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句话,她便拉上了沈佑一的手腕,往前走去。
没走多远,终于反应过来的华忻愉从她身后慌慌忙忙地追了上来,一把握住了宁愿的手臂,将她拦了下来。
宁愿平静地垂眸看了看她落在自己胳膊上的手,又抬眼看了眼华忻愉,依旧是那副冷冷的语气:“能麻烦您松手吗?”
华忻愉被她的态度刺痛,她像是被烫到,猛然松开了手,讷讷道:“小愿,你跟妈妈谈谈好吗?”
宁愿很果断地拒绝:“不。”
华忻愉几乎快要急出了眼泪,语气里也带上了几分恳求:“我是妈妈呀小愿……你不要这样,你跟妈妈说两句话。”
宁愿沉默地看着她,发现她和记忆里不太一样了。
面前的这个人曾经是自己最依赖、最亲近的人,从她存在于这个世界的第一秒起,就是在她体内,从她看到这个世界的第一秒起,就是在她怀里。
此刻的她,鬓边多了些白发,眼角的纹路也更深了,最陌生的是,她的身上,多出了几分烟火气。
是她和爸爸结婚将近二十年,宁愿都不曾见过的烟火气。
宁愿垂下眼眸,从包里拿出缴费单递给沈佑一,对他说:“你先去缴费拿药吧,一会医院门口见。”
沈佑一接过了单子,却没走,目光询问地看向她。
直到看见宁愿微微点了点头,他才离开。
母女两人来到了医院外面的庭院。
午后的阳光不错,华忻愉想想找把长椅坐下慢慢聊,宁愿却只在一个不会挡住路人位置停住了脚步。
她还是那副没什么感情的语气,淡淡道:“就在这里说吧。”
华忻愉看了女儿一眼,眼里闪过一丝失落,但很快又挂上了笑脸,她想去拉宁愿的手,被宁愿不动声色地躲开。
看着落空的手,华忻愉轻轻叹了口气,讪讪道:“小愿,你高三的时候,妈妈不是故意不去看你,你弟弟身体不好……”
“我没有弟弟。”宁愿声音生硬地打断她:“如果你只是想说这些,那就到这吧,我先走了。”
华忻愉慌乱地拉住她,哀切地问道:“小愿,你不能原谅妈妈吗?你爸爸都不怪妈妈了……”
宁愿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她仿佛是听见了极为荒谬又极为可笑的话,脱口而出道:“你怎么好意思说这种话?”
华忻愉脸上的表情一僵。
“我尊重你追求爱情的权利,也理解你渴望爱情。哪怕是那个人出现的那样巧,恰好就在我爸爸车祸后不久,我都理解。”宁愿停顿了一下,声音变得有些艰难,“可你为什么就不能先离婚了再去追求爱情呢?为什么不能坦坦荡荡的呢?为什么一定要出轨呢?”
她的视线变得模糊起来,嘴角却轻轻勾起,话里也带刺:“因为你懦弱又贪婪。你仗着爸爸爱你,肆意地践踏他的感情。”
“这些年,爸爸对你那么好,就算你对他没有一点感情,但总应该心怀感激吧?他对你的无限包容,换来的就是你在他最困难的时候头也不回地抛弃他吗?他也是个人,也会痛、会难过啊!你究竟为什么要这么残忍地对待他?!究竟凭什么还想得到所有人的理解和宽容?!”
宁愿的情绪逐渐失控,胸腔剧烈地起伏着,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脸颊滚落。
同时,她的视野恢复清明,看见了面前的人正捂着嘴哭泣。
宁愿将指甲狠狠掐入掌心,强迫自己尽快恢复镇定。
她深吸了一口气,片刻后,垂下眼眸,低声说:“请您以后别再找我了,也别再关心我了,我不想再看见您。”
说完,她抬手擦掉脸颊上的眼泪,转身离开。
这一次,华忻愉没有拦她。
宁愿机械地跟着人群走着,七拐八绕的,不知走了多久,最终竟然也走到了出口。
站在医院门口,她迷茫地抬头,看着行色匆匆的路人,心中忽然感受到了一阵巨大的空茫感。
当那些在心底反反复复想过无数遍的话,终于悉数说出之后,她却没有解脱,而是陷入更深的难过。
宁愿开始觉得胃疼,那种尖锐又清晰的疼痛让她忍不住弯下了腰。
手臂忽然被人扶住,宁愿费力地抬起头,看见皱着眉的沈佑一正担心地看着她。
她勉强冲着他扯出一个笑容,说:“你来啦。”
沈佑一的目光里满是心疼,很认真地问:“不舒服吗?我们去医院看看?”
