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车的时候,温蓝还有些愧疚。
司机还是之前那个小女生,居然在这儿等了他们几个小时。
虽然这是她的工作,她多少是不适应这种剥削者身份的。
可能是走了太久的路,她一上车就觉得小腹坠痛,好像被绑了一块沉重的石头,拼命往下沉似的。
“不舒服?”见她脸色不对,他握了她的手。
她的手很冷,秀气的眉毛也皱了起来,脸色惨淡。
“你不要动。”他扶住她的肩膀,让她半靠在自己怀里,吩咐司机,“去附近的酒店。”
“好。”司机不忘从后视镜看一眼,不由一愣。
男人目光深切、痛惜,侧目看向身边人时,毫不掩饰的关切。
温蓝此刻也注意到了他的神情,下意识伸手去握他的手:“江景行,我没事。”
“你不要说话。”他把她抱紧,唇贴在她的额头。
温蓝心底寂静无声。
只是痛经……他的反应,感觉她得了什么大病似的。
她心里有些许别扭的同时,又有些不易察觉的惊喜,忍不住勾了下唇角。
最近的酒店只离这儿一公里,到了后,他就让客房部送来了热水,连烧都省了。
喂她喝了后,又打了空调,抱着她窝在被窝里。
她一痛经手脚就冰得像冰块似的。
江景行握了会儿,忽然说:“都是我不好,不该拉你去看电影。”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她觉得他这自责挺没有道理的,“突发状况,什么时候都有。而且,是我要去看电影的。”
他定定看了她会儿,苦笑:“你可以不这么理性的。这种时候,就不能跟我闹一下?”
“你希望我跟你闹什么?我没事了,你太小题大做了。”她觉得他的反应挺乐的,不忘打趣他,“不可一世、向来自我得不得了的江公子,也有这么大惊小怪的时候?”
他眼神危险:“你再说一遍?!”
温蓝下意识收起了调侃他的表情,讪讪的,缩了缩脖子:“玩笑开不起?你不是这么小心眼的人吧?”
“你错了,我就是这么小心眼的人。”他捞过她,对着她的唇狠狠吻了下去。
吻完后,他靠在床头抽了半根烟,然后斜斜伸过来一只手。
“什么?”她本来都趴下去玩手机了,不解地看向他,“干嘛?”
“手机借我一下,我发个短信,我手机没电了。”他表情镇定无虞。
温蓝没多想,拔下充电器把手机递给他。
“密码。”屏幕上亮起淡淡的白光,江景行垂下眸子,问她。
“六个6。”
他失笑:“这么摆烂?”手指输入,飞快解锁,径直打开了微信聊天界面,输入“池礼”。
没找到。
转而从联系人里找,很快就在列表找到了池礼。
然后点进去,删除。
温蓝也看到了他的动作,再去看他波澜不惊的脸:“……你干嘛?”
他把手机还给她,淡淡道:“幼稚一把。”
温蓝:“……”
刚刚说他小心眼,他还来劲儿了。
再看他那副故作平静的表情,她忽然就想要笑。原来,他也不是总那么冷静总那么理智嘛。
也有无可奈何被不要脸的情敌气到的时候。
这种拿另一半手机做文章删人的小女孩行为,他竟然也会做。
温蓝忽然就觉得,他其实也没有那么高不可攀那么遥远了。这一刻,她深刻地感觉到他也是有弱点也是有七情六欲的。
“这样才可爱嘛。”她忽然就想要逗逗他,扑过去捏住他两边脸颊,嬉笑,“不要老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江景行,其实你很防备别人吧?所以在外才总是戴着一张面具,不让别人看到你内心最真实的一面?”
她想了想,歪着脑袋看他,“心理学上管这叫‘规避风险’?说到底,是一种极度缺乏安全感的行为。”
“你还懂心理学?”他轻笑。
房间里只亮着一盏壁灯,浅灰色的纸灯罩拢住了大半光芒,只有些许溢出。
江景行棱角分明的脸,在这样昏暗的灯影中格外疏冷。
虽然在笑,温蓝却感觉不到有多少暖意。
有很长一段时间的空白,她才开口,不知怎么就开口了:“你介意跟我说说你的事情吗?”
之前每次一提到这个事儿他就岔开话题,或者是轻描淡写一笔带过。
可越是这样,温蓝觉得那越是他不愿意诉之于口的隐秘。
倒不是想要窥探什么,她也有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有很多不愿意让人揭开的羞耻事情,比如她妈的事情,但是,并不是提也不能提。
有时候你越是在意,那个伤口就越是伤你越深。
她望着他的时候,一双眸子清亮且坚定,是那种很容易在人心尖上破开一个口子的目光。
江景行忽然变得很沉默。过了会儿,他捞了一旁的打火机,只听得“咔哒”一声轻响,他低头给自己点了一根烟:“你想知道什么?”
