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脑子里回荡起之前计芳华洗脑式的熏陶:“你到了那户人家就要收起你原本的性格了,要听话显得好脾气好欺负一点,这样才能博得他们家里人的同情。”
听到这话的时候,计嘉脸上难掩嫌弃,就连计桉都在旁边偷笑。
他捂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得了吧,姐就长着一张算计人的脸。还好脾气好欺负?她是白天被人不小心踩了一脚,晚上能到人床头磨刀的性格。”
计芳华一巴掌拍在计桉胳膊上:“滚滚滚,有你这么说自己姐姐的吗?嘉嘉明明就是个好脾气的。嘉嘉,你去了之后要先和那家的保姆打好关系,然后……”
计嘉不是一个好欺负好说话的人,只是她会忍。
她可以穿着裙子站在零下的雪地里拍摄春季的样衣、她能在生理期为了照片效果下水。
只要为了钱,计嘉什么都能忍下来。
她扣着小指低着头,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坐了多久,她安慰自己都是为了钱。阳光一点点从客厅的落地窗外消失,赤红的巨大圆盘在漫长夏日白昼里也已经彻底坠落地平线下。
再见到的活人是这家的保姆,一个看着年纪大些、一个年纪比较轻。她们聊着天进了屋,然后被沙发上的计嘉吓了一跳。
她们看向计嘉的眼神带着些打量和好奇,计嘉记得计芳华的话,让她和家里的佣人保姆一定要打好关系。
她起身和她们打招呼,也做了自我介绍。
就计芳华那编造的故事,在她来之前不知道给她说了多少遍,她都能记住了。
——私生女走投无路前来投奔。
她把计芳华那又臭又长的故事浓缩成了一句话。
两个佣人也知道把计嘉晾在这里是陈清让的意思,赶忙互相使了个眼色进了厨房。又过了不知道多久,耳边传来这家保姆的窃窃私语。
两人八卦地在厨房门口偷看她。
“就这么把人晾在这里不好吧?”
“我们也做不了主把她安排在哪里啊。”
“怎么办?”
“不知道,也是作孽,好好的干什么非要找上门来?”
“你没听人说了吗?妈妈去世了,临终前才告诉她生父是谁,她彻底无依无靠了才找上门的。”
“要我说也是可怜,关孩子什么事情……”
后半句话被下楼的脚步声打断了,陈清让站在台阶下,仰着下巴朝下看:“然后呢?”
正聊天的一老一小两个家里负责保洁和饮食的佣人立马噤声了。
陈清让路过她们走去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站在这里能看见客厅里那抹清瘦的身形,她的马尾低低地扎着,有几缕头发垂在脖子里,大约是察觉到了落在身上的视线,她也抬了头。
视线在空中交汇的瞬间,陈清让不知觉地下意识挪开了目光。
计嘉看着他拎着瓶矿泉水又走了,犹豫着追过去的行为是不是不符合计芳华给自己立的形象人设时,他不知道和两个佣人说了什么,一直在窃窃私语的两个佣人在他上楼离开之后走了过来。
其中有一个眉头上长着一个比较大的肉痣,看上去撞脸了一位明星:“我们带你去你的房间。”
计嘉也不傻,想着应该是陈清让的安排的。
当然给她的房间是朝向不好的二楼角落里的房间也应该是他的主意。
二楼位置最好的房间是陈清让的房间,压根不用猜,他开着房间门,似乎正准备欣赏她看见那间冬冷夏热,空间又小的房间时会露出的难过失落神色,可大少爷不食人间烟火,不知道生活条件真正艰苦的人过的是什么日子。
虽然朝向不好,但比起老街的出租房来说,这里已经好很多了。
结果当然是陈清让失望而归,看见计嘉不仅没难过反而很开心,气得他用力地将房门关上了。
两个佣人帮她搬了行李箱,计嘉也知道了那个眉头长了肉痣、稍微年长一些的阿姨姓李,她让计嘉跟着陈清让一起喊她“李妈”就好。她在陈清让还没出生的时候就在这家照顾了,已经干了快二十年了。那个年轻一点姓廖,她做事手脚很快,主要是负责保洁和给李妈打下手的。她让计嘉喊自己“廖姐”或是“廖姨”都行。
