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父当时提出了一个在沈砚看来堪称奇怪的要求：“等我的手术结束后，你去看一场话剧吧。”
“表演，最初源于人类对生死和自然的敬畏崇拜，巫师们身着盛装，围着篝火，在歌谣中跳舞。而话剧和音乐剧也是最古老的剧种。生命里大多数的事情是无法战胜的，但是，如果一个人能把部分的心情寄托在艺术里，是很令人安心的事情。”
沈砚不以为然。
那时候，他正处于人生的最低谷。
不管母亲劝阻，沈砚大学专业没有选择建筑系，又决定和最好的大学同学中途退学准备创业，在这时，冷落儿子多年的考夫曼再次联系了他。
董玉兰和前夫签订离婚财产分割条款时，她要求考夫曼，必须转给儿子一部分科讯股票。科讯将几大业务部拆分成独立的公司上市，考夫曼让出的是当时市值最低的娱乐股。
多年发展，娱乐行业成为吸金窟，相关公司的股价高涨，而沈砚凭借多年的持股，不声不响地成为科讯娱乐的第一大自然人股东。考夫曼懊丧不已，要求回赎。被拒绝后利用在美国的资本公司收购和吞并儿子的创业公司，导致沈砚和大学同学几近反目。
完全为了报复自恋狂的父亲，沈砚选择回国。
他凭借继父的关系进入娱乐圈，但冷静看待这一切的话，经常会有一种自己究竟在干嘛的感觉。不过，沈砚没打算收手。“艺术梦”离着很遥远，浮华却很近。他是货真价实的富几代，足矣当富贵闲人，但沈砚一路读得都是男校，家教颇严，在国外的生活还真没有在国内当无名小艺人时那么洒金如土。
凭借对继父的尊重，随手买了一张先锋话剧的票，叫《空间的莎士比亚》，一眼相中台上全情投入的女演员，并被人拉住要投资电影。
当第二次站在医院走廊，等待继父手术的煎熬时，沈砚发现，比起理解“艺术”是什么，再一次想到了刘璐璐描写的那只老狗，被旧主人抛下，新的小主人又对它没兴趣。到后来，小主人也要离开，它也就只能表现无聊、冷淡或傲慢的样子，除了缩小自己的感受以外，不知道该做什么。
当陈立聪脱离危险，董玉兰如释重负。沈砚的脑海中却一片混乱，有什么像轮胎般碾轧着脆弱的眼球。他凭着本能，立刻借故躲开，眼泪却无法控制地流下去。
他在那个时候，很想念刘璐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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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立聪之后恢复得还不错，他们远在美国，也算过了个好年。
沈砚的眼睛再次接受治疗，不能用任何电子设备，这天晚上吃完饭，董玉兰冷不丁地问陈晶妍：“你房间里挤不挤？”
陈晶妍陷入某一种很显然的慌乱之中：“还可以。他，他很忙，昨天刚走，挺宽敞的……”
董玉兰蹙眉，陈晶妍却回过神，小心地问：“您，说什么？”
“你不是把狗也带回来？和宠物一起住在酒店套房里，挤不挤？”董玉兰说。
沈砚在旁边听着猜出几分真相，从鼻腔里发出两声冷嗤。
蒋沉雨对安抚小女生向来很有一手，他没有一直陪着陈晶妍，却把她的小京巴带走，没事就发几张照片，用宠物来维持两人的关系。不过，他这次来的时候，确实直接住进了陈晶妍的酒店房间。
董玉兰丢下满脸通红的女儿，再对沈砚说：“波士顿那里明天找人来和我谈业务，你也出来。建筑事务所合伙人的女儿，新加坡人，从小在美国长大，哈佛毕业的。和你也有共同语言可以聊，你俩年轻人见见面。”
