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说,他说得对哎。
“所以……”
苏拉偏着头,细腻的手掌心托着小巧的腮,瞳孔亮如晚星。
“我保留随时退出的权利。在这个前提下——”
“林渡,我们可以试着谈一场恋爱。”
“……”
林渡根本没听见前半句话,她的话语像魔法,夺走了他所有熟悉的体验,又赋予他崭新的存在感。
林渡想起了关于爱情,关于命运,关于世界,关于永恒的一切诗句。
他心跳如鼓地伸出手:
“成交。”
概率和不确定性持续地统治人的命运。就在这些随机的当下,缘分将他们推近,驱离,憋住笑声,阻挡他们的去路,然后闪到一边。
是夜,更晚些的时候,王子猷回到了自己的家,推开卧室门,来到床边。
床上的人已陷入轻眠,被子歪了一脚,露出两只纤足。
一只洁白无瑕,另一只却有细细的伤疤从脚腕蔓延至小腿后,如同盘踞着一只腥红的蜈蚣。
王子猷为她掖好被子,那人睡得很浅,因他的动作而呢喃了一声。
“你回来了?”
他于是倾身过去,在她眉眼上轻吻了吻:
“又蹬被子了?不是说了,睡觉要穿袜子么?”
长睫如鸦羽轻扫,伸手要抱住他,却被他躲开。摸到他身上微湿,她柳眉微蹙:
“你淋雨了?”
“淋了一点,没事。”
柳眉遂又舒展:
“那就好。”
“快去洗澡吧。明天还要去看爸爸。”纤手在他胸口轻推。
王子猷没有退开,反而更用力地抱紧她。
“娜娜。”
“嗯?”
“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像保护我的性命一样保护你。”
作者有话说:
缘分将他们推近,驱离,憋住笑声,阻挡他们的去路,然后闪到一边。
——《一见钟情》 维斯拉瓦·辛波斯卡
第11章 守库者之死(1)
真的,你是天平般悬空在悲哀与欢乐之间。
只有在盘空的时候,你才能静止,持平。
当守库者把你提起来称他的金银的时候,你的哀乐就必须升降了。
——《欢乐与悲哀》纪伯伦
林渡在黏腻的台风雨季回到鹤市。
距离他和苏拉分手,已经过去四个月了。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也不是个死缠烂打的人。刚好老陈给他报了个文学研讨会,开完会,他在北京住了一段时间,到处蹭饭,直到白恒把他的蹭饭王名声昭告天下,才不得不返回鹤市。
回来以后,林渡让自己保持着忙碌。
新书《潘塔纳尔的豹》修稿修到第二稿,编辑认真地跟他说:你这次写的主角太阴暗了,真的不考虑动一下大情节,给她一个稍微光明点的结尾么?
他相当坚定地拒绝了。
母亲钟晴又找过他几次。恒茂的事情多,林茂生年纪大了,渐渐有些顾不过来,林茂生和钟晴都希望他能回恒茂帮帮忙。
“你爸爸喝酒的时候脾气不好,你是知道的。后来他酒醒,自己也后悔了。你是他唯一的儿子,他能不希望咱们一家团聚吗?”
林渡木着脸不说话。
“那个什么苏律师啊,断了也就断了。鹤市多少女孩子,要什么样的找不到啊?以咱们的身家……”
“妈,我有事忙,不说了。”
林渡打断她,挂了电话。
其实这期间,林渡按捺不住,给宁夏打过一个电话。
宁夏捂着电话说:
“林作家,我们最近有个特别大的项目,都忙翻了。苏拉姐……就挺拼的。”
苏拉似乎对人生拥有一套精密的计划,而他并未被包含在内。他更像是一个打乱节奏的小插曲,一个无处嵌套的小零件。他们在一起的三个月,于他像是南柯一梦。那些随着朝夕点滴积累起来的微小规划,对未来生活懵懂而充满诱惑的窃喜,如同一幢桩基施工偷工减料的大厦,随着一场大雨,整个儿土崩瓦解。
林渡没再找过苏拉,或是和苏拉有关的其他人。被惹烦了,告他个骚扰跟踪什么的,这种事苏拉绝对干得出来。
天涯何处无芳草,没有谁是非谁不可的,诚然在鹤市,爱情对男男女女来说,还不如一张房票来得重要。何况三个月的相处,说是灵魂伴侣或是宿命因缘,都太过矫情。
这天,林渡睡得很不好,他梦到一棵凤凰树,一到初夏,金红就落满窗台。他打开一本《荷尔德林诗选》,把小扇子一样的凤凰花瓣夹进书页,藏宝一般。
刚睡下没多久,一连串的手机铃声把他吵醒。他迷迷糊糊地划开手机,何崇光的大嗓门吼得他耳朵一炸:
“渡哥,出来宵夜啊,手臂那么长的濑尿虾啊。”
林渡眯着眼看了看时间,对着电话骂:
“你妹啊,现在是十二点!”
