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拉的肩膀和她投下的影子一起,轻轻颤动。她在哭。
杜荔娜愣怔地听了一会儿,然后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回到家,刘姨的曲奇已经烤好了。杜荔娜心不在焉地从烤盘上直接拿,被烫得叫出了声。
刘姨连忙把她的手按在水龙头下冲。她闷闷不乐地问:
“刘姨,我是不是有点讨人厌?”
刘姨非常震惊:
“我们娜娜这么漂亮懂事,是天底下最最最讨人喜欢的小公主了,谁能不喜欢你呢!”
说得也是。
杜荔娜心想,谁能不喜欢我呢。
苏拉会哭,一定有别的原因。可是现在已经没人打她了,她还哭什么呢?
太阳已经落山,苏拉还没回来,杜荔娜忐忑起来。
父亲其实是严禁她一个人到山那边瞎逛的。那时候的鹤市,外来人口源源不断涌入,经济蓬勃,物欲骚动,治安并不算好,摩托车盗抢路人事件频发,各种暴力犯罪层出不穷。
“曹叔呢?让曹叔去找找苏拉吧。”她说。
刘姨安抚她:
“那丫头和你可不一样,心野着呢。没准过一会儿就回来了。”
刚来杜家那会儿,苏拉经常和刘姨抢着洗碗,两人推搡半天,弄得刘姨很不开心。后来苏拉吃完饭,就把自己的碗洗了,刘姨更不开心了,觉得苏拉看不起她。
心野就不怕遇上坏人么?
杜荔娜觉得不对,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幸好很快苏拉就回来了。她眼睛有一点点红,但不明显。
晚饭的时候,杜荔娜给苏拉夹菜,夹了个最大的鸡腿。
她学着大人的样子,努力释放着温暖:
“苏拉,你多吃点,把这儿当成自己家。”
苏拉的筷子尖抵在唇中央,过了一会儿才淡淡说:
“谢谢。”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秋叶繁多(3)
后来, 杜家夫妇终于空出一个周末的时间,决定全家一起去海边度个假。
和杜荔娜预料的一样,一到酒店, 大人们就遇到了熟人,前呼后拥地走了。孩子们只能自己玩自己的。
在那之前,苏拉从来没见过海, 也没有自己的泳衣。杜荔娜去酒店的小超市挑了半天, 挑了件最保守的, 去敲苏拉房间的门。
苏拉正对着无敌一线海景做高考数学模拟题集,杜荔娜只扫了一眼就觉得自己快要晕倒了。她把新买的泳衣从背后掏出来,苏拉也快晕倒了。她拒绝穿上泳衣,表示自己不会游泳也不下水。
杜荔娜死缠烂打的功力可不是一般人扛得住的, 没过多久苏拉就让步了。
苏拉换上泳衣, 取掉眼镜, 缩手缩脚地站在杜荔娜面前, 像一只细长的竹节虫。
她比杜荔娜个子高,明明大两岁, 却没有杜荔娜发育得好,胸和臀都是平平,泳衣的垫杯挂在她胸前, 松松垮垮的,有点好笑。她的肤色比刚来的时候亮泽了不少, 但还是偏黑。
手臂和背上的伤痕已经淡了很多,这都是刘姨从老家弄来的偏方药膏的功劳。
杜荔娜努力把目光停留在苏拉脸上,咧开大大的笑容:
“真好看。”
苏拉有点嘲讽地勾了勾嘴角, 没说话。
但她换了个姿势, 在镜子前面打量了自己一会儿, 微不可察地把胸脯挺得更高了。
杜荔娜继续说:
“你知道有很多老外都想晒成你这个肤色吗?他们的皮肤白吓吓的,布满红点,一点都不好看。你这样最好看了。如果不是因为要跳舞,我也要晒成健康的古铜色。”
她揽住苏拉的肩膀,摸到她的上臂,又大惊小怪起来:
“苏拉你的肌肉好结实!你该不会是个隐藏的游泳健将吧?”
