情,他不理解:“为什么你啃完鸡爪,骨头还是完整的?”   陆梨莫名:“有什么问题?”   “鸡爪啃完应该是碎的。”   她茫然:“哪有,我从小到大都这么吃。”   “根本不是这么吃,脆骨要一起嚼。”   “谁要嚼骨头。”陆梨恼火:“而且外婆都像我这么吃的。”   霍旭西下结论:“你外婆也不会啃鸡爪。”   “……”   她晕晕乎乎头昏脑涨,没力气跟他斗嘴。   天已经黑透,晚风吹着,霍旭西也有些上头。磨磨蹭蹭吃了两三个钟头,断断续续聊着天,聊累了看江面渔火点点,晚风习习,也不觉冷场。   霍旭西叫了代驾,陆梨大醉,还不忘今天是自己请客,抢着掏手机买单。   “别乱晃。”   他把人搀住。   陆梨视线盯着刚才收钱的小哥:“诶,这家老板长得还挺端正。”   霍旭西冷笑:“是吗,那你留下当老板娘吧。”   说着松开她的胳膊就走。   陆梨忙跟上去笑嘻嘻讨好:“不要生气嘛。”   “能不能好好走路?”   她一直在踢他的脚后跟。   “我晕啊。”   天旋地转。   于是霍旭西揽住了她的肩膀。   走到石阶前,这人又不肯动了。   他没说什么,弯腰下去,把她背起来。   几十级台阶,慢慢悠悠走了很久,街边小吃店开着音响,歌飘过来:“黑暗中的我们都没有说话,你只想回家,不想你回家……”   听完大半首歌走上去,意犹未尽。   陆梨被塞进车厢,打个哈欠,倒头即睡。哈欠会传染,霍旭西受她影响,眼皮子也开始发沉。   等代驾来,他靠着陆梨眯了会儿,到车库,再把软趴趴的人背上楼。   这次她很老实,不喊不闹。   霍旭西因为醉酒犯困,没精神收拾客房,径直回卧室,放她到床上。   陆梨睡得安稳,乌黑长发铺散,白净的一张脸陷在枕头里,像从叶底露出真容的白色芍药花。   他看了会儿,逐渐入迷。   那次在KTV亲她的感觉被勾出来,像一种瘾,突然发作,来势汹汹。   霍旭西有些恼火,他发现自己此刻非常想要吻下去,而且这种欲望几乎到了情难自禁的程度。   一定是酒精的问题。   喉结滚了几下。   再这么下去就不止想亲一亲那么简单了。   他当即离开房间,懊恼地倒入沙发。   这时忽然手机铃声大作。   陌生的来电,他接起,语气烦闷:“喂?”   “霍旭西吗?”   “是。”   那头单刀直入:“我是甄真的妈妈。”   自报家门后,对方不等他反应,劈头盖脸一通臭骂,质问他为什么引诱自己女儿离开北都,为什么不放过她,是不是要毁掉她的前程才满意。   霍旭西被骂得一头雾水,也不屑辩解,直接挂掉电话。   那边继续打。   他无语又好笑,索性关机,起身去洗冷水澡。   作者有话说:   (1)参考《死的困扰与生的执着》   (2)参考《中国殡葬文化》 第20章 陆老师病了   陆梨一整夜都很乖, 没有呕吐弄脏地板,也没有唱歌骚扰友邻,安静如斯。   霍旭西觉得庆幸。早上十点,人还没醒, 他进去喊她起床。   打开卧室门, 见她裹着空调被蜷缩在床上, 像只可怜的小虾米。   “陆老师,不至于吧?”   走近推了推, 发现不对劲, 陆梨脸色惨白,额头布满冷汗, 留海浸湿。   “怎么了?”   “难受。”她鼻音浓重,嗓子哑得简直被刀片削过。   霍旭西暗叫糟糕, 立马从家里找出一支电子体温计,检测一番, 竟然烧到了三十八度五。   “走, 上医院。”   “不要。”陆梨浑身无力, 头痛欲裂, 眼睛睁开只能看到一团黑麻, 稍微动弹则天旋地转:“我哪儿也不去。”   “那怎么行?”他眉宇紧锁,束手无策的感觉非常不好, 胸腔内莫名焦躁, 像有团火在烧。   她盖的空调被已经汗湿一大片,背心也湿透。   “我先给你换被子。”   从来没有照顾过病号, 霍旭西手忙脚乱。   换了蚕丝被, 再找出干净的睡衣, 虽然大了些, 勉强应该能穿。   然后他去热粥,放一点盐,端进来,发现她根本没有力气换衣裳,而且不停咳嗽,咳得脖子涨红。   “吃点东西。”   他把人捞起来,喂小半碗稀饭,再用毛巾塞到她后背隔汗。   陆梨畏寒,裹着被子发抖,肌肉酸痛,骨头好像泡在醋里。   霍旭西看她病成这样,奄奄一息的样子,心下烦闷,走来走去,接着莫名其妙打了通电话给龚蒲,问他发烧该吃什么。   龚蒲回:“退烧药吧。”   简直废话。   他挂断,打给药房,将陆梨的症状细细说明,然后买了一大堆药品。等外卖送到,他不放心,再次询问药师用量。   正在这时门铃突然响起。   霍旭西开门,没想到来的竟然是龚蒲、冯诺,还有甄真。   “你干嘛呢,手机一直打不通。”龚蒲跟回自己家似的,抬脚进门,一点儿不客气。   “你们怎么来了?”他多少有些诧异。   “国庆放假,在家闲着无聊,我们和甄真约吃饭,顺便过来找你。”冯诺打开鞋柜拿出两双拖鞋,一双自己穿,一双递给甄真。   霍旭西侧身上前关门。   甄真第一次到他的住所,略显拘谨,加上他突然靠近,愈发紧张,于是忙开口问:“昨晚我妈是不是打电话找你麻烦?”   霍旭西关好防盗门,不答反问:“她知道你回来了?”   “嗯。”   “有骂你么?”   甄真扯起嘴角苦笑。   霍旭西了然:“脾气一点儿没变。”   走到客厅,他随口招呼客人落座,接着去厨房倒了杯苏打水递给甄真。   龚蒲和冯诺不干:“我们怎么没有水喝?”   “自己没手吗?”   “你这是区别对待,不公平。”   霍旭西的心思完全不在客厅,自然也没兴趣和朋友斗嘴,端起刚才冲泡的感冒颗粒,抿了口,已经没那么烫了。   龚蒲见桌上摊着一大堆药:“你真发烧啊?严重吗,怎么不去医院?”   冯诺端详:“没事吧?”   “没事。”他随口敷衍,拿药进卧室,搁在床头柜,出来倒热水,又从茶几那堆药里拿走退烧贴,再回卧室。   龚蒲不明所以,只当他要整理东西,也没太在意,自顾打开电视。   冯诺:“我们中午去哪儿吃?”   龚蒲:“步行街吧,甄真好久没回来了,你不知道国庆放假多热闹,今天带你到处慢慢逛。”   冯诺:“我看不如就在阿旭这里点外卖,晚上再下馆子。”   正商量着,忽然房间里传来依稀声响,并且听起来湿湿嗒嗒,不太正经那种。   客厅三人面面相觑。   龚蒲屏住呼吸,手指不自觉地按遥控器调低电视音量,这下听得千真万确。   “我不要……”   Oh my god。   什么情况?   阿旭的卧室有女人,而且不知他们在干什么龌龊事,竟然还有抽噎声?!   龚蒲和冯诺心惊肉跳,整块头皮发麻。   甄真也完全怔住,眼里满是不知所措的愕然。   其实没那么龌龊。   霍旭西只是把陆梨捞起来喝药。   她软成一汪水,瘫在他臂弯中。   “不喝。”太苦,她想吐。   “必须喝,不然我捏鼻子灌了。”   怎么能这样?   陆梨满心怨愤,身上又冷又痛,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就成了废人,想到如此处境,她哼哧哼哧啜泣,泪如雨下。   “都怪你,半夜我起来到处找遥控器,你当我是冷冻肉吗,空调开那么低,安的什么心呀……”   霍旭西语塞。   最近秋老虎,他贪凉,空调温度设置得比较低,自己是个小火人儿,睡觉正好合适,但陆梨本就有点感冒,昨晚在大排档吹热风,回家又吹大半夜冷风,一下就病倒了。   “我不是故意的。”他很抱歉。   “你就是。”陆梨此刻什么都听不进去,只想念自己的窝:“我要外婆……”   “你外婆不在家。”霍旭西说:“早上我给她打电话,她和牌友跟团旅游,国庆结束才回。”   “哈?”陆梨一听,嘴唇抖了抖,大受打击,哭得愈发心酸:“为什么呀,我生病她还跑出去玩儿……”   其实老太太知道她发烧,没当回事儿,说吃两副药出一身汗就好了。   霍旭西没想继续打击她,默不吭声,心脏被她哭得颠三倒四。   平日里那把小烟嗓如今跟两个月大的猫咪的,上气不接下气。   “你……别哭了。”他是一句重话都说不出:“先喝药,好吗?”   外面的客人听着含含糊糊的声响,犹抱琵琶半遮面,愈发浮想联翩。龚蒲实在好奇,蹑手蹑脚走近,打开卧室房门,凑半颗脑袋进去,偷偷瞄了许久。   他见阿旭轻言细语连哄带骗地喂陆梨,冲剂喝完,又一粒一粒地喂胶囊和药片,最后还塞一颗柠檬糖去苦味。   如果他戴眼镜,早已跌个稀碎。   关上门,龚蒲蹑手蹑脚返回客厅,用嘴型告诉冯诺:“陆老师。”   “陆梨?”   “嗯。”   他把电视声音调大,尴尬得不知怎么面对甄真。   冯诺提议:“那个,要不我们先走吧,饿了。”   甄真低头看着手里的玻璃杯。   大家不说话,直到霍旭西出来。   他轻轻带上门,面色如常,经过餐桌拿起烟盒,走到客厅,抬手指了指龚蒲:“声音小点儿。”   龚蒲干咳,索性把电视关掉。   冯诺试探询问:“陆老师病了?”   “嗯。”   “不用去医院挂水吗?”   他显然没有分享私事的欲望,直接无视这个话题:“你们刚才在聊什么?”   “吃饭,聚餐。”   他点头:“行,我就不去了。”   龚蒲心想这是下逐客令呢?   “反正你也没事,一起嘛。”   他不接茬。   终于,长久无话的甄真笑了笑,故作洒脱的语气问:“怎么,舍不得走啊?”   霍旭西抬眸看她一眼,神情很淡:“没有。下次找时间再聚吧。”   甄真胸膛起伏,知道他向来很懂敷衍和打太极,只是没想到有一天会用在自己身上。心很堵,但不想表现出来,她回头冲另外两人笑:“你们先走,我和他说两句话。”   “啊……行,慢慢聊,我们下去等你,不着急。”   龚蒲冯诺闪人,客厅里剩霍旭西和甄真两个。   她脸色很差,用力抿着唇,有话说但还没酝酿好,或不知如何开口。   霍旭西把龚蒲留在沙发边的拖鞋踢开,从杂乱的茶几上找到打火机,点燃烟,走到落地窗前推开窗户。   以前甄真不喜欢他抽烟,每次看见都要出言制止,霍旭西很多事情顺着她,但这项陋□□屡教不改。后来他们分开,甄真连续两三个月不敢让自己休息,每天待在练习室不停地练不停地跳,只要闲下来心就会疼,疼得翻来覆去没法睡觉。   想不通为什么,是她管得太多,还是聚少离多造成的结果?喜欢一个人怎么就突然间不喜欢了呢?他是怎么做到的?   再后来,甄真从龚蒲那里得知霍旭西这几年始终保持着单身,她以为放不下这段感情的不止自己,以为他也念念难舍,以为还有重新来过的可能。   所以她回来晚了吗?   “上次你说那个女孩只是普通朋友。”甄真抬眼看着他:“现在呢?”   霍旭西背靠窗沿,略歪着,随手把烟灰弹到阳台,吐出薄雾的瞬间连带着短促的叹息。   那叹息让甄真误以为他不耐烦。   “我知道我现在没有资格问这些。”   霍旭西抚摸额头:“不是,我也说不清楚。”   什么叫不清楚?   甄真咬唇:“你们上过床吗?”   他愣了下,摇头:“还没。”   不是“没有”,是“还没”。   甄真不懂自己为什么站在这里听这些,但控制不住:“你喜欢她什么?”   霍旭西垂眸打量手中燃烧的烟,沉默好一会儿才开口:“和她在一起很开心,看见她就想笑,有时候……”算了,打住。   甄真却不甘心:“说下去。”   霍旭西停顿片刻:“有时候,满脑子都是她。”   没想到有天自己会讲出这么恶心的话,他回味过来立刻咒骂:“操。”   甄真倒吸一口气,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自虐般继续追问:“然后呢?”   他没吭声。   “你一厢情愿?”   霍旭西有点烦闷:“她早晚都会跟我。”   “如果没有那天呢。”   “不可能。”他扬眉,颇为自负,轻轻冷笑:“遇到我还能跟别人?”   除非眼瞎或者脑子进水了。 第21章 天边的美梦   甄真忽然对过去的感情产生极大怀疑, 冲动之下甚至险些问出心中彷徨:阿旭,你以前真的喜欢过我吗?   好在她克制住了。面前的霍旭西不再是当年的少年郎,那个为她打过架受过伤,返校途中会忽然拽她到怀里亲吻的少年。   那些时光是甄真最快乐的回忆, 不可以破坏摧毁。   “原来你也有今天呀。”她用调侃的语气作掩盖:“活该么不是。”   霍旭西满不在乎地耸耸肩。   “那我等着看结果, 要是你失败了, 我勉强做个收容所吧。”   “甄真,其实我们几年没见, 有些事情早就……”   “说的对, 几年过去,你根本不知道我变了很多。”她打断他的话:“一切都还没有定数, 也许未来会有新的转机呢?”   霍旭西安静数秒,点点头:“不管怎么样, 大家都是朋友。”   甄真目光黯淡,扯起嘴角笑笑。   送走客人, 偌大的屋子徒留寂静, 霍旭西坐在客厅些微恍惚。他没法再找借口搪塞自己对陆梨的心动。欲念如排山倒海, 难以掩盖, 任谁都能看得出来。   但他并不太想承认。   所谓明知故犯, 喜欢一个心有所属的人,这种蠢事会让他联想到一个词语, 叫“犯贱”。   凭什么?   动情归动情, 他可绝不会低头去做那种卑微的角色。凭什么陆梨没心没肺,却留他自己纠结烦恼?唱独角戏多没意思, 要把她的心也弄乱才算公平。   傍晚暮光西斜, 倦鸟归林。   吃完药昏睡半天的陆梨终于转醒, 烧已经退了, 咳嗽也减轻许多,只是没什么力气,肚子饿得厉害。   她想回家。   撑起身下床,没找到拖鞋,光着脚走出卧室,一股浓烈的香味飘来,陆梨猛咽口水,直勾勾走到餐桌前,看见麻辣小龙虾、毛血旺、烤鸭,凉拌黄瓜……她大喜过望。   味觉苏醒,口干舌燥,桌上正好有杯水,陆梨拿起来咕噜咕噜地解渴。   这时霍旭西从厨房出来,手中端着一个小砂锅。   “那是我的杯子。”   听见这句话,陆梨刚把水喝光,动作略僵住:“那怎么办?”   他没做声,将砂锅放在餐垫上,两腿随便动了动,把自己的拖鞋踢到她脚边。   “光着装可怜吗?”   “……”陆梨撇嘴穿上。   “要不要关空调?”   “不用。”   “你不冷吗?”   “还行,没觉得。”原来他担心我冷?陆梨好感动,赶紧落座,双手合十满脸惊喜:“哇,这些菜不会是为我做的吧?”   霍旭西想也没想:“不会。”他盛一碗白粥:“这是你的。”   “稀饭?”   “还有这个。”生菜和西红柿炒蛋。   陆梨砸吧砸吧,嘴里淡出个鸟:“我想……”   “医生说你不能吃油腻的。”   那你还点这么多?   陆梨啃生菜,满脸怨念地斜瞥他,目光转向小龙虾,馋得抓心挠肺。   “我口渴。”她做出虚弱的模样:“能不能帮我倒杯热水?”   霍旭西看过来。   她闭眼扶住额头,有气无力:“麻烦你了。”   还挺会演。他没说什么,起身去厨房倒水,出来放到她手边,接着抽出两张纸巾,若无其事递过去:“擦擦嘴上的油吧,陆老师。”   陆梨抬头。   他似笑非笑轻嗤:“用得着偷吃么,还把我支开。”   调皮鬼,馋猫。   陆梨脸颊发烫,嘴唇努动,想说点儿什么缓解尴尬,可她居然词穷了。   那窘态令霍旭西心痒痒,莫名愉悦。   “通常感冒以后胃口都不太好,你是变异了吗?”   陆梨无精打采夹菜,哑声嘟囔:“清汤寡水,当然没胃口。”   “不好吃?”   “生菜炒得软趴趴,像水煮的一样,番茄炒蛋也很诡异,那么大坨西红柿,皮也没去,啧,哪家店的厨师呀,居然还没失业?”   她噼里啪啦好一通嫌弃,抱怨完,周遭死般沉寂。   陆梨发觉旁边冷飕飕的,忽然意识到什么。   “这是你做的?”   霍旭西面无表情,眼底暗压着失望:“不想吃就倒掉。”   陆梨张口结舌:“我还以为点的外卖……你干嘛突然对我这么好?”   他放下筷子转过身看着她,一字一句:“陆老师,不要自作多情,对你好只是怕你病死在这里,我要担法律责任。”   “谁要病死了,呸……”说着忽然咳起来,刚才偷吃鸭血,喉咙里满是油辣味,腻得反胃。   霍旭西觉得这人真是自找罪受,不情不愿抬手帮她拍背。   “老实喝粥吧。”他说:“本来为了招待霍圆满才叫这么多菜,结果他临时找同学玩儿去了。”   陆梨缓过劲儿,喝水压惊:“你的小外甥?”   “嗯。”   “他最近怎么样?”   “回亲爹身边了。”   “他有爹?”   霍旭西没好气地给她一记爆栗:“不然人家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啊?”   “我对你们家的事情又不清楚,只知道你被领养,亲生父母在北都……”陆梨捂住嘴,但为时已晚。   霍旭西默了片刻,上下打量:“从哪儿听来的?”   “……新闻。”   “对我的事情很好奇吗?”   “有点儿。”她忽然来了兴致:“喂,你的身世这么戏剧化,什么感觉?”   霍旭西周围的朋友对这个话题讳莫如深,怕他生气,只字不提,现在总算来了个直言不讳的。   他正欲开口,电话铃声突然响起。   “我的手机,”陆梨到处找:“在哪里?”   霍旭西黑脸:“客厅沙发。”   她赶忙拿过来,见是一个陌生号码:“喂?”   “梨子。”   声音很熟悉:“哪位?”   “宋玉彬。”对方很不爽:“你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   陆梨怪道:“我不是把你拉黑了吗?”   宋玉彬忍着怒火:“昨晚你跑哪儿去了,夜不归宿。”   “跟你没关系。”   那头重重叹气:“陆梨,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去找你,在你家楼下等了那么久,凌晨一点跑上楼敲门,结果被你外婆用拖鞋追着打!”   “哈?”陆梨愣怔两秒,忽然乐不可支,放下调羹捂住肚子:“神经病,半夜一点去敲门,不挨打才怪,你脑子里装的是什么,豆腐渣吗?哈哈哈哈……”   “梨子,好久没听你笑了,我很高兴。”   话音刚落,手机被夺走,霍旭西面色冷淡地直接挂断通话。   “干嘛?”   “不是要等古代人吗?”他语气嘲讽:“说得那么痴心,却在这儿跟前男友调情。”   “哪有调情?”她稀里糊涂反驳。   手机又响了。   霍旭西冷笑,拿起啤酒,往后靠着椅子,别开脸。   陆梨居然不太好意思再接。   本来她也没想接。   挂掉,拉黑。   霍旭西慢悠悠问:“你怎么会跟这种人谈恋爱,当初看上他哪点?”   陆梨琢磨:“宋玉彬虽然蠢蠢的,还有点浮夸,但有时也挺可爱呀。”   可爱?   可爱???   一个仿佛喝了假酒恨不得上街跳艳舞的骚货二百五,她居然觉得可爱?   霍旭西嘲讽更甚:“原来是同类吸引,两个蠢材蠢到一点儿去。”   莫名被损的陆梨扯起嘴角:“你怎么那么没礼貌?”   “不蠢的话怎么会等一个男人这么多年,还是在对方毫不知情,甚至没给过任何承诺的情况下。”   她脑中轰地崩裂,连呼吸也滞住。   “我……没有一直等他。”   “呵,怕人笑不敢承认?”   陆梨抿着下唇缓缓搅动白粥,稳定心神,慢慢道来:“我是仰慕清彦,但他就像挂在天边的美梦,永远不可能触碰得到。也就是今年听说要回来,我才有了非分之想。这几年主要忙着挣钱,买房子,还房贷,再说没有遇到什么好男人,宁缺毋滥呗,一不小心就混到这个年纪。”   霍旭西沉默。   她喃喃自语般:“我哪有那么天真,为个男人蹉跎青春。”   霍旭西看着她,端详,琢磨:“听说他女友去世,之后没找过第二个。”   “你怎么知道?”陆梨诧异:“谁告诉你的,兰姐还是外婆?”   他不言语,目光愈发深究:“陆梨,我觉得,你究竟喜欢的是辜清彦这个具体的人,还是一种精神上的向往和寄托?”   这个问题把她难住。   无法言喻的复杂情绪在胸腔里缠绕,向四肢百骸蔓延,瞬间产生了从未有过的古怪的自我怀疑,她不愿细想也不愿分析,以免让自己绕进去。   没文化的土匪怎么突然走深沉路线了?   “那你呢?”她不甘示弱:“和前任分手以后不也没找第二个吗,我看你才最单纯最痴心。”   “她今天来过了。”   陆梨懵掉:“谁?”   “甄真,还有龚蒲和冯诺。”   “然后呢?”   “他们来的时候你正在我房间睡觉。”霍旭西目光直视,毫无羞耻:“可能生病烧糊涂了吧,我好心好意给你送药,你抱着我不松手,一直哭,还撒娇。”   陆梨身体僵住,眼睛睁大。   “龚蒲他们在客厅都听见了,我解释不清楚。”他一副好人的模样:“当然也不能怪你哈,生病的时候难免脆弱,你当时忽冷忽热,全身是汗,虽然对我动手动脚、到处乱摸,还发出一些上不了台面的声音,但可以理解,不怪你。”   老天……   干脆打雷劈死她算数吧。   陆梨顶不住对方笑眼看戏的目光,不由自主站起身:“我、我要回家了。”   口口声声说自己厚脸皮老油条,结果就这点能耐?小兔子装大灰狼呢。   霍旭西按捺使坏的冲动,握住她的手腕,拇指抚摸边侧凸起的圆圆小骨头:“你慌什么?先吃饭,不着急。” 第22章 你个大猪蹄   食之无味。   陆梨脑中一团乱麻, 暂时无法理清思绪,只得埋头喝粥。   霍旭西瞥见她后背凹凸不平,不由发笑:“你能不能整理一下,难道要带着我的毛巾回家吗?”   “什么毛巾?”   他揪住露出衣摆的一截, 扯了出来。   陆梨愕然惊呼, 僵直腰背扭头看去:“哪儿来的?你干嘛把毛巾塞到我后背?”   闻言, 霍旭西眯眼讥讽:“行,我不该塞毛巾帮你隔汗, 应该直接脱掉你的衣服, 对吧?”   “……”陆梨努努嘴,自知理亏, 索性安静。   喝完粥,她准备回家。   霍旭西貌似随意地开口:“其实你可以住在这里, 我和你外婆通过电话,她说让我照顾你两天。”   “不用不用。”陆梨当他客气, 赶忙推拒:“哪好意思再给你添麻烦。”   他放下碗筷:“我送你。”   “不用, 你慢慢吃。”   接二连三被拒绝, 霍旭西很不爽, 冷下脸:“陆老师, 你从我家出去,如果发生什么意外, 我怎么跟你外婆交代?”   陆梨不明白他生哪门子气, 自己给他省麻烦还不好吗?   说话间收拾完,两人一同出门, 乘电梯下楼, 到车库, 坐上了车, 他依然那副冷冰冰的臭表情。   似乎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被忽略了,陆梨冥思苦想,猛地顿悟,暗叫不妙。   她终于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那什么,甄真是不是误会你了?要不我打电话帮忙解释一下?”   霍旭西没吭声。   陆梨拧眉琢磨,陷入担忧和焦虑。   他觉得这傻大姐又在脑补奇怪的情节。   “你准备怎么解释?”   “一五一十,坦坦荡荡说清楚呀。”她神态认真。   霍旭西手指轻叩方向盘:“可我没那么坦荡。”   陆梨歪头思忖,没有领会他的用意。   “放心吧。”他微微叹气:“我和甄真早就没关系了。”   陆梨怀疑地打量:“你别赌气吧。”   赌气?   霍旭西无语嗤笑:“我又不是小孩子。”   听到这话,她别有用心地“哦”了声,拖长音调,意味嘲讽地挑眉点头:“原来你不是小孩子啊?”   霍旭西伸手过去掐她的脸,她往后躲,紧贴车窗瞪住。   “欠收拾。”他哑声骂道:“小蹄子。”   陆梨莫名脸红,心跳飞快,回骂道:“你个大猪蹄!”   霍旭西胸膛深深起伏,登时打方向盘,靠向街边停车。   ……这是要干嘛?   陆梨缩起肩膀,用力抓紧安全带。   他停了车,旋即倾身覆来,越压越近,直至将她完全笼在阴影里。   “有本事别躲啊。”他眼帘低垂,双眸深邃似弥漫清冷夜雾,气息沉沉:“再骂一次试试。”   再挑衅就别怪他做禽兽了。   平时不像开不起玩笑的人,陆梨不懂他发癫的缘由,猜测肯定和甄真有关。   自己搞出误会破坏了他和前任的关系,说不定人家打算复合呢,这下被她搞砸了,难怪气得一点就炸。   陆梨心虚干咳,嗓子发痒,忍不住别过头去,按住心口不停地咳。   “你、你注意别被传染。”   “我要是被传染了,你得给我当丫鬟,端茶倒水。”   “不会的,”陆梨讪笑:“你身体那么好,肯定没事。”   “就说当不当吧。”   陆梨一边伸手慢慢推开他,一边承诺:“如果是我传染的,我肯定负责,不会赖账。”   霍旭西冷嗤:“除了你还有谁?”   回到原位,重新发动车子。   送到金玉良苑,某人扯起嘴角干巴巴道谢,拿着包,下车头也不回往小区里走。   他打开窗户抽半根烟,琢磨刚才的对话,要让她给自己做打杂丫鬟可太有意思了。可惜他身体强壮,至少五六年没生过病,想感冒还得靠运气。   不过话说回来,只要真想,这个事也没那么难。   他掐了烟,开车回家。   陆梨终于舒舒服服洗完澡,泡在浴缸里。   打电话给外婆,老太太跟团飞湖南,今天在张家界,明后天转道长沙。夕阳红旅行团精力旺盛,游逛一天,晚上还要搓麻将消遣。   “不跟你说了,他们喊我呢,你自己在家乖哈。”   老太太毫不犹豫挂掉电话,陆梨盯着手机屏幕难以置信。   家中剩她一个,无聊与寂寞蔓延至每处角落,电视声音再嘈杂也填不满心里的空。她给朋友们发信息组织饭局,国庆还没聚过,李四哥让大伙儿明天中午到他家蹭饭。   陆梨晚上再吃一副药,早早睡下。   躺在柔软干净的床铺里,想起霍旭西。   醉酒加感冒,她在他家睡了一天一夜,没洗澡,床单被套肯定都被汗水弄脏了。   真失礼啊。   陆梨懊恼,给他发微信表达歉意,没有收到回复。   一觉昏睡,次日醒来神清气爽,感冒差不多已经痊愈。   中午到李四哥家聚餐,淑兰在厨房帮忙打下手,磊磊扛着啤酒进来,还没开饭呢,自己先喝上了。   陆梨见他对着手机傻笑,一副痴汉的模样,十分嫌弃:“喂,你干嘛呢,笑得这么猥琐。”   “我家红红真可爱。”   “谁?”   “初恋女朋友,”磊磊羞涩:“我们和好了,近期准备回家见父母。”   陆梨捕捉到敏感词:“初恋?”   “嗯,也是我小学同桌。”   陆梨忍不住问:“你们男人是不是对第一个女朋友特别难忘?”   “当然,刻骨铭心,初恋多单纯美好啊,什么都是第一次,什么都是新鲜的,你说难不难忘。”   陆梨抚摸额头,心虚地问:“那个,如果,我是说打比方,假如你和红红正准备复合,这个时候有人突然横插一脚,也不是有意的,她无意间造成一些误会,让你们没法立刻在一起,怎么办?”   “谁那么欠啊?”磊磊龇牙咧嘴:“敢破坏我的爱情,不得好死,这种人会遭报应的,毁人姻缘,天打雷劈,被我抓到把腿给他打断!”   陆梨心脏猛哆嗦,勉强笑道:“这么严重吗?”   “废话,小情侣谈恋爱招谁惹谁了,好端端的,某些妖怪非跑出来捣乱,不要脸,祸害!”   “……”   陆梨闭上眼睛,脸僵得像打过肉毒杆菌。   别骂了别骂了。   罪人此刻恨不得投河谢罪。   ——   心事重重吃过饭,众人铺桌子搓麻将,陆梨缺乏兴致,窝在沙发里和磊磊开黑打游戏,连输十几把,气得磊磊差点跟她翻脸。   算了,游戏也不好玩。   下午四点过,她忽然发现有一通未接来电,是霍旭西打的,只两秒就挂掉了。   她回拨,那边许久才接。   “喂。”   “喂,你刚才给我打电话?”   “没有。”他否认:“按错了。”   陆梨听他嗓音不对劲,哑得厉害,鼻音还很重,心里暗叫不好:“你怎么,不舒服吗?”   霍旭西懒懒地:“喉咙有点痛。”   完了。她扶额:“你不会那么倒霉,真被我传染了吧?”   “不知道,就是头疼,四肢酸。”   “吃药了没?”   “不用吃药,过几天就自愈了。”   陆梨简直佩服自己闯祸的本领,最近怎么搞的,到处造孽。   “你在家吧?”她说:“我过去看看。”   霍旭西裹着空调被盘腿坐在沙发里,几不可闻地笑了下:“哦。”   陆梨满脑子都是磊磊说的“遭报应”、“天打雷劈”、“妖怪”、“祸害”,某一瞬间竟有一种做恶毒反派的错觉。   更要命的是,她觉得扮演反派也挺爽,到处搞破坏……   不行赶紧打住,这样不好。   陆梨怀着诚恳的赎罪的心态赶到霍旭西家。   “你没事吧,现在感觉怎么样?”   她打量他苍白的脸色,这人今天穿了套黑色丝绸睡衣,衬得身形清瘦,愈发孱弱。   “也没什么,就是鼻塞,头晕。”   霍旭西倒入沙发,嘴上说着没什么,举止却病怏怏,好似一只畏光的吸血鬼。   “怎么不去看医生?”   “没必要。”   他该不会觉得感冒看医生很丢脸吧?男人某些奇怪的自尊心,幼稚得要死。   陆梨无语:“我去给你倒杯热水。”   “喝过了。”   “喝过也要喝!”她突然不耐烦:“少在那儿玩欲擒故纵,有本事别给我打电话,别让我知道你生病啊!装什么装?不就想让我过来端茶倒水吗?!”   霍旭西被吼得愣怔半晌,望着她眨眨眼:“看出来啦?”说罢莞尔一笑:“那就麻烦你倒杯柠檬水,然后把床单被套洗了,垃圾倒掉,家里打扫一遍,别忘了用消毒液,杀菌。”   “还真不客气哈。”   他挑眉:“你可以不用愧疚的,我本来也不指望良知这个玩意儿。”   说到此处刚好咳嗽两声。   陆梨上下打量:“咳死你算了,得了便宜还卖乖。”   她挽起袖子扎起头发,走进卧室一看,自己睡过的床上用品全都没换,也不知他怎么睡得下去。   陆梨拆床单枕套,连同被子一起抱到阳台塞进洗衣机。   接着来到小餐厅,被眼前的画面惊到,大喊:“昨晚的饭菜还摆在这里,不丢吗?!”   霍旭西说:“没力气弄。”   “你是残废还是被人下毒了,一夜之间失去自理能力?”陆梨气不打一处来,边收拾边骂:“要不给我打电话,你会不会死在家里都没人知道?几岁的人了,生病不吃药,还把这儿弄得像狗窝一样,你是狗吗?别告诉我昨天晚上你就睡在卧室,那张床上全是感冒病毒,你脑子进水了都不知道换一换?”   ……   嗯,不枉费他裹着湿毛巾对着空调吹大半夜。   霍旭西挑个舒服的姿势趴在沙发里,胳膊搭扶手,下巴枕胳膊,视线跟随陆梨,欣然听训。 第23章 别拉拉扯扯   吸尘器嗡嗡作鸣, 经过茶几,陆梨看见他优哉游哉躺在那里,样子很欠,忍不住抬脚踩他两下。   “干嘛, 虐待病号啊?”霍旭西哼笑。   吸完尘, 拖地, 擦桌洗碗,晾晒床单, 打扫干净已是两三个小时以后, 天色黑透。   陆梨腰酸背痛摔进沙发。   “我叫外卖,你想吃什么?”   “不吃了。”她喘气:“歇一会儿就走。”   说着起身想拿水杯喝水。   “别吧。”霍旭西拉住她的手:“要是我半夜发烧怎么办?”   陆梨探他额头:“没事呀。”   他又拉住她:“你回去也是一个人, 多无聊,别走吧。”   陆梨觉得怪, 心尖仿佛羽毛掠过,些些酥痒。   该死的沉默让气氛愈发微妙, 霍旭西完全握住她的手腕, 陆梨虽然长得高, 关节却十分纤细, 他大概也觉得奇妙, 随意地上下滑动,套了两下。   那动作让人联想到非常羞耻不堪的行为, 陆梨皮肤发麻, 险些不能呼吸。   “别闹了……”她勉强镇定地摆脱,抬手拨弄刘海掩饰。   霍旭西看着空了的手回味过来, 没说话, 胸膛起伏。   她试图消解尴尬气氛, 当即转移注意力, 跑到厨房捣鼓一阵,没一会儿出来。   “把衣服脱了。”她说。   霍旭西愣怔:“哈?”   “脱衣服,我给你刮痧。”陆梨用勺子敲敲碗:“刮痧也可以治感冒的,你又不肯吃药。”   霍旭西迟疑地解扣子:“碗里是什么?”   “白酒。”   陆梨嫌他啰嗦,自己上手扒拉几下扯掉他的睡衣。   “趴好。”   霍旭西有点担心她没轻重:“你到底会不会?”   “怎么不会?以前外婆经常给我刮。”   陶瓷小白勺沾沾碗里的酒,从风池穴开始,沿着大椎用力。   霍旭西忍耐许久,手指揪紧薄被,忽然骂道:“靠,你能不能轻点儿?”   “怕痛?”   “我怀疑你在扒我的皮。”   陆梨嗤笑:“弱鸡,这点痛都受不了。”   嘴上讥讽,脑子却在提醒自己集中注意力,不要被他的宽肩窄腰和手臂线条迷惑视线。   “操!陆梨你玩够没有?!”   