何崇光哈哈大笑:“就是我妹要请你宵夜啊。快来快来,顺便再悼念一下你死去的爱情……”
“滚蛋!”
林渡扣下电话,往被窝里一扎,但乱糟糟的记忆已经泥石流般涌了上来。
何崇光的电话彻底夺取了他的睡意,他在床上翻滚了一会儿,始终无法入眠,只得咒骂了一句,爬起来去宵夜。
他到的时候,何崇光已经撸到第五十一根串,手臂粗的濑尿虾被掏成了空壳,一盘炒花甲只剩了辣椒。
林渡爬了爬乱糟糟的头发:
“来罐可乐。”
“你不喝酒?”
“我开车过来的。”
何宝贤递过来一个锡罐,林渡拉开环,咕咚咕咚灌了半罐。
何宝贤便笑:“哥,你也是太晚熟了一点,再多失恋几次,就习惯了。”
这一对何家兄妹,常年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他的痛苦上。
“何宝贤,你这么晚了还出来宵夜,美容觉不睡了?”
“我这不是来帮你渡情劫么?助你看破红尘,皈依佛门。”
林渡摸了摸脑门:“我看,你是想多劈我几道雷。”
何崇光看不下去:
“你听她瞎扯,她是真担心你,说好久没见你了,怕你失恋想不开,把自己关在家里吃了安眠药,才逼我把你约出来的。”
他捏着自家妹妹的脸:
“你瞧瞧,多么善良贴心的小姑娘,都被工作折磨出黑眼圈了,还不忘关心你。你怎么就能不动心呢?”
林渡这才看出,何宝贤的气色确实不太好。他诧异道:
“你不是回来嫁人的么?还这么卷?”
据他所知,何宝贤的新工作本身是可闲可忙的,单位的最大广告商是何家世交,只要她脸皮够厚,一个月出一篇及格的稿件就能搪塞过去。
“谁说不是呢?”何崇光感叹。
何宝贤在国外上班的时候,就是拼命三娘,对自己狠惯了,习惯性地挑最难的选题,天天出去跑采访,没几天就把红色法拉利开得溅满泥点,把何崇光心疼得吐血。
何宝贤叹了口气。
“这不是鹤市最近出大事了么?财经界都忙着吃瓜,我们这行,得负责给大家开瓜啊。”
林渡懵然:“什么大事?”
何家兄妹都很意外:“你不看新闻啊?”
林渡摇头,他最近埋头写作,连朋友圈都很少点开。
何宝贤怜悯地看他一眼:
“杜宇风病重了。”
“谁?”
慢了半拍,林渡才想起这个名字对应的一众头衔。
一帆集团董事长,成功学公众号里频频出现的名字,杰出的民营企业家,《鹤市财经周刊》去年的年度人物,比林家的名声体面得多的富豪。
……他就知道这么多了。
何家兄妹鄙夷地看他:
“你太孤陋寡闻了。”
在鹤市,比杜宇风身家丰厚的企业家比比皆是,但如他一般受人尊敬的,确实不多。
杜宇风出身贫寒,名校毕业,多年国企技术骨干经历,乘着时代的浪潮来到鹤市创业,一刀一枪地创立了一帆。在那个国内企业只能给跨国科技巨头做代理的年代,一帆通过自主研发创新,填补了国内特种XC材料领域的空白,打破了跨国企业的技术垄断。
一帆发展了二十多年,时至今日,已经成为一家资产过百亿的大型科技集团。由于特种XC材料技术前景广阔,一帆一直是现金收款,盈利和现金流情况都十分良好。杜宇风在资本运作方面,一向持保守态度,曾经明确表示他三年内不会考虑推动一帆上市。
杜宇风还不到六十岁,精力旺盛,正当壮年,谁也没有料到,病魔来袭得如此突然。
何崇光说得津津有味,唾沫横飞,被何宝贤一句话就打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