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态度过于坦荡,王子猷冷静下来,怀疑起自己:
“……不用了。”
只是这么一折腾,王子猷在车里鼓起的勇气,全都泄到不知哪里去了。
他转身回到车里,苏拉却跟上来,拉开他副驾的车门,坐了进去。
王子猷薄怒:
“你干什么?”
苏拉指指外面:
“下雨了,我不喜欢淋雨。”
果然,细微的雨点轻轻落在了车前窗上。“所以呢?”
她皱着眉:“你嗓门别这么大,吵得我头疼。我发烧了,没法开车,辛苦王总载我一程吧。”
“凭什么?”王子猷被她勾出了一天的躁郁。
“你们王家两兄弟,不是从小就特别有绅士风度吗?上次你把我扔在大街上,我可都没计较。”
王子猷瞪着她,但看她脸色确实有点不健康的晕红,竟也不好赶她下车。
半晌,他咬牙问:
“你住哪?”
一路上,雨越下越大。苏拉一上车就闭目养神,看来是真的不舒服。车内的黑暗和雨夜连成一片,只有氛围灯轻轻闪烁。
迈凯伦停在苏拉居住的公寓楼下。
“下车。”他低声说。
苏拉睁开眼睛,没有去开车门,却忽然开口:
“王子猷,你们这么多年了,为什么现在才结婚?”
他如同严阵以待却被刺中腹部的刺猬,倏地一怔。
“是因为婚前协议定不了稿吗?”苏拉掀起唇角,“杜宇风对你们的婚事,特别谨慎,对不对?我猜,如果你们离婚的话,王家从这段婚姻里,什么也得不到。”
“在你和你母亲心里,是不是只看得到利益,根本看不到人性?”
“你错了。先看到利益,才能看清楚人性。”
苏拉笑了:
“就比如你。这么多年,你对娜娜,是利益,是爱,还是愧疚呢?”
王子猷难以置信地望着她。
“那你呢?杜苏拉,你愧疚吗?”
四目相对,王子猷怀疑,她那双眼睛背后,根本没有灵魂。
“不管警察怎么说,杜叔怎么说。你和我都知道,当年娜娜出车祸,责任在你。”
王子猷苦笑:
“或者说,是你和我,我们两个人共同的责任。”
“所以这么多年,不管娜娜怎么跟我闹,怎么崩溃,我都不会离开她。这一辈子,我都会好好照顾她,不会再让她发生任何意外。”
苏拉有些怜悯地望着他:
“王子猷,你不算一个特别糟糕的人,但是太自大了。没有谁能保护她一辈子。杜宇风不能,你也不能。你觉得她残了,你还不离开她,就是对她最大的仁慈了么?”
王子猷的眸光冷了几分:
“你什么意思?”
苏拉笑笑:
“王子猷,为什么你几个月前就知道我回鹤市了,却没有告诉任何人呢?”
“你这样,会让我觉得,我很特别。让我觉得……”
“……觉得当年你可能真的喜欢过我。”
她说完,轻笑了一声,打开车门走了出去。
刚走到门廊下,手腕遭人狠狠一扯,她整个人被重重地摁在墙上,潮热的呼吸扑面而来。
两人几乎鼻尖几乎相触,王子猷沉着嗓子,一字一顿地说:
“人走在路上,被毒蛇咬了一口,也会觉得那条毒蛇很特别。”
“但这不代表,人会喜欢上毒蛇。”
苏拉任他掐着肩膀,仿佛感觉不到痛意。
人是多么多变却又难以彻底改变的动物。求学就职、成长历练,变迁的物欲时代悄悄淹没每个人的喉咙眼儿,但只要一场雨,他们通通变回浑身湿透,声嘶力竭,彷徨无助的少男少女。
“我拜托你,离我和娜娜远一点。”王子猷在她耳边说。
苏拉柔和地笑了。
生活,原本就是大厦将倾,摇摇欲坠。
“有些东西,你越是想守护,就越是守不住。”
王子猷怔了怔,退后两步,忽然没有勇气再看她,转身便走。
雨夜将王子猷和他的跑车渐渐吞没,环形高架桥如同首尾相衔的大蛇,路灯闪烁,标记出没有尽头的轮回。
手机嗡嗡作响,焦迫地营造出不详的预兆。
王子猷猛地刹住了车。
他把车停在路肩上,这才发现前面已经有七个未接来电。
他接起电话。
“娜娜,怎么了?”