霍旭西炸毛,倒是乐得她前俯后仰:“就是痛才好呀,都出痧了。”   终于刮完,她兴致勃勃拿手机拍照片,递给他看。   后背紫一块红一块,像被施了鞭刑。   “我要告你虐待。”霍旭西坐起身穿衣:“辣手摧花,你够狠。”   陆梨觉得他这副倒霉蛋的小模样异常好玩儿,忍不住抬手揉脑袋:“狗尾巴花吧你?”   霍旭西头发被扫乱,刘海掠过漆黑的眉眼,恍惚潦草,竟有几分妖冶。   陆梨心脏又漏了几拍,意识到这个,她赶忙再次转移注意力,跑到厨房切了几块条状的生姜。   “来。”   “干嘛?”   “塞到鼻子里。”   “……”霍旭西拧眉轻嗤:“开什么玩笑?”   “你不是鼻塞吗?生姜可以通气,放进去,两三个小时就好啦。”   陆梨这就要捅他鼻子。   霍旭西扭头躲避:“警告你别搞我。”   “试试嘛,怕什么。”她扬眉:“你早点痊愈,我也可以回家休息。”   “谁准你回家了?”他扭开脖子,喉结似小山尖,旁边蜿蜒着青色血管,在皮肤底下若隐若现。   陆梨是人来疯,贪玩,对方越躲她越高兴。   “听姐姐话,乖。”   她双膝跪在沙发上,居高临下,将他逼得翻身侧躺,紧贴靠背,全然占据上风。   可他忽然决定不再忍让,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同时抬起右臂隔挡,没想到压住了一团软绵绵的东西。   陆梨感觉不对劲,立刻弹开。   霍旭西显然也愣了愣。   她脸色又红又白,站在茶几边结巴:“你、你有毛病……”   他没说话,倒是不紧不慢坐起身,像在琢磨什么,随手拿起烟和打火机。   原本轻松的气氛突然变得局促,其实开个玩笑东拉西扯就消解了不是吗,为什么他不这么做,反而阴沉沉的,满眼晦暗不明?   陆梨找自己的包,准备跑路。   这时霍旭西却开口,抛出一个非常突兀的问题:“古代人什么时候回来?”   陆梨蹙眉:“嗯?”   “你的清彦哥哥,不是说这个月回来吗?”   陆梨不解,他什么意思?   霍旭西又陷入沉默。空气中依稀闻到消毒液和烟草燃烧的气味。灰蓝薄雾缠绕着他凌乱的刘海。电视正在播放暴力犯罪电影,画面血腥残忍。   “陆梨,”他问:“你还要追求古代人吗?”   她没想过这个问题,也没想过别的可能:“对,不然呢?”   不然呢。霍旭西一下笑起来,点点头,将还剩大半的香烟按进烟灰缸,眼眸中的星火也一同熄灭。   “刚才你是故意的吧?”   “什么?”   “故意制造身体接触,跟我拉拉扯扯勾勾搭搭,撩拨完,然后装出一副天真的样子,你觉得好玩吗,姐姐。”   陆梨在他逼视的目光之下如同被扼住喉咙,呼吸变得困难,而且皮肤还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你想太多了。”她说:“我和自己朋友也经常这样打闹……”   他和别人一样?   霍旭西更加恼怒,冷笑道:“哦,原来你这么喜欢跟男人打情骂俏,一边扮痴心一边拿我当消遣的玩具是吧?”   他倒要看她还能怎么狡辩。   陆梨垂眸沉默,眨眨眼皮,思索道:“你是不是想说我是……绿茶婊?”   霍旭西嘲讽的神色僵住。   “或者,汉子婊?”她分不太清两者的差别。   霍旭西紧紧蹙眉:“我没那么想。”   她歪头:“你是没有直接说出口,但就那个意思。”   “陆梨!”   她陷入某种突如其来的自知之明里,扯起嘴角嗤笑:“听上去挺贱的。”   霍旭西当即从沙发起身,将她抱住。   “不要这样。”他喃喃低语,随即又厉声怒斥:“你怎么回事?!”   陆梨此刻思绪空白,好得很,自己在他眼中居然如此不堪。   “我要回家了。”   她冷静地推开他,拿上包走向玄关。进电梯时,霍旭西追了出来,穿着睡衣和拖鞋,沉着脸,欲言又止。   封闭的空间使距离拉近,但两人之间仿佛隔着山海。电梯缓缓下落。   “我送你。”   “不用。”她低头看手机,点开打车软件。   霍旭西就跟在她身后,走出电梯,穿过绿植茂盛的花园,离开小区,站到路边等车。   街灯惨淡。   网约车来得很快,没两分钟就到了。   陆梨往前走,忽然被他轻轻握住了手腕。   “喂。”   他觉得应该说点什么,但根本无从开口。   陆梨垂眸注视,淡淡道:“别拉拉扯扯。”   霍旭西明白她把那些难听的话都记在了心里,此刻必定讨厌他至极,自己纠缠下去也没意思,于是悻悻松手。   陆梨没再看他一眼,上车绝尘而去。   ——   她本想反省两人突然翻脸的缘由,但稍作思索便很快打消了自我检讨的念头,并认定是霍旭西自己出了问题。   上次嘲讽她单相思苦等辜清彦,这回又嘲讽她没有为清彦跟异性保持距离,简直逻辑矛盾狗屁不通!   凭什么要她背上那么严苛的道德枷锁?男未婚女未嫁,别说她没有骑驴找马的意思,就算有又怎么样?   霍旭西指责她拉扯勾搭,是为了甄真吗?说到底还是气她让甄真产生误会?   那可太滑稽了。陆梨冷笑,既然考虑和前任复合,为什么还把醉酒的她带回家?为什么要当着前任的面照顾她,从而造成误会?明明她说过可以帮忙解释,他自己不愿意。   再说到肢体接触,霍旭西对她动手动脚的地方才更多。   生病装可怜,撒娇不让她走……分明他才是那个勾引人的大骚货!   陆梨越想越气。   不是和前女友纠缠吗,这算什么,拿她消遣还是当备选?   水性杨花的大猪蹄、狗东西,平时跩成那样儿,装个球,其实很会招蜂引蝶这一套嘛!   诶等等,不对。   陆梨忽然发现自己恼怒的原因好像和霍旭西一模一样。   见鬼,奇了怪。   他们之间究竟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会这么别扭?   陆梨脑壳疼。他又不可能喜欢她,对吧?上次傻乎乎跑去洗车店放话,结果被狠狠嘲讽了一顿。陆梨不想再经历一遍自作多情,给他看笑话的机会。   算了,多思无益,为一个狗东西失眠傻到家。   陆梨洗完澡钻进被窝,准备睡觉时,微信响了声。   她没开灯,在黑暗中拿起手机,屏幕亮度太高,眼睛眯起,数秒钟后才适应。   不是对话消息,只是有新朋友添加她的微信。   陆梨略瞥嘴角,哈欠连天,揉着眼角百无聊赖地点开。   “你好,梨子,我是辜清彦。”   几个字映入瞳孔,她瞬间呆住,呼吸停滞。   该不会是恶作剧,或者诈骗什么的吧?   当年清彦出国的时候还没有微信这个东西,他们为数不多的几次交流仅限Q.Q和邮箱。时光推移,他那个Q.Q号早已废弃不用。   陆梨抱着怀疑的心态同意添加好友。   为谨慎起见,她快速组织了几个问题,比如清彦父母的名字、他从小到大就读的学校、农历生日,诸如此类,以作验证。   编辑完还没发过去,那边第一句话却提前结束了试探。   “回来才听父亲说,你每年都会给雅涵扫墓,谢谢你,梨子。希望你别介意我现在才道谢。”   雅涵,多久没听过这个名字了。   连雅涵,清彦五年前去世的女友。那个温柔如水的姐姐,曾经维护过少女陆梨的自尊心,帮她逃过一场尴尬的意外。 第24章 民间艺术家   真的是他。   陆梨恍神的瞬间, 居然手滑,将那一连串问题发了出去。   她猛倒吸一口气,匆忙撤回。   亡羊补牢,也不知被看到了多少……   陆梨懊恼不已, 这时清彦传来一条语音, 她咽口唾沫, 紧张地点开。   那嗓音带笑,温润如高山之水, 多年未变。   “我发誓不是诈骗团伙, 梨子,你初中翻墙溜出去玩儿, 扭伤了脚,是我把你背回家的, 还记得吗?”   她窘迫不已:“记得记得。”   接着两人寒暄几句,无非家常冷暖, 浅聊叙旧。他还是那么礼貌、温柔、亲切。   陆梨搁下手机, 缓缓叹气。   忽然想起忘了问他怎么拿到自己联系方式的。   算了, 不重要。   终于等到他回来了。   可是为什么……没有想象中的兴奋?她原本以为自己会尖叫着在屋里跳来跳去, 到处打滚。结果只是微微泛起一圈涟漪, 像石子丢进水中,听个响就没了。   或许因为事发突然她太紧张……如果霍旭西知道这件事又该往死里嘲笑她吧?   陆梨想打住念头已经来不及, 那个混账王八蛋把她的思绪搅得一塌糊涂, 莫名其妙就会联想到他那里去。   有病,真的。   陆梨强迫自己快些入睡。   分不清梦境亦或半梦半醒间被记忆侵扰, 她好似回到许多年前, 某个暑假的午后, 大人们都有事忙, 陆梨被安排到邻居家写作业,因为隔壁那位优秀的少年郎总能让她自觉坐在桌子前乖乖用功。陆梨妈妈曾形容,就像小妖怪遇见神仙,一物降一物。   那天雅涵也在。   陆梨写完作业,和他们一起在客厅看电影吃冰淇淋。   雅涵身上散发着幽然香气,大概来自于她乌黑浓密的长发。她长得美,四肢修长纤瘦,无论穿什么都好看。而陆梨当时还有婴儿肥,又不会打扮,活像个乡下小土妞。她对雅涵充满羡慕和向往。   如此美好的假日,吹着空调吃零食,电视里放惊悚恐怖片。   陆梨怕鬼,极力掩饰,终于还是在一惊一乍的镜头前大叫出声。   另外两人都被吓到,她不好意思,面露尴尬。   这时雅涵伸手将她揽住,还帮忙遮挡视线,笑说:“别怕别怕。”   清彦看着她们。   雅涵回头冲他挑眉:“怎么了,你也需要我哄吗?”   清彦失笑:“别闹。”   陆梨仰慕他们,神仙眷侣四个字不外如是。   看完电影,她自觉回家,给两位留下私密空间相处。刚站起身,忽然雅涵拉住她的手:“等等。”   陆梨一个惯性坐回沙发:“咋了?”   雅涵抿嘴,忽而转向清彦,说:“我们不是买了西瓜么,切半个送给妹妹。”   “不用不用。”   “要的。”雅涵非常坚持,按着不让她起身。   清彦去厨房切西瓜,雅涵这才凑到陆梨耳边提醒:“你裤子弄脏了。”   “啊?”   “趁他没出来,快走。”   陆梨脑子一转,恍然大悟,红着脸飞奔夺门而去。雅涵忙用湿纸巾擦掉沙发上的血渍,顾及青春期少女的羞耻心,她守口如瓶,没让清彦知道这段插曲。   也许对她来说不过举手之劳,但陆梨记了很久,现在也没忘。   后来清彦和雅涵一同留学深造,感情一直非常稳定。五年前,雅涵因为家中一些房产变动的问题,回国办理手续,并计划在家小住,陪陪父母。谁知第三天外出聚餐,遭遇醉汉酒驾,雅涵和另一位朋友当场被撞身亡。   清彦回来奔丧。   那时陆梨早已搬家,开起花圈寿衣店,繁杂中勉力经营生活,还债,买房,让自己和外婆有个栖身之所。   她没想到雅涵会突然离世。做白事这一行,几乎每天都与死亡打交道,人的性命有时顽强到超乎想象,有时也脆弱得不堪一击。她想送送雅涵,可惜非亲非故,没有身份。   辜家长辈早把雅涵当做儿媳,这时必定十分伤心,陆梨前去探望。   走进熟悉的小区,上了楼,却在楼梯间看见清彦。   他垂头靠着墙壁,无声无息,一动不动。   陆梨的心揪住。   她没说话,挨着他,坐在高两级的地方。   过了一会儿,清彦双肩颤抖,发出异常压抑的哽咽。陆梨也哭了,轻拍他的背,他慢慢转过身来,伏在她膝头啜泣。微拱的背脊像嶙峋的山峰,在陆梨的掌心之下颤栗。   怎么能忘得掉呢?   陆梨睁开眼睛看着漆黑的房间和天花板,呼吸缓沉,像在海里浮游。   “你究竟喜欢的是辜清彦这个具体的人,还是一种精神上的向往和寄托?”   脑中冒出这句话。   她不知道。分辨不清。   可是以前她根本没有这个困惑的呀……   国庆结束,外婆也完成湖南之旅,带着大包土特产回来,余兴未减。   “小霍什么时候来家里吃饭呀?”老太太一直惦记这个事:“老说请他吃饭,不能再推啦。”   陆梨不吭声。   外婆没觉察她的低沉,絮絮叨叨半晌,不见回应,又自个儿打电话去。   陆梨知道她打给霍旭西,犹豫要不要制止。   但她的顾虑是多余的,霍旭西借口店里事多太忙,婉拒了老太太的饭约。   或许他这个人就此迅速退出她的生活,也属合理。   第二天陆梨开工上班,如同过去很多年那样,枯燥无聊地度过一天。没活儿,正好,她和淑兰去城郊吃丰海家宴。   开进那破烂的露天停车场,看着黑漆漆的草丛,陆梨想起某个倒霉透顶的场景,略微失神。   这时一个醉汉冲着她的长安谩骂:“臭灵车,天还没黑你跑出来运死人!”   陆梨按下车窗,探出头,不紧不慢道:“对,运你爸的骨灰呢。”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她置若罔闻关上窗。那醉汉被朋友拖走。   淑兰问:“心情不好?”   她确实胸口闷闷的,但讲不清哪儿不好:“吃个饭也能遇到垃圾。”   两个独身女人从黄昏吃到天黑。   淑兰今年过年想去深圳看看儿子,陪他在那边待几天。   陆梨抽着烟:“争取抚养权吧,你每个月寄那么多钱,过年都不让孩子回来陪你。”   淑兰低头吐出苦闷之气:“其实我跟他提过这个事情。”   话说一半,陆梨却已猜透,摇头嗤笑:“问你要钱啊?”   淑兰默认。   陆梨笑得愈发轻蔑:“好不要脸。”   淑兰叹息:“男人没挑好,拖累一辈子。”说着稍稍停顿:“不过世界上又有几个好男人呢。”   陆梨歪头思索:“我爸就是,温柔踏实,周围没有一个说他不好的。如果他还在的话,我这会儿应该活在象牙塔里,不谙世事。”   淑兰说:“你父亲会以你为荣的。”   陆梨不语。   他会很心疼。他死的时候最放不下的就是她了。   想到这里摆摆头,她不喜欢自己最近过分的多愁善感和顾影自怜。   这段饭磨蹭到九点,陆梨先送淑兰,再开车回去。   打开家门一看,灯火通明。   往常这时外婆待在客厅看电视,只会开一盏落地灯。   玄关有一双男人的鞋子,老太太正哼着小曲儿收拾餐桌。   “怎么回事?”陆梨愣怔进门。   老太太竖起手指嘘了声,拉她过去:“晚上小霍来家里吃饭,喝醉了,我让他在你房间休息。”   “霍旭西啊?”陆梨抿嘴:“他不是说没空吗?”   “人家特意抽时间嘛。”外婆乐呵呵:“小霍果然不错,嘴巴甜,懂礼貌,酒量还好,知道我灌他呢,二话不说一口闷!”   “你灌他?”陆梨拿起酒瓶:“这是高粱,五十二度,老太太。”   “男人喝点高粱怎么了?喝醉才好问话,酒品看人品,听过没有?”外婆振振有词:“我最烦有些男人借酒装疯,还有的喝醉以后凶相毕露,打女人打孩子,多可怕,不得防着点儿?”   陆梨感到疲惫,抚摸眉毛:“所以呢,吃顿饭你看出什么了?”   “小霍很好。”外婆语气欣慰:“从头到尾说了你不少坏话。”   “他来我家吃饭,当着你的面,当然不会……”陆梨停顿,以为自己听错:“他说我坏话?”   “而且句句都说到重点,他很了解你。”   “了解个屁。”这人是来告状的吗?陆梨无奈轻笑:“你知道他平时讲话有多难听?”   “以前宋玉彬够甜言蜜语吧,结果一出事跑得比狗还快,有什么用?”   陆梨叹服:“霍旭西给你多少钱,处处向着他。”   “人家长得漂亮,我看着就高兴。”   漂亮……陆梨无语:“我去洗澡。”   “快去快去。”   她进房间拿换洗衣物,没开灯,摸黑在衣柜中翻找。身后的床上躺着一个男人,这让她觉得屋子变得有点陌生,感官也异常敏锐,可以听见他细微的呼吸,浅浅幽幽。   陆梨面无波澜。   洗完澡,躺在沙发里看电视,就这么睡了过去。   天还没亮时霍旭西醒了。   头痛欲裂。昨晚的事情忘掉大半,有那么一小会儿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打开台灯,看见床头柜上的合照,照片中陆梨扎着马尾,十六七岁的模样,挽着她母亲,旁边P上了一位面容敦厚的男子,大概是她父亲。一家三口笑容灿烂。   台灯旁放着两本厚厚的皮面笔记本,霍旭西突发奇想,要不走时留张字条,既不会打扰主人家休息,又显得懂事乖巧,给老太太留个好印象。   他翻开本子,却见里面密密麻麻写满蓝色字迹,是陆梨的工作记录。   从七年前到现在,每一次业务都有笔墨,有的写了满满三四页纸,有的仅寥寥数语。   “今天给师父做辅助,人群里有个男的一直在憋笑,我也差点没绷住,被师父臭骂了一顿。还是不够专注啊陆梨,认真检讨,下次别再犯了。”   “昨晚哭得嗓子哑,逝者的女儿才十二岁,幼年丧母,现在连爸爸也没了,以后该怎么办?好难过,真想用力抱抱她。”   这里边不仅是工作笔记,还有不少她的私人情绪,或悲或喜,跃然纸上。   “干完活儿又遇到了神志不清的臭虫,骂我们是下九流赚死人钱,师父说不用搭理,但我觉得不对,所以用更脏的话问候了他的祖宗。”   “戏曲演员在台上表演吊孝哭灵就是艺术家,我们在民间哭灵却被看做丑角。师父说干这行就得把脸皮踩在脚底下。她干了几十年,竟然没有一天瞧得起自己。这太痛苦了,我不能学她……老子就是民间艺术家。”   霍旭西一页页翻看,发现她很会苦中作乐。   不知不觉天色微明。   他忽然想起上学时背过一首诗词还是歌赋啥的?总之很长很长,要老命,至今只记得其中的一句,正适合此刻看她笔记的感觉: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第25章 你的脸好红   电视开了一夜, 陆梨在沙发里睡得很沉。   一双有力的胳膊穿过她的颈脖和腿弯,将她抱起。   半梦半醒时意志最为薄弱,陆梨睁开迷蒙的眼睛,温顺而沉静地看着他。   霍旭西从未见过她这副表情, 心下一动, 化作绕指柔。   进房间, 人放到床上。   他撑在上面跟她对视了一会儿,轻声问:“你这几天有想起我吗?”   薄荷牙膏的味道, 还有点儿橙花香气。   陆梨别过头, 闭眼试图继续睡觉。   霍旭西垂眸打量,抬手碰碰她的脸颊, 手指滑到旁边,夹着她的耳垂轻轻往下扯, 像是找到一种新鲜的玩法。   陆梨呼吸不稳,缩起肩膀, 躲开这个无赖。   “说话。”他的语气像催促, 也像哄骗。   她有些招架不住, 没头没脑地质问:“谁准你用我牙膏……和洗脸皂的?”   霍旭西一下失笑:“怎么结巴了, 你紧张什么?”   “我很困。”索性装死, 以不变应万变。   悄然无声,过了一会儿, 感觉他的视线一直停在自己脸上, 愈发别扭,于是翻身背对。   这时听见他说:“陆梨, 你的脸好红。”   她咬牙瞪过去, 骂出一句毫无攻击力的话:“走开!”   霍旭西笑:“现在更红了。”   “……”   “对我有意思啊?”他忽然使坏:“我有心上人的, 你喜欢我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陆梨想骂人, 又觉得这话听着耳熟,念头闪过,明白他的调侃,都是自己说过的词儿,这下反不反驳都显滑稽。   “床还给你,再睡会儿吧。”他没有继续揶揄的意思:“我走了。”   可陆梨不想让他走,下意识出声:“你为什么来我家?”   “长辈邀请,盛情难却。”   陆梨冷静地说:“我以为我们已经绝交了。”   闻言他莞尔讥笑:“我只听过青椒、辣椒、性/交、口/交……”   陆梨抄起枕头砸过去。   正中胸膛。他一点儿没生气,弯腰捡起,好心好意放回床头。   “给我道歉。”她命令。   霍旭西扬眉:“为了什么?”   “你讲话太难听。”   “哪句?”   陆梨撇撇嘴,不纠结这个:“我和清彦哥哥加了微信,过几天会见面。”   “是么。”他的脸色已经全然不见刚才的温柔,变回一贯的冷冽和嘲讽:“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也想知道跟你有什么关系,每次提起他,你就这副死样子,就好像……”   话没说完,断在那里。   霍旭西看着她:“像什么?”   陆梨抿嘴不语。   此时天微微亮,没开灯,房间里笼罩着一层晦涩的蓝,她胳膊撑床,支起半身斜歪着,脸色苍白,因光线和阴影衬得眉目幽深。   霍旭西靠近,嗓音低哑:“就像个吃醋的傻逼,对吧。”   说话间,他弯腰扣住她的后脑勺,吻了下去。   柔软,炙热,呼吸搅着呼吸,思绪扰着思绪。陆梨心跳很快,有点懵,但并不反感。完了。   他在她唇上厮磨,辗转吮吸,又出乎意料地陡然撤离,垂眸看着,问:“老太太知道你准备倒贴古代人吗?”   倒贴?什么破词儿!   陆梨攥拳猛推他肩膀,愤怒道:“外婆很喜欢清彦,等我成功以后会告诉她的!”   “哦,搞半天,原来还在幻想阶段。”他嘴贱又恶毒:“等你成功和古代人上床再向我炫耀也不迟,不过提醒你别抱太大期望,他毕竟三十岁了。”   陆梨咬牙:“我跟谁上床,用不着你管!”   霍旭西冷笑:“再喊大声点儿,让你外婆也听听?”   陆梨拧眉与他对视。   不斗嘴的时候,空气都是湿的。   他呼吸沉缓,视线游离,瘦削的下巴微抬,向她贴近。   陆梨别开脸。   霍旭西嗤一声:“刚才不是很享受?”   “滚蛋。”   他伸手扫扫她的脑袋,嘴角扬起讥讽:“你也就会对我使小性子。”   说罢离开卧室。   陆梨听见他和老太太在客厅打招呼,紧张地竖起耳朵,他可真会装,刚才还甩脸,对着长辈倒是一副乖巧礼貌的面孔。   不过那混蛋没有乱讲什么,也没留下吃早饭,就这么走了。   陆梨在床上躺了会儿,翻过来,翻过去,只要一闭眼,满脑子都是刚才接吻的感觉。她没法否认那感觉很令人回味。   要死了。   她起身去浴室洗漱,见盥洗台上多出一套崭新的洗漱用品,想来是外婆为霍旭西准备的,可真贴心。   “梨子快点来吃饭。”   “等会儿,尿尿。”   “啧。”外婆皱眉:“你个女孩子怎么这么粗俗?千万别在小霍面前暴露本色,淑女一点。”   陆梨翻白眼:“我本来就不是淑女。”况且早在相识之初她就在他面前尿过了,要多粗俗有多粗俗,装个鬼。   “真不知道遗传的谁,你爸妈多温柔,从不发脾气,连脏话都不说,到你这儿基因突变了。”   陆梨回:“隔代遗传呗。”   外婆想打她。   “对了,我收到辜老师的请柬,他这周六过寿,我们带小霍一起吃酒席吧。”   带霍旭西见辜清彦?疯了吧,那场景她想都不敢想。   “别。”陆梨迅速找到借口:“一份红包,三个人去吃,不合适。”   “这有啥,你没见过一份红包全家五六口吃回本的。”   ……   周五是个阴天,陆梨在店里整理货物。   一辆黑色奥迪停在路边,豪车,外形非常抢眼,尤其在这条街,好像随时会变形成巨大的机器人,一脚把她的长安面包车踩扁。   舒城虽然是个小城市,但有钱的人依旧很有钱。   我什么时候也能发大财呢?陆梨陷入幻想的当头,车子的主人从驾驶座下来。   约莫三十来岁的男人,戴一副金丝边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西装革履,身形高大。   桐花街鲜有穿着这么讲究的人,陆梨正纳罕,只见他皱眉打量周遭环境,抬头辨认招牌,然后径直朝福寿堂走来。   似乎有哪里不对。   陆梨盯着他的脸,心头越来越发毛。   孟决?   不会吧,大白天撞恶鬼……他来寿衣店做什么?家里死人了?   陆梨僵硬地竖起一套冥府纸麻将,把头埋下去。   几秒种后,她听见皮鞋踏进店门的脚步声,淑兰上前:“您好,需要看点什么?”   那人不答,转向前台,屈指叩两下桌面,语调清冷:“陆梨。”   她想死的心都有了,好几年不见,这个神经病找来店里干嘛?   她抬头,扬起假笑:“请问你想咨询哪种业务?”   “我是孟决。”他一如既往地直接:“你姐回来了没?”   陆梨瞬间装不下去,按捺着厌恶和依稀恐惧,面无表情:“没有。”   “把她联系方式给我。”   “没有。”   孟决本就冷淡的脸色愈发阴沉了几分:“她回国没联系你吗?”   “她还在新加坡吧。”陆梨撇撇嘴:“我很久没听过她的消息。”   孟决推推眼镜:“我有个朋友在机场看见她。”   “哦真的?”关我屁事。   “如果陆萱联系你,麻烦代我向她问好。”   问你爹的好。   陆梨被那阴鸷的目光盯得头皮发麻,想警告这个精神病不要骚扰陆萱,但没敢说出口。   孟决走后,淑兰询问他是谁。   “我堂姐的前男友。”   “长得挺端正的。”   “衣冠禽兽,有暴力倾向,就是个变态。”   淑兰讶异:“不会吧,完全看不出来。”   没错,陆萱当年也没看出来,所以栽到了他手上。   无论陆梨平时怎么腹诽宋玉彬和霍旭西,就算他们真是二货和狗东西,那也属于正常人的范围。而孟决就是个禽兽,畜生。   那会儿陆萱刚上大学,和孟决在一起之后同居,渐渐的,那人非同寻常的控制欲开始显露。   起初他不让陆萱和异性接触,为此几次发生争执。   陆萱只当他爱吃醋,并没太当真。有一次同学聚会,孟决疯狂打电话命令她回家,她也心烦,直接关机不予理会。   聚会结束后陆萱回到公寓,没曾想竟看见学姐赤身裸体躺在床上,孟决靠在一旁抽事后烟,并且挑衅地看着她。   当时陆萱非常爱他,被伤得很深,提过分手,但孟决根本不允许。   陆梨知道以后劝说她强硬一点,快刀斩乱麻,离开渣男。可她陷入虐恋难以自拔,仍然继续和他纠缠。   她说孟决大概有心理疾病,小的时候被他父亲打,吊起来毒打,母亲虽然宠他,但是对婚姻不忠,出轨成性,给他造成许多阴影和创伤。   孟决也答应她,会看心理医生调整。   陆梨听得直翻白眼,骂道:“有病就去治,折腾你干嘛,他为什么不找他爹报仇?”   陆萱却心疼他,愿意等他改变。   因为孟决过分的占有欲,渐渐的,陆萱不再参加任何有异性的聚餐和聚会,也不和男生单独相处。   可即便如此,孟决的变态有增无减。   学期末,班长群发提醒考试时间的短信,陆萱多问了两句,被孟决看见,大发雷霆,要求她删除班长的电话。   陆萱觉得不可理喻,提醒他去看病。   孟决骂她是贱货。   她忍无可忍,回骂他精神异常、心理变态,小时候被打傻了。   孟决反手一个巴掌,然后抽出皮带对她施暴。   当天夜里,陆萱趁他洗澡的时候逃走,也不敢回家面对父母,只能找妹妹求助。   陆梨背着大人偷溜出来,陪她到酒店开房。   陆萱一个劲儿地哭。   陆梨看在眼里火冒三丈,哪咽得下这口气,当即拨打110报了警。 第26章 是吧宝贝儿   那次孟决被拘留了五天。   陆梨陪陆萱搬回宿舍, 姐妹俩心情不错,到学校附近的茶餐厅吃饭。   不知哪个嘴欠的狗腿子通知了孟决,他开车过来,走进餐厅, 旁若无人般来到陆萱身旁, 弯腰亲了亲她的脸, 问:“还疼吗?”   陆萱整个人僵硬。   孟决一边落座,一边瞥了眼陆梨。   冷血动物的眼神, 她浑身起鸡皮疙瘩。   “为什么搬去宿舍?那地方又窄又破, 几个人共用一个卫生间,不嫌脏吗?”   陆萱脸色苍白, 说不出话。   陆梨也害怕,但是看姐姐手发颤, 立刻起身将她拉到身旁。   “她是正常人,需要过正常的生活, 你离她远点儿!”   孟决像看一个什么物件似的:“大人的事你少管。”   他才大她几岁?   “见到姐夫也不打招呼, 没教养的野丫头。”   “拘留所出来的人还在这儿谈教养?”可笑。陆梨言辞强硬:“你再敢碰我姐一下, 我们全家跟你拼命。”   孟决看着她, 眼睛眯起来。   陆萱倒吸一口气, 立马站到陆梨前面,如同护住幼崽, 沉声警告:“别动我妹妹。”   姐妹俩全然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   孟决沉默片刻, 不知在想什么,淡淡笑说:“我听你的就是。”   这之后没多久, 具体内情外人不得而知, 总之陆萱与孟决和好, 又回到了他身边。   陆梨忙着冲刺高考, 也没有询问细枝末节。   约莫大半年后,原本读着大二的陆萱突然去了新加坡留学。   她走得仓促决然,并且瞒着那个人,是下了狠心要斩断跟他的这场虐恋。   陆梨和陆萱起初保持着断断续续的联系,随着人生轨迹的改变,也难逃渐行渐远。   今天冷不丁见到孟决,一下想起过去那些糊涂账来。   她其实有陆萱的微信。   思来想去,究竟要不要把今天的事情告诉陆萱。   考虑再三,还是别让晦气东西搅乱姐姐平静的生活吧。   ——   辜老师六十大寿,在本地最好的酒楼办生日宴。   老太太盛装出席,陆梨也稍微收拾了一下,没想却遭到了无情的嘲讽。   “你是乞丐吗?”外婆拧眉说:“能不能穿得像样一点,我们不是去参加丐帮大会。”   陆梨灰溜溜地换上她最贵的一条裙子,还有高跟鞋。   老太太最喜欢外孙女打扮得漂漂亮亮,可以带出门炫耀。   祖孙俩到酒楼宴会厅,看见辜老师一家三口在迎宾区招呼客人。   清彦比五年前更加成熟持重,和想象中相差无几,光彩耀人。   他先同老太太问好,弯腰迁就,语气谦逊诚恳。   接着目光转向陆梨,打量一番,莞尔笑说:“长高不少。”   她都几岁了,还长?陆梨有点不好意思:“鞋跟高。”   清彦说:“等过段时间我想单独请你吃饭。”   “嗯?为什么?”   他垂眸默了会儿,陆梨突然反应过来:“如果是为了雅涵姐姐,真的不用客气,我父母也葬在那个墓园,送花只是顺手的事儿。”   清彦收起眼底几分复杂情绪,温柔地看着她:“就算对你来说只是举手之劳,但这份心意对我非常重要。”   陆梨心下叹息,为什么会有如此长情的男人,他以后怎么办?   “走吧,我们该入席了。”外婆提醒。   宴会厅里人声嘈杂,陆梨低头把玩手机。   这时外婆忽然碰了碰她的胳膊。   她茫然抬头,刚想问干嘛,谁知竟然看见了陆国庆和邹慧娟,她的伯父和婶娘。   这两人怎么来了?他们什么时候认识辜老师的?   陆梨沉下脸,视若无睹,继续刷手机。   陆国庆倒赶忙向老太太问好,邹慧娟也一副假客气的模样,落座之后便没了话语。   又过了一会儿,有人拍拍陆梨的肩。   “嘿,梨子。”   她闻声仰头望去,随后惊喜地睁大眼睛:“姐?”   竟然是陆萱。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整个人明媚夺目,艳丽极了。   “上个月,一直忙着,还没时间联系你。”   两姐妹拉拉手,陆萱转向老太太,亲热地抱了抱她:“您身体还好吗?我看着气色很不错,这么多年都没怎么变。”   外婆也喜欢这个晚辈,笑眯眯的:“我老了,你就会说好听话哄我高兴。”   半桌子陌生客人盯着她们姐妹瞧。   陆梨想起昨天见到孟决,欲言又止。   外婆接了个电话,起身离席。陆国庆忍不住开口,笑问道:“梨子,你最近在忙什么?”   “不就店里那些事呗。”   “你姐姐快要结婚了。”陆国庆说:“到时候你要给她当伴娘呀。”   陆梨诧异地转头:“你要结婚?和谁?”   陆萱深吸一口气,拧眉苦笑:“只是先订婚,我爸妈太着急了。”她望向宴会厅外,喃喃地:“说来也奇怪,以前去过你家,但从没见过他,谁知却在异国他乡认识。”   轰地一声,陆梨仿佛被雷劈中,头顶冒烟。   “别告诉我是清彦。”她扯起嘴角,希望这是个玩笑,别那么戏剧化。   陆萱眨眨眼:“吓了一跳吧?”   陆梨口干舌燥,舔舔嘴唇,试图理清线索:“你不是在新加坡吗,怎么和他碰到一起的?”   “毕业以后去过很多国家。”陆萱对过去那几年似乎没什么想提的,微微叹气:“刚好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刚好遇到合适的人,也算幸运吧。”   啊,是,对啊,没错,你很幸运,你们刚好合适……陆梨嘲讽自己:那我这些年到底在干什么?我他妈是宇宙第一大傻缺,脑子灌进二百五十斤废水,边走边漏。   她颓然掏出打火机,点烟。   邹慧娟怎么看她都不顺眼,咳一声,啧道:“陆梨,抽烟不好吧。”   她抬起眼皮,指着同桌另一位客人:“男的抽烟你怎么不吭声?”   邹慧娟撇嘴轻笑:“我是为你好,女孩子在外面要注意言谈举止,说什么样的话,吸引什么样的人。依我看你早该转行了,开花圈寿衣店,说出去都不好听。