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老子的,老子本来还想跟你们吃一碗和气汤圆儿,你们非要死心眼子,在一个牛角尖里憋死,那就别怪老子不客——嗷!”
罗老四扯着嗓门高声咤骂,但最后一个“气”字还没有喷出来,又一块石头子儿带着呼啸的风声,从后头像炮弹般飞了过来,精准射中他的膝盖骨儿……
这次是真的痛得飙泪的罗老四:“嗷!”
石头子儿,自然是邵振洲射出来的!
即便三年前和夏居雪的接触短之又短,但邵振洲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夏居雪的背影,刹那间,瞳孔剧震,且立马有了行动。
快!狠!准!
所以,未等罗老四看清石子的来路,一阵钻心的刺痛感就袭卷而来,他再次“嗷”的一声,爆发出一阵货真价实惊天动地的猪嚎后,噗通一声,直接在夏居雪他们跟前摔了个狗啃屎。
随即,整个人就像一棵被秋风横扫而过的枯草一般,萎了。
夏居雪:……
就在夏居雪愣神间,身后一阵疾风掠过,眨眼间,眼前就多了一个高大挺拔的绿色身影,在他们三人和罗老四中间,撑起了一道安全的绿色屏障。
被摔得龇牙咧嘴眼冒金星的罗老四,尚未意识到危险临近,一边像只折翅的鸟儿般,扑棱棱地想要爬起来,一边从喉咙眼里发出咯喽咯喽的咒骂声。
“日他个仙人板板的,是哪个砍脑壳的小鳖蛋子下的黑手,看老子——”
正骂着呢,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双大长腿,草绿色长裤,草绿色军用解放鞋,随着他的口吐芬芳,那双脚又在他身上揣了一脚。
这次的力道,跟刚刚的石头子儿比起来不算很大,却足以让罗老四心里一个咯噔,公鸭般嘎嘎嘎的骂咧声,戛然而止。
他一双贱兮兮贼溜溜的老鼠眼转了转,有些心虚地抻着脖子,往上瞅了一眼,不由一个哆嗦,暗打了个噤子。
眼前,站着一个身板硬实、个高腿长的大男人。
一颗红星头上戴,革命的红旗挂两边,正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冷眉厉目,不怒自威,那摄人的目光,就像是两个打磨成型的剑刃之锋,一看就是个不好惹的硬茬子。
罗老四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不用想,刚刚那让他膝盖痛得麻飞儿麻飞儿辣飞儿辣飞儿的石头子儿,肯定是这男人的杰作!
而更让他心头发怵的是,男人那两束如剑的寒光,正冷冰冰地盯着他,就像盯着个十恶不赦的阶级敌人,吐出来的话,也和他脸上的表情一样,寒意逼人,还带着几分和他身上的军装不太协调的“匪气”。
“就凭你,也配自称老子?嗯?来,你倒是先跟老子说说,你又是哪个大队的砍脑壳鳖蛋子,想要对哪个不客气,又怎么个不客气法,嗯?”
第3章 小夏知青
都说慈不掌兵,邵振洲十七岁入伍,十年军旅生涯,兵味早浸入骨髓,那是一种需要经过革命大熔炉多年的摸爬滚打淬火磨炼,才能锻造出来的精气神。
当然,这种精气神,此刻在罗老四眼里,就是满满的煞气。
所以,尽管公社的高音喇叭里,那铿锵有力的女声三天两头地宣传“军民鱼水情”,但罗老四就是有一种感觉,眼前这个男人,绝对不会跟他谈什么“军爱民”、“民拥军”,他要是敢说错一个字,下场绝对会比刚刚挨的那一石儿还要惨。
识时务者为俊杰,泼皮二流子也是有眼力劲儿的。
罗老四也不敢乱动了,就维持着半趴下的姿势,困难地咽了口涎水,结结巴巴地服软讨好:“解,解放军同志,误,误会啊!”
