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娉手指深掐进手心里,变故发生的第一时间她已明白过来,是双侧发动机都失效了,但是她不能说。
直到一道颤颤巍巍带了哭腔的年轻女声打破沉寂:“灯为什么灭了?发动机是熄火了吗?为什么没有声音了?”
这一句话,仿佛一滴水溅入沸腾的油锅里,瞬间点燃了所有乘客的情绪。
尖叫、哭嚎、怒骂声此起彼伏,要不是佩戴的氧气面罩限制了乘客的行动,只怕还有人要起身往前冲。
其他乘务员的安抚不起作用,苏娉终于忍无可忍,一声吼:“不想死就都闭嘴坐好!”
驾驶舱中,副驾驶第三次尝试重启发动机,右侧发动机的EGT指示终于有了反应,数值出现并开始缓步升高。
副驾驶瘫进座椅里,已是汗流浃背。
左侧发动机重启还是没有成功,但至少右边的引擎恢复了动力,单发失效已经是较好的结果,安全着陆的概率要比两侧发动机都不能用大得多得多。
许知月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了一些,现在只要操纵飞机降落就可以了。
他们之前就已经宣布MAYDAY,还挂了7700的紧急代码,管制早帮他们清空了周围空域,一路畅通无阻,只是他们将要迫降的淮海机场还在下雨、地面湿滑,着陆条件并不好,但到了这个时候也没得挑了。
许知月做了最后一次机长广播,这次更简单,只有一句话,告知乘客他们即将降落,让大家听从指挥,做好准备。
她已经能看到前方机场闪耀的引进灯,就快要结束了。
“执行单发着陆检查单。”
副驾驶还愣了一下,回神立刻配合她开始做着陆检查。
在许知月挂断卫星电话后,厉西钊没有继续留在运控中心,出门上车,让司机直接开去淮海市。
从临城到淮海市一个半小时,厉西钊全程靠在座椅里,看着窗外呼啸后退的公路夜景,不知在想什么。
助理盯着手机与运控中心那边保持联系,每五分钟跟他报告一次航班的最新情况,厉西钊始终一言未发。
直到那句“飞机平安降落了”从助理嘴里说出口,厉西钊维持着快要僵硬的姿势才骤塌下来,闭上眼,将所有翻涌的情绪全部压下。
前排的助理也彻底松了口气,他甚至不敢想,如果等来的是不好的消息,厉西钊会怎么样。
飞机着陆前的最后一刻,许知月仍然在压盘蹬舵修正方向,单发失效加上地面湿滑,接地时机翼依旧有左偏现象。
滑行至飞机彻底停下时,几乎冲出跑道,好在千钧一发之际,最终停了下来。
从穿越雷暴区到降落,一共不过二十分钟的时间,赶在乘客氧气供应彻底耗尽的那一刻。
客舱里的乘客们还处于懵逼状态,面面相觑,甚至不敢相信他们已经得救了。
乘务员们立刻起身,拉开应急舱门,放出滑梯,开始组织乘客撤离。
不远处的停机坪上,等候已久的消防车、救护车正闪烁着灯光,向着他们疾驰而来。
确认乘客全部撤离后,许知月最后一个从飞机上下来。
副驾驶原本想让她先走,毕竟许知月是女生,让她垫底似乎不太说得过去,许知月摇了摇头,她是机长,她必须最后一个下去。
走下飞机,在淅沥落雨中回望已经被消防车包围的飞机,许知月怔神了足足半分钟,机场地服过来喊她时,她才恍惚回神,冲对方点了点头。
对方告知她民航分局的调查人员已经来了,想请她过去一趟。
许知月皱眉轻“嘶”了一声,苦笑道:“我恐怕得先去趟医院,手腕好像扭到了。”
是先前穿越雷暴区时,为了稳住飞机,她不得不使劲全力与不断抖动的方向杆做斗争,那会儿神经高度紧绷甚至没察觉到疼痛,现在一彻底放松下来,才觉一阵阵钻心一样的痛感从右手手腕处升起,怕是不去医院看看不行。
厉西钊赶到医院时,许知月刚搽了药由苏娉陪着从诊室里出来,一抬头看见前方匆忙走向她的厉西钊,直接愣住了。
厉西钊大步过来,目光先是落到她的脸上,再转至她红肿的手腕间,哑声问:“疼吗?”
许知月尴尬笑了一下:“还好吧。”
比起上次被人泼热水,确实还好,她察觉到的时候,最疼的那股劲都已经过了。
苏娉似乎意识到自己这个灯泡过于耀眼,丢下句要去看乘务组其他受伤的同事,赶紧溜了。
被厉西钊目不转睛地盯着,许知月有点无奈:“你把人都吓跑了……”
厉西钊弯下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许知月吓了一跳:“你干嘛?这是公共场合,你别这样了,放我下来。”
厉西钊充耳不闻,抱着她往医院外面走。
他的车就停在医院门口。
许知月:“你要带我去哪里?”