平时接触的圈子决定你的眼界,明白吗?”   陆萱皱眉:“妈,你在说什么?”   陆梨冷嗤:“你是不是公众号文章看多了?”   邹慧娟不顾女儿的劝阻,优越感上来,继续呈口舌之快:“当然了,你连大学都没读完,能有什么眼界。再过两年就三十了吧,你和萱萱的条件不一样,到时候想找清彦这种优秀的丈夫是很难的,更别提你做殡葬这行,多不吉利啊。”   “妈!”陆萱压低声音呵斥:“你怎么回事,讲话这么难听。”   “我说实话而已。”   陆国庆赶忙打圆场:“梨子,你婶婶脾气比较直,她没有恶意的,就是担心你。”   唱双簧可是这对夫妻的拿手本领,陆梨面无表情看他们演戏。   这时一只手落在她肩头,滑向后颈,稍作停顿。   “宝贝儿。”   陆梨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仰头张望的瞬间,霍旭西在她身旁落座。   他刚才喊什么……   “怎么不下来接我?”他语气自然,手背轻碰她的脸:“还在生气?”   陆梨快要不能呼吸,没头没脑地问:“外婆呢?”   “见到熟人,在聊天。”霍旭西拿走她手里的烟,放进齿间,吸一口,毫不客气地往旁边吐出烟雾。   陆国庆和邹慧娟被呛得五官扭曲。   “这都是你亲戚?”他问得随意。   陆梨不语。   霍旭西转头跟他们谈笑:“做殡葬挺好的,人都会死嘛,你们需要的话,到时候可以打折,拿亲友价,多划算。”   邹慧娟的脸都绿了。   霍旭西望向陆梨:“是吧宝贝儿。”   她有些臊,耳朵微微发烫,但明白他在替自己出头,心里对他生出许多亲近,忽然旁边那些讨厌的人和嘈杂的声音都变成透明,一点儿也不重要了。   “第一次看你穿正装。”   陆梨打量他,蓝色衬衫,黑西裤,皮鞋,浓密的头发梳上去,露出漂亮的额头,真是英俊惹眼。   霍旭西靠近,低声哼笑:“我还以为你眼睛里只看得到古代人。”   他说着,眯眼望向迎宾区的清彦,端详一遍,神情很是桀骜:“原来你喜欢这种,端庄典雅的小白脸?”   陆梨在桌底下掐他的腿。   “嘶。”他微微蹙眉,瞥着她,慢慢扬起温柔的笑,手掌握住她的大腿,用力捏了回去。   陆梨脸颊涨红,想掰开那只狗爪,掰不动,又不敢做什么大动作让人看出来。   他没有继续用力,但也没挪地方。   陆梨呼吸不顺,只觉得他掌心之下的那块皮肤快要融化,化成一汪沸水,将她整个人烧热。   “你脸红什么?”   被发现了。   陆梨咬唇,小声抗议:“走开。”   霍旭西喜欢看她这样,也喜欢对她动手动脚,得到一点点之后就会想要更多。   “现在什么情况,”他转开话题:“你的心上人变成姐夫了?”   陆梨怕被人听见:“你别乱说话。”   “哟,”霍旭西来了兴致,胳膊搭在她身后的椅背,略歪着,眼含调笑:“是谁口口声声喊‘清彦哥哥’,把他当宝贝供着,认定他早晚是你的男人,还不知羞耻地说要对他死缠烂打?”   讲到这里眯了眯眼:“去呀,去死缠烂打呀。”   陆梨艰难地咽一口唾沫:“你的狗脑子都用来记这些废话是吧……”   “暗恋这么久姐夫,你姐姐知道吗?”他坏心已起:“要不我帮你问问?”   陆梨忍无可忍,鱼死网破般下最后通牒:“霍旭西,再胡说,信不信我咬烂你的嘴!” 第27章 那就打死吧   听见这句凶狠的威胁, 他先愣了两秒,眼睛里光华流转,睨着她,笑眯眯抬起下巴, 将自己送上门:“你咬啊。”   陆梨知道他一向很不要脸, 越逗越起劲儿, 于是别过头去不予理会。   “生气了?”霍旭西心情很好,不介意表演体贴:“来喝杯茶, 宝贝儿。”   陆梨又起一层鸡皮疙瘩。   他通常喊她大名, 要么就是陆老师、傻大姐、傻妞,这些称呼都无所谓, 但是宝贝儿……   陆梨实在臊得慌,拉拉他的衣袖:“你怎么这么肉麻?”   霍旭西却丝毫不觉得羞耻, 反问:“不然叫你宝宝?”   别!陆梨瞳孔地震,屏住呼吸:“当我没说。”   霍旭西打量:“瞧你那傻样儿。”   陆梨心下暗啐, 你才傻。   寿宴正式开始, 清彦上台致辞, 他手拿话筒, 一手插兜, 疏朗大方,言谈如沐春风, 待人接物极为妥帖。   陆国庆和邹慧娟看着风姿耀眼的准女婿, 神情尽是欣赏得意。   陆萱托腮,微微浅笑。   满桌子佳肴, 大概只有陆梨一个觉得难以下咽。   吃完饭, 老太太和熟人凑牌局打麻将去, 霍旭西开车来的, 陆梨随他下楼,往街对面走。   清彦在酒楼门口送客,陆萱站在他旁边,两人牵着手。   陆梨脑子一团乱麻,情绪茫然无措。   她尝试搞清楚现在的情况。   嫉妒吗?好像也没多嫉妒,只是胸膛闷闷的,像被什么压着。   喜欢清彦多年,竹篮打水一场空,她这会儿应该伤心欲绝泪流满面才合理。   陆梨深吸一口气,望着那对俊男美女,攥拳按压左胸口,想感受自己的心,分辨清楚,究竟怎么回事。   霍旭西冷眼看她,用凛若冰霜的嗓音讥诮:“怎么了,心痛啊?”   陆梨拧眉不语。   他刻薄起来毫无人性:“打扮成这样,人家正眼瞧你了么,可不可笑,自作多情,你也不嫌丢人。”   是啊,真够丢人的,怎么就幼稚成这样呢?还不是经历太多苦日子,她的世界充满市侩和庸俗,唯一的净土留给了爱情,留给清彦,现在连这仅剩的美好幻想都破灭了。   陆梨悲从中来。   霍旭西见不得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突然骂了句脏话,用力扣住她的手腕:“你平时耀武扬威的气势哪儿去了?不就是个男人吗,他还没结婚呢,你上去争取啊,仗还没打就投降,算什么?”   说话间拽着她往对面拖。   陆梨吓得够呛,死命往后退:“干嘛……我不去!”   “孬货,男人都被抢了,你偷偷伤心有屁用,把他抢回来啊,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他对你没意思?!”   陆梨觉得这人疯了:“放手、放开!”   霍旭西力气极大,把人拽到路中央,挨了她好几拳,回头一看,陆梨眼圈儿通红。   他停下步伐,冷眼不语。   陆梨被他气哭,眼泪掉下来,狠狠瞪过去,咬牙咒骂:“混蛋。”   骂完猛抽回自己胳膊,转身就走。   霍旭西胸膛起伏,大步跟上去,把她拉到车里。   “我送你回去。”   陆梨扭头盯着窗外,泪珠子啪嗒直掉。   “别哭了。”他心烦意乱。   车子启动,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两人都没有说话。   陆梨哭完渐渐放空,思绪不知飘到哪里。等车子停下,她朝窗外张望,这才发现不对。   “不是送我回家吗?”   怎么到他家车库了?   霍旭西说:“刚才有点分心。既然来了,上去喝两杯吧。”   陆梨坐着不动。   他绕到副驾座开门:“要我抱你吗?”   她撇撇嘴,头昏脑涨地下车。   “我今天差点身败名裂。”她记仇,边走边数落:“就因为你发疯。”   霍旭西不说话,抬头看电梯楼层上升。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你是想让我去死吗?”   他牵她进家门,沉默换鞋。   “要是被我大伯和婶婶知道,肯定笑掉大牙,做梦都会笑醒。”想到这里她又抽噎起来。   霍旭西把她安置在沙发里,然后倒了杯水。   “你就想看我出丑是吧,变成一个笑柄,你就高兴了。”   “不是,我想帮你。”他终于开口,轻言细语:“你不是喜欢古代人么。”   “喜欢个鬼,”陆梨抹眼泪:“他现在是陆萱的男人,我再喜欢他都是罪恶!”   霍旭西:“哦。”   “你这种没有道德的人不会懂的。”她越想越郁闷,一边抽搭一边絮絮叨叨:“为什么呢,找谁不好,偏偏和陆萱在一起……前几天提起雅涵姐姐,我还担心他走不出来,谁知道人家已经开始新生活,有了新伴侣,就我自作多情,以为他孤苦伶仃困在过去,幻想自己是那个治愈他的人……”   陆梨抱怨半天,突然发现旁边怎么这么安静。   抬眸一看,霍旭西闷声坐着,手里搓一支烟,眉眼含笑,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陆梨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你笑什么?”   “有吗?”   她大怒:“很高兴是不是,看我倒霉你就心花怒放!”   霍旭西确实高兴。   “没有,我替你难过,真的,特别难受。”   陆梨攥拳狠狠捶他。   霍旭西喊痛,抱住胳膊缩到沙发角,一副不堪搓揉的模样。   陆梨不想搭理,自顾垂头坐着,沉浸在情绪里默然许久,喃喃疗伤:“清彦哥哥能再找到爱的人,我应该替他高兴,其实只要他过得开心就行了……再说我本来就比不上姐姐,她样样都比我强,他们两个在一起很般配。”   “谁说的?”霍旭西淡淡开口:“用不着这么妄自菲薄。”   陆梨抿嘴,稍微感到安慰。   他言之凿凿:“至少你还有自知之明啊。”   她抖着眼珠子转头看去,呼吸急促,几乎不能自制,扑上去发誓要活活掐死他。   傻妞不禁逗,真生气了。霍旭西笑得胸膛震颤,轻而易举扣住她意欲行凶的手。   哭红的眼眶和鼻尖,因为羞愤而发烫的脸颊,此刻她真像一种水果。   “你应该叫桃子。”水蜜桃。   什么乱七八糟?陆梨本想脱口骂他应该叫乌龟王八蛋。   可是他眉眼幽深,目色迷离,漆黑的瞳孔微微晃颤,仿佛喝过酒,醺醺然不知所以。   最近他经常用这种眼神看她。   不想承认,他这个样子非常性感。   陆梨心跳很快。   霍旭西也是。   他喉结滚了两下,声音丝丝哑哑:“我想亲你。”   “别闹了……”她别开脸躲避目光,手心出汗。   “你不想吗?”   “我现在脑子很乱。”   “为了辜清彦?”他冷笑:“就那么喜欢他?”   “不是。”陆梨下意识否认,抿嘴道:“我还没理清楚头绪。”   她尚未从今天的突发状况中回过味来,这种时候和霍旭西纠缠,岂不是更乱?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扭捏?”他却将她看穿,满是不屑地说:“如果把全世界的道理都想明白了再去做事,该他妈多无聊。”   闻言陆梨怔住。   霍旭西松开她,眉眼之间已不见意乱情迷,冷静得就像身上那件蓝色衬衫。   “有个东西给你。”他起身去卧室,随手碰碰她的脸。   陆梨觉得烫,哪儿哪儿都烫。离开这里会不会好点儿?她这么想着,跳下沙发找到拖鞋穿好。   霍旭西出来,脸色又凉了几分:“怎么了,急着走啊?”   他慢悠悠靠近,递给她一本书。   这家伙居然看书?   陆梨好奇接过,定神一瞧,竟然是一本印着卡通图案的睡前故事。   啥意思?   “你不是喜欢听人讲睡前故事么。”他双手插兜,懒懒散散,语气颇为自嘲:“本来还想带你去美食城,从第一家吃到最后一家,逛逛街,买买家具什么的。”   陆梨呼吸停滞,心脏好似被握住搓揉。   霍旭西轻笑:“不过你应该也不稀罕,对吧。”   她用力抠住书籍边角,一种强烈的情绪冲向四肢百骸,难以抑制。   不是的。   陆梨听从本能,踮起脚,吻在他唇边。   然后微弱低语:“谢谢。”   谢谢你送的书,谢谢你记得我说过的话,谢谢你的心意。   霍旭西原本玩世不恭的神情变得晦暗不明,他默然看她数秒,弯下腰,慢慢靠近。   陆梨睫毛眨得飞快,紧张得几乎晕倒,但并未推拒。   两人没有别的肢体接触,他甚至依然两手插兜。   嘴唇碰到一起时,脑海放起烟花,轰然炸裂。   一个浅浅的吻,试探般贴合,蜻蜓点水,痒痒的,酥酥的。   陆梨缩紧肩膀,整个脊梁都在发麻。   他发现了她的颤栗和顺从,退开来,喉结动了下,因为紧绷,额角青筋明显凸起。   “如果我说,不止想亲你,”霍旭西嗓音低哑,克制着情绪:“我还想跟你上床,做.爱,你会不会打死我?”   陆梨的脸肉眼可见地瞬间涨红。   不等回应,霍旭西伸手将她拽到怀中:“算了。”他无所谓:“那就打死吧。”   睡前故事跌落地毯,激烈的深吻把陆梨卷入狂风巨浪,理智溃不成军,尤其当牙齿被顶开,唇舌纠缠在一起,她心里大喊停止,身体却几乎软成一滩水,站也站不住了。   霍旭西抱起她往卧室去。 第28章 服务到位吗   他的衬衫似乎是缎面的, 莫兰迪卡,迷雾般的蓝,触感冰冰凉凉。果然都说人靠衣装,这副清俊的模样哪还有混蛋的影子?   陆梨被轻轻安放。他一瞬不瞬地垂眸看着, 看得她只想捂住脸。   是不是太突然了呢?恍恍惚惚, 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陆梨神色茫然, 正酝酿出一丝犹豫,却被他觉察。   “怕什么?”   “可是……”   没有可是。他觉得, 与其用语言拉扯, 不如让她自己体会,循循善诱。   偏偏陆梨没多少抵抗力, 真是见了鬼,怎么会这样呢?他明明就是个狗东西、臭弟弟而已。   但他也是个男人。   神思飘忽的当头, 她屏住呼吸抱住胳膊,好似被丢进滚水中, 再过几分钟就要烫熟。   霍旭西眼底桃花盛开。   幻梦的开端, 兵荒马乱。   观影量帮助不大, 两个人磕磕绊绊, 陆梨是想哭哭不出来, 破口大骂,爪子变作锋利的武器, 对他施暴。   霍旭西被抓了好几下, 索性将那双厉害的手扣在两侧,嘴里说着情话, 连哄带骗。   没等一会儿尝到甜头, 她自然就不闹了。   “再骂呀。”他垂眼发出轻笑。   陆梨想回嘴, 可脏话冲出嗓子就变了样, 她从没听过自己那么……嗲。   窗口纱帘透着朦胧的光,做旧的工业风吊灯造型古怪,灰色墙纸冷淡硬朗,还有什么?晃得厉害,看不清了,整个房间都是他和她的气息。   浩浩荡荡,终于停歇。   陆梨盖着被子翻身侧躺,手指揪床单,看着窗户发呆。   霍旭西用下巴搁在她颈窝轻轻地蹭,低声询问:“要不要去洗澡?”   “不要,很累。”   他低头碰了碰她的肩膀,整个人从后面贴拢,意欲温存片刻。   陆梨皱眉,推开腰间的手:“我想自己待会儿。”   “怎么了?”   她不语,也不知怎么,心中涌入无尽的空虚和混乱,尤其想要独处一阵,处理这些猝不及防的情绪。   霍旭西亦不说话,起身靠在床头点烟。   陆梨在某些方面非常矛盾,观念上自认为开放,她完全理解一夜情这种东西,甚至那些没有感情,纯粹为了生理层面的需求而发生的X行为,她都觉得正常。荒凉的时候找一个伴侣来解决这个问题,合情合理。   然而想归想,她从没有付诸过行动。观念是一回事,亲身体验是另一回事。   她远没有自以为的那么洒脱。   事实上陆梨曾经不止一次设想过她的性,应该是两情相悦,花前月下,灯光朦胧,水到渠成。   反正绝不是在这种大白天,一览无余!   而且她和霍旭西什么关系?他怎么想的?刚才算冲动还是慰藉?   太多的不确定让人失去安全感,惴惴心慌,陆梨陷入低落和焦虑,大概就是通常说的……贤者时间?   她懊恼地叹气。   本就备受冷落的霍旭西听见,以为她在后悔,愈发烦躁,掐了烟,嗤笑说:“至于么陆老师?”   刚才喊宝贝儿,现在叫陆老师,变得可真够快。   “一夜情而已,大家图个高兴。”他不是滋味,也不让她好过:“难道你还想为你姐夫守身如玉?”   陆梨听他态度如此随意,加上后面那句狗屁不通的话,顿时火冒三丈。   “你跟几个女人上过床?技术那么差还好意思出来玩一夜情!”   霍旭西愣了下,知道她想激怒自己,没生气,反倒冷笑靠近:“刚才是谁撒娇,喊个没完?”   “滚,我没有。”她拒绝承认。   “哦,那要不重温一下?”   “滚开、臭流氓……”   两人在被窝里拉扯打闹,你推我掐,每一寸接触都是消暑良药,他并没真的准备怎么样,只是手劲很重,到处犯罪。   陆梨生疼,脸颊通红,放声恶语咒骂。   他用嘴堵住她的脏话。   像两个小孩儿玩游戏,只是内容比较成人。等终于闹够,也亲够了,也不知过去多长时间。   陆梨望着天花板平复呼吸,闻到他头发的香味,类似森林和雪松,清润冷冽,她忍不住偷偷嗅了好一会儿。   忽然某个念头闪过,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浮现脑海。   “你刚才没做安全措施?”   闻言霍旭西微怔,稍稍抬起头:“家里没有安全套。”   陆梨瞪住他,用力咬唇。   “我……”他也有点无措:“我下次会提前买好……”   “没有下次。”陆梨非常恼火:“你带人回家上床,竟然什么准备都没有!”   “难道你希望我兜里随时备着那玩意儿?”他扯起嘴角:“再说今天并不是我的预谋。”   开车回来的时候才动的心思。   陆梨拧紧眉头不说话。气他也气自己,做之前怎么就没想到呢,真是被美色和情.欲弄昏了头。   霍旭西不喜欢自己在她面前显露任何青涩,他很在意这个,此刻也难免懊恼,把脸埋下去,嗓音带几分讨好:“别生气了,都是我的错。”   “起开。”   “……”她软乎乎的,压着舒坦,不太想起。   陆梨见这人耍赖,索性手脚并用地把他推开。   本打算下床洗澡,可自己没遮没挡的,到底不好意思大喇喇走来走去,于是左右张望,随手拿起他的衬衫当浴巾裹住。   谁知双脚下地,刚走两步,竟有些虚,赶忙扶了扶床。   霍旭西看着,漫不经心笑出声。   陆梨咬牙站直,发誓就算跌倒摔死也不再扶任何东西。她进浴室关门,终于有一个空间可以独处。   镜子里的人黑发如瀑,面若桃花,嘴唇像浸过花汁,眉眼如工笔点染,人还是那个人,但神态与平时大不相同,凭空染上许多妩媚。   她盯着愣愣瞧了会儿,不由发出自恋的感叹:我怎么这么漂亮?简直是个仙女。呵。   难怪刚才霍旭西像匹饿狼缠着她。   如此想来,在男欢女爱这方面,陆梨忽然有了几分虚荣心——待会儿出去逗逗他怎么样?那张嘴平时那么刻薄讨厌,如果肯心甘情愿低声下气……真是想想都兴奋。   陆梨唇角微扬。   但转念立刻打消了不切实际的念头。戏弄他,别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那个混账东西,什么做不出来呢?陆梨心下暗骂,忍着不能启齿的疼,打开热水冲洗。   淅淅沥沥的声响让人心思飘忽。卧室里,霍旭西一动不动地缓了会儿,看看周遭狼藉,起身收拾干净,然后捡起散落的衣物,挂到浴室门把。   陆梨洗完澡就准备离开。   霍旭西换了身衣裳:“我送你。”   她没说话,沉默的样子让人捉摸不透,于是他也戴上了冷淡的面具。   陆梨从沙发拿起手机和包,再弯腰拾起那本睡前故事,没怎么迟疑,很自然地装进包里。   霍旭西的心跟羽毛挠痒痒似的。   出门时他握住了她的手,低声问:“还难受吗?”   “猫哭耗子。”陆梨冷嗤:“我喊疼的时候你不是聋了?”   他低头喃喃的:“多钻研几次就不疼了。”   陆梨正要出言讥讽,电梯门打开,里面有人,他们拖着手进去。   路上经过药房,她下去买紧急避孕药,车上备着矿泉水,她赶紧吃了一颗。   霍旭西手指轻点方向盘,忽然问:“你没想过生小孩吗?”   “咳咳……”陆梨被呛得不轻,拍拍胸口,转头看神经病一样看着他。   “只是随便问问。”他刚才上网搜索,得知吃这个药对身体不好。   “没想过!”她凶巴巴地说:“至少三十岁之前都不会考虑生孩子!”   霍旭西点头:“也对,你自己都还像个小孩。”   陆梨觉得他是不是欠打。   “如果古代人和你堂姐结婚,以后见面的机会就多了。”他忽然夹枪带棒地提醒:“你做好心理准备,别见他一次就偷偷哭一次。”   陆梨本准备开骂,忽然念头飞转,起了坏心,懒洋洋道:“那得花很长时间才能适应了。”   霍旭西淡淡的:“你还真是对老男人用情至深。”   车子已经开到金玉良苑,她解开安全带,但没急着下车。   “其实男人年长几岁自有他的好处。”陆梨不慌不忙,莞尔微笑,也学他夹枪带棒:“经验丰富,服务到位,对女方来说可以省去很多麻烦。”   霍旭西眉尖微蹙。   “我走啦。”她挎上包。   他没说话。   陆梨倾身靠近,扬起下巴,等待吻别。   霍旭西此刻相当不爽,但抵不住她主动,于是面无表情给予回应。   至少她很享受跟他接吻。   “这不适应得很快?”他轻摸她的脸,冷笑问:“服务到位吗?”   陆梨拍掉他的手,反捏住他的下巴。   “别装了。”她双眼眯起:“跟姐姐这儿装什么老练呢,回去好好琢磨一下技术再出来混吧,童子鸡!”   丢下最后三个字,陆梨在他伸手捉住她之前逃下了车。   真痛快!   陆梨一边往大门走,一边回过身,歪着脑袋,挑衅地冲他扭了扭腰——你能拿我怎么办?   霍旭西当即推门而出,她惊得飞快跑进小区,一溜烟地消失没影。   这个欠收拾的小东西……   他叉腰走来走去,最后狠踢了脚轮胎。   一个陌生的发现更加令人懊恼。   他好像,被她拿捏住了。   ……   草。 第29章 这是我的心   陆梨回家埋头睡到傍晚。   黄昏光线斜照在床角, 屋内静静悄悄,细小的灰尘在光影里纷飞。每当这种时刻,宇宙仿佛只剩下她一人,被漫长的孤独和虚无浸润。   陆梨害怕这种感觉, 她拿起枕边的手机, 快速回到俗世的怀抱。   老太太精力旺盛, 晚上还有牌局,淑兰发信息说了些店里的事情, 她一一回复。   最后点开霍旭西的微信。   一个小时前他发来一条语音:给你叫了外卖, 体力差多补补。   手机里还有两通陌生来电没有接到,陆梨下床出去开门, 发现墙边果然放着大纸袋。   正好她饿了。   陆梨和霍旭西口味相近,油辣不忌, 以为他点的是红烧肉、生蚝小龙虾之类的,没想到却是一些清鲜清淡的菜肴, 分量小还死贵。每个铝盒上贴着菜名, 别的就算了, 那盅阿胶红枣乌鸡汤是怎么回事?小括弧里甚至标着:改善气血亏虚, 补血滋阴。   ……他在瞎操心啥呢?无聊!   陆梨想起宋玉彬以前也做过类似的事情, 在她生理期的那几天,莫名其妙带她去连吃好几顿炒猪肝。   宋玉彬是个幼稚简单的二货, 对女人缺少认知, 所以脑回路清奇。   而霍旭西则是纯粹犯贱。   浑球哪肯吃亏呢,被她讥讽童子鸡, 明里暗里也要挖苦回来。   他比陆梨小三岁, 可自打相识以来处处都想压她一头。咄咄逼人, 睚眦必报。   不可否认, 这种对抗也是他们之间相互吸引的情调所在。   但一段认真的关系靠情调能够维持多久呢?   她和霍旭西又都缺少两性经验,磨合起来只怕血雨腥风。   陆梨想要稳定可靠的伴侣,不是一时荷尔蒙上头的激情,也不是派遣空虚的游戏。   肉/体的欲念已经发生,做就做了,没什么可纠结的,但她不想轻易交出自己的真心。   或许应该冷静一段时间。   显然霍旭西知道她的意图,之后好几天没露面,也没联系过她。   洗车店的员工们发觉老板最近行为异常,从早忙到晚,手上的活儿没停过,一个人干三个人的量。大家休息时他还给自己找事做,叼着烟去刷地,打扫卫生。傍晚下班,他依然待在无尘车间里给汽车贴膜。   肥波疑惑:“我师父这是怎么了?”   龚蒲说了句废话:“肯定有什么事儿。”   霍旭西天生喜欢研究车子,小时候一个汽车玩具就能让他乖乖待在家里,琢磨一整个下午。他也喜欢自己现在这份营生,不仅是赚钱的问题,工作起来全身心投入进去,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那种感觉非常平静,非常美妙。   目前只有这项兴趣爱好能够转移注意力了。   闲暇时间,哪怕闲下来一秒,他都恨不得立刻把陆梨抓回家生吞活剥。   有这种女人吧,刚亲热完就翻脸,冷处理,脱身而去,竟然有这种坏女人。   她以为她是谁?   狼心狗肺的东西,居然敢对他犹犹豫豫挑三拣四。   霍旭西意识到陆梨或许在做某些现实的考虑,比如他的年龄、学历、职业、前途。更甚者,把他和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男人做比较。   那太好了。   等她比较清楚就会迫不及待扑进他的怀抱了。   毕竟有个现成的例子摆在眼前,辜清彦,年纪够大,学历够高,工作体面,前程似锦,还会一些虚头巴脑的把戏诱骗小姑娘的仰慕。结果呢,悄无声息勾搭上了她的堂姐。   想到这个霍旭西几乎嗤笑出声。   古代人,真有你的。   ——   陆梨最近过得非常充实。   她把厚厚两本工作笔记带到店里,从头开始整理,再一段一段发到网络社交平台。   淑兰对此十分支持,谢晓妮却不以为然,认为这事儿吃力不讨好。   “网上什么人都有,讲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干嘛发给他们看?”   陆梨若无其事地敲字:“我可不是发给别人看的。”   有个道理她很早就明白,社会主流观念难以扭转,关键是自己怎么看待这份职业。况且她从不认为别人说什么,她就是什么。   “我的工作笔记里有那么多丧葬经验,应该好好整理出来,留个纪念,而且搞不好对一些感兴趣的外行人或者研究殡葬文化的学者有帮助呢。”   生活有啥意义啊,还不都靠自己赋予么。   瞧不起这行的人当然没法理解。   关于谢晓妮,陆梨一直有所准备,知道她做不长,早晚会走,但没想到变故来得如此突然。   那天接了一条龙的单子,大伙儿集结到客户家干活,各司其职。谢晓妮举着手机开起直播。   以前她也录过几回,只要不被陆梨看见,其他人也不会多说什么。   可当天不知她哪根筋搭错,在直播间几个网友的怂恿下,竟然偷偷溜进灵堂拍摄,还被主人家逮个正着。   丧主是个大孝子,气得雷霆暴怒,抓住谢晓妮厉声呵斥。   陆梨听见动静忙赶过去,见丧主被亲戚们劝着,谢晓妮吓得脸色惨白瑟瑟发抖,她立即上前拉架,没想到丧主已然失控,抄起一只鸡公碗狠狠砸下,倒霉的陆梨脑门中招,一阵剧痛,血流下来。   她被送到镇上的门诊包扎。   伤口缝了几针,刘海根部也凝着血,擦洗麻烦。   但让陆梨最烦恼的不是这个。   “福寿堂从来没有犯过这种低级的错误。”规矩教过很多遍,此刻再说也无用:“你先回去吧,师父那边我会打电话,这个月的工资明天给你结算。”   事发到现在,谢晓妮一直低头攥着手机,咬唇不吭声。淑兰暗自叹气,这回她也没法帮她说话了,即便开口,陆梨也铁了心不会再留这个人。   毕竟相处半年,弄成这样也挺尴尬,磊磊好心送谢晓妮去汽车站。   淑兰说:“你要不去市医院拍个片子?万一脑震荡怎么办?”   陆梨摇头:“没事,就一点外伤,待会儿还得去客户那里道歉。”   “你就别去了,听我的,回家休息,我来善后。”   陆梨眉心紧蹙:“不尊重逝者,这种坏名声传出去,我们以后还怎么混?谢晓妮毕竟是我带出来的,无论如何我得给老人家上柱香,征求家属的原谅。”   淑兰沉默许久:“也许你先前的判断是对的,晓妮不适合做这行,我总觉得可以教好她,其实都是一厢情愿。”   陆梨摸摸脑门的纱布,随口安慰淑兰:“你又不是她妈,用不着自责。”   细究起来也算一段孽缘,陆梨和谢晓妮八字不合,聊不到一块儿去。虽然两人是名义上的师徒,可一个不想学,一个懒得管,就连分道扬镳的结局也早在意料之中。   下午陆梨和师父通话,简单交代这件事。   木已成舟,师父并未多说什么:“算了,再让她待下去还不知道要闯多大的祸。”   “也是我失职,没管好她。”   当晚回家,少不得被老太太抓住一通叫喊:“哪个杀千刀干的,对这么如花似玉的姑娘都下得去手,他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夜里伤口疼,陆梨爬起来吃了颗止痛药,昏沉沉入睡。   第二天日晒三竿还没醒,迷糊间听见家里一阵说话声,隔着卧室房门传来。接着她梦见霍旭西坐在床边打量她,似笑非笑地问:“听说你被人打了?我看看有没有破相,破了相我可不要。”   “谁稀罕?滚。”   又睡了会儿,翻个身,伤口遭殃,陆梨疼得倒吸一口气,瞬间清醒。   “梨子,快来阳台。”外婆喊。   她在浴室咬牙换药,贴上新纱布,后背出一层薄汗。   阳台能有什么蹊跷,难道楼上老头的内裤吹下来了?   陆梨啃着半截玉米过去,眼睛慢慢发亮。   “怎么这么多花?”   外婆正弯腰摆弄盆栽,笑呵呵的:“刚才小霍搬上来的,二十几盆呢。”   陆梨愣怔:“他来过?”   所以先前不是做梦,是真的。   “这些盆栽干嘛用的?”   “我不是一直说想养花吗,小霍陪我去逛花鸟市场,一高兴就挑了这么多。”   陆梨咧嘴:“你们俩还一起逛市场?”   关系几时这么铁的。   她叉腰打量,奇怪道:“人家养花都从苗苗开始,你这不少都盛开了,哪有栽培的乐趣?”   “我怕养不活嘛,干脆买开好的。”   陆梨无语:“花了多少钱?”   外婆扶着膝盖:“除了最大那棵老桩的垂丝海棠,其他都很便宜。”   那就好。   “主要花盆贵。”老太太指向角落:“小的六七百,大的两三千,要命了。”   陆梨忽然觉得伤口在发烫,心脏在颤抖,她立刻蹲下细看,见这些花盆内侧是红陶,外侧是鲜艳的釉下彩陶瓷,没有一点点黄金珠宝的痕迹,居然敢卖这么贵?   “为什么不用加仑盆?塑料的才几块钱 !”   外婆稍捂耳朵:“哎哟,小霍觉得好看,他破费买的,店老板送货上门我才知道。”   陆梨抚摸胸膛顺气,当即回卧室拿手机打电话。   老太太在阳台听热闹。   “喂……为什么不提前和我说一声?两个根本不懂花的菜鸟,买那么多盆栽回来,弄得阳台到处都是土,夏天还招虫子……还有那些花盆怎么回事?你是冤大头吗?退掉,全部退掉!”   老太太摇头哀叹她的外孙女真是个丫鬟命。   霍旭西也这么觉得。   “我以为你至少会先说声谢谢,很可惜,你的礼貌就跟品味一样,基本为零。哪个男的敢对你好啊,外表看上去算是个正常女人,其实比我们小区物业的装修工还要彪悍,硬得可以上街表演胸口碎大石。情调两个字更是跟你前世有仇,这辈子丁点儿不占。我真是脑子被灌了假酒才会看上你这个女土匪母夜叉。”   “……”他哪儿来这么大怨气?嘴巴跟机关枪一样滔滔不绝。   陆梨被呛得语塞。   霍旭西直接挂了电话。   她只能灰头土脸返回阳台。   “怎么办哦,乖乖。”外婆用怜悯的目光看着她:“几只花盆你都没法坦然接受,还生气,就像个没被宠爱过的可怜人,我看了真的好心痛。”   陆梨胸口莫名被扎了几刀。   “我是不想欠他!”   “谁,小霍?”外婆目光淡淡:“他早晚是家里人,你这么见外干嘛?”   “明明是你们两个糟蹋钱。”她坚持己见:“这么多花,能养活吗?如果你三分钟热度,过段时间不想种了,上万块的花盆就放在阳台吃灰?”   外婆瞥她一眼。   知道外孙女从苦日子里熬出来,爱钱且抠门,禀性难移,可私心里多么希望她成为无忧无虑的小公主,不必计较人情和得失,安然享受一切。   “别站着了,过来干活儿。”老太太找到两棵做过记号的月季:“喏,你负责这两盆。”   她拧眉,满是不解:“为什么把最寒酸的两盆交给我?”   瞧瞧,一朵花没开,徒有几根前途渺茫的细枝丫。   外婆回:“小霍专门给你挑的。”   陆梨胸口又被扎几刀。   啥意思?   他啥意思?就这种审美还有脸鄙视她的品味?   陆梨嫌弃地拿起吊牌查看,发现是不同两个品种的月季。   名字倒挺特别。   一盆名叫你的眼睛。   另一盆叫……我的心。 第30章 我有女朋友   他的心。   开出来的花会不会是黑色的?   陆梨脑中冒出这么一句调侃。但微抿的嘴唇抑制不住上扬, 胸膛里萦绕着棉絮般的飘忽感,好像包裹在软蓬蓬的云朵里,悠悠荡荡。   讲真的,那些陶瓷花盆确实很漂亮。