“……你别急,慢慢说。”
哭泣声持续了十几秒,终于化作破碎的语声:
“子猷,爸爸他……。”
雷云滚滚,一道闪电劈破天际,照亮了半个鹤市的夜空。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要入V啦,有6000+大肥更,明天老时间见。
第19章 绝对的台阶上(3)
杜宇风的去世, 对杜荔娜和王子猷都是突然的。但江世敏和王子谦,则并非全无准备。
医生宣告抢救无效,病人死亡后的十分钟内, 江世敏已经命令财务部止付了一帆所有的对公账户。
半小时内,集团所有的企业公章、财务章和法人章都集中到她本人手上。
重要的老关系和政界领导,江世敏不等主动问询, 亲自打电话告知, 只是拜托对方暂时封锁消息。
公关部提前拟好了九稿声明, 包括对投资者的,对债权人的,对客户的,对员工的, 还有对社会公众的, 等等。她拿着红笔, 自己一字一句地比对修改。
仿佛杜宇风临走前, 还有充裕的时间把身后所有的细节一一安排好,而江世敏是当之无愧的继任者, 和一丝不苟的执行者。
只有在场的人知道,杜宇风走得突然,什么都没有交待。杜宇风唯一的女儿和托付遗嘱的常玉忠律师, 此刻都还未赶到。
江世敏的几员心腹大将:副总裁孙非凡、财务总监胡文、行政总监李遥,还有总裁助理吴优, 如护法天王一般围在身旁,俨然把医院的临时会客室便成了办公现场。
王子猷赶到医院的时候,王子谦正隔着玻璃门, 观察着江世敏的举动。
“这个老女人, 还是低估她了。”他说。
他看一眼手忙脚乱的王子猷, 皱起眉:
“怎么不接电话?”
王子猷一窒。
“娜娜说你回公司加班了。这什么破借口?多容易戳穿?”
王子谦敏锐地端详他:
“你不会是在外面有别的女人了吧?”
王子猷一惊,旋即矢口否认。
王子谦倒也没打算深究。:
“娜娜那边我替你解释了。我让老黄和你嫂子一起去接她,应该快到了。……在这节骨眼上,一定要谨言慎行,明白吗?”
王子猷只得点头。
“遗嘱的事情……”
“我还没和娜娜说。”
王子谦摆摆手:
“我猜到了。我给常老打过电话,他口风很严,坚持要到追悼会上才宣布。但我听他的语气,结果对我们还是有利的。现在你要做好的就两件事,第一是要保护好娜娜,她精神本来就脆弱,不要让她受到任何人的影响。第二,就是盯紧江世敏的一举一动,不要让她有任何篡改遗嘱的机会。明白吗?”
王子猷点点头。
每每遇上大事,他总是深愧自己及不上大哥的沉稳。不能完全用年龄差距来宽慰自己,有时他觉得,这辈子也追不上大哥的深谋远虑。
顺着王子谦的目光,他也看向江世敏。
忽然,一个念头浮现在脑海中:
江世敏知道杜苏拉已经回鹤市了吗?
还有,杜苏拉今天出现在鹤大附属医院,真的和杜宇风的去世无关吗?
莫名的寒意笼罩了上来。他忽然意识到:
他对王子谦隐瞒了早就在鹤市遇到杜苏拉的事,这是不是个错误?
王子猷没有时间进一步理清自己的思绪。因为杜荔娜在王家大嫂于慧的陪伴下,已经赶到了医院。
她甚至还没有看到杜宇风的遗容,只是望见那方白布遮盖的身体,就崩溃地大哭,直到剧烈的情绪引发脑部缺氧和大量脱水,晕了过去。幸好护士早有准备,上了辅助呼吸设施,她才悠悠醒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