晚上,计芳华打电话来问计嘉情况如何。电话那头挺闹的,可能是在打麻将,计嘉听见什么筒子白板的。
她把今天来这里后的一切告诉了计芳华。
计芳华让计嘉做好长久战斗的准备,陈清让明显不是一个好相处的。
如果单单只是不好相处计嘉倒是不怕,她遇见过不好相处的人可不要太多,用对付挑剔怪癖的摄影师和时尚杂志主编、还有看人下菜的造型师的三两招就能应付过去。
和计芳华打完电话后,她将通话记录删除干净,计芳华做事细心,这张电话卡是她特意给计嘉办的,用的不知道是谁的身份证。
放下手机,计嘉翻了个身突然觉得有点口渴。
她不太喜欢在晚上临睡前喝水,因为第二天早上起床会水肿,但口渴又难捱。她打算起床去卫生间用水漱个口,解决一下口渴的问题。
房间外面的走廊没有关灯,独立卫浴就在计嘉房间的斜对面,出乎意料的是陈清让的卧室门户大开,她看见廖姨一手按着吸尘器一手拎着拖把从陈清让的房间里出来。
计嘉放轻了脚步走过去,入目就是一排靠墙的巨型书架,旁边的书桌上摆着一台主机酷炫的电脑,墙壁上一溜的全是各种比赛的奖状和证书。
计嘉没看见陈清让的身影。
房间里的香薰味道带着点茶香和香柠檬的味道,计嘉盘算着什么时候趁他不在去他房间偷看一下遗嘱,想法刚产生的那一秒她觉得背后一重。
是虚虚的那种重量。
重量来自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身后的人,他应该刚洗完澡,头发还在滴水,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
他语气很不好:“看什么?”
计嘉往旁边挪了一步,没继续挡在他房间门口:“没。”
陈清让视线还落在她脸上,对她的回答半信半疑:“没事就别瞎看。”
说完,陈清让走进自己的卧室,手搭在门把手上直接把门关上了。
他的难相处是意料之内的,计嘉只把这个当做睡前小插曲,转身去卫生间漱了口缓解了口干的情况之后便直接回了卧室睡觉。
陈清让重新坐回自己卧室的书桌前,电脑里传来和他打游戏连麦的好友声音:“真佩服你,一脚踢翻了垃圾桶,什么事这么恼火?”
是之前计嘉找上门来的时候他踢翻的,刚刚才叫廖姨上楼打扫,但他懒得多说,于是敷衍过去:“没事。”
好友没继续纠结垃圾桶被他踢翻的事情:“阿让我刚怎么听见有女生的声音?”
他打马虎眼:“你听错了。”
那头不依不饶,肯定自己没听错。
今天的事情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说清楚的,他和陈湛林感情不深,有记忆开始陈湛林就很少回家住。他在外面有自己的房子也有别的女人。邓莉和保姆们照顾着他陪着他,直到后来邓莉也在外面有了姘头。
耳机那头好友再三保证他就是听见女孩子的声音了,而且绝对不是陈清让家那两个佣人在说话:“我真的听见了。”
陈清让没了打游戏的兴趣,鼠标移到游戏的退出按键上:“那就是你真的见鬼了。”
第4章
关掉游戏,他背靠着电竞椅,将全部重量都压在椅背上。仰头看着炫目的白炽灯,眼睛发酸,他闭目隔着眼皮全世界都变成淡橙色。
世界变得很安静,走廊上没有一点动静。
他睁开眼睛,从抽屉里翻找出那封遗嘱,上面每一个字他都认识,但看着又觉得词句好陌生。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自己将上面所有字都背下来之后他才有了一点点安全感。即便多了一个妹妹,但是陈湛林的一切都是给自己的。
全部都是他的。
抽屉还开着,他拿开遗嘱看见了里面一个红丝绒盒子。正方形的盒子看着已经有些年头了,陈清让拿起盒子,将盒子在手上转了两下后,还是鼓起勇气打开了。
盒子里面是一个金色的镯子。
和计嘉手里那个一模一样的镯子。