按理说, 人家送礼, 她怎么也该请顿饭才对。   不过要等伤口拆线才行, 否则就这么和他出门,很可能让人产生一些联想和误会, 比如家暴之类的, 对他名声不好。   陆梨自认考虑周全,谁知拆线那天打电话约饭却找不到人了。   大白天的, 他居然手机关机。   不正常,干啥坏事呢?   陆梨发现自己有点酸, 略微一愣,接着摇头笑了笑。狗崽子长了一张招蜂引蝶的脸, 天生就是个风流骚货。   一整天, 她待在店里百无聊赖, 神思恍惚, 没几分钟看一次手机, 到后来无比厌烦自己这副鬼德行,也不知烦什么, 索性开始打扫卫生。   晚上在客厅吹头发, 隐隐约约听见来电铃响,陆梨关掉吹风机, 听明白了, 忙跑进卧室。   看着手机屏幕显示的名字, 她赌气瞪了会儿, 很久才接起。   “喂。”   “你下午给我打电话?”他说得若无其事。   陆梨撇撇嘴:“没什么,本来想请你吃饭。”   他很轻地“嗯”了声,接着又沉默片刻:“最近可能都没有时间。”   陆梨琢磨这话的意思,是最近,还是以后都没有时间呢?   她缓缓深呼吸:“那算了。”   正准备挂电话,霍旭西忽然说:“我今天刚到北都,之后得在这边待一段日子。”   陆梨顿住:“为什么?”   “我爸心脏出问题,要动手术。”   她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严重吗?”   “嗯,冠心病比较严重,要开刀做心脏搭桥。”   陆梨不知该说什么,但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你哪个爸呀?”   那边霍旭西一怔,猝然失笑:“亲爹,生父。”   她听见笑声有点不好意思,摸摸鼻尖,赶紧转移这个笨蛋问题:“我有个叔公也做过心脏搭桥,虽然开胸听上去挺吓人的,但是他恢复得很好,现在偶尔还喝点儿小酒呢。你别太担心。”   “嗯,我知道。”   一阵沉默。   陆梨问:“你妈妈呢?”   “她很焦虑,精神状态不太好。”霍旭西说:“昨天通话的时候哭了,刚才还差点晕倒。”   陆梨想起一些童年记忆:“我爸病危的时候我妈也差点崩溃,半个月瘦了十斤,他们夫妻感情很深。”接着又问:“你是不是有个弟弟?”   “那个胡子都没长齐的弱鸡高中生。”霍旭西说:“指望不上,没被吓瘫就不错了。”   陆梨琢磨:“还在上学,确实帮不上什么忙。”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陆梨听见敲门声,接着有人喊他,猜想大概是他妈妈,于是准备挂电话。   “等等,”霍旭西毫无预兆地说了句:“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最好不要去找野男人。”   哪儿来的野男人?陆梨无语,咬咬唇,心房叮咚响,本要骂他,开口却只嘟囔回:“哦。”   他相当满意。   一个人身患重病,对他的家庭成员来说也将面临前所未有的压力和挑战。   程怀晟提前住院,开始为手术做准备。起初苏瑾还能保持情绪稳定,可随着手术时间渐近,她也越来越焦虑,总是手抖,抑制不住地抽泣。   霍旭西劝她回家休息,离开医院这个环境,养好精神再来。可她哪肯走,一分钟都不愿离开丈夫,晚上陪床也要拉着他的手才能入睡。   手术当天,霍旭西的便宜弟弟程慕合没有上课,请假来医院等候。   五个小时的漫长等待,墙壁上显示屏里的手术状态一动不动,度秒如年。   程慕合不知道哪根筋不对,突然抱住头嚎啕大哭。苏瑾本就神经衰弱,见小儿子如此,说也说不听,劝也劝不住,顿时心力交瘁,头晕眼花地靠着墙壁喘息。   霍旭西看不下去,揪着程慕合的衣领把人拖到楼梯间,丢进墙角。   “妈的别嚎了,操。”他瞥见对方满脸鼻涕眼泪,愈发嫌恶:“人还没死呢,哭什么丧?”   程慕合愤怒地扑上去,意图发泄暴力。可惜他不知道面前这位哥哥从小干过多少血架,真动起手来,他这娇生惯养细皮嫩肉的恐怕吃不消。   霍旭西轻巧躲过,侧身踹了一脚,把他踹到楼梯口慌乱抓住扶手,险些滚下去。   这时苏瑾出现,高声制止:“别闹了,小慕你怎么这么不懂事?!”   程慕合一听,当即暴怒:“明明是他动手,你没看见吗?!又变成我的错!”   “哥哥管教你,肯定有他的道理,你在这里大喊大叫,像什么话?”   程慕合红着眼睛点头:“好啊,你们是一家子,穿一条裤子,我他妈就是个多余的!行,行啊,我跟你们断绝关系,满意了吧!”   他吼完扭头就走,大步跑下楼。   虚弱的母亲见状胸口发闷,说不出话。   没过一会儿,手术完成,程怀晟被送进ICU,同时医生向家属下病危通知。   苏瑾当场昏倒。   霍旭西在通知单上签了字,忙把母亲推到急诊室吸氧,又打电话让阿姨过来接她回家。   因为术后恐怕有突发状况,医生让家属今晚不要离开。   霍旭西在ICU病房外坐了一夜。   次日苏瑾赶来,听说丈夫目前安然无恙,这才稍微松一口气。   第五天,程怀晟终于从ICU出来,转入普通病房。   程慕合放话断绝关系之后就闹起离家出走,一直没有露面。而苏瑾根本分不出多余精力顾他。   没过两天,老师打来电话告状,程慕合在学校打人,家长必须过去处理。   苏瑾走不开,只能让长子代劳。   “你爸这边有我,还有护工,你放心去吧,不用跟他客气。”   霍旭西头一回收拾这种烂摊子,心里狂翻白眼。但是到了学校依然有条不紊地与老师和被打学生的家长交涉。正好父亲动手术住院,用这事儿博个同情,再赔个款,也就顺利解决了。   程慕合明显不领情。   出校门,见他开家里的车,当即嘲讽:“这车早晚是你的吧,你就为钱来的,别假惺惺了。”   霍旭西笑说:“是啊,你能拿我怎么着?”   程慕合没想到他直接承认了!   “你们家的车子、房子、厂子、票子,早晚都会被我独吞。反正经过这次手术,你爸妈已经完全信任我,就算让他们把财产转移到我名下,也是分分钟的事。”   程慕合气得手抖:“做梦!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霍旭西轻飘飘打量:“就凭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屌样,打个架还得靠别人帮忙擦屁股,废物。家产到手第一个赶你出门,等着上夜总会卖屁股吧。”   说完也不管他,开车扬长而去。   程慕合害怕父母被这个大恶人算计谋害,当即赶去了医院。   “爸,妈,你们知不知道姓霍的刚才跟我说了些什么?”   苏瑾和程怀晟看完小儿子绘声绘色的演绎,相视一笑,忍俊不禁。   “我说真的!他处心积虑在这儿演戏呢!这个人城府深,心肠毒,坏得不得了,你们别被他骗了!”   苏瑾笑道:“行行行,我知道啦,你先回去,别吵着你爸休息。”   “不,我就在这儿守着!”   程怀晟眨眨眼:“哟,你不是玩失踪,离家出走吗?”   程慕合正色道:“还离什么家,家都快被人骗光了。”   至此之后,他每天放学乖乖跑医院待着,看住父母,写完作业才回家。   苏瑾叹气:“小慕要是有阿旭一半机灵,我该少操多少心。”   程怀晟说:“可惜啊,等我病好,他就要回舒城了。”   苏瑾低眉沉默良久:“真不想让他走,如果能留在北都,我们一家四口圆圆满满,多好。昨天他累得睡着了,我进来看见你悄悄摸他的头发,一下子忍不住想哭……阿旭找到以后,我都没有好好抱过他。”   程怀晟见妻子伤感,安慰说:“没关系,等明天阿旭来,你抱抱就是。”   “哪那么容易,孩子长大了,肯定很别扭。”   “找机会再跟他聊聊,年轻气盛的男孩子,哪个不是志向远大,怎么会愿意待在小地方过一辈子呢?”   “他很要强,不肯花父母的钱,宁愿自己打拼。”   “那是因为他跟我们还不熟悉,也不亲密,所以才这么见外。”   似乎陷入一个死循环。   苏瑾喃喃低语:“不知道他和养父母平时怎么相处的,那家人……有没有好好爱他。”   讲到这个话题,逐渐安静下来。   霍家的爱,和程家理解的,肯定不太一样。   第二天霍旭西到医院,意外得知自己在北都竟然有房产。   “其实上个月已经装修好了,一百四十平米,四间卧室,南北双阳台,我和你爸爸今年春天就开始慢慢看房子,选中这套给你做婚房。”苏瑾说:“断断续续装修了几个月,找个时间我带你去,看喜不喜欢。”   霍旭西心里发笑,这么猛的糖衣炮弹,禁不住诱惑可回不去了,北都房价好几万一平呢。   “行啊,有空瞧瞧去。”怎么着也得拍几张照片显摆一下。   程怀晟继续加码:“不如把洗车店也搬来北都,我们给你找更好的店铺,别的不会插手,你自己经营。”   霍旭西敷衍:“再说吧。”   苏瑾高兴,笑起来:“我有个好朋友,她女儿学小提琴专业,今年大四了,正在准备考研,特别乖巧漂亮的小姑娘,她知道你,看过我们认亲的新闻和节目,对你特别好奇。过几天约着吃顿饭吧,你肯定会喜欢她的。”   霍旭西歪坐在小沙发里听半天,手指搭着膝盖,越敲越快。他从小到大一向习惯自己做决定,掌控一切,后果好坏自行承担,根本无需长辈插手。但现在看来他的生父和生母很爱替人做安排,大概养惯了程慕合这个不能自理的废物,以为他也愿意做乖宝宝。   “抱歉啊,我有女朋友。”他直接打碎父母的幻想:“开寿衣店的,比我大三岁,以前提过,你们不记得吗?”   苏瑾和程怀晟愣住。   霍旭西认真思索:“如果我在这边和漂亮小姑娘见面吃饭,被她知道了,可能会把我吊起来打的。” 第31章 强壮且好用   ◎一更◎   一恍半个月过去, 在陆梨的悉心照料下,她的眼睛和霍旭西的心差不多快死透了。   阳台其他花草郁郁葱葱,姹紫嫣红盛开,唯独她的这两盆, 比刚送来的时候更加寒酸。   没道理呀。   陆梨蹲下托腮。   她每天勤快地浇水施肥, 配药打虫, 还把日晒最好的位置留给它们,怎么会这样呢?   外婆说没得救了, 丢掉吧。   可这是我的眼睛和霍旭西的心, 怎么能随便丢掉?   陆梨抱着它们去花鸟市场求助。   老板检查一番:“根都泡烂了,月季小苗得偏干养, 不用急着施肥,根系还没长好, 吸收不了那么多营养。花苞对新枝条的萌发有很大抑制作用,应该掐掉, 以免消耗太多养分。干湿循环越快表示根系越强壮, 等盆轻了再浇水, 不然容易闷根。”   老板修剪烂根, 用杀菌剂和生根粉重新调配营养土, 再种入加仑盆。   “能不能活就看它造化了。”   陆梨认真做笔记,抱回家去, 死马当活马医。   ——   老板不在, 洗车店众人大呼解放,兴高采烈地狂欢数日。   陆梨以为他们在店里蹦迪。   谁知仅仅过了三天, 聊天群一片消沉。   老懒:“阿旭什么时候回来?没人管, 干活儿都没劲。”   章弋:“我也是, 怪怪的。”   龚蒲:“有一种被打入冷宫的感觉, 好寂寞。”   冯诺:“你们是不是有病?一个两个贱兮兮……不过话说回来,我好久没被骂过了,居然有点怀念,谁跟我有同感?”   陆梨觉得他们像一群无人问津的流浪儿,啧啧,可怜见的。   这时忽然有人圈她:“梨子梨子,来找我们玩呀!”   于是第二天下班,陆梨坐车到白塔路探望留守儿童。   黄昏,趁太阳还没落尽,外头光线尚足,章弋让大伙儿排排坐,大号垃圾袋从中间挖一个洞,套在身上做围布。   她工具齐全,挨个给他们剪头。   依次过去:老懒、肥波、冯诺、龚蒲……还有陆梨。   “姐,你信我,我是专业的,换个发型等于换颗头,我给你剪个刘海。”   “那个,稍微修一下就行了。”别整太狠。   章弋咔嚓几刀下去。   当晚聚餐,喝了些酒,陆梨觉得脑门凉飕飕的,一直强颜欢笑。   回到家,她鼓起勇气照镜子,差点儿厥过去。   这就是章弋说的二次元刘海,时髦,前卫,有个性。   确定不是狗啃的吗?!   她不敢出门见人了。   第二天戴了顶帽子去上班,越想越气,准备自拍一张,发给霍旭西告状。   忽然有个男人走进店里。   陆梨抬头一看,又是孟决这个不速之客。   “听说你姐要订婚了,是吗?”他神情带笑,眉眼却冰冷,像条毒蛇。   陆梨不想搭理,闷不吭声。   “我准备了一份大礼,到时会给她一个惊喜,请你帮忙转达。”   “我为什么要帮你转达?”   “要么你把她电话给我,我自己和她说?”   陆梨烦躁起来:“你到底想干什么?人家订婚,高高兴兴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孟决笑着一字一句:“我就是见不得她高兴。”   神经病。陆梨翻个白眼,心里暗暗诅咒他被车撞死。   瘟神走后,她立刻打电话通知陆萱,让她务必提防。   陆萱听完静了会儿,没有太惊慌,也没有很意外,似乎早有预感,那人不会让自己好过。   于是只淡淡问了句:“他为难你了吗?”   “没。”   “那就好。”   十一月初,清彦和陆萱正式订婚,当天陆梨并未出席,老太太独自赴宴。   等她晚上从乡下忙完回来,一进家门,只听老太太大喊要命,惊魂未定地讲述今天订婚宴上的风波。   “一塌糊涂,全完了,辜老师和辜师母当场退婚!”   “谁能想到啊,大家正吃饭呢,舞台上那块大屏幕突然开始放东西,我旁边的老头以为是什么温馨的视频,特意戴上眼镜,结果尴尬得呀。”   “萱萱当时就昏倒了,清彦把她抱走。”   “双方亲友留在现场吵得不可开交。”   ……   陆梨张嘴听半晌,从困惑到惊愕,在外婆滔滔不绝的描述中理清来龙去脉。   原来孟决说的大礼,竟然是当众播放陆萱和他的性.爱录像。   这个变态真疯得没救了,他想拉所有人下地狱吗?   陆萱怎么受得住?   “报警了吗?”   “报啥警,你大伯和婶婶巴不得当鸵鸟,让事情赶紧翻篇。”   陆梨拧眉:“恶意传播别人的隐私,造成那么大的伤害,难道让始作俑者逍遥法外?应该抓他去坐牢!”   外婆焦心:“唉哟,你姐姐以后怎么办,那么好一个姑娘,为什么要遭这种罪?”   说着立刻严肃提醒陆梨:“你可千万别拍这种东西,不管和小霍多恩爱都不行,万一泄露出去可不得了,现在网上到处都是黑客,防不胜防。”   老太太一把年纪,今天确实吓得不轻,局外人尚且如此,当事人又该受多大冲击?   “乖乖,你要不给陆萱打个电话?同龄人比较聊得来,你多安慰安慰她。”   陆梨摇头:“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她肯定压力很大,没有精力应付亲朋好友,还是留点空间吧。”   外婆感叹:“清彦这孩子也可怜,姻缘坎坷,好不容易要成家了,竟然又遇到这种事。你说哪个男人受得了?”   “清彦哥哥不是那种不明是非的人。”   “你想得太简单了。”外婆说:“就算清彦不介意,他父母也不可能接受的。况且小两口才认识大半年,感情基础太浅,辜老师和辜师母对陆萱更谈不上亲密,又不像雅涵。”   闻言陆梨恍惚了一会儿,许多往事在心里倏忽而过,她突然发现自己也是个局外人,无论清彦、陆萱、雅涵,他们之间的爱恨纠葛,于自己来说没有任何切身关联,她只是他们世界里的一个小配角、小观众而已。   “唉,算了。”外婆操心一整天,拍拍膝盖:“总之你要汲取教训,绝对不可以拍乱七八糟的视频,听到没有?”   陆梨随便应了声。   老太太又问:“你和小霍进行到哪一步了?有没有睡过?”   “……”   “结婚前一定要睡!”老太太振聋发聩:“如果性生活不和谐,婚姻不会长久的!虽然小霍看起来高高大大挺强壮,但不代表那方面没有问题,你一定要提前检验清楚!”   陆梨已然面红耳赤,赶忙打发:“知道了知道了,您老人家还真是生猛……”   纯粹瞎操心。   她作证,霍旭西那方面绝对没有问题。   虽然缺乏经验,但生龙活虎,斗志昂扬,很强壮,很好用。   ——   霍旭西在北都待了一个多月。   程怀晟出院后,龚蒲和肥波几个轮流打电话催他回去。   其中不包括陆梨。   于是他也不着急。反正这个女人反复无常冷血善变,不是一天两天了,他的心也不止寒过两三次,没有期待就不会失望。于是慢慢悠悠,多花一周时间考察北都各大洗车店,结交同行,分享经验,看看人家的新产品和经营方式。   逛得差不多,临时起意,突然想回舒城,于是买到当天傍晚的机票。   苏瑾赶忙出门购入许多特产,塞满行李箱,让他带给老霍和姑姑。   三个小时航程,下飞机,夜幕低垂,打开手机,忽然一通急促的电话进来。   居然是甄真的母亲。   “甄真在不在你那边?”对方语气非常不善。   霍旭西怪道:“什么?”   “你问问她,是不是连父母都不要了?我们辛辛苦苦栽培这么多年,省吃俭用,花费那么多精力和金钱,结果养出一条白眼狼!行啊,她想断绝关系,我立刻跳楼死给她看!让她断个干净!”   霍旭西冷冷挂断,拉黑。   没一会儿,甄父用另一个号码打进来。   “那个不孝子现在翅膀硬了,竟然对长辈恶语相向!你告诉她,有本事就滚,一辈子别……”   谢天谢地,手机没电自动关机,耳根清净。   霍旭西坐在计程车里揉捏眉心,摇头讪笑。   不用想也知道,甄真肯定在家受了很大的委屈,才会“恶语相向”。毕竟她一直是个乖巧温顺的姑娘,从不讲脏话,何况对长辈。   她父母也是奇葩,夫妻感情不睦,却同时对女儿掌控欲极强。   甄真上大学后仍被要求每天必须至少给家里打两通电话,生活学业无论巨细,都得汇报。   所以她想逃,想要有个人带她逃得远远的。   霍旭西没接触过这种家庭,依着他的脾气,自己逍遥快活,管别人怎么发疯。被骂不孝有什么大不了的,那就索性不孝个彻底呗,别枉担这恶名。   当然,家庭环境造就的性格难以扭转,这个可以理解。但他还是不明白,一个独立的成年人为什么放任自己深陷其中。一如甄真不明白他为什么可以轻巧地做决定,下决心。   说到底,他和陆梨是同类人,皮糙肉厚,经得起搓揉。   假设陆梨遇到这种父母又该如何应对呢?   霍旭西相信她会反过来把对方折磨到神经衰弱的。   她可厉害了。   ……   一个小时后,车子驶入舒城,停在小区大门外。   霍旭西拖着行李箱进去。拐个弯,靠近楼栋,却见路灯下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气温已经转凉,甄真穿着单薄的衣裳,头发凌乱,脚上一双居家拖鞋,就这么跑出来的。   霍旭西没说话,走近打量。   甄真自觉狼狈,从长椅起身,动作拘谨。   “脸怎么了?”   其实不用问,红肿的巴掌印还能是什么。   甄真咬唇颤抖,没忍住,扑到他怀里放声啜泣。   “我没地方去,真的快被他们逼疯了……”   听到这么凄惨的话,霍旭西心下叹气,难免恻隐,如果今天没回来,难道她要在这儿枯坐一夜吗?   他轻拍她的肩,把人拉开:“先上楼吧。” 第32章 比绿灯还绿   ◎二更◎   陆梨在心里承认自己喜欢霍旭西, 是在他去北都之后不久。   起初两人保持着断断续续的联络,她很理解家人重病的感受,住院、检查、开刀,陪护过程是前所未有的考验。忙前跑后, 端屎端尿, 缺觉短睡, 身体的疲惫与精神的压力双双砸下,不是每个人都承担得住。   他父母经济条件不错, 住高级病房, 请了护工,还能轻松一些。   陆梨亲眼见过那些被疾病击垮的家庭, 争吵、抱怨、无助、崩溃,人间百态, 去医院走一遭,冷暖尽尝。   因为这相同的经历, 她觉得和他更加亲近, 总忍不住想找他说话, 询问那边的状况。可矛盾的是, 她又害怕打扰他休息, 或消耗他的精神,没能分忧反倒添乱……   相信吗, 她甚至爱屋及乌, 担心他父亲的病况,忧虑了好几天。   直到霍旭西说他父亲手术成功, 陆梨立刻决定暂时断掉联系。   因为她发现自己几乎忍不住要催促他回舒城, 忍不住就要说出一些傻气的话。   比如, 想他, 好想他。   抓心挠肺,仿佛一只手穿过胸膛,握住她的心脏,翻来覆去地搓揉。完全搅乱呼吸。   陆梨确定自己对他不止好感,甚至不止喜欢,而是……非常、非常的喜欢。   为什么偏偏在他离开以后才看清楚呢?那些悄然蔓延的情愫,像藤本植物爬满心墙,倏忽盛开。   事已至此,她决定放下矜持和面子,拿出勇气,等他回来,诚实坦白自己的感情。   ——   这天很突然,陆梨从聊天群里得知霍旭西已经坐上航班,几小时后到舒城。   她一下紧张起来。   提前关门收工,回家洗澡,吹头发,还换上新买的一条绿色针织裙。   外婆骂说:“大冷天穿成这样,光着小腿肚干什么?!”   陆梨一点儿没觉得冷,反倒背心微热。   估摸着时间,想他应该差不多快到了,电话打过去,却还是关机。   她坐不住,索性直接去他家楼下等着,送一个惊喜。   也确实是惊喜。   花枝招展高高兴兴地把自己送上门,没想到竟然撞见路灯下一对相拥的男女,堪比爱情电影的绝美画面,梧桐叶子簌簌飘落,长发纷飞,单薄的女孩在他怀中像易碎的玻璃。   陆梨张嘴呆望着两人并肩上楼的背影,愣愣的,不知怎么,轻笑出声。   以前霍旭西总说她是谐星、傻妞,可不是么,活生生丑角一个。   尤其还穿了条绿裙子。   讽刺至极。   陆梨大脑徒留空白,慢慢走到长椅前坐下,仰起头,眺望八楼窗户,依稀亮起朦胧的光。   九点三十五。   他们在上面做什么呢?旧情复燃,干柴烈火?   陆梨从包里拿出烟和打火机,开始抽第一支。   深秋寒风清冷,倦鸟归林,树丛里放着猫粮和水,两只猫儿在鹅卵石羊肠小道间相互舔舐,搂抱着滚做一团。   十点零三分,灯灭了。   真冷啊。陆梨搓搓冰凉的手臂和小腿,尝试打电话,可惜对面依旧关机。   楼道设有门禁,她不知道密码,也没有钥匙。   路灯像穿着黑色风衣的幽灵,孤独站立,潮湿的泥土包裹枯萎的树叶,散发出陈旧的气味。   周遭静极了,仿佛世界只剩下她一个。   从未有过的情绪攀上眉间,陆梨不知道自己还等在这里干什么。   凌晨三点半。   抽完最后一支烟,所有混乱趋于平静,像火焰熄灭,冷却,结冰。她不是忍气吞声的脾气,咽下委屈暗自舔伤的事情她做不出来。终究不甘,抖着手掏出手机,打给章弋,询问霍旭西家的座机号码。   章弋一头雾水,但仍照做,翻找通讯录,发过去给她。   陆梨走到小区外,无比冷静地拨号。   很久很久,那边接通。   “喂?”   霍旭西嗓音发哑,睡眠被搅扰,明显带几分不耐。   “我是陆梨。”她面无表情,直截了当:“你昨晚回来了是吧。”   闻言他一时沉默,烦躁的脾气慢慢松弛,躺进沙发,难掩疲惫叹息:“现在几点,怎么打这个电话?”   “你手机关机。”   “嗯……还在充电。”他忘了:“我明天去找你。”   “别找我。”陆梨冷漠且绝情:“以后不要再联络了,这段时间我已经想通,你根本不是我要找的人,我不想浪费时间,也没心情和你继续纠缠,玩那些无聊的把戏,所以到此为止,一切都结束了。”   狠话放完,不等对方反应,她直接收线关机。   ——   甄真初次在这里留宿,睡得并不踏实。陌生的房间,陌生的床,加上浅眠,当客厅电话响起时,她几乎霎时惊醒。   没一会儿,听见霍旭西接起,不过寥寥几句,毫无预兆地,突然传来“啪嗒”巨响,她赶忙下床出去,看见座机被砸烂。   “怎么了?”   甄真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像只刚打完败仗浑身血痕的大狮子,让人难以接近。   “阿旭?”   “没事,你休息吧。”霍旭西回房间三两下换了衣服,抓起钥匙,沉着脸大步离开。   电梯下到车库,因为愤怒,脑子反倒无比清醒,开车直奔陆梨家,准备找她把话问清楚。   谁知刚驶出小区,街道空旷,路边的孤身女子映入眼帘,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陆梨冷得浑身哆嗦,双臂紧抱在胸前,头脑昏昏沉沉。   胸口堵得发疼。   她不断安慰自己,没关系,无所谓,心脏只是疼一疼,又不会碎掉。   可是真他妈难受啊,鼻子酸,眼眶更酸,喉咙仿佛吞了石头,噎在那里,慢慢窒息。   正在这时,一辆汽车停在前方,某个熟悉的身影推门下车,朝她走来。   陆梨瞪大眼睛,惊恐地倒吸凉气,接着埋头加快步伐。   霍旭西上前把人抓住。   “你在这儿干什么?”他嗓音沉沉,隐含恼怒。   “散步。”   “大半夜抽风呢?刚才说那些屁话是什么意思?”   “就那个意思,你耳朵聋的吗?”陆梨甩开他的桎梏:“不想看见你,离我远点儿。”   霍旭西错愕地捕捉到她眼底的疏离和恨意。   没错,陆梨恨极了。不过与其说讨厌他,不如说讨厌喜欢上他的自己。   他算什么东西,凭什么让她这么难过?凭什么害她变成这副鬼样?   陆梨咬牙,闷不吭声沿着街道往回家的方向走。此时此刻,情绪掀起巨浪,不由控制,只把他往最坏的地方想。   凌晨三四点,他跑出来干嘛?家里又没安全套了,下楼买套吗?刚才那通电话妨碍了他的好事吧?   陆梨抹抹眼睛,认定他和宋玉彬一样可恶,哦不,可恶二十倍!不仅花言巧语虚情假意,还哄骗人的真心,骗出来扔到地上践踏!   她真笨,竟然会上当。   ……   霍旭西一言不发地跟在后面,搞不清楚状况,也管不住自己的腿,就这么跟着她,走了好远一段路。   街边紧闭的商铺像一块块墓碑,昏暗的路灯从树顶洒下微弱光线,长夜寂静。   郁闷和不悦在沉默中逐渐消解,他琢磨今夜种种,大概猜到其中的曲折。   很意外,几乎难以置信。   “喂,”他想说点儿什么:“你不冷吗?”   陆梨听见那放软的语气,明白他已经识破一二,于是更加羞愤,指甲抠住胳膊,全当没有听见。   “头发谁给你剪的,有没有叫他赔钱?”   赔你老母。   “我昨晚刚回来,你就半夜出门散步,真巧哈。”   哈你全家!   经过空旷的人行道,陆梨下意识停住脚。   霍旭西来到身边:“还用等吗,你穿得比绿灯还绿,多显眼。”   她忍无可忍,抬腿狠踢下去:“别跟着我!滚!”   霍旭西疼得“嘶”一声,抱住小腿用力搓揉:“家暴家暴,谋杀亲夫呢?”   陆梨恨死他吊儿郎当的德行。   “我电话里说得够清楚了,你要不要脸?”   “要啊,你不就喜欢我这张脸?”   陆梨气闷,放弃理论,直接走人。   应激状态的猫,怎么顺毛都不行。霍旭西没再逗她,不远不近地跟着。   到金玉良苑,足足走了一个小时。   陆梨疲惫不堪,上楼回家,匆匆洗漱,一头栽进床铺。   清晨六点,天微亮,老太太早起,照例外出晨练。   打开门,谁知竟撞见她的外孙女婿坐在楼梯间,脸埋进胳膊,背脊微拱,好可怜见的。   “唉哟小霍,你怎么在这儿呀?”老太太心疼:“乖乖,快进屋,地上多凉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晚。”   “我说呢,梨子昨天打扮得漂漂亮亮出门,原来找你去了。”   “她几点出门的?”   “好像九点多吧,怎么了,你们闹别扭?”   “嗯。”   “那也不能把你关在外面呀。”外婆轻拍他的背:“好好聊,我锻炼完吃早饭,然后到市场买菜,没那么快回。”   他点头:“谢谢外婆。”   老太太离开,霍旭西走进陆梨的房间,反手关门。   印着草植纹路的窗帘严密拉实,没开灯,周遭一片模糊与幽暗。静谧中听见深缓的呼吸,她竟然能睡着,而且这么香。   霍旭西本打算直接把人弄醒,有什么话趁早摊开说清楚。   但看着面前难得沉静的陆梨,他突然改变主意。   双膝跪上床,掀起被角,钻进同一个被窝。   温暖,幽香。   他埋下去,亲她微拧的眉心。 第33章 没人撑腰的   陆梨以为自己在做春梦, 身体漂浮水中,荡啊荡,欲念翻涌强烈。   她按住睡衣底下捣乱的手,睁开眼, 看见他歪在旁边, 胳膊压着枕头, 眼帘低垂。   对视片刻,霍旭西慢慢挪到她身上。   陆梨双臂抵住他的肩膀, 扭头躲避亲吻, 脖子露出白皙的一截,他埋了下去。   呼吸很重。   她没有抗拒, 只冷声开口:“你都这么骗女人上床的吗?”   霍旭西贴着她的耳垂,不以为意:“我想跟人上床用得着骗吗?”   陆梨没接话。   谁知道呢, 也许你就喜欢玩这种风月游戏,刺激, 新鲜。   “姐姐……”霍旭西腻乎起来不知羞, 肉麻情话脱口而出, 什么宝贝儿、媳妇儿乱喊一通。   皮肤很渴, 每一寸都渴, 本能反应骗不了人,陆梨对自己恨铁不成钢, 于是自暴自弃。   他有所察觉, 掰过她的脸,定定看着那双暗沉的眼睛:“你以为我昨晚做了什么?背着你乱搞?”   陆梨不语。   “所以发那么大脾气。”他饶有兴致地端详:“傻妞吃醋起来这么厉害的么。”   一点儿都不好笑。   “你说完了吗?”她冷冷开口。   霍旭西闭上眼睛, 亲昵地蹭她鼻尖:“甄真和父母吵架, 跑出来, 无家可归, 在我那儿住一晚上,我尽朋友之谊而已。”   “前女友,不是普通朋友。”   “你不相信我?”   陆梨屏息看他良久,心理斗争有了结果:“好,我相信你没乱搞,但话得说清楚,我不能接受你和前女友单独过夜,即便你们什么都没做。”稍作停顿,撇撇嘴:“如果你觉得我没有立场提这种要求,那就当我没说。”   霍旭西默然注视着她,眼光流转,莞尔笑了笑:“你没立场,那谁有?”   他低头摸她的手:“昨天只是突发情况,她什么都没带,去不了酒店,总不能把人丢在外面不管吧?”   “这不是我该考虑的问题,别丢给我。”陆梨异常冷静:“也别指望我会包容理解,然后装出大度体贴的样子,我没那么善良。”   霍旭西听完点点头:“我答应你,不会有下次。”认真两秒:“但我也有个问题,如果宋玉彬露宿街头,没地方去,你会收留他吗?”   “不会。”斩钉截铁,管他死活。   “辜清彦呢?”   “……”猝不及防,陆梨被这个狡猾的东西问住,一时抿嘴沉默。   霍旭西挑眉冷笑:“怎么了,说话啊。”   “我和辜清彦从来没有在一起过,不存在藕断丝连的条件。而且以我们的交情,他即便无家可归也不会找我求助,你的假设根本不成立。”   霍旭西面露嘲讽:“你不是暗恋他好多年,一直打他主意?”   某些人犯花痴的模样可是历历在目,矫揉造作,真没眼看。   他们相互不爽,瞪着对方。   霍旭西准备起身。   陆梨忽然伸出胳膊抱住他的脖子,二话不说把人拉近,然后亲他的嘴。   掠夺般的痛吻。   霍旭西甚至愣了会儿。   等他意乱情迷,迫不及待准备脱衣服大干一场的时候,突然毫无预料地被推开。   “你可以走了。”   “……”他嘴唇湿润,目光茫然。   “不用回家照顾客人吗?”陆梨冷静得变态:“赶紧滚吧。”   霍旭西觉得被耍,火冒三丈:“你信不信……”   话音未落,陆梨手脚并用把他踹下床。   这女人实在毫无心肝,阴晴不定,简直妖怪变的!   他认了。   “折腾一晚上没睡,你想让我徒步走回去?”   陆梨拿起枕边的手机拨弄:“叫了辆车,很快就到。”   霍旭西眯起眼睛,无语又好气:“没看见它还顶着吗,你着什么急,我这样怎么出门?”   陆梨淡淡扫了眼自己的杰作:“切了吧,没用的玩意儿留着也是多余。”   他霎时扑上去,陆梨立马拉起被子罩住头:“网约车在催了,还不快走!”   霍旭西隔着羽绒被压住她,双手往里钻,也不管摸到哪儿,重重地掐:“你说你欠不欠,啊?”他骂骂咧咧:“当我好脾气呢,几次三番顺着你,得寸进尺是吧?给我记着,有你求饶的时候……”   胡闹一通,临走前他不忘嘲讽:“赶紧找理发师赔钱,这么丑的刘海你也好意思出门。”   陆梨恨不得一脚踹死他。   混蛋终于离开,家里一下变得清净。   陆梨不知松快还是失落。   老太太回来,见她坐在沙发里啃面包。   “小霍呢?”   “回去了。”   “聊得怎么样?”   陆梨垂眸摇头,捏拳按揉胸口。   外婆放下购物袋,仔细打量外孙女:“眼睛怎么红红的,咋了嘛?”   “不知道。”她撇撇嘴,做出随意的样子:“心里难受,不舒服。”   “为啥?”   “我也想知道。”陆梨深吸一口气:“以前和宋玉彬在一起都是潇潇洒洒,谈恋爱就痛快地谈,分开也痛快地分,从来没什么纠结,我以为自己挺强大的,怎么现在变得这么扭捏?一点都不酷!”   外婆挑眉思忖片刻,不理解年轻人的想法:“酷有什么好?谈恋爱要那么强大干嘛,又不是打仗。”   “可是我会害怕。”   “怕啥?”   她抿嘴,好不容易开口:“如果把感情和心交出去,人家就可以随便伤害我了。”   外婆却说:“怕受伤算什么强大,真正的强人可不怕受伤,但你理解成把心关起来,不动感情,这样很酷吗?乖乖,你的勇气去哪里了?”   陆梨抽纸巾抹鼻涕,愣怔地眨眼:“是啊,所以我很困惑,按理来说一段良好的关系会让人往好的方向转变,可我现在很没有安全感,不踏实,甚至不自信,这又算什么?”   外婆哀叹:“恋爱谈太少了呀!我以前催你找对象,就是想让你多累积经验,知道男人怎么回事,两性相处怎么回事,这些东西不是光看书看戏就能学会的。一个人面对朋友、家人、同事和爱人,会激发出不同的潜能,和各种各样的人产生碰撞才会形成丰富多面的你啊。”   陆梨低眉琢磨。   外婆见她那副倒霉样,同情地摇头:“傻姑娘,趁年轻多经历多体验,别到七老八十才后悔,理性一辈子有什么意思。我要在你这个年纪,立刻去疯、去玩儿,去跟男人天雷勾地火,管他谁受伤,反正死不了,这个不行换下一个,别浪费你年轻的肉.体和漂亮的小脸蛋!”   陆梨几乎被说服,只是当下没法完全消化。   缺少经验还不算什么,更重要的问题是她对爱情的预设和理想遭到冲击。她目睹过清彦和雅涵这对神仙眷侣的相处,温柔隽永,细水流长,她很羡慕,也很向往。   可霍旭西是个异类。   他从天而降,奇形怪状,说话做事常出人意料。不错,这样的男人确实带给陆梨许多新鲜的体验,同时也带来忐忑不安。   有件事情她担忧得没错,两个缺少经验的人已经开始撞得头破血流了。   ——   霍旭西回到家,发现甄真在厨房煮泡面。   “出了什么事吗?”她一晚没睡踏实,辗转反侧。   “没什么,不用担心。”霍旭西应了声,埋头检查座机还能不能修好。   “你家冰箱里什么菜都没有,只能煎两个鸡蛋凑活。”甄真把面端上桌。   “其实出去吃更方便。”   “你平时不做饭吗?”   “很少。”   “那位陆老师也不下厨房?”   “她?”霍旭西拧眉轻笑:“不给我下毒就算好了。”   甄真屏息垂眸:“你们已经在一起了?”   “嗯。”反正他心里是这么想的。睡过还不算在一起,除非陆梨把他当牛郎。   闻言甄真没再说话。   吃过早饭,霍旭西送她回去拿行李。   “待会儿陪你上楼,”他知道甄真父母的厉害:“收拾完东西就走,别跟他们多费口舌。”   “好。”她轻声回答。   “其实你留在北都更自在,离家远,不用受约束。”   甄真讪笑:“他们觉得我回来是为了找你,鬼迷心窍。”   霍旭西挑眉:“看来我是他们一生的阴影,真荣幸。”   “其实去年考编失败以后我就想离开北都,省会这边的舞蹈团承诺让我做首席,可爸妈瞧不上民营团体,还想让我继续考。”甄真疲倦地闭眼:“老实说我现在也有点后悔,离他们太近,真的透不过气。”   霍旭西道:“你已经长大了,不用这么听话。”   “可他们总拿养育之恩来压人,我又能怎么办呢。”   “生了孩子本来就该养,否则违法,要坐牢的。”   甄真失笑:“如果我和你一样想得开就好了,你都没烦恼的吗?”   “钱能解决大部分烦恼。”他说:“包括父母。”   甄真垂眸:“给钱容易,断情很难,你也知道,我爸爸早年出轨,他们经常吵架,却又不肯离婚。我妈特别需要情感支撑,我就是她情绪的宣泄桶,唯一的听众。我上大学以后,她隔三差五就嚷着要来北都陪我、照顾我,天知道吧,我恨不得逃到天边去。而我爸总是阴阳怪气,责骂我们母女狼心狗肺,骂完又很快给我发信息道歉,外加一长串中年不得志的牢骚……我一边想逃离他们,一边觉得他们可怜……”   霍旭西眉头紧锁,大为不解:“四五十岁的中年人,怎么跟婴儿一样?”   甄真低声喃喃:“如果你面对这种父母会怎么做?”   “我?”霍旭西咧嘴,哼笑一声:“往死里整呗。你妈说要搬过去照顾你,让她搬啊,你把家里弄成狗窝,煮饭打扫的活儿通通丢给她,晚上带朋友回去喝酒打牌,闹到凌晨,我保证不出三天她就逃之夭夭了。你爸喜欢骂人是吧,要么直接拉黑,要么跟他对骂、发疯、崩溃给他看,谁怕谁呀。”   甄真哭笑不得,心想:要是有你这样生龙活虎的人在身边,自然什么都不怕了。   这时霍旭西想起一件趣闻,颇为佩服:“知道陆梨怎么对付亲戚的,她给老家各个长辈打电话,到处哭诉,扮柔弱装可怜,占领舆论高地。毕竟人情社会,这招杀伤力很大,以暴制暴,简单奏效。”   甄真的眼神微微黯下:“她这么勇敢,父母一定很开明,会给她撑腰吧?我没那么幸运了。”   幸运?霍旭西觉得这个词儿跟陆梨完全不搭边:“她父母很早就过世了,没什么人撑腰。”   闻言甄真稍微愣了愣,抿嘴思忖,静默不语。 第34章 小城市人际   车子停靠路边。   霍旭西和甄真准备上楼, 这时一个年轻男子从小区里出来,看见他们,加快步伐上前。   瞧着眼熟,想半天, 原来是给甄真过生日的富二代。   叫什么来着?   “真真。”杨洛满脸担忧与急切:“我昨晚给你打电话, 你爸说你离家出走找不到人, 吓我一跳,以为出什么事, 连夜搭飞机来舒城。”说着脸色难看地瞥了眼霍旭西, 继续问:“你去哪儿了?”   “我没事。”   “有什么难处跟我开口,我会帮你, 别自己扛着。”   “知道,谢谢。”   “跟我客气什么, 为了你,我任何事情都愿意做。”   甄真眉宇微蹙, 撇开脸, 对过分的殷勤感到压力和不适。她不喜欢男人自诩深情的姿态。   而在外人眼中, 杨洛钟情甄真多年, 到今天依然热切, 一通电话就让他从北都风尘仆仆赶来,可见其用心和诚意。   既然有朋友照拂, 霍旭西放心, 也颇为识趣,打个招呼准备离开。   “阿旭!”甄真下意识喊出声, 目光隐约带着害怕的意味。   霍旭西闻声回头, 挑眉抬抬下巴, 朗笑道:“脸皮厚点儿, 万事大吉。”   像是留给她最后的鼓励和安慰。   甄真的心揪起来,忽然惊觉,这个男人从此与她再无任何关系了。   ——   阴雨天,陆梨和老太太提着大包小包回老家给外公上坟。   香烛纸钱金元宝,都好说,直接从店里拿。另外还买了鞭炮、鲜花和白酒,以及外婆亲手做的酱肉包。   天没亮出发,车开到村口,外边濛濛微雨如飞丝,祖孙两手提满东西,没法打伞,戴着帽子埋头上山。   “走慢点儿老太太,当心摔跤!”陆梨瞪着满靴子湿泥,一路埋怨:“就不能挑个好天气给外公扫墓吗?也不是什么重要的日子,非得今天回!”   “你外公已经连续三晚给我托梦,想吃酱肉包子,老头馋得很,再不给他送,我心里不踏实。”   说话间雨慢慢停了,秋意正浓,满山草木姹紫嫣红,稻田一片金黄。可惜天色阴沉,乌云淡淡,像人的魂魄缓慢飘浮。   到墓地,外婆收拾坟上的杂草,陆梨按单数摆放祭品。   “当时就不该葬在老家,他一个人孤零零待在这里,多可怜,还不如迁到陵园,和你爸妈作伴。”   “那就迁嘛,我去买墓地,挑个吉时动土。”   “说得轻松,你外公当时是土葬的,迁到公墓得重新火化,我想到那个场景就不舒服……”   “现在都有专业的迁坟团队,又不用你亲手开棺捡骸骨。”   外婆听得心惊,越想越舍不得:“要是看见他的骨头渣子,我怕不是得哭晕过去。”   陆梨摆好香烛,端端正正跪下磕头,口中念道:“外公外公,您老人家想换地方住的话,给外婆托个梦,我保证给您办好,妥妥当当,舒舒服服的。”   “我看还是等你结婚以后再说吧,不然他肯定心酸,家里人口越来越少,冷清得很。”   祖孙俩蹲着烧纸钱。   “这什么东西?能不能给你外公烧点好的?”   “我们店新品,冥府房产证,还有天地银行金卡,里面充了五千亿,怎么不好啦?”   “花里胡哨,怪模怪样!”   “明明是与时俱进。”   陆梨拆开包装,找地方铺鞭炮,打火机点燃引信,她捂住耳朵飞快跑走,噼里啪啦,震耳欲聋。   外婆眺望远处的山峦:“等过年再来拜祖祖。”   祖祖是外公的父母,两座年代久远的小坟包,几乎淹没在草木间。   “可能到你的下一代就没人给他们扫墓咯。”老太太有些惆怅。   陆梨赞同:“我每次都找不到祖祖的坟,村里只有老一辈清楚那些祖坟的位置。”   “看吧,人就是这么消失的,慢慢被忘得一干二净。”   说着话,收拾东西,她们顺道回了趟老屋。   破败的院子荒草丛生,东边院墙被推倒一半,黑洞洞的窗户颇为阴森。   早年外公在糖厂上班,退休后老两口回家务农,种地、养猪,还养鸡鸭鹅。陆梨小时候放假最爱往乡下跑,隔代亲,没人管束,无忧无虑。   后来外公去世,母亲不放心,把外婆接到舒城,老房子空下来,逐渐荒废。   陆梨掏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   外婆忽然说:“今年过年把小霍带回来走亲戚。”   “哈?”   “堵住那些人的嘴,我早就受够了外人看我们孤儿寡母同情的眼神,谁要他们可怜?”   陆梨拧眉笑道:“别人的看法本来就不重要。”   “你整天在外面忙,又不和他们打交道,当然觉得不重要。”外婆埋怨:“每次都来问我,哎呀你家梨子找没找对象呀,怎么还不结婚,抓紧时间,年纪不小了……我呸,闲得蛋疼。”   “避开就是了嘛。”   “舒城又不是大都市,逢年过节哪儿避得开。”   这倒不错,小地方人际关系繁杂,亲戚之间交往密集,很难摆脱主流观念的影响。陆梨单身那么久,或许潜意识里多少有点叛逆和反抗,不愿顺势而为,过千篇一律的人生。   如果霍旭西没有出现,她还会坚持到几时呢?三十岁?三十五岁?   不知道。   那些置身于大都市的人,环境相对开明,更容易坚守本心。而在小城市想要特立独行,必须承受严苛的审视,流言蜚语,四面八方密不透风的压力,潜移默化的传统观念,很难不受影响。   妥协也在情理之中。   道理是这个道理。   可是……   陆梨纠结思索,暗暗下定决心,即便单身到四十岁、五十岁,她也不会接受妥协而来的伴侣和婚姻。   如果霍旭西不合适——尽管她已经对这个混蛋动了感情,但如果他继续和前女友藕断丝连纠缠不清,那么陆梨宁肯让心碎成两半,也要跟狗东西划清界限。   ——   这晚十点过,洗完澡,正准备上床。   外婆忽然说:“你大伯刚刚打了个电话。”   陆梨怪道:“陆国庆?干嘛?”   “别连名带姓地叫长辈……他想让你找时间过去看看陆萱,但是不敢直接跟你说。”   “萱姐怎么了?”   “听说把自己关在房间不吃不喝,一句话都不吭,多叫人担心啊。”   原来那天订婚宴上的突发事故被宾客拍摄下来,发到了网上,起初是在本地聊天群疯传,慢慢地一发不可收拾,昨晚甚至被媒体转载,闹得沸沸扬扬。   “哪个宾客,这么欠?”陆梨查看手机,刷到相关新闻,标题可谓耸人耳目。   “辜老师家坚决退婚了。”外婆叹气:“搞得这样人尽皆知,萱萱怎么办?”   陆梨也担心:“我明天去找她。”   “一定要劝她想开,没什么槛过不去,看看你就知道了,相貌、学历、家境、工作,哪样都不如她,还不是活得好好的?她肯定也可以。”   陆梨如遭雷劈。   次日下午,她先和陆萱通电话,然后买了两杯奶茶带去大伯家。她每次心情不好,喝点儿甜甜的就会舒服些,也不知对别人管不管用。   邹慧娟不在,大概知道她要来,提前避开了,阿弥陀佛。   陆萱批头发散地靠在床上,脸色苍白,陆梨盘腿坐在飘窗边,两人一起喝奶茶。   “这几天没怎么吃东西,快饿死了。”   “想吃什么,帮你点外卖。”   陆萱摇头:“不用,我爸在做了。”   那吝啬鬼对女儿倒很疼爱。   陆梨把外婆嘱托的话说给她听。陆萱惨淡一笑:“让她老人家担心了,真抱歉。”   “你有没有报警?别放过那些无良媒体和偷拍的人。”   陆萱的神情因为心灰意冷而格外平静:“已经报警了,找到人再起诉。不过我父母不想把事情闹大,并不太支持。”   “我支持你。”陆梨说:“还有孟决呢?始作俑者应该去蹲牢房。”   陆萱垂下眼帘:“他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就算我去告,大概率也告不赢的。况且我真不想再跟他有半点牵扯,要是打起官司,意味着得拉扯好久,得不偿失,我实在没那个精神,打算过两天就回新加坡,舒城这个地方没法待,以后再也不想回来了。”   陆梨不知该怎么安慰,忽然脑中出现一个人:“清彦怎么说?”   陆萱笑笑:“他一直安慰我,但他父母不可能再接受我的。”   陆梨拧眉想了会儿:“那你们以后怎么办?”   “嗯?”陆萱不明白这个问题,思忖片刻转过弯来,自嘲般莞尔:“想什么呢,傻姑娘,我跟他哪还有以后?难道你以为他会为了我和家里抗争吗?不是的,我们之间没到那个份上,只是因为各方面合适,又刚好到而立之年,都想定下来,这样而已。”   陆梨听得愣怔。   “其实我对他也很抱歉,这次的事情让他和家人名誉受损,都是我的关系。”   “不是你的错,别这么想,你才是受害者。”   陆萱深吸一口气,重重地呼出:“总之,我对这儿已经厌烦至极,也许根本不该回来,不该存侥幸心理……孟决那个魔鬼怎么会良心发现放过我呢?”   陆梨本想劝她鼓起勇气战斗,把魔鬼送上法庭,但眼见她疲惫的模样,生生忍住,没有开口。   以前外婆总觉得她性格太强硬,爱恨太分明,常常显得不近人情,理所当然。   是啊,她凭什么把自己的想法塞给陆萱呢?每个人性格不同,衡量利害的标准不同,需求也不同,即便她不理解,也应该做到尊重。   想通这一点,犹如顿悟,陆梨乖乖闭嘴,不再自以为是自作主张。 第35章 高兴的耗子   霍旭西消失了好几天。   其实也不算消失, 只不过那天他回家照顾客人,之后没再联系陆梨。他不主动,陆梨也装死。   聊天群怨声载道。   他去北都一个多月,回来发现店里各类事务堆积如山, 明明在电话里交代清楚的, 竟然全当耳旁风。   洗车店众人排排站, 被霍旭西挨个臭骂,个个垂头丧脑, 大气不敢出。   “我初中都没毕业, 看见那些表格和单子就胃痛,他又不是不知道!”   “就是嘛, 肥波技术不过关,导致客户闹赔偿, 说明他这个师父没教好,自己也不反省反省!”   “喂, 我技术没问题, 客人故意找茬, 纯属敲诈。”   “以前遇到这种麻烦都是他处理, 我们五大三粗的, 哪有他迂回奸诈?没揍那个耍赖的客户就不错了。”   ……   陆梨猜他应该很忙。   但不至于忙到没空联络。除非他的手指断了,打不了电话发不了信息, 要么脑壳被花盆砸破失忆, 要么就是单纯想让对方先低头而已。   幼稚死了。   试探纠缠这么久,不嫌累吗?陆梨知道自己脾气硬, 容易折腾人, 霍旭西也一样。如果他们之间有谁稍微柔软一点, 温顺一点, 或是,成熟一点,哪儿需要这么费劲呢。   说到底,大概性格互补的男女才更合适,她和霍旭西属于同类,太相像,碰撞越激烈,火花越大,受伤越多。   都是自找的,谁让她偏偏喜欢上这种狗东西,明知泥潭还跳,走得辛苦能怪谁?   不过好在陆梨最近很忙,腾不出空来纠结感伤。   这天一大早,她和清彦送陆萱去机场。   陆国庆帮女儿把行李拿下楼,邹慧娟不赞同她回新加坡,脸色很难看,但临别在即,终究不舍,和女儿紧紧拥抱。   隔着车窗,陆梨看着一家三口发呆。   清彦担心她触景生情想起自己的父母难过,于是找话题转移她的注意力。   “说来也巧,我和你做了那么多年邻居,却不认识你姐,后来我们聊天提起舒城才发现这层关系,挺奇妙的。”   陆梨淡淡笑道:“她小时候来我家玩过,只是没有和你碰面。”   “或许打过照面,但大家不记得了。”   “怎么会,你从小到大都是校草,长得那么扎眼,打照面一定会有印象的。”   清彦好笑道:“我什么时候当过校草,你比我还清楚么?”   要命了,这些得天独厚的人还让不让普通孩子活。   陆梨反问:“不然雅涵姐姐怎么看上你,她眼光高,又挑剔,难道被你年级第一的成绩俘获吗?”   清彦顿时好奇:“她竟然这么跟你说?”   陆梨吐舌头:“不是,我瞎猜的。”   “……”清彦语塞,哑然片刻,哭笑不得:“你都快三十岁了,怎么还这么调皮捣蛋?”   “二十七岁。”陆梨郑重提醒:“请不要随便添加女士的年纪。”   他连连点头:“抱歉抱歉。”   说话间,陆萱戴着渔夫帽和墨镜上车,这段时间不少媒体试图找上门做采访,她害怕被拍到。   “下次回来不知什么时候了。”陆萱情绪复杂:“谢谢你们送我。”   “忘掉那些不开心的。”清彦轻声说:“你的天地很广阔,打起精神来,没问题。”   陆萱微叹:“我现在只想找个清净的地方好好休息,以后走一步算一步吧。”   清彦并不赞同她如此消沉,但没有继续灌输道理的意图,只说:“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给我打电话。”   陆萱眨眼:“你以后结婚成家,也能打吗?”   他笑:“可以。”   陆萱自嘲:“放心,我不是那么没分寸的人。但是谢谢你。”   送完陆萱登机,清彦和陆梨返回舒城,车内只剩他们两个。   “现在几点?”   “十点半。”   “回去正好请你吃饭,之前说要请客,一直没抽出空。”   陆梨“嗯”了声。返城的路上弥漫着局促的气息,她和清彦能聊的话题寥寥可数,即便开个好头也无法深入,不过停留在寒暄的阶段,礼貌、温柔,却也生疏。陆梨渐渐没了精神,缄默中索性掏出手机把玩。   聊天群正在讨论中午的聚餐,老大今天带他们下馆子打牙祭。   章弋特地圈她:“梨子姐,一起出来吃火锅嘛。”   陆梨手指微动,嗒嗒敲了几个字,稍作停顿,想想又删掉,当做没看见。   车子在高速公路奔驰,她忍不住打哈欠,倒头就睡。   醒来已经回到舒城,清彦有些迷路:“这是哪儿?我照着导航走的,怎么不对?”   陆梨张望:“前面修地铁,封了,从母婴店后面的巷子拐进去吧。”   “老家变化很大。”   “是啊,一年一个样。”   清彦记得她的口味,打算带她吃海鲜:“你喜欢哪家餐厅,帮我指路好吗?”   陆梨指路,却来到一家火锅店。   正值中午饭点,生意红火,经理领他们到最里的座位。   “有没有靠窗的位子?最好接近门口。”   “得等一等才行。”   陆梨毫不介意:“那就待会儿再叫我们吧。”   清彦询问:“怎么了?”   “里面空气不好。”她摸摸鼻子,意识到这个理由有多扯,于是补充:“风水也不好,你知道我的职业习惯,早上出门算过一卦,那个方位破财,不吉利。”   更扯了。   清彦显然不明所以,表情微微错愕,好笑道:“你还会算卦?这么厉害。”   陆梨认真点头:“嗯,相信我,靠窗招财。”   于是他们在外面坐着等了大概十分钟,招财的空位腾了出来。   清彦负责点菜:“饮料想喝什么?”   陆梨望着窗外的街道,随口回:“冰啤酒。”   “这个天气喝冰的?对肠胃不太好,玉米汁怎么样?”   她一下笑起来,打量调侃:“你好像长辈哦。”   和外婆的口吻一模一样。   清彦有些不好意思,耸耸肩:“我总觉得你是个小孩……好吧,那就冰啤酒。”   陆梨托腮看着他,此时此刻,心中豁然开朗。   “记得那年你给我回复的邮件吗?”   “嗯。”   “我把它存在手机里,每次难熬的时候拿出来看,总会支撑我扛过去。”   清彦放下菜单,抬起澄澈的眸子:“那是因为你本身就很坚强,否则再怎么鼓励也徒劳。”   陆梨摇头:“我也不想那么坚强,你不知道,有很长一段时间,你对我来说就像……一束光。”   清彦沉默。   “你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完美无瑕的男人,不管哪个方面都无可挑剔,甚至你和雅涵姐姐的感情也影响了我很久,在你们身上我看到真爱的模样,我很向往。”她说:“不过今天发现你有点唠叨,气场特别像长辈。”   清彦哑然失笑:“所以幻灭了是吗?”   陆梨垂下眼帘:“前几个月我认识了一个喜欢的人,然后开始思考过去几年对你的幻想到底怎么回事。”   清彦淡淡开口:“你把我过分美化了。”   “也许是的。”陆梨痛快地舒一口气:“酝酿这么久,终于说出口,原来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她希望自己坦坦荡荡清清楚楚,给这段缥缈的情愫画一个圆满句号,以后如果有人问起,她可以拍着胸脯理直气壮:拜托,几百年前的事,早就讲明白,早就过去了。   啤酒刚端上来,熙攘的街头终于出现那辆SUV。   六个牛鬼蛇神下车,朝火锅店走来,霍旭西习惯在最前面,目中无人,跩兮兮的德行就像以前港产片里的社团头目。估计他小时候没少看古惑仔。   陆梨屏住呼吸,心跳乱了几拍。   不自觉地抬手整理刘海,将碎发别到耳后。   他朝这边扫了过来。   陆梨连忙避开视线,垂下漆黑的眼帘,脸颊微微潮红,忍不住抿嘴莞尔。   清彦发现她忽然像一只偷到蜜的小仓鼠,容光焕发:“怎么了?”   陆梨眨眨亮晶晶的眸子,稍微往前探,轻声说:“我喜欢的人来了。”   “在哪里?”   “别张望!”她有点紧张。   清彦思忖:“是我爸寿宴那天和你在一起的人吗?”   她咬着下唇点头。   牛鬼蛇神走进火锅店,章弋立刻过来打招呼。   “梨子,你也在呀!”   陆梨抬头,假装偶遇,表演拙劣的诧异:“这么巧?”   “我刚还在群里喊你聚餐呢,想不到你已经有约了。”   “对,今天有点事。”她心不在焉地敷衍,目光瞥向门口。   霍旭西也正看着她,神色淡淡,只一眼,仿佛视若无睹,转而随服务生往包厢去。   章弋打完招呼跟上,小声窃喜:“梨子姐的朋友长得真干净,好像一个贵公子。”   龚蒲听得不爽:“怎么,难道我们长得脏吗?”   “人家那种风度翩翩的气质就不是你们这些土匪比得上的。”   话音未落引起众怒:“靠,了不起哦,他什么来头,拿过见义勇为奖吗?会洗车吗?会贴膜吗?敢不敢跟我们比吹瓶?”   章弋翻白眼。   霍旭西觉得他们都是智障。进包厢,拿菜单看半天,他好像得了一种绝症,叫文盲,竟然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于是随手丢给旁边的冯诺。   龚蒲问:“陆老师的朋友是谁,你认识吗?”   霍旭西皮笑肉不笑。怎么不认识呢,陆梨的梦中情郎,大名鼎鼎的古代人,辜清彦嘛。   他之前看见新闻,知道辜清彦和陆萱的订婚宴泡汤,婚约也取消了,当时就想,哟,陆梨的机会来了,她肯定高兴得像只耗子。   果不其然。   瞧那副春水荡漾脸红偷笑的模样,原来这些天都忙着和堂姐夫调情。   好得很。 第36章 你是醋王吗   向来对火锅毫无抵抗力的陆梨咬着筷子发呆, 心不在焉。   翻来覆去琢磨,霍旭西刚才那个冷漠的眼神是什么意思,生气呢,还是不在乎?   她顾着制造机会见面, 却忘了自己随身带着一枚明火。某人是易燃品, 遇到辜清彦就会爆炸。   陆梨想趁早解释清楚的好, 拿起手机给他发信息:“早上我们送陆萱去机场。”   一句话先发完,还没等她说清来龙去脉, 对面倒很快回复。   “恭喜你倒贴成功。”   陆梨眉尖蹙起, 心底啐了一口。知道他醋坛子打翻,这会儿什么刻薄的话都说得出来, 隔着手机沟通无效,索性放弃。   霍旭西没再等到任何回复, 自嘲般轻笑,摇摇头, 心口犹如钝刀子割。   这算是她的选择和答案么?   一切都结束了对吧?   他居然被人抛弃了。   不知道这顿饭怎么吃完的, 结账的时候有点麻木, 走出包厢, 经过刚才靠前的位子, 现在已经换了客人。   她和她的梦中情郎离开,就这么走了, 悄无声息, 连个招呼也不打,从他的世界退场。   心可真狠。   霍旭西从未遭受如此打击, 陌生的挫败感使头脑无法思考, 他丢下其余人, 班也不上了, 直接开车回家。   可是精神不集中,差点闯红灯。   哪儿都不对劲,糟糕透了。   老实讲,他觉得自己现在很矬。有时越想忘掉什么,越是记忆深刻。恍恍惚惚终于开回小区车库,坐电梯上去,不由自主想起那次陆梨醉酒,他背着她,不情不愿,说话凶巴巴,没有半点体贴女孩子的情商。也就陆梨皮糙肉厚,换做别的姑娘一定跑得远远的。   其实他很早就觉得她可爱,很早被她吸引,可惜觉悟得太迟,嘴又硬,总喜欢逗她玩儿,惹她生气。   试问哪个姑娘不想被捧在手心里呵护呢,现有一个温柔成熟的摆在那里,眼睛没瞎的都知道挑谁。   他就是欠嘛,恶毒、刻薄、狂傲、幼稚,说到底讨人嫌,陆梨终于看清楚,悬崖勒马了。   霍旭西闭上眼睛,满脑子放映着和她经历的那些事,挥之不去。   头痛得厉害。   屈指用力按压眉心,胸口堵得透不过气。   电梯打开,他拿出钥匙,垂着眼,忽然听见一个声音。   “你是哪家的呀?”   霍旭西抬眸,看见陆梨站在楼道的窗台前,正在跟一只猫打架。   “摸一下怎么了,还敢挠我,丑不拉几的……啊救命!”   猫儿不给摸,边躲边出连环拳,快得跟叶问能有一拼。陆梨又菜又爱玩儿,被它打得惨叫连连。   霍旭西太阳穴猛跳了两跳,默然上前,揪住猛兽的后颈,提着往楼梯间方向丢。   猫儿轻巧落地,回头瞥了眼,高傲转身。   “抓破皮了吗?”   “没有。”   然后陷入沉默。   真尴尬。   他呼吸压抑,把人打量一圈儿,又问:“你怎么上来的?”   有门禁。   陆梨摸摸鼻子:“刚好有人出去。”   霍旭西嘴唇微动,却没说什么,开门进屋,换了拖鞋走向冰箱,拿一罐啤酒,猛灌几口。   陆梨站在客厅,平静地等待着即将扑面而来的挖苦和嘲讽。反正依他的脾气,少不了先唇枪舌战一波,什么倒贴姐夫、不知羞耻、朝三暮四、红杏出墙……讥诮是他与生俱来的拿手本领,老天爷究竟怎么想的,给他一张赏心悦目的脸蛋,同时也给他一张作恶多端的嘴。   造孽啊。   霍旭□□自在厨房待了会儿,拎着啤酒出来,搁在茶几角,整个人倒入黑色沙发,脸色白得像生病。   然后他抬起头,一动不动看着她。   分秒如年。   能不能给个痛快?陆梨顶不住,绞尽脑汁搜刮词汇,试图说点儿什么打破僵局,哪怕烂梗也行……可惜失败了。她只能咧嘴笑笑缓解紧张,模样非常傻。   他到底在想什么,瞧个没完,难道是要酝酿个大的,好一句话把她击倒?   陆梨有点怵,抠了抠鼻尖,某种预感强烈,心慌得厉害。   “你是醋王吗?”她决定先下手为强。   而霍旭西却没有接话,那神情依然无动于衷。   陆梨脸烫,准备跑路:“要不我明天再来……”   “别再来了。”他忽然开口。   陆梨怔住,两秒后冷笑:“好。”   正欲转身。   “你知道的吧。”霍旭西语气轻柔,毫无预兆地说:“我爱上你了。”   陆梨嘴角的笑意垮掉,心底轰地一声,双脚钉在原地,呼吸消失。   霍旭西垂下眼帘,黯淡的瞳孔像桃花凋谢,孤灯熄灭。   “看完笑话就走吧,以后别再来招惹我了。”   他平静地说着,像在进行一场无可挽回的告别。   而陆梨因为过于震撼,半晌动弹不得。从未有过的狂乱,整个胸腔地动山摇。   然后她慢慢走上前,伸出双手,捧起他的脸。   好可怜……   霍旭西抬头的瞬间,陆梨埋下来将他吻住。   心脏碰撞如雷,几乎碎裂。   世界不复存在,外面那些人狂欢或毁灭都与他们无关。   手挨在一起,十指交错,掌心相贴。   两人分明早就有过更亲密的行为,但此刻却似真正交融,两颗心无比贴近。   陆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哭。   她跪坐在沙发上,高半个头,揽他到怀里,闭上眼睛,泪珠子滚落。   霍旭西心房震颤,胳膊收紧,搂着她,像两棵缠绕共生的植物,在无人之境永存。   ——   天渐渐黑透,傍晚忽然一场疾风骤雨,仿佛瞬间跨入冬季。   陆梨洗完澡吹干头发,穿着他的浴袍出来,客厅开着暖气,烘得双颊犹如红苹果。   他在厨房做饭。难得下厨,几样家常小菜,没什么特别,但比起上次的黑暗料理还是能拿出手的。   摆好碗筷,他朝阳台望去,隔着落地窗,陆梨蹲在滚筒洗衣机前,把甩干的衣服捞出来,一件一件晾。   她的头发全部挽在左侧,从颈脖蜿蜒垂下。   “还在下雨。”   陆梨走到餐桌前,看见他做的番茄炒蛋,虾仁西兰花,糖醋排骨和豆腐汤,碗筷都已经摆好。这么乖?   “饿了没有?”霍旭西刚问出口,忽然下巴被捏起,她往他嘴角亲了一下,似乎是奖励的意味。   然后他耳郭就红了。   “饿得要命。”陆梨自然而然落座开动。   霍旭西略微恍惚,默了会儿,清咳一声,随口问:“你最近都在忙什么?”   “还不就店里那些事……哦对了,”她拿起手机给他看相册:“你买的那些盆栽,好多已经开过一轮花了。”   “养得这么好。”   “外婆当成宝,她现在快变成半个园艺师。”陆梨接着点开一个软件:“我的丧葬笔记几乎每天更新,有时忙起来顾不上,居然还有人催,我觉得我好厉害哦。”   霍旭西慢慢翻看,她的账号累积两千多个关注,文章底下不时有难听的评论出现。   “有没有注意到一个叫水瓶的人。”   “嗯,常常为你打抱不平。”   “没猜错的话,应该是谢晓妮。”   霍旭西思考两秒这个名字:“她不是离职了吗?”   陆梨耸耸肩:“以前每天消极怠工,分分钟都想摆脱这行,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老是来看我的笔记。”   “青春期还没结束吧,这么逆反。”   “对啊,”陆梨挑眉:“就跟你一样。”   他愣了愣,笑说:“我哪有?”   纯洁无辜的模样。   陆梨心尖微动,端起碗筷起身,换到他旁边的位子。   然后朝他贴近。   霍旭西以为她想亲自己,抬下巴迎过去,可她却错开,只是把额头埋进他的颈窝,贴着温热的皮肤缓缓轻蹭。   “怎么了?”   “你的锁骨好明显。”分明人高马大的,手腕和脚腕却那么纤细,显得特别……清纯?陆梨脑中浮现这个词语,莫名起鸡皮疙瘩,狗东西和清纯放在一块儿,有种刺激的张力和性感。   怎么搞的,每时每刻都能为他心动。   “快夸夸我。”我也有很多优点的吧。   “……”霍旭西陷入沉思。   陆梨震惊,拧眉好笑道:“这么难想?有这么难想吗?”   他视线开始打量。   陆梨下意识捂住胸口:“干嘛,往哪儿看?”   他笑了笑,问:“你的声音一直这样么,小烟嗓。”   原来说这个。   “不是,用嗓过度,后来还长息肉,做过手术。”   他没接话。   陆梨忽然反应过来:“你是声控呀?”   “我应该是……你控。”霍旭西说着,低头准确捕捉到她烛影摇红的嘴唇。   没法好好吃饭了。   温热清浅的呼吸相互交错,陆梨被亲得有点晕,稍稍推开,眼里仿佛氤氲着潮水,脸颊烫红,没好意思对视,低头抿嘴偷笑,甜得像吃到了刚摘的樱桃。   女孩子害羞起来真是娇俏迷人。   霍旭西又忍不住亲了亲她的鼻尖。   陆梨缩起肩膀,小鹿乱撞。   “臭弟弟……”   他垂下眼帘看她,长长的睫毛遮掩情绪。本来以为自己变高尚了,一整天和她谈情,说爱,彬彬有礼,怜惜她,尊重她,活像个正人君子。   可是爱情不只有高贵。   