“回家。”厉西钊说。
许知月赶紧提醒他:“我还要去见民航分局的人。”
“今晚不用,”厉西钊道,“我刚跟他们说了,机组和乘务组都有人受伤,明天等你们都回去临城,再一起约谈。”
他把许知月抱进车后座,上车牵住了她另一边没有受伤的手,用力握紧。
“跟我回家。”
许知月心头微妙触动了一瞬,在厉西钊沉沉目光注视中,安静靠向了他肩头。
那就回家吧。
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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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度神经紧绷之后骤松下,随之而来的是全身心疲惫和困意,上车不到五分钟,许知月靠着厉西钊直接睡了过去。
厉西钊将她揽紧在怀,下巴轻贴了一下她的额头,小心翼翼。
车子开上高速公路,返回临城去。
许知月迷迷糊糊间做了个梦,她独自一人操纵飞机撞进了一团骤然炸开的白光里,身体和意识一起碎成千万片时,听到那个人的声音。
是厉西钊,厉西钊在叫她回来。
猛睁开眼,对上厉西钊垂下正盯着自己的黑目,许知月恍惚了一瞬,意识到他们已经回了临城的家。
她睡得一点知觉没有,厉西钊什么时候把她抱回房间,帮她脱了衣服,她也完全不知道。
“几点了?”开口时许知月才觉自己嗓子哑得厉害。
“十二点多。”
厉西钊说了一句,下床去帮她倒水。
许知月坐起身,发呆片刻,摸过床头柜上自己的手机,重新开机。
从下飞机到在医院厉西钊把她抱上车,她还没看过手机,开机的瞬间微信短信里冒出无数条消息,朋友、同事、同学,全是跟她问平安的。
连远在澳洲的她妈妈林静语,也破天荒发了微信来,说在新闻上看到消息,问她现在怎么样了。
许知月从上到下翻了一遍,一一回复之后忽然想到什么,又把微信列表拉到最上面,这么多问候里面,唯独没有置顶对话框里厉西钊发来的消息。
上次她师父出事,厉西钊还惦记着给她发了十几条微信,今天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在许知月慢慢抿起唇角时,去楼下烧水的厉西钊回来,走回床边将水杯递到她手边。
许知月接过杯子,抬眼看向他。
厉西钊在床边坐下:“看什么?”
许知月:“你……为什么不给我发消息,别人都发了。”
厉西钊目光落向她手机,顿了顿,平静道:“你在飞机上看不到,给你发也没意义。”
许知月:“那下飞机后了呢?”
“你开机了?”厉西钊反问她。
没有,厉西钊就是太了解她了,知道她在心情没有平复之前根本不会开手机。
许知月:“不只这个原因吧?你自己是不是也吓懵了?不记得给我发了?”
她原本只是想揶揄厉西钊一句,没想到厉西钊目光盯着她,眼里没有半分笑意,就这么承认了:“是吓到了。”
“……”许知月瞬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厉西钊也没再说下去:“很晚了,把水喝了,睡觉吧。”
“睡不着了,”许知月诚实道,“我还没吃晚饭,肚子饿。”
本来是想等晚上回来跟厉西钊补过情人节的,结果情人节没过成不说,还经历了一场生死惊魂。
厉西钊没说什么,让她等会儿,去了楼下帮她煮面。
许知月没什么睡意,继续看手机,晚上的事情铺天盖地的新闻报道已经出了,她随手点开看了看,就这么短短几小时时间,她已经成了网民嘴里的英雄女机长,到处都是夸赞她的声音。
但也有不和谐的评论夹杂其中,有质疑她选择穿越雷暴区的决定是否过于冒进,也有指责她落地时操纵失误差点让飞机冲出跑道。
许知月放下手机,长出一口气,外人的评说她不放在心上,甚至明天民航局的调查员也肯定会有同样的质疑,她都不担心,她只是有点介意厉西钊过于平静的态度。
明明是在后怕,却要强忍着不说装作若无其事,除了那一句“是吓到了”,从刚才到现在厉西钊几乎没表露出什么情绪。
这太不正常了。
心不在焉地想着这些事情,她也起床披了件衣服下楼。
厉西钊刚把面煮好,瞧见许知月还肿着的手腕,问她:“要我喂你?”
“不了,”许知月赶紧拒绝,坐下拿起筷子,“我左手也能吃。”
厉西钊坐她对面看着她吃,许知月被他盯得受不了了:“……你能不能别一直盯着我啊?”
厉西钊:“手怎么样了?”
“就这样吧,反正也没骨折骨裂,就是扭到了,过两天就能好。”
她用故作轻松的语气,说起自己在飞机上跟乱流做斗争的经过,厉西钊安静地听,不置一词。
许知月说了一半,见他不给反应觉得没意思,也闭了嘴,低头把面吃完。
之后谁都没再说话,吃完东西厉西钊去洗碗,许知月上楼回房冲澡,关了灯重新躺上床时已经快凌晨一点。
黑暗中许知月拉住了厉西钊的手,靠近他小声问:“真有这么害怕?”
她听到厉西钊略重的呼吸,片刻,后颈被他的手用力按住,厉西钊的吻也跟着落了下来。
急切的、炙热的、不顾一切的,像是为了确认她还平平安安,就在自己身边。
许知月慢慢闭起眼,抬手回搂住他。
第二天,和民航局的调查员约的下午一点,在星野的公司大楼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