一想到这儿他就觉得内脏都在痛,那些计嘉带来的东西将他最后一点儿对陈湛林的留念都抹除掉了。
越想越生气,嗓子也像是着火了一样了,拿起手边的矿泉水灌了半瓶。
-
计嘉一夜无梦,第二天在陌生的房间醒过来,她第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
出于职业的原因她本能地掀开被子看向床的另一边,没发现有人她才松了一口气。至少不是被带到了什么陌生奇怪的地方,她松了一口气,大脑也成功开机了。
也想起来了,她来这儿当个没品的骗子,虽然她本人不喜欢骗子这个称呼。
有人能把行骗做到极致,他们一类人被称为算命大师、一类人称为企业人事。
这个房间朝向虽然不好,但是家具都看着价格不菲,而且家具电器一样没少。计嘉拿着洗漱包去到卧室斜对面的卫生间,她的保养步骤繁琐,毕竟靠脸赚钱。
昨晚上自己睡着之后计芳华又给她发了一大堆短信,提醒她如何如何小心,顺便补充了一些她编造的和陈湛林的相处细节。
她一边用按摩仪消水肿,一边看着手机。
看完故事计嘉扁了扁嘴,真是可悲,活了四十年了居然还只能编出这样的像是男性杂志上的三流故事,还不如她小学时候化名小红小王编造的扶老奶奶过马路的故事呢。
这些消息她不仅没回复,还顺手把两个人聊天记录给删掉了。
从卫生间出来正好和打扫卫生的廖姨迎面撞上,她笑嘻嘻的:“起这么早啊?”
计嘉“嗯”了一声,主动问要不要帮忙。廖姨自然不用她帮忙,告诉她李妈已经在楼下做好早饭了。
早饭没等来陈清让,计嘉也不意外,毕竟以前家里的计桉也不是一个会在假期将早饭纳入生物钟的人。
但接下来好几天,计嘉都没有再看见陈清让,如果不是在自己能在房间里听见他上下楼的声音,计嘉还以为他这几天一直在不在家。
避开她是有意为之,大约是想着眼不见心不烦。
骗遗产这件事任重道远,不像是碰瓷胡同门口违规停放的汽车。计嘉没有那么心急,不过让她疑惑的还是居然就这么轻易地让她住进来了,她拿起那个计芳华给她的金色镯子,细细看了好几遍。
镯子看上去不是以前的流行款式,也像是什么历史悠久能看出品牌标志元素的昂贵奢侈品。
研究不出所以然来,那张照片也不知道是计芳华从哪里找来的。
这些暂时都不是她该操心的事情。
反正陈清让现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计嘉见不到他干脆先和家里的佣人打好关系。没两天她就得知了这家人的狗血八点档故事。
李妈说很多年以前陈湛林有一个未婚妻,但陈湛林似乎不喜欢那个女人,离家出走了两年后突然带着一个女人和一个才出生没几个月的小孩回来了,那个女人就是邓莉,小孩就是陈清让。
那时候陈湛林事业也开始起步,于是很多时候就留邓莉和李妈两个人一起照顾陈清让。
陈湛林事业越做越大之后,家也不怎么回了。再到陈清让念初中的时候邓莉也在外面勾搭上了别的男人。
李妈说到头来也是可怜了陈清让。
计嘉坐在厨房的椅子上帮着李妈一起折菜,一边记着李妈的话,手上的动作也没停。她稍有些不敢苟同,有这么多家产可以继承,陈清让哪里苦了。
她心里隐隐有了一些对策,正若有所思的时候李妈开了口:“你呢?”
左右不过是老人家想八卦了。
计嘉垂眸看着手里的芹菜:“我对……”她开口后又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称呼陈湛林,是爸爸还是说他的名字。
最后变扭地喊出了爸爸这个称呼:“我没见过他,从来都没有。我妈从小骗我说我爸爸去世了。听我妈妈说她知道自己是小三之后没有办法原谅他,也没有办法原谅自己。我妈身体不太好,小时候为了赚钱一直把我一个人扔在家里,后来在丝织厂的有毒车间熬坏了身体和眼睛。去世前才告诉我我爸爸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