“关于你,关于你……妈妈。”她声音不由放低。
他没抬头,只是无声地抽着烟。
“算了,你不愿意说的话……”
他却开口了,声音很淡:“她姓叶,将门之后,出身很显赫,到了她父亲这辈,家里就她一个女孩,几乎把最好的都给了她。但凡是物质上的需求,父母都竭尽全力地满足,可能是爱之深责之切吧,管教也很严厉。这种教育方式下,她的性格既像公主般骄纵,也非常胆小懦弱,一贯的欺软怕硬。她的婚姻也是被安排好的,男方是世交家的孩子,年轻有为,出身同样显赫,性格却有些古板,不是她喜欢的那一类。”
“结婚后,她既逃脱了那个名为‘家’的牢笼,也感觉自己像是进入了另一个牢笼,很快,她迎来了迟来的叛逆期。她不断跟丈夫吵架,动辄打骂摔东西,一开始还算和谐的婚姻很快千疮百孔。后来,她在外面有了很多男人,坚持要和丈夫离婚,她的第二个儿子就是在离婚前生下的。”
他顿了顿,继续说,“所以,她很讨厌她的第二个儿子。不过,就算剥离了这一层原因,我想她也不会喜欢他。有些人的磁场就是天生不和,就像每个人出生后都性格迥异一样。有些家长,哪怕同时生养了两个孩子,却非常喜欢其中一个讨厌另一个,不需要有什么理由。对吗?”
他的声音太平静了,好像只是在讲述一个跟自己完全不相干的故事。
温蓝默了会儿:“也许……也许……”
“也许”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她又闭上了嘴巴。
感觉此刻说什么都是多余的。没有经历过完全一样的事情,再多共情也无法体会对方的心情,再多的安慰都只是站在旁观者角度的指手画脚。
都是笑话罢了。
“不需要安慰我。”江景行平静地说,轻轻一哂,“从来就没有什么希望的人,是不会去期待什么的。”
这个笑容有些突兀,也有些讽刺。
温蓝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后来谁也没有说话。
窗外月色凄清,她趴在那边看了会儿,回头将脸贴在他搁在一侧的手背上,蹭了蹭。
她的脸颊皎洁如新月,莹润白皙,眼底是全身心的信赖。这种毫不掩饰的示弱和依赖,让江景行这一刻感觉到了被强烈需要。
其实,她的经历并不比他好多少。
四年前刚认识她那会儿他就感觉出来了,她外表总是温柔谦和,对谁都很有礼貌,其实就像是一只刺猬,时刻进入警戒状态。
却偏偏还要装作大度、并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她的样子。
“你呢?温蓝,说说你家里的事情。”
“没什么好说的,你都知道啊。我爸以前是做建材的,挺有钱的,后来生意失败,他受不了这个打击,跳楼了。我妈就把我和弟弟交给了我外婆,一个人去了北京……”她迷迷糊糊的,快要睡着了。
他抚摸着她精致的脸孔,忽然觉得此刻的他们就像是两棵同根树,泥土下的根须交缠往复,早就密不可分。
尽管从地面上看,是截然不同的两棵树。
他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在她唇上落下轻柔如雾的一个吻。
……
那日之后,凌旭就陷入了纠结之中。
他想一个濒临绝境的赌徒,明明知道已经输得一败涂地,但还是不信邪,还要孤注一掷赌上一睹。
心里更有一种执念。
既害怕知道那个人是谁,又非常想要知道。
他这样的男人,要承认自己失败太难了。
墙上的日历一页页过去,手机上的日期一日日临近,终于,到了五月一号这日。
他前一天就联系了江景行:“哥我几点过去?”
江景行给他发了个地址:“明早4点。”
凌旭一边在心里骂娘一边关了手机,事实上,这一晚上他都没睡,熬到凌晨3点就爬了起来,换上伴郎服去了酒店。
外宾有专门的休息室,定的是一间总统套房。
江景行的朋友亲戚,必然都是非富即贵的。
凌旭敲门进去时,姿态友好又谦卑,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就笑着问:“四哥呢?去接新娘了吗?”
其余人都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他。
有几个,神色还特古怪。
凌旭当时摸不清这种眼神的含义,只是直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见没人愿意搭理他,他悻悻地找了地方坐了,抽了根烟。
喝了几口茶,他觉得有些内急,去了洗手间。
洗手间里有人,他只好转道去外面。
过道冗长,脚踩在厚而绵软地毯上没有丝毫声响。加之因为是凌晨,天还未亮,四周没有什么人,稍有一点动静就能清晰入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