邵振洲嫌恶地蔑视着这个半躺在地上的矬子,回了他一个凝冻冷笑。
“呵!”
还敢跟他打冒诈,刚刚那一幕,他可全都看到了,这个猥琐寡廉色胆包天的泼皮蛆虫,不但在青天白日下欺负女人孩子,且偏偏欺负的还是……
想到这里,邵振洲眸子里的火苗子突突突地喷得更旺了,胸中如同燃响了炮仗,看向罗老四的目光越发阴冷厌恶,忍不住又是一脚。
刚刚那一石子儿是为夏居雪掷的,这两脚是为两个小娃儿踢的,刚好。
罗老四:艹特个娘蛋蛋的,这是哪里钻出来的凶煞神哟,哪有这般不按套路出牌的,他都讨饶了还不歇火!
二流子就是二流子,变脸比跳大神的还快!
罗老四一看讨饶不成,心里那个恶恼,忍着痛爬将起来,嘴角子一撇,立马又露出了无赖脸,软中带硬地威胁起邵振洲来。
“呸,不就是穿了一身军装嘛,有啥子了不起,就算你真是解放军又如何,敢打老子,当心老子去公社武装部告你,说你欺负老百姓,破坏军民团结,扒了你这身衣服,让你滚回来扛锄头!”
这年月,各种运动轰轰烈烈风生水起,就连部队都被波及一二,不像以往那般纯粹。
罗老四这种写黑信告黑状的烂招,要是威胁其他人,只要那人身上有个小污点,都有可能被他吓唬到,但想要威胁同样出身根正苗红的邵振洲,那还真是二下五去一——打错了算盘。
邵振洲冷笑一声,这无赖汉,变脸倒是蛮快,刚刚那番教训,看来还是不够!
他道:“行啊,就算你不去告老子,老子都要压着你去,看到时候,是你有本事扒了老子的军装,还是老子先揭了你的烂皮!”
没能如愿唬住人的罗老四:……
*
邵振洲的出现,快如一阵风,让在场的众人就像被镐给刨傻了般,一时陷入懵逼状态,直到这会儿,囍娃儿听着这带着几分熟悉的声音,再看看这同样带着几分熟悉的背影,眼睛倏地一亮。
他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般,三两步冲到邵振洲身边,抬头一看,惊喜的欢呼声立马彻响云际。
“嗷!振洲哥,真的是你哟,我就说,声音咋个那么熟悉咧,你回来啦嗷嗷嗷!”
兴奋之情溢于言表的囍娃儿,忍不住发出几声快乐的小狼嚎,回过神来的夏居雪,也拉着弟弟向前走了两步,望向邵振洲,眼神碰撞间,夏居雪也不由地笑了,一直紧绷的神经也松懈了下来。
她轻轻地吁了口气,随即,一把字正腔圆的清甜嗓音,婉转响起。
“邵同志,真的是你……”
眼前的男人,浓眉深目,面庞刚毅,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草绿色军装,就像这个季节的山间绿草,葱茏而清新,当然,和三年前相比,他好像更加黝黑、风霜了几分。
但即便如此,夏居雪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张陌生而又熟悉的脸,也知道在这张看似冷厉严肃的面孔下,其实藏着一颗热心肠,就像他领章和帽徽上散发出的红光般,耀目,温暖。
邵振洲也正在看向夏居雪,浓黑的粗眉下,原本横眉冷对罗老四的板结面孔,面对笑容怡人的姑娘,不由地松动了下来。
而与姑娘的笑容同步而至的那一句带着惊喜味儿的“邵同志”,更让他心窝轻缈缈的,就像大夏天里被凉爽爽的水波荡漾全身。
他莫名又想起了三年前他才刚探亲回来时,才15岁屁都不懂的憨瓜瓜族弟邵振国,第一次向他形容起夏居雪时说的那句话。
“来了六个知青,三男三女,其中有个小夏知青,长得那个乖哟,桐籽花儿一样,一笑起来,嘿哟哟,那满树的花苞儿都盛开啰,说话的声音也好听,慢声细气的,像泉水流,像芦哨响,听得我耳朵都要催出嫩芽芽来啰,不过,最最好看的,还是那双眼睛……”
邵振洲的视线,也定格在了夏居雪的眼睛上。
这双眼睛,的确是她整张笑脸上,最让人恍神的地方,眼角的弧线,说不出的清晰而美丽,眼神清澈,眼珠儿漆黑,看人时,眸子波光粼粼,就像崖下的深潭,有一种要把人吸进去的力量。
邵振洲甚至有一种莫名的感觉,蜻蜓掉进这双眼睛里,也要沉底……
邵振洲只觉得自己向来精准受控的大脑,一瞬间又有几分不听话了,他喉结耸动了几下,粗黑的睫毛蒲扇般颤了颤,在姑娘察觉到他的异样前,遮住了眼底那不为人所知的万千波澜……
随即,清咳了一声,也像三年前一样,用着和乡亲们同样的称呼,轻声唤她。
“小夏知青。”
小夏知青,夏居雪!