什么叫现世报？沈砚之前刚拿这一招对付陈晶妍，董玉兰用一模一样的把戏对付他。
在陈晶研幸灾乐祸的目光中，沈砚倒是平静。他说：“那边找璐璐吃了一顿饭，我又要被拉去吃饭。没想到，刘璐璐在你俩心中的地位这么高。不然，我直接娶了她？”
董玉兰一愣。
她并不知道前夫找过刘璐璐。虽然和考夫曼不和，但他们有些观念很一致。
“我呢，从来不是反对自由恋爱，但很警惕那些立志当演员、音乐家和画家之类的人。他们最喜欢把梦想挂在嘴边，本质上需要人养着。一旦发现新目标，分分钟闹消失。钱不钱的，真的属于小事，被这种吸血鬼缠上会糟蹋自己的人生。”
董玉兰扫了一眼面前哑然的儿女，再平淡无奇地继续说：“你平常不是喜欢买马？找对象，就像挑赛马，要看体格、心脏素质和血统，只有纯血马才有登场的机会。否则，跑得再快都未必有机会上场。你啊，绝对不要给那个小姑娘任何能嫁进咱家的幻想。”
沈砚点头：“不错，挑马只看数据，能把各种数据挑到顶尖，唯独，一种东西挑不出来，那就是马的心态。有一种马，天生适合赛场，在训练场的时候，它跟别的马一起跑，绝对不允许自己落在后头，眼睛里只看得自己的终点。当几匹马并排，它会挤开其他同类往前冲。拥有这种心态的马很少，如果看到，我花多少钱都必须买下来，无论如何想成为它主人，把它留在身边。被这种眼睛注视着，我自己也会兴奋，会专心陪着它一起成长。”
董玉兰感兴趣起来：“刘璐璐是这种性格？”
“不是在讨论赛马？再说，我没兴趣和自己的妈聊感情问题。”
陈晶妍不甘又有点敬佩地看着她哥。
她特别怵她妈，只敢暗地里反抗。但沈砚却不怕董玉兰，虽然童年有些坎坷，他的性格既不阴沉也没有太多反骨。无论中途退学还是回国，他任何事说做就绝对会做。有一种纯粹的帅和自律，让人感觉就算把他逐出家门都能性格不变地活着。
“还有那边……他只在需要我的时候才会对我感兴趣。”沈砚沉默了会，“别的事情还有商量，但任何人对璐璐出手，我也绝对不会手下留情。还有，您以后别问我的私事。您问，我就会诚实答。我回答了您又要生气——我不像某些虫子，谈恋爱都瞒着。是不是，陈晶妍？”
陈晶妍还在沉思中，就接到她哥最后一句的丢黑锅。以及，她妈冷冰冰的目光重新落在脸上。
在这个只有自己受伤的世界里，小姑娘垂死挣扎：“……why 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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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璐璐过了一个心境复杂的元旦。
因为疫情，时间过得很快又懵懵懂懂，好像活在鱼缸里的金鱼，努力甩着尾巴很久又好像跳不出池箱。她用日记本盘点去年，工作一筹莫展，最大收获就是多了个男朋友和小助理。
前者没再搭理过她，后者却每天疯狂地给她发孙曦的坏话和各种进组消息。
刘璐璐以往都是独自担忧前途，此刻多了助理，她的焦虑感至少增多两倍。而焦虑到了最高峰点，她这个月的例假迟迟没来。
“……买个验孕棒？”Zoey试探地问。
这个担忧倒是没有必要。
跨年夜的当天，刘璐璐给沈砚发了一条哈皮牛耶，他没回复。
她在第二天早晨又发了几张精心挑选的自拍，依旧没回复。打视频，没人接。
刘璐璐心想，去美国又不是去土星，难道要断联？但是他继父住院，应该忙得没功夫看手机吧。
