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荔娜轻轻地叹气:
“我今天觉得,我也是那样一块砖。”
被砌进一堵坚固的墙以后,就不见了。
王子猷沉默了,然后,他缓缓将车停在了路肩上。
“娜娜……”
他尽量压抑着自己心里的不悦。
“你的意思,我大嫂,也是一块砖是吗?”
杜荔娜怔了怔。
“还是说,我大哥、我,也都是一块砖?”
“……”
“娜娜,我们全家,已经非常努力和用心地爱护你了,你感觉不到吗?”
杜荔娜低下了头。过了很久,她讷讷地说:
“对不起。”
“子猷,我压力太大了。我没想过,爸爸会把我安排到这样难的处境。我从来没有……我根本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唉。”
“子猷,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只要你说了,我就照你说的做。”
她的困窘瞬间勾起了王子猷的怜惜。他轻拥她入怀:
“娜娜,别怕。我和王家,都是你的坚强后盾。”
“我知道。可是我讨厌她们每一个人。我真想把股权卖掉,离她们远远的。”
王子猷捧起她的脸:
“我明白。可是娜娜,现在还不行。”
“协议规定,有效期三年,期间你们三人不得转让手中的股权。娜娜,你要有耐心,长期来看,时间是站在我们这边的。三年后,《一致行动协议》失效,我们合计控股超过51%,就能真正掌控一帆。”
见她还是一脸困惑,王子谦咳了一声:
“晚点我会派个专业的律师,给你详细解释一下遗嘱相关的条款。”
“所以,在这三年期间,我都必须听那两个女人的吩咐,是吗?”
王子猷斟酌了一下用词:
“理论上来说,如果你能和苏拉达成共识,那江世敏就必须听从你们的意见。”
杜荔娜木然。
“谁?你说我和谁达成共识?”
“娜娜,我知道你很为难。但从长远利益考虑,我需要你至少在表面上,和苏拉维持和平。当然,如果可以的话,尽量让她站到我们这边。甚至,你可以利用她对你的愧疚……”
杜荔娜微张着红唇:
“可是……当年的车祸,是她推的我。你忘了吗?”
又来了。
王子猷按住眉心,半晌才重新鼓起和她对话的勇气。
“我知道。”
“娜娜,我们现实一点。你的说法,连警察都不支持。而且……那么多年都过去了啊。”
“……”
似乎有一个精巧的小锤子,缓慢而有力地敲碎了杜荔娜眼中,那层玻璃一般的期待。被敲碎的东西化作眼泪,无声地流了出来。
她挪动了一下因情绪而变得僵硬的右腿。
“我明白了。我会努力做到的。”
第二天是个周末,王子猷和杜荔娜还在熟睡的时候,手机铃声忽然催命一样响了起来。
杜荔娜根本不肯睁眼,推着王子猷去找手机。
王子猷半梦半醒地爬起来,越过杜荔娜拿起她的手机,接通后开了免提。
是杜宇风从前的司机,曹叔。
“曹叔,有什么事?”
曹叔压低了声音:
“苏拉小姐正在去临南老宅的路上。我觉得这事,还是应该和小姐说一声。”
“……她说,她是去清点老板的遗产。”
杜荔娜在睡梦中睁开眼,猛然坐了起来。
杜家的临南别墅,已经十年没有人住过了。
自从杜荔娜出了车祸,苏拉离开鹤市,杜宇风和江世敏都很少回到这里。再后来,为了让她放下过去,面对新的生活,他们在市中心区买了新的房子。
从那以后,杜荔娜没再回去过。她需要什么东西,就让保姆回去拿,但大家嘴上都不再提起那个地方。
杜荔娜和王子猷匆匆赶回临南老宅。王子猷还在停车,杜荔娜就冲了进去。
她凭着直觉,奔上三楼,果然,苏拉正站在她从前的卧室里。
那是个大大的,有四柱床,大阳台,赤脚可以跑跳的木地板,两面墙衣柜和当年最新款游戏电脑的卧室。除了衣柜以外,其他的家具都覆盖着一层白色防尘布。
“你怎么会有钥匙?”
苏拉笑了一下,像在嘲笑她的无知。
她伸手去开柜子,杜荔娜扑过去,挡在柜门前。
“这里都是我的私人物品。”
“严格来讲,这件屋子里所有的物品都是杜叔的财产,除非你能提出相反的证明。”
杜荔娜难以置信:“我的裙子、首饰,是我爸的财产?”
“是不是,要一件件过了才知道。”
苏拉轻轻拨开杜荔娜,她手劲儿很大,一下子就把杜荔娜推到一边。
杜荔娜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上。她扯过蒙在床上的白布,狠狠朝苏拉扔过去。
积灰飘得满屋子都是,苏拉呛着灰咳了半天,黑色套装上蹭满了灰印。
“杜荔娜,你怎么还像小孩子一样?”
杜荔娜浑身发抖。
她可以在任何人面前扮演优雅温良、恭顺可爱,但在苏拉面前不行。
可她打不过苏拉。这个野丫头从来都是体能上的强者。
她犹豫了一会儿,掉头走出房间,右腿分明在发抖,还把地板踩得登登响。
苏拉狐疑地跟过去:
“你去哪?”
杜荔娜不由分说地下楼,来到当年苏拉住的小房间。
房间很局促,只有一张一米宽的小床和一套书桌衣柜连体组合,桌上摞了几层书,罩着一层塑料薄膜。
杜荔娜打开衣柜,一件件把里面的衣服扔出来。
“这些呢?这些也都是我爸的财产吧?毕竟都是用我爸的钱买的!”
小衣柜里苏拉的衣服不多,大部分是当年的校服。
杜荔娜把里面的衣服都扔了出来,还不解恨,索性哗啦一声,把书桌上的东西都扫落在地面上。
那时候,苏拉最宝贝的东西也就是这些书了。杜荔娜记得里面有一本蓝黑色的小书,不知道谁送给她的,她还不肯给自己看。
苏拉倚着门框看她发泄。
“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遗产清点本来就是我的工作。”
杜荔娜不理她,蹲在地上找记忆中那本书。她要当着苏拉的面一页页把它撕成碎片。
蓦地,她的动作僵住了。
苏拉也僵住了。
散落的书本上,躺着一张不知从哪一本里掉出的老照片。
那是十六岁的杜荔娜,站在更衣室的衣柜前,只着抹胸,大腿裸露,匀称、修长、青涩。
杜荔娜喘息了一声,朝苏拉扑了过去。
此刻,她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掐住苏拉的脖子,让她哭,让她求饶。
王子猷听见声音,冲进来时,杜荔娜已经抓破了苏拉的脸,苏拉也拽掉了杜荔娜一绺头发。
王子猷从来没见过杜荔娜展示出这样强烈的攻击性。印象中,她情绪最失控的时候,也是柔弱可怜的,哭就是她最常用的武器。
但苏拉的出现改变了一切。
上次杜荔娜用咖啡泼人,已经令他非常惊讶了。没想到这次,她直接像个泼妇一样和别人扭打起来。
一时间,王子猷疑惑自己是不是娶错了人。
“你做了什么?”他问苏拉。
苏拉用手背擦了擦下嘴唇,上面破了一个口,不知道是自己咬的还是杜荔娜打的。
“我只是来清点财产。她来干什么,我不知道。”
她不在乎地耸了耸肩。
杜荔娜又向她扑过去:
“她收着那张照片!”
王子猷看到了地上的照片,只一眼就明白了。
他捡起照片,小心放进口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