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月微不可察地拧眉:“过了。”
公司规定飞普通航线起飞前十二小时禁酒,她昨晚喝最后一口酒时是八点,现在是下午四点,已经有二十个小时了,没有任何问题。
厉西钊吩咐身边人:“以后普通航线的禁酒时间也提高至二十四小时。”
跟随他下来的几人愣了一下,无奈应下,面前这些机组乘务组的人员则微微变了脸色,以为厉西钊是对他们有什么不满。
厉西钊的视线落回许知月:“你留下,今天别飞了,去航医那里做个心理评估,通过了再复飞。”
众人愕然。
许知月沉了声音:“我有体检合格证,三个月前刚更新的。”
厉西钊没有搭理她,示意运行副总:“跟飞行部说一声,许知月的心理评估通过前停飞。”
运行副总尴尬问:“是有什么问题吗?”
厉西钊没有说明原因:“通知他们就行。”
值机机长和许知月师父严卫民关系不错,想帮许知月说话,才开口厉西钊却没给他机会,已大步而去。
人走之后,准备室前的一行人静默了几秒,值机机长无奈安慰许知月:“算了,这也不算处罚,不会有什么大的影响,回头你去做份心理评估就是了。”
“是啊是啊,他就是想找个人开刀,挑中你了,你别太当回事。”其他人纷纷道。
许知月很快平复了心情,笑了一下:“我没事,你们赶快走吧,别耽搁了。”
说了几句话,其他人赶时间,不得不离开。
许知月只能感叹自己倒霉,拿出手机上公司内网,买机票。
澳洲她还是得去,就算要做心理评估,也不急着这两天。
经济舱和商务舱已经没票了,只有头等舱的票,内部人员买也没有优惠,许知月忍痛下单,心里已经把厉西钊骂了百八十遍。
她真的没有想不开,为什么那个混蛋就是不相信?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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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票,离航班起飞还有两小时,许知月去了趟洗手间。
换掉身上的机师制服,换上衬衣牛仔裤运动鞋,盘起的头发重新扎成了马尾,她看着镜子里自己略显苍白的脸,忽然觉得不飞也不错,昨晚她确实没怎么睡好。
翻出苏娉送的那支口红抹了唇,给自己稍稍提了提气色,许知月轻出一口气,出发去机场。
等候登机时,苏娉的微信进来:【你被停飞了?】
许知月:【你消息怎么这么灵通?】
苏娉:【真的啊?我听跟你一班机的枝枝说的,她说是那位太子爷亲自开的尊口,要你去航医那通过心理评估再复飞,你怎么得罪他了,他要这么针对你?】
许知月:【没得罪过,我比较倒霉吧,他估计看我不顺眼,故意找我的麻烦。】
苏娉:【我不信,停飞会有麻烦吗?那你现在回来?】
许知月:【应该不会有什么麻烦吧,不回去了,我请了假,买机票去澳洲,参加我妈的婚礼。】
苏娉:【啊……对了,枝枝说太子爷长得特别帅,是真的吗?】
许知月:【呵。】
许知月没再回,登机广播已经响起,她拎着包起身。
舱口迎客的乘务组看到许知月,惊讶非常,许知月笑着解释:“我有私事要去澳洲,还是得跟着你们飞。”
苏娉嘴里的枝枝杨兮枝将她迎进客舱,在许知月坐下帮她放行李时,压低声音提醒了她一句:“厉总的位置就在你旁边,你自己小心一些。”
许知月与她做了个多谢的手势。
厉西钊一行人是在关舱门之前上来的,许知月正准备关机,忽觉有人在身旁停下脚步,冷冽的男士香水味沁入鼻尖,她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尴尬抬头时,厉西钊的目光正扫向她,他的脸上无甚表情,许知月的反应则是没反应。