他对陆梨还充满了欲望,下流肮脏的欲望,并且不以为耻。   霍旭西看着她红彤彤的脸,收回蠢蠢欲动的手,心想算了,好容易做一回君子,再多享受会儿。   “把你手机给我一下。”   “干嘛?”陆梨解锁递上,只见他打开微信,点进自个儿的聊天界面,把最后那句“恭喜你倒贴成功”删除。   陆梨笑:“我还以为你要删掉辜清彦。”   “你心里删掉就行了。”说着一顿,问:“删了么?”   陆梨抬起胳膊搂住他的脖子,嘀咕说:“听听看,这里头除了你还有谁?自己什么个性不清楚吗,所到之处寸草不生,谁还敢待呀?” 第37章 累不死的牛   三天三夜, 他们一直待在一起,推掉所有工作。手拉手逛超市,买菜回家做饭,下午和晚上歪在沙发里看电影, 然后为爱摸索成长, 学习新姿势, 掌握新技巧,共同进步。   神仙一样的日子。   就是避孕套消耗太快, 有点吓人。   起先陆梨担心他会不会肾虚, 后来开始担心自己。   可霍旭西振振有词:“俗话说,只有累死的牛, 没有耕坏的田。”   放屁!再肥沃的花田也经不起无节制的耕耘!何况、何况还是非常稚嫩的花田……那句俗语根本有问题!   陆梨抖着嗓子抗议,但毫无效果。   “都怪你把我变成这样。”他惯会装可怜耍无赖:“为什么不把衣服穿好?”   “明明是你把我衣服扯掉的!”   她就不该指望一个刚开荤不久且血气方刚的年轻男人懂得克制这回事。   霍旭西睨着她, 笑意在眼底荡开,伸手掐了掐脸:“明明自己也是只馋猫, 你再装?”   陆梨觉得他简直是男狐狸精变的。   除了这些不可描述的成人游戏, 他们之间还有聊不完的话题。   陆梨对他的家庭充满好奇:“三姑是和你爸住在一起的吗?”   “嗯, 她离婚之后回来和我爸生活, 直到现在。”   “就是她安排你跟我相亲的, 你还真听话。”   “我快烦死了,从小就烦她。”   早年三姑因为婚姻失败, 常常酗酒, 喝醉以后滔滔不绝地骂街、倾诉,大半夜搅得全家不得安宁。白天父母都去干活儿了, 她倒在屋里呼呼大睡, 霍旭西看不过, 抓了两只活蛤ma丢进她的被窝。   三姑醒来拿扫把追杀他, 追了整整二里地。   陆梨听完笑得肚子痛:“你是她的克星吗?”   “救星,她酗酒的毛病是我治好的,不然早就喝死了。”   陆梨眨眼睛:“怎么治?”快说快说。   霍旭西撇起嘴角:“三姑喜欢果酒,自己用高粱泡了两大罐,我见她那么爱喝,就往里面扔了只死耗子,第二天她准备倒酒的时候盯着玻璃瓶看,然后吐得昏天黑地。”   我的天。陆梨五官皱起,伸出食指戳他的脸:“你怎么那么浑啊?万一她真喝了怎么办?”   “我就在边上看着呢,能让她喝那玩意儿么。”   陆梨叹服。   他又说:“我小时候有个名号。”   “什么,是不是魔鬼?”   “……”他没好气道:“怎么就魔鬼了?”   陆梨心想,反正在三姑眼里他肯定和魔头无异,好不到哪儿去。   “狼崽子而已。”   确定不是狗崽子吗?   陆梨依稀想起一件事:“你二叔呢?”   提起这个人,霍旭西难掩鄙夷。   他二叔是个真正的烂人,年轻时就在外面吃喝嫖赌,每次回家都找爷爷要钱,还骂三姑带拖油瓶赖在娘家不走,甚至伸手要她付房租。   当着众人的面,小阿旭用天真的语气问说:“二叔,你怎么脸皮这么厚呀,想钱想疯了么?”   后来有次趁着四下无人,小阿旭被他抓住胖揍了一顿,三姑发现,立刻跑去找他算账。   在对付二叔这件事上,全家的枪口绝对一致。   等霍旭西进入少年时期,个头猛窜,高大硬朗,打架更是打出了经验。   二叔死性不改,某次暑假霍樱放学回家被他遇见,叨逼叨咒骂一路,什么没爹的野种、赔钱的东西。霍樱忍无可忍回嘴,他一巴掌打了下去。   霍旭西接到表姐哭诉的电话,当天带着龚蒲和冯诺上门,二话不说先还了几个嘴巴子,接着将这泼皮双手反绑丢进猪圈。   从此二叔见了他就绕道走,只敢在背后骂他大逆不道、天打雷劈。   “我靠,你这么厉害呀?”陆梨揉他的脑袋。   霍旭西却问:“不会觉得我太冲动,太暴力吗?”   陆梨摇头:“姑妈和表姐受欺负,难道还要跟对方斯斯文文讲道理?”   换做她也会有仇报仇的。   霍旭西笑说:“别人都劝我冷静,少动手,我还以为自己真是个火药桶。”   “别人是谁?”   他哑声愣了愣:“……我爸。”   陆梨眯起双眼,手摸下去掐他的腰,懒得拆穿。   “你的养父母很疼爱你。”   “嗯,他们都是很善良的人。”   “所以你也坏不到哪儿去。”   陆梨发现霍旭西不仅是白塔洗车店的主心骨,更是他家的顶梁柱。   可他今年才二十四岁。   “我十八岁就出来混了。”他对自己的社会经验和事业成绩颇为自负:“你要早点认识我,不用受那么多苦。”   陆梨摇头笑道:“我最苦的时候,你还没成年呢。”   “别提这个。”霍旭西讨厌自己比她年纪小,但转念觉得计较这个颇显幼稚,于是岔过去:“总之,和我在一起,以后你不会吃任何苦,信么?”   这家伙忽然宣誓干嘛?   陆梨心里甜滋滋的,忍不住捏他下巴:“跟我在一起你也不会吃苦,信吗?”   出乎意料的回答,霍旭西习惯被身边的人依赖,从没想过自己也能依赖另一个人,那感觉有点怪,难以形容,只知道自己又一次为她的自信和嚣张倾倒。   “搬过来住,别走了。”   他想以后每天下班回家都能看到她。   热恋中的人,一分一秒也不想分开。   陆梨对他自然也是如此。   “我不会做饭的啊。”她提前声明,努努嘴:“顶多洗个碗。”   霍旭西满不在乎地笑:“你做的饭我也不敢吃啊。”   陆梨陷入同居生活的羞涩幻想。   可是当天半夜她就后悔了。   凌晨两点,骤然惊醒,莫名其妙的心悸带来糟糕的预感,悲伤不知从何而起,陆梨慌忙开灯找手机,眼圈酸红。   “干嘛?”霍旭西被吵醒,拧眉不明所以。   “我想回去。”她声音哽咽。   “怎么了?”   “外婆一个人在家,我不能把她丢在那儿。”陆梨越想越难过。   霍旭西坐起身,稍许思忖,拿过她的手机:“现在很晚,明天再回吧。”   “可是我觉得很不舒服,心慌得厉害。”   “刚才做噩梦了?”他把她搂到怀里,手掌在后背轻抚:“梦都是反的,别胡思乱想。”   陆梨却已经做出决定,语气很郑重:“我不能搬来和你住,外婆年纪大了,孤零零的,我得回去看着她……”   霍旭西觉得这不是个问题:“两边离这么近,开车二十分钟就到了,想见面随时都可以。”   陆梨心神不宁,仿佛没有听见。她和老太太相依为命多年,彼此依靠,现在突然说要搬出来,剩她一个孤家寡人守着大房子,多凄凉。   陆梨脑中浮现画面,酸楚难当。   而霍旭西却觉得老年人应该也有自己的生活,她是不是忧虑太过?但没说出口,只关掉台灯:“先睡吧,明早我送你。”   “嗯。”   没过几个钟头,天蒙蒙亮,陆梨迫不及待赶回自己家。   按门铃无人响应,她额角突突乱跳,赶忙从包里掏出钥匙开门。   屋内静静悄悄,黑灯瞎火,陆梨喊了声,走进卧室,没有见到外婆的身影。   大概晨练去了。   陆梨倒入沙发,从樱桃木边柜拿起相框。   但愿这几天老太太不会太孤独,不会觉得自己被抛弃。   她待会儿一定要用力抱住她,使劲儿撒娇。   正想着,钥匙开门声传来,陆梨高兴,蹦蹦跳跳过去迎接。   “我刚刚那套动作标准吧?”   “你学得真快,出乎我的意料。”   “以前练过好长时间太极拳,金刚功简单多了。”   怎么还有别人?   陆梨愣怔地看着外婆跟一个老头进门。   “哎呀!你怎么回来了?!”老太太见到她吓了一跳。   陆梨仿佛被泼了盆冷水,瞬间浇灭那些自以为是的感伤,真尴尬呀……她扯起嘴角笑笑。   “这是张爷爷,快叫人。”   “……张爷爷好。”   “你好你好。”   他们提着早饭,两人份的。   张爷爷被外婆推去厨房洗手:“顺便拿两个盘子。”   人支开,老太太立刻朝她使眼色:“你不是在小霍那儿吗,突然跑回家干嘛?”   陆梨气不打一处来:“我担心你啊!”   “有什么可担心的?人家老张第一次到家里做客,你杵在这儿,我们说话都不方便。”   陆梨捂住心口,拧眉咧嘴,恨不得掐自己人中:“我成电灯泡了呗?”   “今天有安排,待会儿他还要教我下象棋呢。”外婆低头看表:“你差不多该去上班了。”   陆梨眼尖,当即拉过她的手:“哇,好精致的腕表。”   “你张爷爷送的礼物。”外婆笑眯眯,悄声说:“你帮我查查多少钱,我得回送一份价格相当的。”   陆梨认得这个牌子,大概万把块。   现在夕阳恋这么费钱吗?   气死个人。   她都舍不得买这么贵的首饰,老太太也活得忒滋润……   陆梨满头黑线,饿着肚子打车去店里。   路上接到霍旭西的电话。   “宝贝儿,怎么样了?”   她到现在都还没习惯这个肉麻的称呼,咬了咬舌尖:“不怎么样,老太太和老头约会呢。”陆梨愤愤地数落一通:“迫不及待把我赶出家门,连口饭都不给吃!”   这个可怜的倒霉蛋。霍旭西失笑:“过来,我收留你。”   正聊着,计程车停靠街边,陆梨发现有个眼熟的身影站在福寿堂前,似乎已经等了很久。   “阿旭,我到店了,先不跟你说。”   草草结束通话,陆梨掏出卷闸门的遥控钥匙,瞥着那个人,穿过街道上去。 第38章 看我敢不敢   谢晓妮两手揣在衣服兜里, 肢体语言僵硬,稍微显得拘谨。   稀客,陆梨不知道她突然登门做什么,客气地点头笑笑, 招呼说:“这么早, 有事找淑兰吗?”   谢晓妮目光闪躲, 深吸一口气,努动嘴唇, 语气有点虚:“不是, 我找你。”   陆梨打量她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下纳闷, 莫非这丫头想问她借钱?   可她站着不吭声。   陆梨进店开灯,转到柜台后面, 谢晓妮扭着脑袋打量货架。   “上新货了?”   “哦,对。”陆梨抬眸, 打开话题:“你现在在做什么?”   谢晓妮低头:“健身房前台, 干了几天, 坐不住, 试用期没过就跑了。”   真是毫不意外, 陆梨笑说:“慢慢来吧,总能找到你喜欢的工作。”   小妮子抿唇, 瞅瞅她, 忽然轻声问:“你的伤好了吗?”   “啥?”   “那次都怪我,害你头被砸破……我当时太害怕, 吓呆了, 一直没跟你道歉。”   陆梨挑眉愣了愣, 左右想想:“好吧, 我接受你的歉意,事情早过去了,你也不用放在心上。”   谢晓妮手指捏着衣裳,犹豫地开口:“那我还能回来吗?”   这下陆梨彻底诧异:“回来,为什么?”   “我……我也不知道。”昨晚组织酝酿的语言完全派不上用场,事到临头脑袋一片空白。   陆梨倒没生气,只觉得有些无语,歪头笑问:“你把我这儿当什么了,嗯?”   谢晓妮用力咬唇:“我会认真学本领认真干活!其实最近这段时间我经常在家练习丧曲,但自己也不晓得为什么,就觉得那已经变成我的一技之长。而且我想赚钱,尽快地赚钱谋生,给爸妈减轻负担。”   闻言陆梨默了会儿:“你爸妈怎么了?”   谢晓妮做深呼吸:“他们在乡下打渔为生,最近我才知道,爸爸上个月意外落水,被河里的水草缠住,差点淹死。”   原来是被亲情激发出责任感。   陆梨当下没有表态:“你先回去吧,我得和淑兰商量一下。”   “好。”谢晓妮走到门口停住,又说:“你发在网上的笔记我看过,每一篇都仔细看过,原来做殡葬这行很有意义,我想做有意义的事情,不想再像以前那样混日子,真的。”   陆梨相信她的话。   年轻人喜欢寻找意义,否则会觉得虚度光阴,毫无价值。   下午趁着李四哥丧乐队的成员们都来了,大伙儿聚在福寿堂投票。   “小丫头不是这块料,以后再闯祸,砸招牌怎么办?”有人反对。   “我觉得不会,她既然自愿回来,肯定都改过了。”   “谁知道,万一三分钟热度呢,大家陪她玩儿?”   陆梨想,谢晓妮今天自个儿上门,没有找姑妈从中调和,至少说明她敢于独立承担和面对,这份勇气值得一次重来的机会。   “大家投票吧。”她已经准备好纸条和笔,不记名。   结果很快出来,三票反对,四票同意。   “行了。”尘埃落定:“晓妮归队,之后表现如何,我们拭目以待咯。”   大伙儿这就散了。   淑兰拉住陆梨,笑问:“掌柜的,你投的哪票呀?”   “猜猜?”她不说,留白。   ——   阴天的傍晚没有落日,寒风清冷。   洗车店准备下班,龚蒲、冯诺和章弋约霍旭西喝酒,晚上搓麻将。   他拒绝:“我要回家。”   “回去干嘛,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多无聊。”   霍旭西目光怜悯,心想我跟你们这些造孽的孤寡单身狗能一样吗?   打扫完关门,众人还想蹭个顺风车,这时发现陆梨从公交站台那边过来了。   “梨子?”   “诶,正好,叫她一起搓麻将。”   龚蒲刚要喊人,不料却见霍旭西上前,抬起胳膊,陆梨加快脚步小跑,与他牵住手,他又把人拉近,低头亲她唇角。   另外五个目瞪口呆。   “怎么不等我接你?”   “等不及。”   陆梨随霍旭西往停车方向走,笑眯眯,回头朝大伙儿挥了挥手。   “我去,这两个狗男女……”   尽管早知道他们之间有猫腻,但戳破窗户纸毫无遮掩地亲昵,还是很令人震惊的。   “所以那混蛋先前三天没来上班是在谈恋爱呢!靠,亏我还担心他生病!”   “陆老师怎么把这个禽兽拐跑的?”   “你不记得那次在KTV俩人就亲上了吗?”   “合着一直背着我们乱搞呢,不要脸的贼公婆!”   ……   陆梨搬了些东西到霍旭西的住所,每周大概三四天会歇在他那儿,别的时间依然回自己家。   共同生活一段时间后,霍旭西发现她不少小毛病。   比如丢三落四,零食、漱口水、充电线之类的小物件总是随手乱放,要用的时候到处找。他统一收进抽屉里,没过几天又出现在家里各个地方。   接着他见识了这个女人的霸道。   盥洗台被瓶瓶罐罐占据,他的刮胡刀像个弱势群体摆在边上。   还有新鲜事儿,每天回家发现不一样的地方。   比如灰白卧室换了淡紫色、乳白色的床单被套。黑胡桃木餐桌铺上了桌布,纱帘变成荷叶边蕾丝,床角多出一张毛茸茸的小地毯。   原本他的装潢是冷酷的工业风,自认为相当高级,现在被陆梨浪漫的碎花、薄纱、五颜六色冲击,装酷是再也装不起来了。   生活习惯和审美喜好可以慢慢磨合,都不算什么,他郁闷的是有时候半夜醒来摸不到人。   第一次出现这种状况,霍旭西心惊肉跳,大活人莫名其妙消失了。   电话打过去,陆梨倒很快接通,只是声音非常冷淡,交代一句:“我在医院接遗体,有什么事晚点再说。”   他的担忧和困惑堵在胸口,好半天才纾解。   陆梨在工作上的认真与生活中的懒散几乎判若两人。   霍旭西常常听见她打电话,联系火葬场、墓地,协调殡葬团队,沟通各路人马,安排得井井有条。   他忽然想,福寿堂的众人一定觉得她非常可靠,非常有安全感。   换做他也很乐于和这样的人共事。   但他们是情侣。   霍旭西特别不爽的一点,陆梨工作起来眼睛里完全没有他的位置。   而陆梨不爽他的地方只多不少。   首先这个狗东西毫无羞耻心,有时洗澡或换衣服,直接光着在她面前走来走去,每次她慌乱别开视线,还会招来无情的讥讽。   再有就是他死性难改的德行,防不胜防地使坏。   那天小区停电,陆梨半夜醒来不敢上厕所,于是把男人摇醒,拜托他陪自己去。   霍旭西体贴地送进洗手间,等她刚坐上马桶,他打个哈欠转身就走,还不忘提醒说:“别往旁边看,镜子里好像有人。”   陆梨寒毛耸立,恨不得冲出去一脚踹死这浑球。   两个人相处,小打小闹也不算什么,她最烦的是他招蜂引蝶。   因为洗车店对外留着他的联络方式,所以霍旭西手机里存有不少客户,人多了,难免遇到些奇形怪状的男女。有的深夜找他撩骚,甚至发来性感自拍照。   陆梨在旁边看见,目瞪口呆。   而他似乎见惯不怪,要么视若无睹,要么拉黑作数。   陆梨眯起双眼冷哼:“你诱惑挺多哈。”   他耸耸肩:“没办法,天生丽质难自弃。”   陆梨被激出占有欲,打开摄像头,拉着他拍了张贴脸照,设置成头像。   “现在都知道你名花有主了,谁再发些有的没的,别怪我骂人。”   霍旭西惯爱看她吃醋,故意逗说:“不至于吧,赚钱而已,都是客户,不好得罪。”   陆梨上下打量,挑眉冷笑说:“你怎么不直接去卖呢,你做牛郎肯定比洗车更有前途,赚得更多。”   他死皮赖脸贴过来:“我倒是想啊,可惜伺候你一个就够累的了,你说你一晚上要几次,我哪儿吃得消?”   贼喊捉贼胡说八道……   最近陆梨回自个儿家,发现家里的电器莫名其妙更换一新,还多出一台按摩椅。   “谁干的?”   “小霍。”外婆说:“前几天空调故障,你又不在,我跟他说了,他就给换了新的。你看这种圆柜的不占地方又时髦,清理起来也比挂机方便。”   “可是那台挂机才用了三年呀,洗衣机和冰箱也崭新崭新的,为什么换掉?”   “那小霍说家电用个几年差不多就得换了呀。”   “……”陆梨头昏脑涨,立刻打电话质问。   哪知霍旭西理直气壮:“陆老师你都快给我家贴碎花墙纸了,还不许我往你家运点儿东西?”   她是真心疼那些无辜的电器。   “全部放二手平台卖掉了,没浪费。”外婆说。   陆梨不解:“他怎么跟个土大款找不到地方花钱似的?”   “男人对喜欢的女人就这样。”外婆看得很淡:“想给她花钱,什么好东西都想往她手里塞。你忍着点儿吧,热恋期过去就好了。”   “……”   大多时候他们相安无事,亲密无间。   但两人之间隐藏的矛盾并没有及时沟通,接着突然有一天毫无预兆地爆发。   那次陆梨承接一条龙,去临市的某个镇子,足足忙活了三天三夜。   毕竟不在本地,离家远,晚上没法回去,对她来说是很正常的。   经年累月,陆梨早打磨出一套习惯,总结起来八个字,专心致志,不受干扰。   尤其亲近之人的干扰。   当初刚入行时,有一天,她和师父去丧主家,路上接到母亲的电话,其实不过因为突然降温,担心她受冷,询问几句而已。可陆梨想着想着就哭得没法自制。   师父说,你这么容易情绪失控,待会儿还怎么干活儿?社会不是你撒娇委屈的地方,好好练练铁石心肠吧。   是啊,一哭就想回家,一哭就想放弃,那么干脆回去当个乖宝宝算了?   陆梨不想当乖宝宝。   她给自己练出了铜墙铁壁,工作的时候不受任何情绪干扰,专注,投入。   尤其最近带谢晓妮,更没精力分心。   丧事办完,收尾内容结束,驱车回到家,她洗个澡,倒头就睡。   不知过了多久,被人叫醒,身上盖的被子也不见了。   “起来。”   霍旭西居高临下,冷眼看着她。   陆梨疲惫不堪,拧眉道:“我很困,别吵我睡觉。”   “当我这儿宾馆呢?”他隐含怒意:“给你发信息没看见吗?”   她看见了,但是没有回复。   “说话!”   陆梨被吼得耳朵嗡嗡作响,一股火直窜颅顶:“你烦不烦?我有自己的事情,不可能每天围着你打转,拜托你也别像小孩儿一样粘人!”   最后几个字杀伤力很大,至少对霍旭西来说是这样。   他登时气笑了,笑着连连点头:“小孩是吧?”   陆梨正要翻身继续休息,忽然被这一百多斤的狗东西压制,并且异常冷酷地扯拽她的内裤。   此时此刻,又累又困又气,她咬牙切齿警告:“你敢!”   霍旭西听见威胁,眉梢高挑,一字一句回她:“你看我敢不敢?” 第39章 爱吃水蜜桃   “现在还像小孩儿吗?”他面色冷冽地笑问。   陆梨晃得晕头转向, 根本没心思听那些充满挑衅的混账话。   “有本事别叫啊,到底谁粘人?呵。”霍旭西打定主意折腾她,故意胡搅蛮缠不给痛快,每每将要把人送达浪潮最高处就突然停下, 生生坠落, 然后从头再来。   陆梨皮肤通红, 不想被他操控,可崩坏的声音从嗓子里倾泻而出, 身不由己无法自抑。   “你可以求我。”他挑眉施舍。   想得美!   “死混蛋!”她头昏脑涨:“你个疯子、发什么神经!”   很好, 骂他疯子是吧,那就疯给她看呗。   霍旭西把人翻过去跪趴着, 线条陡峭。   陆梨最讨厌这个动作:“我不要……”   可他已经那么做了。   他在想,这女人的心是什么做的?撞多少下能撞开?   原本霍旭西没打算轻易放过她, 不过先前已经做了很久,现在伏下去掰过她的脸, 看着她的表情, 一下没忍住。   两人都没忍住。   陆梨以为紧跟而来的会是冷嘲热讽。   可谁知他抽离后第一个动作竟然把脸埋了下去。   陌生的触觉……陆梨脚趾蜷缩, 脑中瞬间四分五裂地爆炸。   “我以前是不是说过你像水蜜桃?”   好一会儿, 霍旭西抬起脸, 哑声开口:“我从小到大都不喜欢吃桃子,不过今天以后应该会喜欢的。”   天呐他在说什么?   陆梨已经完全废了。   ……   不知昏睡多久, 醒来天黑着, 看看时间,凌晨一点半。   床上只有她一个人, 从客厅传来细微声响。   陆梨出去, 见电视放着体育节目, 霍旭西趴在沙发里, 胳膊垂落地面,烟灰缸摆在手边。   她心里有些闷,轻手轻脚进浴室冲洗。   淅淅沥沥的水声响起,霍旭西掀起眼皮子,望向玻璃门,模模糊糊透出暖黄色的光。没一会儿陆梨裹着浴袍出来,他闭上眼睛佯装熟睡。   不知道说什么,也不太想说话,省得一言不合又吵架。   客厅暖气很足,陆梨觉得闷,推开窗户,让新鲜的空气进来,然后拿小毛毯给他盖好。   接着蹲下,悄悄摸他柔软的头发,指尖碰碰他漆黑的眉毛。   忽然也有些困惑自己到底怎么回事,孤独的时候想要伴侣,有了伴侣却要保留个人空间,好笑得很。   没顾及他的感受,出门几天不联络,确实有些过分。   内疚涌上心扉,撕开柔软的口子,爱意随之填满。   陆梨靠近,亲他眼尾那块薄弱的皮肤。   本打算装死到底的霍旭西不由开口:“干嘛?”   陆梨吓一跳,屏息后撤。   他懒洋洋翻个身,面无波澜看着她,抬手点自己的嘴唇,问:“怎么不亲这儿?”   干坏事竟然被抓包,她摸摸鼻子讪笑:“你刚才趴着。”角度不好操作。   以为话题就此结束,谁知霍旭西继续说:“我现在没趴着。”   陆梨心跳如雷,避开令人紧张视线,背靠沙发坐在地毯上,拆开小零食,问:“你饿不饿?”   他没吭声。   陆梨一边啃黄油饼干,一边拿起遥控器换台找电影。   霍旭西见她若无其事的样子,轻笑道:“你是不是觉得约束,不喜欢被人管。”   “嗯,对。”   他不语。   陆梨瞥着电视:“但我喜欢你。”   霍旭西稍怔,默了会儿,嗤笑:“是么?”   语气颇为自嘲。   陆梨听着有点心疼,起身揉揉他的头发:“是的,不要怀疑。”   说完拐进厨房煮泡面,加青菜、鸡蛋和午餐肉,端到客厅吃。   “你真的不饿吗?”   霍旭西本来不饿的,可是方便面的香味实在太要命,她这坏蛋还特意当着他的面呼啦啦地嗦。   “……”   陆梨听见某人咽口水的声音,不禁失笑:“别装了,厨房还有一碗,自己去拿。”   霍旭西从沙发起身,轻轻推了推她的脑袋。   两人盘腿坐在茶几前享受宵夜,因为太好吃,最后把汤也喝光。   酒足饭饱,又不约而同拿打火机点香烟,吞云吐雾。   “休息会儿。”   电视里在放犯罪嫌疑片,陆梨把头靠在霍旭西的肩膀。   分明沙发更舒适,这么高级有品位的沙发,她却总喜欢坐在地上,也不知什么爱好。   烂透的片子,故弄玄虚,最后悬疑的解密堪称脱裤子放屁。陆梨索然无味,想到霍旭西明早还要上班,于是拉他一起洗漱。   镜子前一高一矮,嘴里塞满白色泡沫,头发凌乱,无精打采。只有共同生活的亲密关系才能看见对方这副模样。   “刷干净没?”陆梨堵在门口不准他出去:“检查一下。”   霍旭西垂眸看着她,跩跩的死样子,弯腰低头,慢条斯理含住她的嘴,唇舌勾缠,交换唾液,检查个彻底。   陆梨脸红了。   “下次想接吻可以直接说。”   “……才没有。”她否认。   霍旭西没搭话,心里却想:我还不知道你?   陆梨埋头回卧室,钻进被窝,打开台灯。他也上床。   “你有没有发现一件事?”显然她准备聊聊。   “什么?”   “同居生活挺难的,各人习惯不同,衣食住行都得慢慢熟悉磨合,整个过程都是挑战和麻烦。”   所以呢?后悔吗?霍旭西脸色沉沉没做声。   陆梨说:“所以这种事情经历一次就够了,我这人又懒又怕累……你觉得呢?”   霍旭西说:“嗯,你很有自知之明。”   “……”她努努嘴,重点根本不在这儿。   而他觉得费解,还用问吗,自己从没考虑过将来和别人同居的可能,她想什么呢?   一个念头闪过。   难不成这是一种婉转的承诺吗?   霍旭西看着她。   陆梨放弃那个话题,又说:“以后我接工作,如果需要出门几天,不会再忽视你的信息和电话,我保证。”   他胸膛微微起伏,心潮涌动,按捺着“嗯”了声。   陆梨总算放松,吁一口气:“你对我还有不满意的地方吗?”   霍旭西歪头思忖:“你呢,对我有什么意见?”   要这么问,她脑中当即冒出一件事儿,但,难以启齿。   “你、你……”   “我怎么?”   她用力咽口唾沫,话还没说出来,脸就先红了:“你是不是那个瘾有点大……”   霍旭西满脸天真神态,双手撑着床铺,上半身向她倾斜:“什么瘾?哪儿大呀?”   这狗崽子又犯欠。   陆梨抬手轻推他的脸,自个儿也忍不住失笑。   他挑眉:“我还想问呢,你是不是有点性冷淡?”   啥?   陆梨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我性冷淡?天呐,你说的是人话吗?”她掰着手指头数:“只要在你家过夜,基本就没歇过,除了生理期。前几天我不在就不说了,上个星期做过几次你好好算清楚!”   霍旭西歪到枕头上,垂眸看看手指甲,漫不经心:“可是每次都是我主动的。”   “所以说你、你欲望太旺盛啊。”   “我是个正常男人。”他抬起眼皮子:“而且是一个对你很有兴趣的正常男人。”   陆梨一时没想出反驳的理由,模样呆呆地钻进被窝。   “你不喜欢吗?”他问。   当然不是。她对他也充满欲望,但比起放肆激烈的性,她更喜欢拥抱和亲吻,细水长流,可以把人融化的温存。   而霍旭西在这方面开放的程度远远超过她,每次都在突破羞耻的底线,她希望循序渐进,可他偏偏疯癫似狗。   两人对性的需求有点错位,不在同一个进度条。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要什么?”霍旭西对她的纠结感到费解,尽管自己主动且迫切,但陆梨也没好到哪儿去,她根本经不起撩拨,身体反应来得迅速又热烈,稍微碰两下就软倒在他怀里。   所以她在烦恼什么呢。   “这样吧,我们做一个测试。”   “嗯?”   霍旭西悠然道:“禁欲几天,看看到底谁先忍不住。”   陆梨觉得新奇,眨眨眼:“好啊。”   他抓起枕头起身:“我去沙发睡。”   “不行!”陆梨几乎下意识扑上前抱住他的腰:“睡沙发算什么挑战?你给我待在这儿。”   霍旭西不上当:“那先说清楚,怎么界定禁欲的范围,不插进去就行了吗?”   “啊!!”陆梨捂住耳朵,用力闭眼。   他发出轻声嗤笑。   她咬牙:“自己动手也不行!”   “哦,好啊,那么亲亲抱抱也不行,你别对我动手动脚。”   他说完放下枕头,翻身背对:“麻烦关灯。”   陆梨气得头疼,恨不得一脚踹过去。   她刚睡饱没多久,现在头脑清醒,半分困意也无。   熄了灯,房间漆黑,新换的床单枕套散发幽微香气,温热的身体在被窝里寂寞孤立。   忽然反应过来,为什么一对正常的情侣要搞禁欲?禁哪门子欲?真见鬼了。   不过她懒得多想,反正绝对不能输给他。   陆梨抱着被角翻过身,暗做深呼吸,双腿拧成麻花,脚趾头不安拨动。   等了会儿,猜测霍旭西已经睡着,她忍不住挪过去,额头轻轻贴着他的后背,舒服了,满足地闭上眼。   作者有话说:   明天双更 第40章 做我侄子吧   昨晚刚放了狠话要保持距离的两个人, 不知什么时候搂在一起,像绕着花架攀爬的藤本植物。   窗外是凛冽寒冬,霍旭西看着臂弯里熟睡的陆梨,白净的一张脸, 气息清浅, 毫无防备。   乌黑长发铺散在他手臂上, 有点痒,他闻着洗发水的香气, 莫名其妙地撑起帐篷。   靠, 不会吧?   愣怔片刻,心里也觉得好笑, 捉弄的心思随之即起,轻车熟路而下。   陆梨眉尖微蹙, 酣梦中浑浑噩噩,随着怪异的感觉屏住呼吸, 片刻后缓慢放松。   霍旭西嗤笑:“你倒会享受。”   这种时候她会梦见什么呢?还会嫌他欲念太强吗?姐姐啊姐姐, 是不是以为男人对着自己喜欢的女人克制得住的叫绅士?放屁, 那叫阳痿。   要说都怪辜清彦那种表面云淡风轻的斯文败类给人君子的错觉, 实际没几个男人不热衷床上那点事儿, 都是衣冠禽兽,装什么无欲无求?当然, 古代人搞不好真的阳痿, 谁知道呢。   霍旭西没擦手,起身下床去浴室收拾。   陆梨连着几天作息混乱, 补觉补得脑袋迟钝, 缓好久才恢复精神。   不似二十岁左右耐耗了, 以前熬大夜, 随便休息几个钟头就能生龙活虎,哪像现在……霍旭西比她年轻,精力更比她旺盛,想想真令人气愤。   姐弟恋,滋味儿终究不太一样。   中午,陆梨回家陪外婆吃饭。   老太太貌似无意地问:“你和小霍过日子,平常怎么吃饭?”   “有时叫外卖,有时他做饭。”   “他做?那你呢?”   “我洗碗。”陆梨说着停顿片刻,想起一件事:“不过上周他买了台洗碗机。”   外婆啧两声:“所以生活上谁照顾谁多点儿?”   “我们又没缺胳膊少腿,不需要对方照顾。”   “那要是闹矛盾吵架,谁先让步呢?”   陆梨思忖半晌,实在比较不出来。   外婆说:“他是弟弟,你是姐姐,男人通常成熟得比较晚,而且又是你去他家住,寄人篱下,他有没有把家务活推给你呀?”   陆梨拧眉好笑道:“没有,什么寄人篱下,我又不靠他吃饭。”   “那就好。”外婆这才放心:“你不知道,我见过很多女大男小的夫妻,跟养儿子似的,女方操持一切,男方心安理得当甩手掌柜,什么都不管,这种相处模式女方多累啊。”   陆梨回:“我觉得跟年龄没关系,男大女小也好不到哪儿去,关键还是看人。”   “找个好老公可不容易,你爸那样的已经绝种了,小霍还是靠谱的,我就希望你别吃亏,也别欺负人家。”   陆梨轻轻“嗯”了声。   午饭吃完,老太太和她的夕阳恋牌搭子打麻将去,陆梨收拾桌子,倒掉剩菜,把餐具拿进厨房。   她懒啊,不耐烦干这些洗洗刷刷的活儿,想起霍旭西买的洗碗机,端详厨房空间,考虑往家里也进购一台。   正想着,霍旭西来电。   她把手机搁在水槽边,开免提。   “水蜜桃,”他惯会给她起外号,且叫得随意:“下午没事过来玩呗。”   时近春节,洗车店放假,今天最后一天营业。   陆梨说:“春节流量那么大,有钱不赚,你舍得关门呀?”   霍旭西轻笑:“你当我周扒皮呢。刚发了奖金,那群狂蜂浪蝶已经憋不住要出去撒欢了。”   就像学生时代遇到寒暑假一样的心情。   陆梨答应晚点儿过去。   霍旭西挂了电话,发现龚蒲假装擦前台,欲言又止。   “干嘛,有屁就放。”   “跟你说件事儿,那个,甄真要回北都了,之后可能会和杨洛结婚,在北都定居。”   “她不是签了这边的舞团吗?”   “具体我也不清楚,她回舒城过年,想叫我们几个老朋友吃顿饭,聚一聚。”   闻言霍旭西默然片刻,点头道:“行,你们聚吧。”   “少装傻。”龚蒲笑骂:“不就吃个饭么,你避什么嫌,怕陆梨不高兴?”   他没有正面回答:“春节一堆事儿呢。”   龚蒲轻叹:“我听甄真的语气,要是去北都,兴许以后就不回来了,所以想和大家道个别。你说她怎么搞的,突然走得这么绝。”   霍旭西猜测大概和她父母有关。   