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娃穿着粉红色的小裙子,伸着奶白的小脚丫,单脚立在礼盒里,和苏拉大眼对小眼。
“苏拉姐,原来你也这么少女心啊……”
苏拉摇头:
“我不喜欢。”
“那林作家为什么送这个给你啊?”
女律师们已经把娃娃查了个底儿掉。这是个芭蕾主题的冷门IP,叫“辛德瑞拉”,呆萌又有科技感,还有语音问候功能。“辛德瑞拉”在艺术圈内很受钟爱,各大海淘代购平台都已经断货了,只有东京的实体店才能买到。
“之前我在网上订过一个,缺货退款了。可能被他看到,就以为我喜欢。”
那已经是两个月前的事情了。也不知道林渡花了多少心思,找了多少人,才抢到这个可笑的娃娃。
宁夏忍不住隔着盒子去戳娃娃圆润的手手,再戳戳。
“……你要留下吗?放办公室也行啊。”
苏拉沉默了一瞬:
“我和他……已经分手了。”
宁夏露出惋惜的眼神:
“那……要退回去给他吗?”
苏拉思忖片刻,低头给她发个地址:
“寄到这儿吧。”
宁夏愣了一会儿:“这……会不会有点伤人?”
苏拉淡淡看了她一眼。
宁夏这姑娘做事麻利,聪明细心,就是话有点儿多。
“本来就是要送人的,晚点我把钱转给他就行。”她顿了一顿,“把瑞熙内部稽核规章最新的一稿再拿来给我看看。”
“好的。”
老板显然不想再继续讨论私人话题,宁夏便不再多问。
稍后,苏拉约了两个信托经理聊业务,正相谈甚欢的时候,宁夏又拨了内线进来。
“有一位林太要约见。”
“谁?”苏拉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说,她是恒茂集团林董事长夫人。”
宁夏捂着话筒,压低声音:“听说恒茂那个林老板,外头彩旗飘飘,后院却从没起过火。没听说……要离婚啊。”
恒茂是鹤市知名的大型民营地产集团,现任掌门人林茂生。早年林家老太爷从境外归来,带回一笔原始资金,投资兴建工业园区,后来又趁着政策红利,在鹤市拿下不少地块。二十多年来,恒茂开发的住宅和商业地产虽然品牌一般,但胜在地段好,利润奇高。单是恒茂广场这一个商业综合体,一年就能贡献一个亿的净利润。
电话那边一片沉默,宁夏还以为断线了:
“苏拉姐?”
过了好一会儿,苏拉的声音才响起:
“她想约什么时候?”
“今天下午三点,而且她不想来办公室,想约在绿海高尔夫的私人会所。如果你想去,我可以把云岚的宋总改约到后天下午。”
“可以。”
绿海会所提供高端英式下午茶,对顾客隐私保护得很好,是城中贵妇们常驻磕牙的地方。
苏拉走进包厢,穿着粗花呢连衣裙的中年女人正坐在落地大阳台旁边,娴静安适地捧着一盏金边绿花骨瓷茶杯。
她的打扮是精心而不露痕迹的,浓密的黑发高高盘起,颈上空空,展示着几乎没有褶皱的脖颈,耳边两颗澳白珍珠,手指上一颗鸽子蛋大小的镶钻祖母绿,手边是经典的中古马鞍手拿包。
被打量的同时,中年女人也在打量苏拉。看着苏拉肩上背的托特包,既没有显著的LOGO,也不是眼熟的款式,她心里有数了。
“是苏律师吧?久闻大名。”她得体地抿起弧线立体的红唇,伸出一只白嫩的手。
“我是恒茂的林太。”
苏拉浅浅握住:
“钟晴女士,您好。”
钟晴一愣。大约有二十年,没人这么叫她了。
“我没和你助理说过我的名字。”
苏拉自顾自地坐下:
“我们做律师的,出来见客户,多少得提前做点调查。”
钟晴的嘴唇微微颤动。
她想知道苏拉所谓的“做点调查”有多么深入,旋即又想起,这不是她今天的目的。
“苏律师,你还是叫我林太吧。”
钟晴这个名字,总让她想起一些不愿想起的事。
苏拉笑了笑,垂下眸。
如果林渡在场,就能看出她并未打算执行对方的指令。但钟晴习惯了别人的服从,并没有察觉。
“苏律师,我今天约你,不是为了自己的事。”
“我是林渡的妈妈。”
钟晴等着苏拉露出惊愕的神情,但苏拉没有。
于是钟晴反倒讶异了:
“我以为,阿渡没告诉你他和恒茂的关系。”
苏拉点点头:
“他确实没提过。”
不愧是做律师的,见多了杀人犯诈骗犯,泰山崩于前也能不改于色。钟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苏律师,你看着是个有学识的人,应该明白道理。你跟我们家阿渡,不合适。”
苏拉似乎怔住了,半晌,突然问:
“钟女士,您觉得我和林渡不合适,是哪里不合适?”