人和人的悲欢并不相同。
张颇给她发了一条微信，邀请刘璐璐在农历新年时去寺庙里抄金刚经，又说读到博尔赫斯的诗，“就像在深夜里赏月，想到了你，想和你分享。”
刘璐璐黑着一张脸，回了一句：谢谢，怀民已就寝。
张颇发了一连串的哈哈哈哈，然后说，你勾起了我心中沉睡的小男孩。
刘璐璐冷冷回复：小男孩？投往广岛的那个核弹。
张颇说：我在你面前片甲不留。
刘璐璐没搭理他，重新点开和沈砚的聊天话框，两人的最后一条聊天记录，停留在下飞机后给她发了个美国的定位。之后杳无音讯。
艺人每到年底有上一年工作盘点，把各种数据都标识出来并结一些尾款。刘璐璐和孙曦在马路上泼妇扯头花的场面，九成九被拍到了，只是孙爽压着，并没有进一步扩散。
刘璐璐忙着和房东撕暖气片修理费的时候，对方却提出，要上涨40%的房租，否则就要求她在月底搬走，又说她私自在房间养宠物，所以不退押金。
过年期间的房源紧张。刘璐璐不由怀疑，如此巧合，莫非孙曦在其中捣鬼，但她又赶紧摇摇头——女明星应该没这么变态吧？
在大朝阳区，交通方便且装修稍微好点的高层公寓，整租需要一万。还需要押一付三和50%的中介费。
凌晨四点，刘璐璐蹲在地板上扳着手指算。她银行卡里的钱，正正好能付一年的房租，再把家里的破玩意卖二手能几千块，手边留个一万块应急钱，应该就能苟过去。
已经住了几年胡同，有好处也有弊端，比如隔音不好，邻居太多，春天的时候总有野猫叫，也是时候搬家。刚这么安慰自己，她就刷到一条朋友圈的内容。
胡子老婆发的照片。
她和孙曦肩膀挨着肩膀，身后是一棵枝繁叶茂、树干装饰着中国结的二米多高的大桃花树，看上去风水就好。她俩亲昵地搂靠着，面前摆着西式晚餐，照片的一角隐约看到大别墅明亮亮的落地窗和一架钢琴。
胡子老婆的配文是：我的富贵花女儿，哈哈哈。
刘璐璐的目光停留在照片上，她想到胡子老婆嘴里什么“女孩子的第一个奢侈品应该靠父母送”的屁话，又想到孙曦对自己泰山压顶般的倾轧，还有那句“你得罪不起我”。突然之间，一股恶火就烧上头。
有什么啊？不就是钱吗，自己也有钱！她的花呗额度足足有五万。谁还买不起一个奢侈品牌？
第57章 [VIP] 《海边的曼彻斯特》
越想越上头。第二天上午, 刘璐璐像野牛一般杀到SKP的香奈儿专卖店。
开店半个小时，香奈儿的门口已经有排队的顾客，她刚站稳在门口, 身后有人叫自己名字。
史金潇刚从梵克雅宝的店里出来, 逢年过节，skp已经是贵妇的心灵归宿，每次都得买点什么庆祝。她很自来熟说有熟悉的销售，直接把刘璐璐领进去。
史金潇在旁边叨叨，说什么香奈儿刚涨过一轮价，还不如直接上爱马仕。
刘璐璐坚定地想, 不行，就要买香奈儿。因为孙曦最喜欢香奈儿！她的尊严都被孙曦踩在脚下，难道不能用买香奈儿爽一把吗？
“何况, 我今天来这里并不是来买包。是来买衣服的！”刘璐璐用指尖把口罩勾下来, 涂着唇彩的嘴唇往上一挑。
她为了不露怯, 做了发型又精心打扮一番, 穿了身假皮草大衣配黑□□鞋, 还特意把沈砚送她的爱马仕手包夹在手臂下, 看上去还挺像那么一回事。
奢侈品店员通常能一眼分辨, 谁是真有钱人谁是装的。根据她们的销售经验, 看包看鞋看皮具的顾客, 大部分是城市里的中产阶级, 一年只低频消费几次，但能买得起她家成衣的绝对是有点钱的。
刘璐璐不知道这潜规则。她就是查了下小红书, 香奈儿外套也就四万多, 花呗能买得起。
销售小姐带她们来到盛满衣服的一排架子前。