这个三年前忽然间在他心里生根发芽、三年来时不时冒出来在他脑海里跑上一个五公里的姑娘啊,时隔三年,终是又见到了!
虽然,这场见面方式,似乎有些不怎么和谐美好……
本地有句老话:“屙痢屙多了,迟早要惹事”,今天,就句话就是对罗老四和吴大裤衩的总结。
邵振振与夏居雪三人春天般其乐融融,罗老四和吴大裤衩这两个整天乱屙乱尿的无赖货,则是觉得瞬间就进入了寒冬腊月。
脑袋里只有十二个字:晴天霹雳!五雷轰顶!流年不利!
吴大裤衩偷偷瞄了邵振洲一眼,心里一面后悔不已,一面又暗自庆幸。
还好还好,他刚刚没有像罗老四那个蠢货一样往前拱,对人家姑娘和岁娃儿动手耍蛮,只是嘴皮子犯了点贱,这男人当时离得远,估计没听到……
而刚刚把人得罪狠了的罗老四,周身的毛孔则是嗖地一声,又冒出了一层冷汗。
娘个蛋蛋的,瞧他们这熟稔寒暄的架势,特娘的还是熟人啊,之前这男的,就像个油盐不进的红炭丸般,扎手得很,这会儿再加上这一茬,那一大两小要是气不过,想继续找他麻烦,咋个办?
不说他自己,就算再加上一个吴大裤衩,拳头也不够人家硬啊,而且他也算是看透了,罗大裤衩就是个不中用的软逑货,瞧那小贼眼滴溜的,比他还心虚气短……
难道,他们今天真是猫儿玩糍粑——脱不了爪爪,要完逑?
罗老四一时间越想越怕,而仿佛要印证他心里的呜呼哀哉似的,惊喜过后的囍娃儿,很快想起他二人来,转过脑袋,小手一指,劈叉着小嗓门,向邵振洲告起状来。
“振洲哥,这两个比狗还癞比屎还臭的坏种臭流氓欺负我们,把他们送去公社,让他们劳动改造,每天刨大粪!”
罗老四、吴大裤衩:娘诶,这小心眼子的毛孩儿,还真特娘的搞现世报来了!
第4章 擦耳山好儿郎
兰桥公社大院位于公社街道的东北角,治保组办公室里,今天值班的副主任罗定国和几个民兵正无聊地有一搭没一搭说话呢,冷不丁屋外有脚步声响起。
随即,从门外进来几个人来,前两个垮着脑袋垂着脸,跟犯了错夹着尾巴的赖皮狗似的,只是,看到罗定国后,罗老四原本还绷紧的身子,便下意识地松懈了下来,还暗暗勾了勾嘴角。
邵振洲何等敏锐,立刻发现了其中的端倪,一双锐利的眼眸,不着痕迹地闪了闪。
至于原本还有些懒绵绵的罗定国,忽然睁大了眼睛,娘的,这不是他本家的小辈罗老四和他那个成天不干人事的狐朋狗友嘛!