目光交错而过,厉西钊进了走道另一边的座位。
头等舱的座位都宽敞,所谓旁边,也隔了一条走道,互不打扰。
许知月不再多想,关了手机,闭目靠进座椅里。
飞机进入巡航阶段后,客舱开始派餐前饮料,杨兮枝推着饮料车过来,先服务厉西钊,给他倒了杯咖啡,加四分之一块方糖,小心翼翼递过去。
厉西钊在看平板,全程没抬头,接过咖啡直接抿了一口,眉峰轻蹙,杨兮枝看着心跳到了嗓子眼,好在之后厉西钊又接着喝了第二口,并未挑刺。
杨兮枝偷偷松了口气,转向许知月,笑问她想喝什么,许知月稍一犹豫,回答:“冰柠汁,加小半勺蜂蜜。”
杨兮枝立刻给她倒柠檬汁,加冰加蜂蜜,正要递过去时厉西钊忽然抬了眼,视线落到了杨兮枝手中饮料上。
见他神色沉冷,杨兮枝的笑容僵在脸上,厉西钊开了口:“冰柠汁给我。”
杨兮枝赔笑:“厉总您想喝这个,我再给您倒一杯。”
厉西钊:“不必,我就要你手里这杯。”
杨兮枝给也不是,不给也不是,愈发尴尬。
许知月笑着冲她示意:“枝枝,这杯你给我倒的,先给我吧。”
杨兮枝犹豫之后还是将饮料给了她,厉西钊目光落过来,凉声问:“蜂蜜过敏也敢这么喝?”
许知月维持着标准的露齿笑:“不劳厉总费心。”
她上高中那会儿,有一段时间确实喝不了蜂蜜,不只是蜂蜜,那会儿体质不好,很多东西都不能吃,后来年纪渐长,做了飞行员,那些乱七八糟的毛病反而都好了,别说过敏,她上一次上火都已经是大半年前的事情。
难为厉西钊还记得,虽然许知月怀疑这位太子爷突然说起这个,其实是为了奚落她。
杨兮枝从他俩这一来一去的对话中,嗅出了些不同寻常的意味,将惊讶按下,她反而放松下来,公式化笑问厉西钊:“厉总,需要再给您倒一杯冰柠汁吗?”
厉西钊冷淡收回视线,丢出句“不用”,再不搭理任何人。
杨兮枝推着饮料车继续往下一位客人去,许知月喝着冰柠汁,心情莫名有几分愉悦。
之后十一个小时的飞行时间,许知月除了用餐,全程在睡觉,昨晚没睡好的那一觉全补了回来。
身旁是否有人不时将视线落向她,她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
落地是当地时间清早八点,许知月转机去了附近的另一座城市,下午她妈妈将在这边山上的教堂里,举行第四次婚礼。
许知月到的时候婚礼开始只剩半小时,她妈妈已经换上婚纱,正在准备室里试项链。
从落地镜中看到许知月进门,林静语笑着转身:“小月,你可总算来了,我还以为你赶不上了呢。”
许知月看着面前人过中年、第四次嫁人依旧如少女一般娇羞喜悦的母亲,深觉无力:“婚礼主角又不是我,我就算真没赶上,也不重要吧。”
“很重要,”林静语过来挽住她手臂,“你是我唯一的女儿,我结婚你怎么能不在场见证,一会儿我给你介绍你叔叔,我们一起拍张照。”
许知月无所谓地点头,她的“叔叔”已经换到第三位了,这一次能坚持多久,大概她妈妈自己也不清楚。
见来的只有许知月一人,林静语好奇问她:“你之前不是说交了个男朋友,怎不一起带过来?”
许知月干笑:“分手了。”
林静语:“那一定是他不对,我这么漂亮的女儿他也留不住。”
许知月觉得这话又无赖又好笑,顺着她妈的话道:“是啊,当然是他不对。”
林静语安慰了女儿,拉她过去帮自己挑项链。
婚礼开始时,许知月终于见到了她那位新叔叔,这次是个白人大叔,个子很高,微胖,面相很温和,看她妈妈的眼神里充满爱意。
许知月忽然安下心,或许这次她妈妈能坚持得久一些吧。
她还在婚礼宾客中看到了个熟人,坐在宾客席前排的男人虽只有一个侧脸,那副装模作样的性冷淡脸,除了厉西钊还有谁?!