苏拉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行将退潮,酒店的私家海滩沙子细腻,阳光正好。两人套上罩衫,就往海里跑。
苏拉套着个游泳圈,被杜荔娜拽着在水里漂,浑身僵硬,像假装不会动的玩具牛仔。她越是恐慌,杜荔娜就越开心,大笑着把咸涩的海水溅到苏拉嘴巴里。
“苏拉你别怕!水这么浅!就算有什么,我会救你的!”
苏拉刚开始还认真跟着杜荔娜学,尽量均匀地摆动自己的四肢,但对水的陌生让她的四肢逐渐失控,她开始胡乱扑腾起来。海水被她搅动得乱糟糟,杜荔娜边笑边把她往里推。
“你放松一点,没事!”
苏拉已经听不清话了,她呛了好几口水,脚尖触碰不到实地的恐惧压过了一切。
有些时候,一秒钟慢得像一年。
当苏拉的脚终于找到地面,在冲刷的水波中稳住身体的时候,她的脸色已经改变了。
“我回去做题了。”
黑色短发紧贴在脖颈里,她浑身滴着水往沙滩上大步走去,经过杜荔娜身边,看也不看她一眼。
杜荔娜在水里漂着,心里别扭得像生吞了两片柠檬。
这人怎么这么敏感?动不动就不开心,还以为别人看不出来。
沙滩宽广,但人并不多。旁边有一家三口,父亲举着两三岁的小女孩作势抛接,妈妈笑着嗔怪,小女孩咯咯笑得惊飞一串海鸥。
真是碍眼。所以杜荔娜只玩了一会儿,就上岸了。
她回到房间就发短信给王子猷,叫他来海边一起玩。
王子猷抱歉地说,他周末在临南工业园帮大哥王子谦的忙。临南的运营招商外包给王家,大哥毕业没多久,就开始接触园区管理工作了。
“我要好好学,以后跟大哥一样优秀。”
杜荔娜更不开心了。
这世界对她真不公平。
但她不能在王子猷面前表露出来,否则,子猷哥哥会觉得她是个自私自利的小姑娘。
所以她假情假意地说:
“那你加油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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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一点,杜荔娜去敲隔壁的门:
“苏拉,你睡着了吗?”
过了很久,门里才传来苏拉的回应:
“我睡了。”
屁,睡了你还说话。
杜荔娜人在矮檐下,只得软语相央:“苏拉,开开门,求求你。”
又过了好一会儿,苏拉才把门打开了个缝。
杜荔娜湿漉漉的双眼从缝隙里显现:
“苏拉,我来那个了。”
“……”
苏拉愣了一瞬,转身去包里找卫生巾。
“不是那个问题……”
杜荔娜拉住她。
两人一起来到杜荔娜的房间,站在床边。
杜荔娜慢慢掀开被子。
一尘不染的雪白床单上,违和地露出两摊褐色血渍,就像是超级马里奥在上面踩死了两只板栗怪。
苏拉沉吟半晌:
“这个……酒店的服务员应该会洗吧?要不我们找前台……”
杜荔娜慌忙把电话机拦在身后:
“不行!太丢人了!”
“那怎么办?”
两个人对视了半天,杜荔娜现出潸然欲泣的表情。苏拉无奈地撸起袖子:
“我们把床单抽出来,洗手间不是有浴缸和洗发水么?我帮你洗。”
两人齐心合力,笨拙地把床笠从头往下拉,刚拉到一半,杜荔娜又不动了。
苏拉在床尾叫她:“你使劲儿啊。”
杜荔娜还是不动。苏拉正疑惑时,有蚊子侵袭似的哭声响起,俄而,进化成嚎啕大哭。
“呜哇,这怎么办啊!这可太丢人了啊!”
苏拉冲过去一看,原来下面那层床单也被染上了两团同比例缩小的血渍。
“……”
她掀开第二层床单,所幸最底下的床垫表面凹凸不平,没有染上。
杜荔娜哭得风雷变色,仿佛世界观人生观都跟着那两张床单一起毁掉了。
苏拉烦躁地皱皱眉:
“别哭了,一起拆下来洗。”
“可是洗不干净怎么办啊?到明天,大家都知道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