龚蒲又说:“你得参与啊,别扫大家兴。”   “待会儿陆老师来,你问问,看她批不批准。”   “……我靠。”   龚蒲知难而退,不想沾这种得罪人的事,但不妨碍他觉得霍旭西恶毒。   “知道你现在像什么?恋爱脑的毒蜘蛛!没救了,你被陆梨那个女魔头给夺魂啦!”   “陆老师不是女魔头。”霍旭西慢悠悠道:“她是我的心肝宝贝儿。”   “操。”龚蒲五官拧成一团,忍无可忍地跑出去狂呕。   ——   陆梨做完卫生,到阳台看了看,用纸箱子把两盆月季打包,带回霍旭西的住所,放在阳台光照最好的位置。   “我的心”长到半人高,还没开花,“你的眼睛”浑身红刺,最近长红蜘蛛,病害严重,叶子都给薅秃了,用过药,但愿能缓过来。   陆梨在心里默念一遍:你的眼睛是我的心。   狗崽子没文化,但还是有些土了吧唧的浪漫在身上。   刚好她很吃这一套。   下午三点过,搭车去白塔路。   洗车店搞大扫除,音响开得震耳欲聋,放《梦伴》,今天今天星闪闪。   霍旭西叼着烟,正在洗自个儿那辆SUV。   陆梨看两眼,放下包上前:“我帮你,怎么用,教我。”   其实他已经清洁得差不多了。   “想玩高压水枪?”   “嗯。”   霍旭西递给她。   陆梨说:“别离我太近,你站到旁边。”   他照做,掐了烟,挪到前面。   陆梨用水枪对着车子假模假样冲了几秒,忽然调转方向。   霍旭西有所警觉,当即转身躲避,可惜来不及,被她喷个正着。   那次他就这么捉弄她来着,可记着仇呢。   “哎呀,真不好意思霍老板,水压太强我控制不住。”她一脸坏笑。   “靠……”霍旭西被她追着滋水:“陆梨你疯啦?!”   看戏的众人乐不可支,欢呼雀跃地鼓掌起哄。   除了冯诺,他最看不惯情侣撒狗粮,烦道:“啧,干嘛呢你们俩,肉麻不肉麻?”   霍旭西浑身狼狈,陆梨大仇得报,高兴得原地蹦跳转圈儿。   龚蒲说得没错,她就是个女魔头。   但也是个小可爱。   洗车店在哄闹中打烊关门。   霍旭西把湿掉的外套丢到后车厢,小毛巾随意擦擦头,转眼见陆梨坐上副驾,他伸手过去用力掐她的脸蛋。   陆梨疼得龇牙咧嘴。   “待会儿要接圆满去泉镇,”他忽然说:“三姑让我们回去吃晚饭。”   “这么突然?怎么不早讲,我一点准备都没有。”   “她临时打电话来的。”霍旭西发动车子:“不需要准备什么。”   陆梨却有点紧张和别扭。   他们先到水果店买了一箱车厘子和柑橘草莓,老霍和三姑都喜欢吃大樱桃。   “你家有做腊肉吗?”   “应该有吧,每年都做的。”   “我们家也是。”陆梨说:“今年阳台种了盆栽,外婆把熏完的香肠挂到我房间的窗外,整个卧室都飘着腊肉味,气死。”   霍旭西笑起来:“过年别回去住了。”   “那怎么行?春节要走好多亲戚,外婆的娘家,外公和妈妈的老家,还有我爸的老家,可有得忙呢。”   他们聊着天,到地方接了霍圆满,那小胖子一上车就知道打招呼。   “姨姨好。”   “你好呀。”   霍旭西随口纠正:“叫舅妈。”   陆梨小小倒吸一口气,眨了眨眼:“叫姐姐吧。”   霍旭西诧异地扭头,挑眉揶揄:“好意思吗?”   她嘿嘿傻笑。   不多时抵达泉镇某个幽静的小区,他们拎着水果上楼,按门铃。门还没开,先听见里边高昂的喊声:“来啦来啦——大哥你快去,我手上没空!”   老霍和陆梨上次接触还是因为葬礼,两人属于雇佣关系,现在变成长辈和晚辈,乍一见面险些没转过弯,差点脱口称呼“陆老师”。   “梨子来了,好久不见。”   陆梨点头乖乖叫人。   三姑从厨房探出脑袋,上上下下打量,笑得中气十足:“哎哟,阿旭你媳妇儿真俊俏。”   霍圆满跑进厨房找外婆玩儿。   陆梨一边换拖鞋一边小声说:“那就是你三姑呀?发型这么时髦。”   红棕卷儿,爆炸头,看上去很不好惹。   霍旭西说:“她已经很收敛了,平时更浮夸。”   两人提着水果进客厅。   这套房子尤为宽敞,大平层,阳台开阔,还养了猫和狗。   陆梨参观,惊叹连连:“两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   “我爸喜欢招待客人,村里亲戚来镇上都住我们家。”   “装修风格和你那套公寓差太大了。”   “都是三姑布置的。”霍旭西耸耸肩:“我只负责掏腰包。”   哇。   陆梨崇拜地望着他,双手捧在下巴前:“你能做我侄子吗?”   这种晚辈上哪儿找,简直稀有动物。   霍旭西失笑,揽住她的腰,把人捞近:“瞎说什么呢。”   没多久到饭点,忽然来了好些霍家的亲戚,大圆桌坐满了人。   三姑当着客人的面给陆梨递上大红包。   “我们阿旭头一次带女朋友回来,按照习俗呢,这个算见面礼,一点小心意,快收下。”   陆梨做出乖巧的模样,双手接过:“谢谢姑妈。”   “不客气,好孩子。改天我们去舒城拜访你外婆,她老人家好福气呀,养出这么水灵的姑娘。”   陆梨回以温柔浅笑,活像个优雅淑女。   霍旭西险些翻白眼。   他若有似无凑近,带着一点懒散的语调轻嗤:“你们要不要这么做作?” 第41章 以后陪着你   看在红包的面上, 要的。   陆梨颇有应对浮夸人群的经验,人家特意当着亲戚们送见面礼,配合一下怎么了?   霍旭西算是把她看透:“你就是个小财迷。”   废话,谁不爱财?   “我觉得你三姑挺好玩儿的, ”陆梨观察:“像只花孔雀, 性格很热闹, 可你爸却那么朴实无华,中老年兄妹生活在一起, 平时肯定有不少戏剧性的事情。”   霍旭西向来佩服她的脑洞:“你看戏呢?”   她吐吐舌尖。   晚饭过后麻将摆开, 陆梨上桌摸了两把,兴致不错, 奈何牌技太差,即便有霍旭西频频喂牌也挡不住她乱来, 输了几百块,终于识趣让位。   九点过, 向长辈们道别, 两人开车回舒城。   陆梨坐上副驾, 立刻掏出红包数钱。   “一、二、三、四……五十六、五十七……”   越往后数, 越按捺不住喜悦, 她直接笑出声。   霍旭西真想用力掐捏她得瑟的脸:“这钱有我的份吗?”   “没有。”   “总共多少?”   “一万零一。”陆梨闭上眼睛倒在椅座里回味无穷。   霍旭西怪道:“一块钱是什么意思?”   “万里挑一呀。”她对本地的红白事风俗了如指掌:“放心,等订婚的时候外婆也会给你红包的。”   “多少?”   “九千九百九十九。”   他不爽:“我就不是万里挑一吗?”   陆梨抬手去抚摸他瘦削的下巴, 手指灵活挠动, 跟逗猫似的,语气宠溺:“乖乖, 你是无价宝。”   当然, 还用说?   她收起红包, 打了个哈欠。一上车就犯困, 也不知什么嗜好。小眯了会儿,醒来发现车子停在公路旁一块小荒地,霍旭西在外面抽烟。   冬季萧索,枯萎的杂草随寒风摇曳,烟草火星子微弱明灭。   陆梨下车,离开暖气空间,瞬间冷得哆嗦。   霍旭西掐了烟,抱起她,放到引擎盖上。   “干嘛呢?”   “看那边。”他指向悬崖。   漆黑天幕下,远处蜿蜒的公路车流涌动,灯光流转好似温柔银河,闪烁着向无名地伸索。   崖边两侧生长着茂盛的花树,无人打理,叶影参差,妖娆迷离。   “那是什么?”陆梨问。   “夹竹桃。”霍旭西靠着车头:“有毒性,小时候长辈都告诫我们不能摘不能碰。”   “那你摘过吗?”   “摘过。”   “……”   霍旭西垂眸看她:“冷不冷?”   陆梨点头。   他正要回车里拿外套,却被她拉住毛衣。   “这样就好啦。”陆梨跳下来,双手环住他的腰,脑袋埋进胸膛。   心里嘀咕:这么细的腰,比我还细,真气死个人。   她忍不住来回地摸。   霍旭西失笑,啧一声:“干嘛呢?”   “你看月亮。”她试图转移注意力。   天上一轮皎洁孤月,山峦起伏如墨水勾勒的线条:“这里风景真好,适合跳崖殉情。”   霍旭西说:“以前每次经过都想停一停,但是心情会有点不爽。”   “为什么?”   “只有我自己看风景,没意思。”   陆梨喃喃道:“以后我陪着你呀,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愿意奉陪。”   难得听见这么动人的情话,霍旭西得寸进尺,问:“有那么喜欢我吗?”   “嗯。”她轻声应着,毫无迟疑:“有的呀。”   他稍显诧异,垂眸打量她,眼睛眯起的样子像一种妖冶的藤本月季,叫蓝色阴雨。   “好,现在就去。”   “去哪儿?”   他握住她的手腕:“车震。”   陆梨大惊,死活不肯走,最后索性一脚踢过去:“有病是不是!”   霍旭西吃痛,弯腰使劲儿搓揉小腿:“靠,用得着这么狠吗?”   陆梨气鼓鼓:“活该,你不要脸。”   他冷笑:“就知道不该信你的鬼话。”   两人忽然间没了言语,各自站在寒风中缄默。   一个想要风花雪月,一个想要鱼水之欢。   美景是无心继续观赏了,陆梨冷得直呵冷气,转身上车:“回吧。”   霍旭西启动车子。   陆梨问:“还疼不疼?”   他没有回答,转头扫了眼,提醒说:“安全套。”   “啊?”   他停顿片刻,脸色稍稍怪异,重新提醒:“安全带系上。”   陆梨愣怔数秒,一个没憋住,歪倒在座椅里直接笑喷。   霍旭西也有点臊,胳膊搭着车窗,食指送到唇边,咬了咬指关节,面上依然维持着冷峻:“听见安全套这么开心,真想车震是吧。”   陆梨生生忍住,转过脸去,肩膀颤动。   怎么办,她好爱看别人出糗,坏透了。   一路消化这个笑点,回到家,陆梨进卧室换衣服,想起刚才的事,禁不住抿嘴偷乐。   脱掉毛衣和牛仔裤,左边肩带拨下,回身发现霍旭西靠在门边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不知打量了多久。   陆梨惊呼,赶紧拿毛巾遮挡:“干嘛?你先出去。”   他迈着步子走了进来。   陆梨心脏猛跳。   霍旭西拿走毛巾,丢到地上,然后抓住她的手腕:“洗澡,一起。”   “我自己会洗……”   “两个人一起洗,省水省电。”   这什么歪理!   陆梨被拉进浴室,他把她抵在瓷砖墙上。   “车震不行,鸳鸯浴也不行?”   “你昨天还说要禁欲。”   “我没说过。”他不认账:“疯了么,都快炸了,还禁欲。”   瓷砖冰凉刺骨,陆梨避无可避,僵着背脊推他:“起开,很冷。”   霍旭西最烦被她拒绝,当即埋下去堵住这张嘴。刚才在车上他就想这么干了。   陆梨说不出任何话,眉尖蹙紧,暴风骤雨般的亲吻让她毫无招架之能,几乎失去呼吸。   “做不做?”他终于放过她的嘴,挪到颈脖处痴缠,哑着嗓子:“宝贝儿,给我吧,宝贝儿……”   陆梨刚刚酥软,双脚忽然离地。   “腿夹好。”霍旭西把她的胳膊放到自己肩头:“待会儿颠得掉下去我可不管。”   “混蛋……”   骂得好,他干脆就混给她看。   “你几时能开口求求我?说一句,多下贱的事情我都可以为你做。”   陆梨听到这句话,心神俱颤,脚趾头蜷缩起来,思绪淹没在惊涛骇浪中,不辨东西。   ——   腰背酸得好像去工地搬过砖。   天光大亮,陆梨拖着虚软的双腿去浴室洗漱。   她没法直视盥洗台和镜子了。   霍旭西那个变态……   陆梨摆摆头,把脑海中离谱的画面甩干净。   今天中午要带他回去陪老太太吃饭。   出门时她蹲在玄关穿鞋,起猛了,忽然一阵晕眩,晃了晃,被霍旭西扶住。   “还能走路吗?”他神清气爽,垂着眼,似笑非笑。   这个混账东西,求欢的时候甜言蜜语低三下四,完事儿以后原形毕露,逮着机会就要挖苦调侃她。   “我好得很。”   “昨天晚上……”   “住口。”   “我是问……”   “你还说。”   霍旭西挑眉不语。   陆梨眯眼瞥过去:“总有一天我要把你绑起来。”趁他无力反抗的时候尽情折腾,让他尝尝被玩   弄的滋味。   “绑起来干嘛?”他问:“你要强.暴我啊?”   陆梨咬牙:“弄死你!”   可惜毫无威慑力。   “怕死了。”霍旭西搂住她的腰:“尽快好吗,我很期待。”   陆梨不想理他。   两人出发,坐上车,霍旭西的手机忽然收到信息,他随意扫了眼,脸色在数秒间变得非常难看。   “怎么了?”   他没有回应,自顾拨了个电话,但那边打不通。   陆梨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霍旭西又给龚蒲打电话。   “甄真是不是回舒城了?”   “是啊,昨天回的。”   “她住酒店还是家里?”   “应该在家过年吧,怎么啦?”   “她刚才给我发信息告别,说撑不下去了,我担心出事。”   “怎么会这样……”   霍旭西没有多讲,当即驱车赶往甄真家。   陆梨听得心惊,第一次开口询问他前女友的情况:“她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可能是和父母闹矛盾。”霍旭西眉尖微蹙:“她爸妈挺难搞的。”   不多时到了地方,陆梨陪他一起上楼,步伐越走越快。   霍旭西不太记得甄真家具体位置,到五楼敲门找错,又上六楼。   这回倒是找对了。   甄父开门,多年不见,好几眼才认出霍旭西,满是诧异:“你来干什么?!”   他置若罔闻,强势地径直闯入,左右张望,发现两间卧室其中一间紧闭反锁,他蹙眉扣响。   无人应答。   甄母骂道:“谁准你们进来的?滚出去!”   霍旭西把门撞开。   甄真蜷缩在床上,枕头边搁着安定的药瓶,已经空了。   他抱起她大步往外走。   人送到医院,紧急洗胃抢救。   不多时甄真父母也跟到医院,逮住霍旭西质问:“你对她做了什么,把她害成这样!”   霍旭西甩开甄父的手,一边讲电话一边出去接龚蒲:“先找护士站问问,别走错了,正厅有一个大前台……”   他刚离开,甄家夫妻开始相互指责对骂。   陆梨只是局外人,站在旁边被迫听半晌,算是弄明白来龙去脉。   原来甄真回家摊牌,表示自己决定前往北都,并且以后每个月会寄赡养费。甄母嚷着要和她一起走,甄真不愿意,沟通焦灼之际她说出断绝来往之类的话,彻底引爆了炸弹。   甄母当即哭吵着要跳楼,甄父则扬言要告知所有亲朋好友,让她这个不孝女身败名裂。   “养她这么大,竟然轻易闹自杀,对得起我们吗?”甄父说。   “我跟她一起去死才好,我也不想活了!”甄母说。   陆梨撇撇嘴,眼睛底下那块皮肤颤了两颤,实在是……听不下去。   她用力翻个白眼,抱着胳膊深呼吸,冷声道:“你们的女儿都被你们逼得吞药自杀,现在还在里面洗胃,两个杀人犯居然在这儿狗屁连天,毫无歉意和廉耻,可真有脸哈!”   作者有话说:   明晚双更 第42章 咋内涵我嘞   登录后请更新目录 第43章 别被耽误了   除夕那天陆梨和外婆打扮得光彩照人, 换上新衣服和新皮鞋,欢欢喜喜准备赴宴。   她们很看重今晚的团圆饭,两个家庭正式见面。   陆梨这边倒好说,只有她和外婆, 收拾妥当随时出发。霍旭西那边比较麻烦, 霍父和三姑从泉镇来舒城, 程怀晟和苏瑾从北都来舒城,怎么安排呢?总不能挤在车里大眼瞪小眼吧?   “阿旭, 我们自己上饭店, 你爸妈在这儿人生地不熟,你只管接他们。”霍父体谅, 没让他为难。   霍旭西去宾馆接程怀晟和苏瑾,到饭店包厢时, 陆梨、外婆和他父亲、三姑正聊得热络。   大伙儿客客气气地寒暄打招呼,陆梨瞧着远道而来的两位长辈, 总算明白狗崽子的皮相承袭何处。   起初的氛围还算温馨。   程怀晟和苏瑾向老霍敬酒, 感谢他把孩子养大, 霍父不善言辞, 拘谨回敬。   三姑倒是热情兴奋, 滔滔不绝地讲述霍旭西从小到大的趣闻,在凤凰村, 上山下河, 调皮捣蛋。   “他五岁那年过河走亲戚,坐小木船, 不安分, 闹着玩水, 一头栽进河里, 大哥像揪小鸡似的把他捞上来,全身湿透还呛了水,我们大人吓得冒冷汗,他竟然觉得好玩,笑个不停。”   “八岁那年掏马蜂窝,眼睛被扎,肿成寿桃包。”   “十四岁就揍得他二叔满地打滚了。”   “老家的人以前都说他浑,不爱学习,前途堪忧,可现在谁不夸他呀,我们阿旭年纪轻轻就会挣钱,还给我们买了大房子,多有出息!”   三姑自个儿说得高兴,却没发现对面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苏瑾憋了许久,实在忍无可忍:“你们就是这么教育他的?”   三姑张嘴愣怔。   苏瑾眼中满是心疼和愤懑,有些话克制大半年,今天终于一吐为快:“我真不明白,为什么不让孩子考大学?十八岁刚成年就出去打工,难道就为了让他尽快赚钱给你们买房子?做家长的这叫负责吗?”   鸦雀无声。   程怀晟也垂眼不语。   三姑一口气提到嗓子眼儿:“怎么不负责了,阿旭现在不好好的么?”   “什么叫好好的?”苏瑾胸膛起伏:“他没有受到良好的教育,过早接触社会,然后偏安一隅,不再扩展眼界和经历,明明才二十四岁,却被你们安排相亲,这一点也没有和我们商量,自作主张……你们想让他守着那个洗车店,随便找个人结婚,庸庸碌碌地过一辈子?他还这么年轻,分明有更好的路可以走、有更精彩的人生可以体验,现在完全被耽误,我看在眼里真的很难受!”   老霍黯然沉默许久:“是我能力有限……”   苏瑾摆手:“都怪我,当初应该把他带在身边,不该相信我爸。”   提起这件事,气氛愈发凝重了。   陆梨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多余。   老太太也这么觉得,于是笑叹道:“哎呀,你们的家事慢慢处理,我们就先撤了。”说着招呼外孙女:“走,梨子,回去看春节联欢晚会。”   陆梨望向霍旭西,迟疑地站起身。   霍旭西拉住她的手。   三姑见状赶忙打圆场:“菜还没上齐,怎么就要走?今天除夕,说好吃团圆饭的,都是一家子嘛。”   外婆依旧笑眯眯,但眉眼间的神色早已变得锋利:“是不是一家子还不好说。我们陆梨呢,为了给她妈妈治病,同样很早踏入社会打拼,她的路不好走,也没机会接受更好的教育,但我以她为荣,她要成家也不是随随便便就找个人结婚,这件事情还得慎重。”   说罢低头瞥了眼小情侣交握的手,二话不说给拨开,抓住陆梨:“走。”   霍旭西:“我送你们。”   “不用。”老太太当即拒绝,笑里藏刀:“你呢,应该有更好人生更好的路,别被耽误了。”   陆梨没敢吱声,乖乖跟随外婆离开。   包厢内余下众人陷入沉默,除夕夜的温馨气氛早已烟消云散,一个个意兴阑珊。   霍旭西没想到会弄成这个局面,打量在座长辈,见他们愁眉苦脸,倒有些哭笑不得。   “三姑,你这辈子做过唯一的善事就是给我安排那场相亲。”他说:“陆梨我是真喜欢,要没遇上她,我现在还是个孤魂野鬼。今天给你们把话说清楚,反正我已经认定她,没别人了。”   霍父下意识点点头。   “梨子我瞧着也喜欢。”三姑瞥过去:“我知道,你们肯定认识条件更好的姑娘,觉得陆梨开寿衣店,无父无母,还比阿旭大几岁,不符合你们的期望,是吗?”   程怀晟立刻解释:“不,我们对陆梨没有任何偏见。”   苏瑾也尽量平复情绪:“我刚才那些话有些冲动,确实不太妥当,阿旭你喜欢的女孩爸爸妈妈也会喜欢的,只是……”   程怀晟说:“我们想补偿你,想要你过得更好。”   霍旭西耸耸肩:“我没觉得现在有什么不好。”   程怀晟摇头:“如果你见过更宽广的世界,就不会这么认为了。”   霍旭西笑起来:“我明白,有个成语,夏虫语冰,对吧?你们觉得我局限在舒城,视野望到底也只有这么一块小地方,所以思想和观念同样狭窄,就算我说满足,在你们眼里也只是无知造成的狂妄,很可笑,是吗?”   程怀晟和苏瑾惊讶地看着他。   霍旭西挑眉,十分平心静气:“你们总说希望我过得更好,什么叫更好?把我改造成一个精英人士,穿西装抹油头,出入商务大厦,谈几千万的生意,被人称呼先生或者老总?”   “阿旭……”   “那不是我。”霍旭西说:“而且我不喜欢受到操控和指挥。你们的心意我都明白,但我们生活环境差别太大,对很多事情的看法和感受都不一样,你们认为的好,并不是我需要的。而且我在凤凰村长大,无忧无虑,每天都过得很自在,很快乐。也许我的成长经历不符合主流价值观对成功和优秀的定义,但我觉得被社会观念绑架才更可怜。一个人只要自洽,那他就是无敌的,你们认为呢?”   听完这番话,苏瑾胸口五味杂陈,只得把手放进丈夫的掌心,暗自叹息。   程怀晟看着儿子,感触颇深。事实再次证明,他真是个好孩子。正因如此,做父母的才更加难以释怀。如果他在自己身边长大,如果由他们悉心培养……不是觉得阿旭不够出色,相反,正因为他那么璀璨,叛逆张扬,同时却极有责任心,能扛得起担子,随性洒脱,毫不在意外界眼光,这样一个光彩夺目的孩子,程怀晟和苏瑾自然觉得他现在拥有的那些东西完全配不上他……   算了,计较这些还有什么意义,造化弄人,孩子如此有主见,他们还能说什么呢?   ……   陆梨稀里糊涂回到家,洗完澡,见老太太还坐在沙发里生闷气。   她哭笑不得:“人家也没怎么样嘛。”   外婆一听,顿时恨铁不成钢:“话都说到那个份上了,你还懵懵懂懂呢?小霍的父母明显对他的现状不满意,对你也不满意,表达得比较婉转而已,听不出来吗?”   陆梨当然听得出来,只是压根儿无所谓:“我和他谈恋爱,又没跟他父母谈。”   “你个傻妞。”外婆啐一口:“在不在乎是一回事,态度得表明了,我必须让他们知道,你可不是能随随便便对待的人,咱们有资本,更有骨气,他们在那儿不情不愿的,摆什么姿态,我们还不稀罕呢!”   陆梨笑,蹭外婆的肩膀撒娇:“哇塞,老太太好霸气哦。”   “我最讨厌别人看我们孤儿寡母好欺负。”   “也没有,”陆梨说:“霍旭西小时候被遗弃过嘛,他爸妈心态不一样,肯定特别想补偿。”   “我管他们家有什么曲折恩怨,委屈你就是不行。”外婆说:“你少同情心泛滥,隐忍懂事在我们家不是美德,这件事没那么容易糊弄,霍旭西父母要不给个态度,你不许再跟他往来。”   “哈?”陆梨皱皱鼻子:“明天回老家怎么办?你一直嚷着要带他一起回去,都准备好了……”   “带个屁,现在起不许你跟他见面,听到没有?!”   “……”   深夜,陆梨躲在被窝里和霍旭西偷偷通话,凌晨十二点,窗外烟花绽放,此起彼伏。   “老太太要棒打鸳鸯了。”   “没事儿,我明天带礼物上门哄哄她。”   “别,当心她拿拖鞋打你。”陆梨想起宋玉彬的倒霉经历了。   霍旭西也依稀记得那件事,冷哼道:“老太太这么喜欢我,肯定舍不得。”   陆梨差点忘了他有多自恋。   两人细细碎碎地聊着,忽然他问:“你想我了吗?”   狗东西的腻歪劲儿又开始了。   “没记错的话,几个小时前我们才分开。”   “就说想没想。”   ……这死东西。陆梨咬唇,下意识要骂人,声音推出嗓子,却只轻轻地“嗯”了声。   手机那头传来极低的浅笑,好似微微起伏的潮水荡过去,然后她耳朵红了。   “没听清。”霍旭西得寸进尺:“你刚才说什么?”   陆梨屏息数秒,小心脏乱跳,但她这回没有选择掩饰和矜持,依着本能,诚实地开口:“想你。”   那边一下没了动静。   陆梨也不做声,摸着手指甲玩。   霍旭西的嗓音传来,不似刚才玩世不恭的语气,变得异常冷静。   “我现在过去找你。”   作者有话说:   明晚双更 第44章 你克制点儿   凌晨时分, 寒风刺骨,他说要立刻过来见她。   陆梨呆愣两秒,猝不及防失笑:“别冲动,你个傻小子。”   幼稚死了, 像高中生偷偷早恋, 背着家长半夜溜出门幽会。   霍旭西自个儿也乐:“我还以为春节放假每晚都能和你在一起。”   陆梨心想要是把“每晚”换成“每天”, 或许她还会感动一下。   “你爸妈呢?”   “回酒店了,三姑和老霍在我这边。”   “你那里就两个房间, 怎么睡啊?”   “老霍睡沙发, 他要看电视。”   陆梨突然起了调皮的念头:“诶,要不你把电视关了, 看他会不会立刻醒过来。”   霍旭西:“哈?”   “哎呀试试嘛,听说很多中老年男人都这样, 开着电视睡觉,关掉就会醒, 说他还在看。”   “……”霍旭西许久没有捉弄过长辈, 经她这么一勾引, 瞬间跃跃欲试:“行。”   陆梨兴奋:“开视频开视频, 我也要参与。”   霍旭西举着手机悄悄来到客厅。   老霍盖着毛毯躺在沙发里睡得正香, 鼾声微鸣,电影频道正在播放八十年代武打片, 光影若明若暗。   他轻手轻脚, 拿起茶几边的遥控器,关掉电视。   两秒钟, 真的只有两秒钟, 老霍睁开眼, 满脸迷糊, 挠挠额头:“阿旭,怎么了?”   霍旭西一本正经:“我怕电视吵着你睡觉。”   老霍打哈欠:“没有,我看着呢。”   “哦,那好吧。”他重新把电视机打开,然后回到卧室关上房门。   陆梨已然笑倒,捂着肚子发颤。   霍旭西问:“你敢不敢去整你外婆?”   “不敢不敢。”她忙不迭摆手:“老人家本来一肚子气,还整她,我不要命了吗?”   “老人家现在反对我们,你还笑得出来。”   陆梨竟然说:“这样挺好的。”   “好在哪儿?”   “如果一帆风顺,我反而觉得不太安心。”   霍旭西轻嗤:“什么怪癖?”   “真的。”她说心里话:“日子总要有一点小波折,不能完全顺遂如意,虽然大家都追求无忧无虑,但真有了那天,我却觉得不习惯,不踏实,害怕这些安乐和幸福会突然消失……不知道是不是命贱,你会有这种感觉吗?”   霍旭西诚心诚意思索三秒:“嗯,没有。”   陆梨当即打哈欠:“行吧挂了,我好困。”   没心没肺的呆子,跟他感慨人生纯属浪费口水。   陆梨关掉台灯,准备睡觉。   手机提示音响起。   黑暗中点开屏幕,看见霍旭西发来一句话。   “不要怕,”他说:“以后你会一直顺遂下去,我保证。”   陆梨莞尔,呼吸舒展,心中潮汐慢慢平复,化作温柔春水将她抚慰。   ……   正月初三,苏瑾程怀晟夫妇返回北都前,带着礼品上陆梨家,为除夕那晚不合时宜的言语致歉。   老太太负责周旋。陆梨对他们没有任何感觉,虽然是霍旭西的亲生父母,但离得远,以后打交道的机会很少,他们喜欢或不喜欢都不重要,场面上维持礼貌就行。事实上陆梨和霍旭西都没把这场小风波当回事,压根儿不受干扰。   而外婆不似年轻人自我,她讲规矩和原则,话得说清楚了。   陆梨有晚辈的自觉,安静端坐在老太太身侧。   霍旭西瞧她装大家闺秀的模样,心下好笑,略挑眉,用清淡的眼神一寸一寸游离,像在剥人衣裳,但找不到他浪荡的证据。   陆梨用力瞪了一眼。   长辈们正襟危坐谈事情,没留意俩戏精的小动作。   父母之爱子,什么都愿意做,双方很快冰释前嫌,正式地补上了见面礼。   外婆给霍旭西的红包也是万里挑一。   送走客人,陆梨打开礼盒,愣了下,竟然全是现金。她和老太太数完,有零有整,十八万八千八。   她以为搞错,给霍旭西打电话,问:“这是彩礼吗?”   “不是,就见面礼。”   陆梨咋舌:“北都人都这么豪呀?”   “他们老觉得亏欠我,什么都想补偿。”霍旭西问:“你开心吗?”   “我当然开心。”陆梨是无所谓的:“但老太太好像有点负担。”   “嗯?为什么?”   “她没想到你父母出手这么阔,担心我们经济差距拉太大,将来我会低人一头。”   霍旭西听完哭笑不得:“我的不都是你的,哪有什么差距?”   陆梨努嘴不语。   “你永远在我之上,行吧?”霍旭西说着稍作停顿:“包括进进出出的时候,你在上面我也不介意。”   “什么进进出……”陆梨反应过来及时打住,狠啐一口,挂了电话。   正月里走亲戚,连续热闹了好几天,趁着假期还没结束,霍旭西和陆梨商量带两边长辈出门游玩,联络联络感情。   考虑时间和精力,选定了舒城底下的一个小镇子,也是旅游景点,离得近,避免老人家太过舟车劳顿。   外婆把张爷爷也捎上了。正好,六个人订三间房,老太太和三姑住,老霍和张爷爷住,霍旭西和陆梨不用被拆开。   初五清早出发,路上有些堵,开车将近两个钟头才到。   阳光明媚,古镇人潮涌动,不少家庭带着老人小孩出门游玩,所到之处嘈杂鼎沸。   “现在全国的古镇都跟复制粘贴的一样。”陆梨吐槽。   “你想去那种没被过分开发过的地方?”霍旭西问。   她点点头,又说:“不过一大家子出游选这种热闹的景点比较合适,人多喜庆。”   霍旭西揽着她的腰穿行在青石板街:“下次我们单独出去玩儿,找个清净的地方。”   “嗯。”   三姑兴致高昂,一路大嗓门,整条街都能听到她的笑声。   慢慢逛着,中午找了家馆子吃饭。   张爷爷是摄影爱好者,随身带着佳能,一路为大家拍照,引得老太太和三姑夸赞不绝。   下午主要的行程是去古镇剧院观看歌舞演出。   集体活动持续到傍晚,大家都有点受不了,纷纷要求各玩各的。   三姑直奔琳琅满目的商店购物,老太太和张爷爷找地方拍照留念,老霍去看手艺人做工。   陆梨和霍旭西十指交错,来到狭长的小吃街,从第一家店开始逛。   她蹦蹦跳跳,尝到甜糯的红糖凉糕会眯起弯弯的眼睛,甜得摇摇晃晃;吃到洒了辣椒面的牛油串被辣得原地跺脚,吐出舌尖不停呵气。   吃不完的都塞给霍旭西。   “要是圆满在就好了。”陆梨说:“他胃口大,随便买多少也不怕浪费。”   “圆满被他爹带回老家祭祖了。”   “你姐过年也没消息吗?”   “嗯。”霍旭西挑眉轻笑:“自己亲生的孩子丢在这儿,不闻不问,她的良心大概被狗吃了。女人狠起来真可怕。”   陆梨抬头瞥过去,心想怎么无差别扫射呢?   “别殃及无辜,”她说:“我对你肯定不会那么绝情。”   谁知他竟然嗤道:“你也好不到哪儿去。”   陆梨诧异:“我怎么了?”   霍旭西稍稍弯腰,垂着眼皮,吊儿郎当地睨她:“你今天一整天都没有亲过我,一下都没有,自己说像话吗?”   陆梨猝然失笑:“有长辈在,怪不好意思。”   “他们现在不在。”   “周围全是人。”   霍旭西冷哼:“你还怕羞呢?”   “不是……”陆梨挠挠鼻尖,听着旁边叽叽喳喳的嬉闹,不远处烧烤的烟雾飘过来,熊孩子跑来跑去:“乌烟瘴气的,没感觉。”   谁会想在这种环境接吻呢?   霍旭西听到她说没感觉,眯了眯眼,忍住,不做言语。   夜幕降临,古镇广场举办篝火晚会,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陆梨想找棵树爬上去看,被霍旭西制止。   男人比树好使。   他蹲下,让她骑上自己肩膀。   篝火前身穿少数民族服饰的男女正在纵情歌舞,华美的配饰摇曳生姿。陆梨人来疯,兴奋地鼓掌欢呼,霍旭西扛着她随人潮移动,心想那些演员每天晚上都跳同样的舞,估计早就跳腻了,也就哄哄陆老师这种傻游客高兴。   他们在广场玩到十点,回客栈的路上经过姻缘桥,两侧栏杆挂满福袋和同心锁,不少已经生锈。   陆梨站在桥边看水里荧荧飘动的荷花灯。   霍旭西想,有些事情虽然俗了点儿,但和她一起做,也别有意趣。   于是问:“宝贝儿,要不要挂一把?”   陆梨摇头嘀咕:“傻。”   他垂眸瞥着:“就你不傻。”   “真的,我有个朋友,谈恋爱的时候如胶似漆,同心锁上印两人的名字,还写什么一生一世。后来分手,千里迢迢跑去解锁,找了一整个下午才找到,太好笑了。”   霍旭西迎着冷风玩打火机,瞥着她,似笑非笑地冷哼:“你倒想得远。”   陆梨搓了搓冰凉的手,拢在面前呵气:“走吧。”   他们回到民宿,发现长辈们组牌局,在院落搭桌子搓麻将。   陆梨洗完澡出来,坐在外婆旁边观战。   她的手机留在房间,殊不知清彦忽然发来一条微信,屏幕亮起,霍旭西转头瞥见。   很寻常的内容,平平无奇普普通通,但他觉得有点碍眼,翻过去盖住,眼不见为净。   