刘璐璐在真正紧张的时候，整个人是会显出极其直女的一面。她下达指令, 要试香家经典款的斜纹软呢外套。SA立刻递给她一件上面带着银色闪片的乳白色外套。
抱着衣服，走进试衣间，刘璐璐面无表情但手指颤抖地穿上这件香奈儿，就觉得……也还好吧，自己并没有变成董明珠或小红书上的富贵仙女，还不如打一针英诺。香奈儿的试衣间也没什么了不起，灯光和优衣库没区别，就是衣架上标着双c。
尽管如此，她心跳莫名得加快。
刘璐璐哆哆嗦嗦又迅速翻开吊牌，在各种法文中眼中一亮，外套居然才一万块钱。她的心情又好起来了，有钱人的生活不过如此，一万多的外套，买得起买得起。
她从试衣间出来，直接抱着外套结账。
史金潇在后面又惊了，买白菜都没这么猛吧？不是说娱乐圈三年寒冬，这不，十八线艺人还是挺有钱的么。
在付款小屋，销售小姐索要购买记录，知道刘璐璐是首次来后，笑眯眯地登记，然后说：“不好意思哦，SKP不支持支付宝的。总价是十二万六千，刘小姐，您是用微信还是银联卡？”
刘璐璐感觉到脸上的腮红凝固住了。
史金潇继续在旁边絮絮地进行科普，全国所有的skp商场都是不支持支付宝，只能现金、微信和银行卡。“确实麻烦。要不然，咱们去国贸那家再看看？我今天正好有时间，还能陪你逛逛。”
刘璐璐吞一下口水，小声地说自己就买一件外套，没买别的。
销售小姐笑着确认，对，这件香奈儿外套，12万人民币。
刘璐璐如遭雷击。
她从小就数学不好，心想八成是自己熬了夜后加太紧张，少看一个零。
史金潇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外套价格，但是，她依旧没怀疑，因为刘璐璐拿着的是货真价实的爱马仕。
在嘴上，她恭维：“璐璐你身材好，穿这件很有气质。你是不是还想看看包，来搭配这件衣服？”
销售小姐也说：“那先把外套给您留在柜台吧。店里只有这一件38号，怕被其他客人买走。刘小姐，你想再看看什么包和皮带？我可以给您找。”
在销售小姐和史金潇烁烁的目光中，刘璐璐沉默了。
她曾经演话剧，有一次，刚出幕就忘词。几秒内，只能站在原地，整个人眼前是灰蒙蒙，呼吸和心跳声都隐匿。
此刻，刘璐璐并没有感慨衣服的价格，她只是突然醒悟，为什么那么多人抢着上综艺。因为，有钱拿啊。最不红的小咖，一集综艺录制下来，也能税后十万块。
演艺圈的富豪太多了，财富两极分化。刘璐璐试戴过孙曦价值千万的项链，也经常蹭孙爽的酒水，包括沈砚每次接她时的车从不重样，然而她好像从来不会被真正刺痛。
但此刻，刘璐璐站在结账柜台前，某种罕见的软弱从心底泛滥而出。她曾经笃定，自己拥有比财富更宝贵的东西，比如才华，比如纵身一跃的勇气，只要能豁出去，万事触手可得。但好像是头一次，她发现，自己豁不出去。至少，她没有勇气花光一整年的房租来买香奈儿。
她低下头，小声说：“……超，超出我的预算。”
销售小姐维持着专业的笑容：“您拿的是长款，加了金属丝线的特殊面料，在同款里价格确实有点偏高。但还有一件黑色的夏款，才八万多。我再拿来给您比较一下。”
刘璐璐只喜欢手上的这件，这辈子也从来不想退而求其次。既然都来奢侈品店，却又还刻意买便宜的衣服，那只说明，这不是她真正该来的地方。穷人倾尽所有去亲吻钻石，只会助长贪婪和软弱。
刘璐璐握着拳头，她勇敢地说：“别的衣服不喜欢，我只想要这件。但这件……超出我的预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