许知月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厉西钊怎会来了这里?
仪式结束林静语叫她去拍照,厉西钊正在与她那位新叔叔交谈,她妈妈笑眯眯地帮他们介绍,新叔叔很热情,对着许知月一通夸,许知月察觉到他身边人落在自己身上、叫她无法忽视的目光,分外不适,终于开口问:“这位是……?”
新叔叔高兴介绍道:“厉是我的老朋友,特地赶来参加这场婚礼。”
许知月笑道:“叔叔交友广阔,一定是喜欢热闹的人,我妈妈也是,你们很相称。”
她装作不认识厉西钊,厉西钊也不揭穿,手中捏着红酒杯,漫不经心地看着她与人说话时巧笑嫣然的模样,不时往嘴里倒一口酒。
许知月暗自庆幸,当年她跟某人偷偷早恋时,她妈妈并不知道,要不今天可真的尴尬了。
之后林静语要抛手捧花,开始前特地提醒许知月:“你去那边站着,一定要接住啊。”
许知月想溜,被林静语一把拉住:“不许走,乖乖听话,今天我结婚,你得让我高兴高兴。”
她只能不情不愿地退去了人堆里,尽量往后躲,以免真的被那手捧花砸中。
“躲什么,真这么不情愿直接走就是了。”
熟悉的嗓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些哂意,许知月回头,果然是厉西钊,她刚一直往后退,差点撞这人身上了。
厉西钊目露讥诮:“真不想要那手捧花,还是口是心非?”
许知月歪了一下头:“厉总,与你有关吗?”
她转回身看向前方,她妈妈与那位新叔叔站在台阶上,已经做好了准备,叔叔抬手帮她妈妈拨了一下耳边发丝,她妈妈侧头冲对方露出灿烂笑脸。
许知月有一瞬间的恍神。
来这里之前,对她妈妈再嫁,她其实一直心有不满,这种不满从十年前持续到现在,始终藏在她心底,她从未与任何人说过。
她的长相随了妈妈,性格却分外肖似爸爸,她爸妈曾经是人人称羡的一对爱侣,青梅竹马、年少夫妻,他爸爸还是名空军,可惜去得早,在一次执行任务时发生意外,不幸葬身在天空下,那时她只有十四岁,从那天起,她和她妈妈的天也一起塌了。
但仅仅三年,她妈妈改嫁,带着她来了澳洲。
之后这十年,她看着她妈妈结婚离婚再结婚,一次又一次,仿佛儿戏一般,那些不满也逐渐变成了麻木。
她妈妈是这样的人,生来享受爱情,离不开爱情,但她不是。
来澳洲之后,她选择了跟她爸爸一样,以飞行作为自己的终身事业,她去报考了航校,并且在来这里的第二年,不顾那个人的苦苦哀求,与他提了分手彻底断了联系。
但到今时今日,看着她妈妈面朝那个男人、露出当年只有对她爸爸才会有的缱绻笑眼时,许知月忽然释然。
她不是她妈妈,她妈妈也不是她,她们有各自不同的人生追求,不必定要分个高下。
捧花砸到手边,许知月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撞在身后人的胸膛上,那束捧花也掉落在了他们脚边。
周围口哨声四起,许知月退开身,厉西钊的目光落向那束捧花,又落回她,片刻,弯腰将花捡起。
仿佛一个刻意慢放的镜头,许知月看着他的动作,心神乱了一瞬,厉西钊手中的花转了个弯,递给了旁边一个只有七八岁的小孩。
深深看她一眼,厉西钊退去了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