宁愿却只是摇头。
渐渐的,她笑不出来了。
“我不想去医院……沈佑一,我想回家。”宁愿轻轻地吸了吸鼻子,眼眶里蓄着泪,声音里满是委屈和迷茫,“但我好难受,我走不动了……”
下一刻,在一片模糊的视线里,她感受到了沈佑一的手掌抚上了她的脸颊,正用大拇指轻柔地替她擦掉眼泪。
同时,她听见了他的声音。
他说:“我背你走,我带你回家。”
那声音带着少年的清冽,穿过耳朵,温柔地抚在她的心上。
第24章
沈佑一在宁愿身前矮下了身,宁愿张开手臂,沉默地爬上了他的背。
她的双臂环上沈佑一的脖子,下巴搭在自己胳膊上,专心地缓慢呼气来平复自己的情绪。
沈佑一什么都没有问,只是将每一步都迈得很稳。
等情绪平复得差不多了,宁愿抬起头往四周看了看,不太熟悉的街景,让她有些恍惚。
“这是……哪啊?”她的声音里还带着浓重的鼻音。
沈佑一的声音轻缓:“回家的路上。”
宁愿有些哭笑不得:“你还真的要背我走回去吗?”
“嗯。”他答得理所应当。
“好远的,走回去得要四十分钟吧……”宁愿忽然想起来他手上还带着伤,有些着急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快放我下来,你手上还有伤……”
沈佑一却不甚在意,只是慢条斯理地说:“只要你别乱动,扯不到伤口。”
宁愿闻言立刻定住,就连呼吸都跟着变轻。
此刻,她已经彻底从自己的情绪里抽出,迟钝的触感也逐渐恢复,她真切地感受到了怀里的少年。
感受到了他有力的小臂、劲瘦的腰和微宽的肩膀。
可她并没有心思心猿意马,满心都在惦念着沈佑一手上的那道伤口。
又走了一小段后,宁愿忍不住说:“我们还是打车回去吧,走回去真的太远了。”
沈佑一沉默着,不置可否。
宁愿正要再劝,他却停住了步子。
正当她疑惑的时候,沈佑一忽然侧过了头,鼻尖堪堪擦过她的脸颊,那一瞬,她甚至能感受到他的鼻息。
宁愿下意识地往后仰了仰,稍微拉开了些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还想哭吗?”
他看着她红红的眼睛,问得认真。
宁愿抿了抿唇,答:“不想哭了。”
“还难过吗?”
“不……”
“我要听实话。”
宁愿沉默着垂下视线,轻轻点了点头。
“那等你开心了,我就放你下去。”
宁愿不由失笑:“那我要是一直不开心呢?”
“那我就一直背着你。”
她唇畔的笑意在扩大:“可我们还要赶六点半的高铁呢,你难道还要背我去火车站吗?”
沈佑一思考了一下,认真估算着距离和自己的体力,答道:“那改一下签,我休息一会再背你去。”
宁愿彻底笑了出来:“好了,别闹了……”
“我没有闹。”沈佑一笔直地望向她的眼底,“我是希望你能天天开心。”
当你难过的时候,如果我没有办法拥抱你,那我就一直背着你,把自己放进你的怀里。
希望这样,你就不会感觉空落落的。
宁愿看了他一会,逐渐正色。她微微敛下眼睫,有些迷茫地说:“我自己已经不难过了,只是替爸爸感到不值得。”
“如果,爸爸当年没有娶妈妈,也许,他也会遇上一个爱他的人,会过得很幸福。”
沈佑一轻声道:“但也许,不是每份送出的爱意都在期许着回复呢?”
宁愿抬眸,怔怔地看着他。
因为要赶高铁,回到家后,宁愿便开始收拾行李。
大部分行李昨晚已经收拾好了,现在只需要将一些今天用过的洗漱用品塞进箱子里就可以。
最后检查了一遍,确认没什么忘带的东西后,宁愿开始合箱子的锁。
房间的门被轻轻敲响。
“门没有关呀。”宁愿诧异回头,看见父亲正倚在门口。
她慌忙收回了眼神,想要掩盖住自己的情绪。
宁宏朗的脸上带了些笑意,调侃道:“怎么?要去学校了,不舍得爸爸,哭鼻子了?”
宁愿瓮声瓮气地说:“我哪有……”
宁宏朗走了进来,爱怜地摸了摸女儿的头,然后,拉开桌边的椅子,在宁愿对面坐了下来,说:“跟爸爸聊聊?”
宁愿点了点头,将箱子推开,盘腿坐在地上仰头看着爸爸。
“你妈妈下午给我打过电话了。”宁宏朗的表情依然温和,没有半点别的情绪。
宁愿咬住下嘴唇里的软肉,不想再谈关于下午的细节,又想起下午沈佑一的话,便岔开话题,问道:“爸爸,你后悔吗?”
宁宏朗的脸上闪过一丝疑问,很快又明白过来:“你是问,我和你妈妈?”
宁愿轻轻地‘嗯’了一声。
宁宏朗思考了一下,平静地说:“后悔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