一整日游玩撒野,实在疲惫,陆梨哈欠连天,外面又冷,熬不住,老太太和三姑都催她早点休息。   “你们也别打得太晚。”   “嗯嗯。”嘴上应着,屁股却仿佛钉在板凳上。   陆梨由衷佩服中老年人在牌桌上的毅力。   她回到房间,霍旭西正从浴室出来,腰间裹着毛巾,皮肤泛着热腾腾的气息。   这间民宿是木质建筑,虽然设备齐全,但隔音效果很差。   院子里麻将碰撞的声响窸窸窣窣传来,还能听见餐厅那边喝酒划拳,楼上沉闷的脚步,隔壁四个女孩儿嬉笑打闹。   陆梨迫不及待钻进温暖的被窝。   没一会儿霍旭西也上床。   她伸手准备关台灯,这时他从后面压近,当着她的面拿起床头柜上的保险套。   陆梨愣了愣,心下一跳,仰头嘀咕:“干嘛?”   霍旭西脸色淡淡的,不知为什么目光有些清冽,也没搭话,自顾自地拆开包装。   陆梨呼吸不稳,按住他的手:“别用这个。”   话说出口发现有歧义。   果然,他动作微滞:“你确定?”   “不是。”陆梨懊恼,喃喃低语:“不要做。”   闻言他发出很轻的讥笑,支起身,手指捏着套,低头准备戴上。   陆梨没法避开这个惊骇的画面,脸颊迅速升温:“你疯了么?会被听见的。”   “不会。”霍旭西言简意赅:“你克制点儿,别喊就行。” 第45章 骑到他头上   陆梨知道他已经忍了一个多星期。   但毕竟不是家里, 在陌生地方做快活事没有安全感,她蜷起四肢做抵挡姿态。   灯影里,霍旭西垂着眼帘看她,神色微妙, 似乎嘲讽更多了几分, 全然不似往日求欢时的那种痴缠。   “算了。”他挑挑眉, 随手将还没戴上的套子丢掉,起身靠着床头, 拿烟盒打火机, “啪嗒”一声,吞云吐雾。   他很少良心发现半途而废, 事出反常必有妖,陆梨默然打量, 只见他扬起脖子缓缓吐出薄烟,喉结明显, 清晰的锁骨像漂亮的鹿角, 曾经留下过她的牙齿印。   混蛋的皮囊赏心悦目, 骨肉匀称, 好似北方森林里的雄鹿。   她犹自欣赏了一会儿:“喂, 你不冷吗?”大冬天光着上半身。   霍旭西稍侧了侧脸,轮廓逆着灯光看不太清。   “还管我干嘛?睡你的呗。”   那语气漫不经心又阴阳怪气。   闹情绪呢?陆梨觉得好笑, 困意浅浅消散, 一时半刻倒睡不着了。拿起手机,发现清彦先前发来的消息, 快速过一遍, 又抬头偷瞥某人的神情。   “那个, ”她说:“辜老师他们家这两天走亲戚, 收到不少乡下散养的鹅蛋,还有松茸啥的,师母跟外婆讲好送些过来,清彦问我们什么时候有空。”   霍旭西无动于衷,貌似毫不在意地“哦”了声。   陆梨瞧那小模样劲儿劲儿的,忍不住柔声哄道:“我和他平时基本没有联络的。”   闻言霍旭西哼笑:“你们不是还约着一起上坟么?”   “哪有约着,刚好在陵园遇见而已。”   他转过头,上下打量,目光十分探究:“陆老师,我真的很好奇,听说你每年雷打不动地给古代人的前女友送花,爱屋及乌做到这个份上,实在是佩服。”   陆梨扯起嘴角:“我纪念雅涵姐姐跟清彦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好吗,只是因为她本身让人惋惜,那是个很好的姑娘,你少乱吃醋。”   “行,你仗义,我狭隘。”霍旭西嗤道:“对所有人掏心掏肺,唯独对我冷言冷语。”   “哪有?”   他背过身去,把烟按熄在烟灰缸里。   陆梨伸出手指,顺着他后背脊柱的地方缓慢攀爬。   “生气了?”   他不吭声。   陆梨笑:“想啥呢?”   “我在想,如果你和辜清彦在一起会是什么样子。”   陆梨霎时惊呆:“什么?!”   霍旭西慢幽幽地:“应该和我们的相处正好反过来吧。”   当时他见过陆梨对古代人迷恋的模样,如痴如醉,小迷妹一般。   “陆老师,你不觉得对我很不公平吗?”   陆梨语塞。   他懒懒歪着:“亏得我为你改变那么多。”   这个男妖精,想干嘛呢?她屏息半晌,坐起身,抱着胳膊靠在床头:“你说的改变指什么?”   霍旭西挑眉,煞有介事:“和你在一起之后,我觉得人生开始进入另一种阶段和状态,不像以前漫无目的随随便便地混日子。”   嗯,这倒没错,原本陆梨以为他轻狂张扬不够成熟,但同居后才发现他其实很会照顾人。   “是比想象中靠谱些。”   “那是因为我看重和你的这段关系。”   “我知道。”   “那你呢?”他似笑非笑。   陆梨愣了愣,思忖道:“你觉得我玩世不恭?”   “我只是觉得,自己的热情和心意常常得不到同等的反馈。”霍旭西做出无辜的表情,又假装无所谓:“所以才会想,假如你现在面对古代人,是不是心态完全不同。可能更认真,或者更慎重?”   陆梨几乎毫无犹豫,简洁明确地回答:“不会。”   霍旭西那眼神仿佛在说:你猜我信不信?   “真的,与对象无关。”她道:“我的人生观就是有些游戏心态,任何事情都不能看得太重,否则生活已经够难了,我怎么活到现在?”   他不语。   陆梨一笑:“既然你提到清彦,那我就来梳理梳理。以前我对他的爱慕其实类似于粉丝崇拜偶像,而两个人在一起,势必要落实到生活的每一处,且不说滤镜会不会碎,首先我不可能用对待偶像的方式去对待自己的男人。所以你介意的点根本没有必要,就算今天面对清彦,我依然会是这副死样子。”   “……”   “另外你怀疑我不够认真和慎重,可是很早之前我就反复思考过,你比我小三岁,身上的野性非常吸引人,同时也容易让人没有安全感。我们之间碰撞的火花能够维持多久,磨合起来会不会两败俱伤,是不是性格互补的人才更合适……我想过很多很多,但下定决心和你在一起之后就没有犹豫了。”陆梨说着停顿片刻:“但你好像现在才开始纠结这些问题?”   霍旭西嘴唇微动,还没反应过来,她自嘲般摇头笑了笑,关灯躺进被窝。   他有点懵。分明是自己在控诉,怎么现在被反将一军?   霍旭西看着窗外影影绰绰,呆了会儿,也躺了下来,靠近她,抵在耳边低声喃喃:“我没纠结什么。”   陆梨背对侧躺,闭着眼睛,悄无声息。   “你在生气吗?”他有点不确定,是不是真的让她难过了:“哪句话让你不爽,我收回还不行么?”   陆梨抿嘴,睫毛微颤。   他挠挠额头干咳一声:“喂。”   这下陆梨实在憋不住,噗嗤失笑。   霍旭西愣了愣,随即回过味,双眼眯起:“耍我呢?”   她还想若无其事继续装睡,被他掐住腰肢重重捏了好几下。   “呀!”陆梨怕痒,鱼儿似的扭动着,试图躲避他的进攻:“别闹、别闹了……”   “你再给我演,到底有没有一句真话?啊?”   “谁让你先在那儿装可怜的……”陆梨痒得咯咯直笑,怕外边听见,赶忙捂住嘴。   霍旭西看着她笑盈盈的双眸和涨红的脸颊,停顿数秒,摸到枕边的安全套,拆开,立刻进入状态。   陆梨没想到他卷土重来,并且来势汹汹,这下说什么都没用了。   “有完没完?”她咬牙压低声音。   “你可以试试撒娇求饶。”他故意使坏:“不然我就慢慢撞,不着急。”   “滚!”   好啊,嘴硬。他忽快忽慢地折磨起人来:“求不求?求不求?”   陆梨手指牢牢揪住枕头,心底赌咒发誓总有一天十倍奉还:“坏蛋,你去死……”   ……   次日清晨早饭时间,长辈们围坐餐桌前,见霍旭西出来,问:“梨子呢?”   “还在睡。”   “这都八点过了。”   霍旭西面不改色:“她昨天玩手机,睡得比较迟。”   吃完早餐,大家步行到附近的农庄摘果子。   陆梨姗姗来迟。   她握一杯热咖啡,散步似的慢慢悠悠走来,找到草莓园的大棚,看见霍旭西歪在树下的躺椅里。   天气正好,暖阳高照,金色光线从枝叶间洒落,落满他周身。   陆梨正要过去,这时却见一个红唇卷发的女人走近,弯腰递上手机,不知在和他说些什么,领口风光大好。   霍旭西本想敷衍婉拒,抬眸发现陆梨,倒来了兴致,欣然接过手机,帮美女拍游客照。   陆梨白了眼,视若无睹般上前,坐到另一张躺椅上望风景,心里暗骂他骚货。   “拍得真不错,谢谢你呀。”美女说:“要不留个微信,中午我请你吃饭。”   霍旭西温言细语装绅士:“举手之劳而已,吃饭就算了,我媳妇儿会吃醋的。”   美女诧异地打量:“你结婚了?没戴婚戒呀?”   “穷,买不起。”   对方一下失笑,摇摇头:“可惜了,英年早婚。”   说完妩媚地挑动肩膀,告别离去。   陆梨望着草莓园里说说笑笑的老太太,拿出手机录像。   没一会儿霍旭西起身过来,坐到躺椅边,将她的腿放到自己膝上,揉捏按摩,不轻不重,力道正好。   三姑远远看见,呆愣着啧两声:“我们阿旭什么时候这么伺候过人啊,以前是拿刀架在他脖子上都不低头的,现在居然垂着脑袋给女人捏腿。”   老霍闻言也探出脖子打量:“感情好嘛。”   “那也不能这么惯着呀,陆梨本来就厉害,以后还不骑到他头上去?”   老霍不以为然:“他自己媳妇儿,骑就骑呗,男人要是不懂体贴,哪有女人肯嫁。”   三姑瞪过去:“都是跟你学的,以前嫂子在的时候你隔三差五就给她洗脚捶背,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   老霍挠头笑笑:“没有就没有,我高兴啊。”   原本拍着外婆的镜头渐渐转移焦点。陆梨从屏幕里凝视霍旭西低垂的眉眼,那侧脸映着光斑和树影,沉静而隽永,衬得人愈发白皙透明。   她微微失神。   就在这个当头,小腿外侧最酸的肌肉被按到,她不由“啊”了下。   “……”   因为太舒服,声音略不得体。   霍旭西莞尔一笑,陆梨没好意思,摸了摸鼻尖,脸颊烧红。   结束古镇之旅,大伙儿驱车返城,各回各家。   今天是假期的最后一日,春节还没聚过,洗车店众人约好晚上到老板家中吃火锅。   下午陆梨和霍旭西到超市购买食材,知道那群饿鬼都是食肉动物,肥牛卷、羊肉卷、牛肉、大虾、鱼头,扫荡似的搜刮一空。   还没到饭点,那帮人扛着两箱啤酒上门。   难得肥波带家属参加饭局,他老婆妩月斯文恬静,不能说话却一直含蓄地笑着,像池中绽开的睡莲。   虽然陆梨平时不怎么下厨,但家里来了这么多客人,她有模有样地张罗,熬高汤,制调料,摆盘、煮米饭。   霍旭西和龚蒲在厨房洗菜。   “喂,你的同居生活过得挺滋润嘛。”龚蒲说:“该不会很快要结婚吧?”   陆梨刚进去就听见了这句话,也没避开,一边拿碗筷一边道:“不会,你们家阿旭还小呢。”   龚蒲思忖:“也不算小,我们不少同学孩子都当爹了。”   霍旭西看她一眼:“陆老师,你自己没玩够吧。”   她摇摇头,语重心长:“我是担心婚姻是爱情的坟墓,不想那么早和你躺进棺材。”   作者有话说:   明晚最后两章 第46章 听姐姐的话   龚蒲乐不可支:“肥波和妩月去年刚结婚, 待会儿问问他们就知道,婚姻到底是坟墓还是天堂。”   陆梨说:“妩月好温柔好漂亮,难怪肥波这么上进顾家。”   “肥波可疼媳妇儿了。”龚蒲说着撞了撞霍旭西的肩,似笑非笑道:“跟你有得一拼, 是吧?”   霍旭西扬眉:“我卑微多了, 当牛做马, 任劳任怨。”   陆梨听得直想打他屁股,碍于旁边有人不好动手, 转身端盘子出去, 客厅电视嘈杂,大伙儿说说闹闹, 话音不绝。   龚蒲打量兄弟,半真半假地哀叹:“有些男人坠入爱河以后脸都不要了, 我以为你不会这么没出息。”   霍旭西不以为然:“我有我的乐趣。”   “啥乐趣?你这叫犯贱。我真见不得你被女人踩在脚下的样子。”   陆梨又进厨房,听见龚蒲的话, 好笑道:“我现在的名声是悍妇吗?”   霍旭西回:“宝贝儿, 你是仙女。”   龚蒲扯起嘴角瞥这俩不知羞耻的贼公婆。   陆梨拿过粘板和菜刀, 站在旁边切豆腐, 霍旭西一边和龚蒲说话, 一边打开水龙头,探手试水温。   陆梨瞥过去, 见那修长的手指拨动水流, 动作竟然有些优雅和散漫,她霎时联想到他在床上也这样, 嗯, 拨弄……   “想啥呢?”霍旭西歪头打量她。   陆梨做贼心虚, 耳朵变得粉红, 目光慌了那么一下。   他忽而动情,弯腰下去碰碰她的侧脸。   厨房就那么大点空间,龚蒲也没地方回避,烦得要死:“啧,干嘛呢干嘛呢?真是没眼看!”   这顿饭从黄昏吃到深夜。   席间霍旭西发现自己的酒杯没有空着的时候,喝两口立刻被身旁的人填满。   他找个空隙贴近陆梨耳语:“你想把我灌醉啊?”   “你不是爱喝吗,喝个够呗。”   这时霍旭西还没意识到她的用心险恶。   十点半,摇摇晃晃的客人们自觉帮忙收拾桌子,然后勾肩搭背离开。   陆梨送他们出门,依依惜别。   不多时回到家,喧嚣平息,她把大灯和电视都关了,留一盏昏黄的落地灯,沉静地晕染在角落。   霍旭西醉酒,整个人瘫倒在漆黑的沙发里。   她居高临下垂眸看了会儿,眼神逐渐幽暗。   昨晚怎么欺负她来着?   以往每一次在床上怎么欺负她来着?   长了根屌就觉得自己所向披靡是吧?   臭男人。   今天落到她手上了。   陆梨思忖着,食指挑起衣摆,落在线条分明的腹部画圈儿。   霍旭西有些痒痒,因为醉酒,四肢昏沉无力,正要睡去,奇怪的感觉涌现。   他睁眼看了看,哑声低喃:“别闹了,我头晕得厉害。”   陆梨冷笑,垂眸瞥道:“不是说男的喝醉以后硬不起来吗?你搞什么?”   他开始煎熬,喉咙用力滚了下,探出胳膊,不知想阻止还是引导,被她一巴掌拍开。   “快点儿行么,给个痛快。”   “求我呀。”陆梨挑眉。   他脸皮厚,当即滑跪:“求你了,宝贝儿。”   哪有这么容易?   “叫我什么?”   “媳妇儿。”   “不对。”   “老婆。”   “谁是你老婆?”   霍旭西焦急着望着她:“妹妹,我的亲妹妹,你到底玩够了没?”   陆梨头皮发麻,手上力道加重:“乱喊啥呢,叫姐姐!”   他猛吸一口气,似痛非痛,憋得脸都红了。   瞧那不堪一击的模样,陆梨轻蔑冷哼:“你不是狂么,有本事现在爬起来呀?随时随地都能发春的轻佻浪货,也不怕跟西门庆一个下场!”   “……”   陆梨嘴上骂完,又给他一点甜头。   “以后听话么?”   “听。”现在让他干什么都愿意。   “还敢不敢欺负我?”   “不敢。”   陆梨眯起双眼:“记着你说过的话,否则别怪我下次变本加厉,让你活活憋死。”   他乖乖点头。   ……   次日清晨天微亮,陆梨被哗啦啦的淋浴声吵醒。洗车店今天开工,霍旭西一早得去上班。   她翻过身,准备继续做梦。   霍旭西大咧咧走进卧室,“啪嗒”一声打开台灯。   陆梨拧眉睁眼,正要发作,盖在身上的毛毯忽然被掀开。   沐浴露的香气席卷而来。   “你昨晚对我干了些什么?”   霍旭西已全然不见醉酒后顺从孱弱的模样,语气也显然不是在询问。   陆梨愣怔。   他拿起手机瞥了眼,二十分钟后出门也来得及。   “趁我喝醉耍威风是吧?”   “……没有啊。”她居然怂了。   “原来吃饭的时候故意灌我酒,是为了这个。”霍旭西笑:“跟我耍心眼呢?”   陆梨暗自稳定心神:“既然你记得,那昨天答应的事情也没忘吧。”   “我答应你什么了?”他一边瞅着她,一边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拿东西。   陆梨没想到他翻脸翻得这么快:“一大清早又发疯!”   霍旭西不紧不慢:“你知道我这人的脾气,越骂什么,我就越要做给你看。”   没有酒精麻醉,他力气可大了。   “昨晚你是不是还骂我轻佻来着?”   他可记得那种抓心挠肺得不到解脱的煎熬,这会儿全都要讨回来。   陆梨垂死挣扎:“你快去上班……”   “不急。”他沉声说着,抽空又拿起手机看了看。   陆梨气不打一处来:“霍旭西,你最好去医院做个检查,肯定有瘾!这个病得治!”   “我和你在一起之前不知有多纯情,我还怀疑你给我下药了。”   “滚!明明就是你自己喜欢干这种事!”   他没再否认,漆黑的双眸锁着她:“确切地说,我是喜欢干你。”   啊、闭嘴!!!   ……   二十分钟后,某人神清气爽地出门。   临走前他不忘含情脉脉地解释:“昨晚我说的话算数,没骗你,除了这个,其他所有事情我都可以乖乖听话,我保证。”   只威武了一晚的陆梨此刻只想挠死他。   ——   春节结束不久,冷冽的天气逐渐缓和,一场细润春雨过后,月季进入猛烈的生长期,养了近半年的眼睛和心一夜之间盛开。   清晨陆梨走到阳台看见,惊喜过望,跑回卧室蹦到床上把霍旭西摇醒,第一时间拉他观赏成果。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种盆栽变成陆梨的爱好,阳台被她打造成小花园,生机盎然。   没有工作的假日,休闲在家,她自个儿待着捣鼓配土,专注投入。   霍旭西抱着胳膊靠在落地窗旁瞅半晌,问:“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椰糠,泥炭土,粗椰壳。”   “边上那几堆呢?”   “羊粪、骨粉、蚯蚓粪。”   他拧起眉头:“骨粉是什么?”   “动物骨头磨成的粉。”   他不理解:“你就直接用手在这儿玩骨灰和……屎?”   陆梨说:“都是发酵腐熟过的有机肥,很干净的,也没什么味道呀。”   她说着抓了一小把羊粪蛋蛋送到他面前:“你闻。”   霍旭西下意识往后避:“不用,谢谢。”   疯掉了,居然闻屎。   “你赶紧收拾好,洗个手,过来睡午觉。”   陆梨听得直乐:“午觉还要人陪呀。”   霍旭西:“不要不识好歹,我以前根本没有午睡的习惯。”   陆梨吐吐舌头,立马放下眼前的活儿,洗手跑回房间。   午觉、散步、逛超市,都是她喜欢做的,霍旭西负责配合。   温柔日光斜照,落在床角木地板,微弱清风拂动纱帘。   “调个闹钟,别睡过头了。”陆梨钻到他怀里。   霍旭西说:“待会儿我叫你。”   “嗯,你讲个故事催眠。”   “我只会讲黄色笑话。”   “……”   他想起什么,下床去,找出当时送给她的那本睡前故事书。   “确定要听吗?”他觉得有点蠢。   陆梨轻轻“嗯”了声。   好在只是闺房乐趣,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他俩这么幼稚。   霍旭西随手翻开一页:“从前,有个小男孩叫依弗,有一天早晨他醒来,发现自己在一个非常奇怪的房子里……”   这故事基本没有逻辑,大概说小男孩和几头熊生活在一起,但熊不想再做熊了,希望变成其他动物,接着小男孩用魔法书里的咒语把它们都变成了猫,然后大家继续开心地生活在一起。   陆梨仰头和霍旭西面面相觑。   “要不你还是讲黄色笑话吧。”她说。   ——   清明这天,陆梨和老太太带霍旭西一起到陵园扫墓。   他难得西装革履,打扮得人模人样颇为清俊,开车来接的时候把陆梨惊艳了一下。想起上回看他穿成这样,还是在辜老师的寿宴。   “往年这时候都下雨,今天天气倒不错。”老太太说:“你外公迁坟的事可以提上日程了。”   “行,我先找风水先生挑个吉时。”陆梨打趣:“外公有没有给你托梦呀,他吃张爷爷的醋不?”   “我都给他守寡快二十年了,吃什么醋。老张也当了十年鳏夫,我们半截入土的年纪,还不许晚年做个伴?”   说到鳏夫,陆梨认识的不止一个,她转头询问帅气的司机:“你爸没想过再婚吗?”   “一直有人介绍,可他没那个心思。”霍旭西把着方向盘:“老霍平时兴趣爱好挺多的,而且和三姑住一起,操心的事情不少,家里有得忙。”   外婆听着来了兴致:“你爸才五十出头,后半辈子长着呢,怎么熬得住?”   “他有次喝醉了说,守着和我妈以前那些回忆就够过后半生了。”   听到这个陆梨和外婆同时发出惊叹:“哇……”   该死的凄美浪漫。   老太太长吁一声:“去年安排你们相亲,听媒人描述你父母感情怎么深厚,尤其你父亲出了名的体贴老婆,当时我就觉得靠谱,言传身教嘛,情感富足的家庭,孩子不会差到哪儿去。”   岂止是不差呢?   陆梨从副驾座回过头,朝老太太眨眨眼,语气很轻,但也郑重:“他很好,你放心。” 第47章 甜心与大狗   扫完墓, 沿着陵园的石阶慢慢下去,老太太走在前边接电话,脚步稳健,瘦瘦小小的, 但是精神矍铄。   陆梨和霍旭西拉着手, 低头不语。   刚才他就发现她有点不对劲, 垂眸打量,竟然鼻尖和眼圈儿都红了。   “怎么了?”停下步伐, 他将她拉近。   陆梨摇摇头, 闭上眼睛靠着他的肩膀暗作平复,没有说话。   于是霍旭西也缄默。   他知道她在想爸爸妈妈。   抱一会儿, 难过的心绪慢慢得到安抚,每当这种时刻, 陆梨会觉得他特别特别亲。   以前她总习惯硬邦邦,铜墙铁壁, 因为担心柔软会滋生软弱。现在发现其实温柔可以提供更强大的养分, 有人疼惜也不是一种罪, 她开始学着坦然地接受。   今天外婆和张爷爷还有约, 先送老人家, 小两口再找地方吃午饭   路上,陆梨打量霍旭西专注开车的模样, 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把着方向盘, 黑色西服衬得气质沉稳内敛,与平常判若两人。大概觉得束缚, 他抬手扯了扯领带, 陆梨呼吸一滞。   “看够了吗?”霍旭西忽然问。   她抿嘴不语, 默了会儿, 轻声开口:“你以后能不能多穿穿西装?”   “行啊。”他倒答应得痛快:“满足你的性幻想。”   陆梨有点臊,吐吐舌头。   他又说:“我有什么好处呢?”   “你还真是一点儿亏都不肯吃。”   霍旭西挑眉,正要提出交换条件,这时手机忽然铃声大作,一个陌生来电。   他开免提:“喂?”   谁知对面竟是一把哭腔:“阿旭啊……”   消失大半年的霍樱好似幽灵突然现身。   “你先等等。”霍旭西面色平淡,稳稳当当靠路边停好车,再拿起手机,冷笑问候:“哟,您老人家还活着呢?”   紧接着好一顿讥讽,把人骂个狗血淋头。   “我懒得管你那些破事,当初做得那么绝,现在自己看着办呗。”   这边挂了电话,没一会儿三姑又来电,把他和陆梨叫回泉镇商量。   原来霍樱遭朋友设局诈骗,轻信什么高回报投资,被骗光了积蓄。她一个人在外边举目无亲孤立无援,实在没办法,这才打电话回家求助。   老霍担心:“阿旭,你姐万一走投无路想不开怎么办?”   霍旭西不想管。   三姑到底心疼女儿,可怜巴巴的,悄悄拉陆梨的衣裳。   陆梨默了会儿,说:“圆满一直很想妈妈,现在终于联系上了,你去见她一面,让她以后多给孩子打电话,这不是挺好么。”   霍旭西未置可否。生气归生气,第二天他还是飞往北都给霍樱收拾烂摊子。   陆梨回自个儿家,发现老太太也正准备出远门。   “我和老张计划好久的自驾游,趁着气温舒服,不冷不热,差不多可以动身了。”   “就你们两个人?”陆梨不放心:“在外面磕着碰着怎么办?长途自驾很辛苦的。”   “出去玩儿还怕什么辛苦,我们可期待了,你不要泼冷水。”   陆梨挠挠头:“打算去多久?”   “怎么也得一两个月吧,好多城市没观光过呢。”   陆梨羡慕得要死:“你还真会享受,自由自在。”   “等你老成我这样也能自由自在。”老太太给她交代了几件事,接着拿出家里的银行卡和存折。   “干嘛呢?”   “我算一算,你的嫁妆该准备多少。”   陆梨扯起嘴角:“您是不是想得有点远?”   “是时候该考虑了。”外婆说:“我觉得陪一辆车子刚好合适。”   “我有车的呀。”   外婆愕然:“那是灵车,乖乖。”   “不是,说过多少遍了,正常的面包车而已,跟殡葬专用车是两码事。”   “那上面到处标着棺材寿衣,跟灵车有什么两样?”老太太早看不过去:“你个女孩子平时开这种车出门,像话吗?”   陆梨见她脸色不太好,摸摸鼻子没吭声。   “结婚是大事,你别给我稀里糊涂懒懒散散。”   陆梨心下觉得好笑,她和霍旭西才在一起多久,哪里就要结婚了。   “那外公迁坟怎么办,等你回来再破土吗?”   “你和小霍安排吧。”外婆说:“以后家里的事情都得你们两个商量做主,小家庭组建起来就是大人了,要担当的责任更多,慢慢学吧,很刺激的。”   陆梨听着有些感伤:“怎么好像我已经是泼出去的水了?”   外婆叹气,迟疑许久,还是决定直说出口:“我七十三岁了,谁知道还能活多少年呢,到时候一死,你在世上没有一个亲人,孤零零的怎么办?”   陆梨怔住,心脏剧烈跳动。   “所以我希望看到你成家,有了新的家庭自然会有新的亲人,否则像浮萍飘着,怎么让我放心?”   陆梨垂下头,不住地抹眼睛。   “小霍家里热闹,长辈都好相处,他也真心喜欢你。”外婆思忖:“退一万步讲,就算将来你们感情出现问题,你还有自己的房子、存款,有你的福寿堂,不怕的,梨子,自个儿千万要过好,知道吗?”   “嗯。”她嗓子堵得厉害,一边哽咽一边应着:“我知道,我会的。”   ……   老太太启程后,家里空空荡荡,剩下陆梨一个。   这天夜里春雨潺潺,闲着无事可做,春节亲戚送的几支红酒还没动过,她开了一瓶,坐在沙发前看无聊的电视。   霍旭西来电时,她已然有些喝醉,脑子变得迟钝,情绪悲一阵喜一阵。   “你姐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声音含含糊糊。   “已经报警了。”霍旭西有点疲惫:“不知道钱款能追回多少,还要跟人打官司。”   “那她以后怎么办?要回舒城吗?”   “她心气儿高着呢,死也要死在大都市。”霍旭西揉捏眉心,不想多聊这些烦心的:“你这两天在忙什么,墓地看好了吗?”   “嗯。”   “等我回去再迁坟。”他要参与。   “好。”   “还有呢?”   陆梨打了个酒嗝,掰着手指头数:“可忙了,淑兰终于下定决心争夺抚养权,最近不在舒城;朱姐动手术,我和李四哥到医院看她;你们洗车店那帮土匪说月底没钱,让我请吃饭,把我宰了一顿。昨天宋玉彬来找我,聊了几句。福寿堂要重新装修嘛,下午一直在收拾,累得腰都快断掉……”   “陆梨。”霍旭西轻声打断,语气淡淡的:“我是不是听见了一个不干净的名字?”   “嗯?”   “宋玉彬还没放弃你吗?”   闻言她停顿片刻,轻声自嘲一笑:“好多年前就放弃了。他就是觉得愧疚,当时我家一出事他就跑了,后来心里又过意不去。哈,男人的小脑瓜真让人费解。不过你放心,他知道我现在感情状况稳定,不会继续纠缠的。”   霍旭西忽然问:“你是不是喝酒了?”   陆梨仿佛没听见,自顾自道:“老实讲我一直很好奇,你和甄真在一起的时候也爱吃醋吗?”   “什么?”   “以前你也喜欢她呀,可是你的喜欢说没就没了,好狠心,可见感情根本靠不住。”   霍旭西沉默片刻:“陆老师,我把最宝贵的贞操都献给你了,还要怎么才算靠得住?”   陆梨没心思跟他开玩笑。   “那天外婆和我聊了很多掏心窝的话。”   “嗯,说来听听。”   “原本我已经决定按照她讲的,做好最坏的准备,即便失去所有亲人,即便将来和你分道扬镳,自己也要把日子过好。可是……我越想越难受,越想越害怕。”陆梨揉着心口哽咽:“如果外婆不在,我就真的变成孤儿,没有家了,生活还有什么意义?”   霍旭西认真询问:“难道我不是你的家人吗?”   “不一样,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要是有血缘关系,我跟你不成乱.伦了?”   “……一点都不好笑。”   他不紧不慢:“你想要血缘,我们可以生一两个直系亲属。”说着停顿片刻:“但是别再提什么分道扬镳,这种假设很伤人,陆梨,我从来没想过跟你分开,以后更不会。”   她却理性得变态:“别那么信誓旦旦,感情和心不是自己能够控制的,谁知道将来怎么样呢?”   “你非要气我是吧?”霍旭西沉声道:“行,那我们就签婚前协议,以后不管什么原因分开,我名下所有财产都给你。感情靠不住,钱总靠得住吧?这种保障最实际,你可以安心吗?”   他希望这个女人全心全意和他在一起,没有猜疑和退缩,毫无保留。   那边陆梨沉默。   霍旭西知道应该多给她一点时间消化。   这时却听见她开口:“嗯,好呀,财产都给我。”   霍旭西愣了下,心脏被弄得跌宕起伏,拧眉反应好几秒,猝然失笑:“你个坏东西,在这儿等着我呢?”   陆梨想,如果真到孤家寡人的地步,她抱着那么多钱有啥用呢?不知道,但总好过什么都没有吧。   “霍旭西……”她倒入沙发,拖长了声音喊他:“我心里好难受,你什么时候回来?”   他神思晃荡:“你喝醉了,快睡吧。”   “不要。”陆梨语气可怜:“我想你,快回来吧。”   他疯掉了。   以前总期待她撒娇示弱,这会儿真的实现,他却远在千里,只能干忍着,和剜心剔骨有什么差别?   “阿旭、阿旭……”   “你别这样。”他喉结用力滚动:“早点睡,听话。”   说完赶紧挂掉。   陆梨握着手机呆愣片刻,因为醉酒,转眼坠入梦境。   ——   次日清晨被闹钟吵醒,今天上午有不少事忙,她赶紧洗漱出门。   福寿堂要装修,陆梨租了个小仓库,货物都已经清理打包。   十点钟,师傅到店拉货,搬上车,谢晓妮跟着送去仓库。   店铺空出来,陆梨叉腰环顾四周,想到这些年辛苦经营,这家店已经不止是自己一个人的地盘,也是淑兰、谢晓妮、丧乐队的落脚处,她朋友不少,其中不乏交心的,相互扶持,不知不觉陪伴着走过很长时间。   福寿堂也是家。   日子就这么流淌,慢慢地流淌,总不会差到哪儿去。   陆梨一扫昨夜的颓废虚空,晒晒太阳,吸收能量,神清气爽。   她站在店外仰头端详招牌,这时手机忽然响了。   是霍旭西。   她的小男友,臭弟弟,心上人。   “酒醒了么,陆老师?”一如既往调笑的语气。   陆梨直接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那边慢悠悠地思忖:“嗯……可能得推迟几天。”   他当自己旅游呢?   陆梨冷哼:“你怎么不死在外面?”   霍旭西笑:“舍不得让你做寡妇。”   她呸了声。   他又说:“你工作能穿粉裙子吗?打扮成温柔糖果又有什么用,一开口就露馅,女土匪一个。”   陆梨不爽:“这几天装修,不做生意,再说了,老娘这把年纪想穿什么就穿什么……”说着忽然有所意识,猛地回身张望:“你在哪儿?”   街对面,霍旭西懒懒靠在车前,歪头笑着,不知看了她多久。   狗东西又骗人……   陆梨心跳如雷,大步飞奔过去,扑进他怀中。   “看车!”他吓了一跳,伸手将人接住,抱着原地转两圈儿,随后朗声笑起来:“有那么高兴吗?”   像只粉兔子蹦到他身上。   陆梨抱着不说话,趴在他肩头,好一会儿才开口:“你昨晚是不是挂我电话来着?”   霍旭西“嗯”了声:“听见你的哭腔就受不了,心脏疼。”   情话酥得过分,她缩起肩膀。   “你又穿西装了呀。”   “答应你的,都记着呢。”   陆梨咬唇:“对我这么好,不知道怎么回报了。”   他却笑得颇为洒脱:“给点甜头呗。”   小别胜新婚。   陆梨打量四周:“待会儿装修队要过来,我这边一堆事……”   “不忙,我等你。”霍旭西说:“我们以后的日子长着呢,陆老师。”   慢慢来,不着急。   ——完——   2022.08.29—2023.05.05   作者有话说:   完结撒花~   啊啊啊好快乐好满足,写这篇文像谈了场恋爱ヾ(@^▽^@)ノ   感谢读者陪伴,我常常觉得心里压抑的情绪喊不出来,写文算是发泄和疗愈,得到大家的反馈也是一种抚慰,现实很难,但小说永远是避风港,我很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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