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拉当然明白这眼神的意义。
比起能力的认可,人们更愿意相信女人在职场上获得的支持是源自某种不可说的关系。
但迟晟是个风度翩翩的老江湖,表面上绝不会让人感受到不适,当即说:“今天正巧,介绍个帅哥给苏律师认识。子猷,你过来一下——”
觥筹光影之中,一个修长的身影施施然走来,高定的灰色细格子西装平滑得不见一丝褶皱,肩宽腰紧,风姿俊逸。
“京岚的王二公子,大名子猷,与魏晋名士同名,人如其名,一见误终身。”
苏拉背上的鸡皮疙瘩倏地竖满,宛如陈年的芒刺。
王子猷的视线落在苏拉身上,原本的笑意骤然消失,瞬间结满了冰霜。
郑永明低声在苏拉耳边说:
“京岚集团现在是老大王子谦管事。但王子猷是一帆集团杜宇风属意的女婿,马上就要结婚了,以后的一帆,也许就要改姓王。”
苏拉听见了郑永明的话,又好像没听见。
迟晟的右手亲善而不逾矩地搭在苏拉背后:
“子猷,天影律所的老郑,你认识的吧。这位美女是苏律师,天影最年轻的高级合伙人,老郑的同门小师妹。老郑原话,比他自己年轻的时候厉害多了。”
迟晟的介绍,总是让听者和受者都自觉舒服且受益。
水晶杯折射的五色光一时迷了人眼。苏拉的小腿微微颤抖,她屏息伸出右手:
“王总,幸会。”
王子猷没有去接她的手。
“苏……律师?”
郑永明先察觉不妥,笑道:“久闻王公子大名,可惜名草有主,先被杜董事长的千金拿下了。婚礼定在什么时候啊?”
王子猷的脸上阴晴起伏了一瞬,终于还是良好的教养占了上风。
“就定在下个月,我太太对婚礼的要求比较高。”
他轻握了下苏拉的指尖,就收回了手。
“苏律师,初次见面,幸会。”
晚宴终了,郑永明和苏拉站在环形车道旁等司机来接。还是初春,夜风微凉,苏拉的礼服裙摆有些短,瑟瑟凉意顺着真丝的纹路一点一点往里钻。
一辆迈凯伦跑车停在两人眼前。王子猷从驾驶位探出个头:
“郑总,要不要搭个顺风车?”
郑永明笑道:
“王公子客气了,你这是双座车,能捎两个人?我司机马上就到。”
“那我就捎苏律师一程吧,刚好有些法律问题想请教。苏律师,方便吗?”
“苏拉……”
郑永明看向苏拉,暗示她自己决定。
苏拉犹豫了一瞬,听见王子猷说:
“我今晚没喝酒,苏律师放心。”
她遂深吸口气:
“那就麻烦王总了。”
上了车,王子猷甚至不问她住哪,闷头沿着大路开。
苏拉也不出声,嗡鸣的马达更凸显了车内的僵寂。
也不知过了多久,郑永明的信息铃声打破了沉默。苏拉低头一看:
“苏拉,你怎么真跟他走了?”
苏拉还没想好怎么回,几条信息又嗖嗖进来了。
“城里一打花心大少随便你挑,唯独他不行!”
“人家是杜宇风看上的女婿,马上要办婚礼了!”
“杜宇风把独生女儿当心头肉,跟他作对,你就别想在鹤市混了!”
她这师兄,真是操着师娘的心。
苏拉默默回了句:
“师兄,我没那意思,只是为了业务。”
一个急刹车,跑车停在了公园前路。
晚上十一点,西山公园已经关门,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停车位都是空的。
王子猷按下手刹,转过身来,双目灼灼地望着她。
“什么时候回来的?”
第10章 都只是续篇(5)
苏拉垂下眸光:
“去年八月。”
“你倒是瞅准了时间。”
他冷笑起来:
“杜叔去年七月生病,你八月回来,你们……真是好算计。”
苏拉忽然觉得疲倦。
她以为早已和过去划清了界限。可是,沉积多年的恨意被重新捡起,竟然毫不费力。
“王子猷,事情并不总是你的小脑袋想象的那样。”
王子猷回得飞快:
“那是怎样?”
他倾身过来,阴沉得如一团乌云:
“杜苏拉,你最好离娜娜远远的。我不会让她知道你回来了,……绝不会给你第二次伤害她的机会。”
苏拉险些笑出声来。
他们都把那人当做金丝笼里的夜莺,吸一口自由的空气,便会横死当场。
而她,只有说不出的同情和厌倦。
“那你好好努力,千万别让我有可乘之机。”
她拉了下门把手,没有拉开,于是桀骜地挑眉望着王子猷。
半晌,王子猷才打开车锁。苏拉闪身下车,甩上车门。
他立刻发动了跑车,绝尘而去。
过往,如一头蛰伏的猛兽,终于觑准时机,在当下的平静表面撕开了一个肉眼可见的破口。
夜色凝重得能用刀子割开,高耸的路边树如张牙舞爪的怪兽。细高跟鞋持续折磨着苏拉的脚腕,她挎着个链条小包,在凉风中瑟瑟发抖,气压低得令人窒息。
和十多年前不同,鹤市如今的治安很好,即便是单身女性,也可以肆无忌惮地走夜路。这里有些偏僻,不好打车,路灯昏黄,前方拐角就有个治安警察亭。
苏拉走到不远处的公交车站,在长凳上坐下,叫了辆网约车。
长凳的另一头坐着个杀马特发型的小姑娘,嗓门很大地用乡音打电话:
“阿妈……生意可好了,都点名找我洗头……”
“赚了钱,自己开一家……”
“……让阿妹考大学,学费我出!”
苏拉听了一耳朵,露出淡淡的笑意。
作为律师和理财规划师,她能给这小姑娘一百种更谨慎地运用自己财产的建议。
但没有一种,能让她比现在更幸福。
夜班公交很快到站,小姑娘扭着小胯蹦上公交车。
司机隔着车门冲苏拉吆喝:
“最后一班了哦,不走吗?”
苏拉摆手,车门遂关闭,公交车缓缓驶离,仿佛带走了人世间全部的温暖。
这时,雨水淅淅沥沥地下起来了。
网约车到了,却是停在路对面。电话里的司机嗓门很大:“这边都是双实线,小姐,麻烦你过个马路。”
“不能开过来吗?”
“不好掉头,得绕几公里,我这单都不划算了。”
苏拉愣了半分钟:“那算了,你走吧。”
司机:“……过个马路而已,你是不是有病?”
苏拉:“有病犯法吗?”
“……”
车辆驶离,雨将天和地、灯和路凝成一片,车站里坐着的苏拉,像是地球上最后一个人。
手机嘀嘀响了两声。苏拉以为又是郑永明苦口婆心的告诫,仔细一看,却是林渡发过来的。
他拍了一打油汪汪的蒜蓉烤蚝给她看。看上去十分地不健康,……并且好吃。
“你晚上吃的什么?”
给苏拉发照片的时候,林渡正和何崇光在路边吃烧烤。
这些日子以来,他孜孜不倦地给她发各种生活片段,三餐的内容,楼下广场舞大妈学的新舞蹈,山顶的夕阳,马路边花圃的小花,还有最流行的搞笑小视频。
她从未回复,他毫不气馁。
何崇光凑过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