钟晴淡淡地哼了一声:
“我听说,你上大学和研究生都是靠企业资助和奖学金才读完。在海市执业五年,专挑挣钱多的官司打,咬着上流社会的脖子吸血,人称“恶女律师”。”
“一个在鹤市毫无根基的小姑娘,天影的郑总却这么器重你,你们的关系,恐怕不止是师兄妹吧?”
钟晴垂下眼皮:
“我们家阿渡才二十七,从小就单纯。苏律师,你有手腕,有心眼,有阅历,大可以去钓更大的鱼,何必巴着他不放呢?”
她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
“我就直说了吧——”
“需要多少钱,你才肯跟阿渡分手?五百万,够不够?”
“……”
这确实是苏拉没想到的桥段。
她沉默了一会儿,又问:
“那您觉得,什么样的女孩子跟他合适?”
钟晴一愣。
苏拉的反应,和她预计的完全不同。不论是欣喜、震惊、还是受辱的愤怒,她都不该对五百万这个数字无动于衷。
她张了张嘴,还没说话,对方却又开口了。
“首先,得门当户对,家里的生意最好和恒茂有些关联,留过学,年轻,单纯,懂事,结婚后就不再工作,相夫教子,服侍公婆。”
“您希望林渡按您的安排结婚,回恒茂接班,娶一个宜室宜家的太太,更重要的是,多生儿子。对吗?”
钟晴意识到,自己遇到的是个硬茬。
“那就是我们家的事了。”
她冷笑,目光再度扫过苏拉的包。
“苏律师,你业务做得再好,也只是个工薪阶层,跟我们林家是没法比的。”
苏拉温和地笑了。
“好,不说林渡,我们来说说那五百万。”
“您要用五百万来打发我,当然是不够的。但这不是重点。”
“钟女士,您真要给我五百万,咱们还是得签订一份赠予合同,并且履行公证手续。另外,这五百万想必是您和林董的夫妻共同财产,甚至可能是公司资产,我需要一份配偶知情声明,否则,您的赠予行为极有可能被撤销或面临公司追偿。”
苏拉摊开手:
“据我所知,最近有几家承包商正在跟恒茂打官司要账,标的金额一千万左右。林董大约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一直推说现金流不足,拖着不给。您现在一出手就是五百万,被市场上的合作伙伴知道了,心里作何感想呢?”
钟晴目瞪口呆。
“你……你这是在威胁我?”
苏拉微微一笑:
“其实,您和我都知道,即使您用这五百万打发了我,林渡也不会顺您的意,回去继承家业。”
“他不想做恒茂的林公子,只想做林渡。”
苏拉站起身:
“今天的事情,我不会特地告诉林渡。不过,您下次用钱打发他女朋友之前,可以打我的电话。我接受计时咨询。”
她拿出一张洒金的名片,放在钟晴面前。
“在海市,确实有同行叫我‘恶女律师’。不过,将来您自己有需要,是希望找个“恶女律师”,还是找个小甜甜呢?”
苏拉走出绿海会所,黄昏已至,绿色的草皮泛着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