至于二人身后——
先是一个一脸严肃像是押解犯人似的解放军,再就是一个姑娘,两个岁娃儿,那姑娘长得那个水灵,就算是罗定国这个年过40的汉子,都忍不住多瞅了一眼,更别说他身后那两个小民兵了……
身为治保组副主任,罗定国对公社那些有名的泼皮无赖的情况自是如数家珍,尤其对罗老四,更是熟得不能再熟,所以瞅见眼前这情形,他立马敏感地猜测到了什么。
他赶紧一脸亲切地朝邵振洲迎了上去,主动问道:“解放军同志,这是?”
邵振洲也没跟他打哈哈,瞥了罗老四二人一眼,话里有话地道:
“我是沙坝大队的,今天刚好探亲回家,在路上撞见这二人欺负妇女儿童,就把人‘送’到公社来了,我瞧着这小泼皮嚣张得很,对我一个解放军都敢喊敢叫,说要扒了我这身衣服呢,对普通老百姓可想而知,也不知道是谁给了他那么大的底气!”
邵振洲表示,嗬,就你那小眼神儿,还当老子看不出来这里头的歪歪肠吗,老子今天就要看看,你这次你还能不能靠上去!
罗定国:艹!果然如此!
罗定国三天两头地跟些泼皮无赖打交道,该轻该重,对谁轻对谁重,心里也是有自己心思的,有的事嘛,咳,不好明说,只是——他瞅了邵振洲一眼,对方依然还是那副肃穆板正的面孔,又瞅了罗老四一眼,身上灰扑扑的裹了一层泥巴土,像是被人收拾过一番,辣眼得很……
罗定国心里,很快有了底。
所以,下一秒,只见他猛的一出脚,货真价实的一个直踹,罗老四就噗通一声,重重摔倒在地,发出一阵杀猪般的惨叫声,接着,又是第二脚货真价实的直踹,这是属于吴大裤衩的,同样又是一声杀猪般的惨叫!
完全没想到罗定国二话不说就开揍的泼皮二人组:!!!
公社治保组办公室里,一时间鸡飞狗跳人仰马翻,隔壁办公室的人都被惊动了,一个两个地跑过来好奇张望看热闹。
“吃瓜”干群:啧啧啧,罗副主任这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大队的杀猪佬在烫水杀猪开膛剖腹咧,这声音,真特娘的让人听了又是兴奋,又是肉紧,就是今天有些怪煞,罗老四这小惯犯,居然挨栽了……
有那门儿清的人不由地瞥了一身军装身姿板正的邵振洲一眼,自觉真相了,嗬,看来那小哥俩,今天是犯到人家解放军手里去了,罗副主任想再徇私都不好明着来……
众人目光炯炯,眼神各异,倒把个罗定国给看得滋生出几分心虚来,被如此这般一刺激,也把他的火气给激了出来,一边继续踢打,一边火冒三丈地斥骂。
“不争气的狗东西二逑货,一天天的不好好出工劳动搞生产,净白天抹黑地做些招猫遛狗、扯筋角孽的混账事,看老子今天先揭了你们的皮,再安排你们劳动改造!”
吴大裤衩和罗老四万万没想到,现世报来得如此之快!
两人一边嗷嗷叫,一边捂着灼痛的腰眼儿抱头鼠窜,他们倒是想像往日里那样,先一溜烟跑了再说,等风声过了也就过了,奈何,邵振洲正冷着张阎罗脸,在门口杵着呢,他们没有信心出得去……
罗老四在心里跳脚咒骂:叔,亏我往日里还喊你一声叔,你像往日那般装装样子就成了嘛,哪有真对自家小辈下这般死手的,痛死老子了嗷嗷嗷!
吴大裤衩则是满心委屈:老子就是耍了个嘴皮子,一根手指头都没动,咋个也要陪着罗老四挨锤,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