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他那个一母同胞的哥哥因病去世以后，江颖对他就越发冷淡了。甚至因为一些阴差阳错的巧合，把哥哥去世的一部分原因归咎于他的身上，母子关系早已撕裂。
如江齐盛所料，刚才一通电话打过去问情况。
姐姐家的保姆告诉他，昨晚江颖胃不舒服，半夜送去医院急救。
好在有惊无险，身体并无大碍，只不过是天气热，饮食冰冷过多，引起肠胃痉挛，上吐下泻，折腾到人都有点虚脱了，今天已经好转出院。
这些年，叶森南其实一直都想要缓和跟母亲的关系，对母亲的事向来也都非常的上心。
所以今天下午，上海回Y城的飞机落地后，他得到消息，便直接从航空公司开车前往水岸林邸，急着去看望江颖。
可是他的一份孝心，母亲却并没有领情。
叶森南进门的时候，小妹叶怡晨正坐在客厅陪母亲聊天。
母女俩不知讲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叶怡晨笑趴在了母亲的肩上，江颖拍了拍她的手背，也跟着笑得合不拢嘴。
“森南少爷回来了。”
原本温馨愉悦的氛围，在听到保姆的招呼声后，忽然就静了一瞬。
江颖抬眸淡淡看他一眼，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然后慢慢变得平淡。
坐在身旁的叶怡晨，下意识地想起身跟哥哥打招呼，母亲却抓着她的手没有松。
叶怡晨顿了顿，只好又坐回去，礼貌又疏离地开口道：“哥，你回来了。”
叶森南走向了客厅。
叶怡晨看了妈妈一眼，江颖慢条斯理地戳了块水果递给她，没什么其它的反应，更没一句寒暄的话。
叶森南也不介意，反正过去一直都是这样，他早就习惯了这种氛围。
他走到母亲对面的沙发里坐下，顺便把手里拎得营养礼盒放到了茶几上，平静开口道：“落地后才看到小妹发的信息，听说您肠胃不舒服还去了医院，怎么不住两天再好好观察一下？”
江颖替小女儿理了理衣领，不疾不徐地开口：“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讨厌医院，住在那里找晦气吗？”
叶森南停顿片刻，继续温声道：“我只是看您气色还不太好，为身体考虑，痊愈出院会更放心一些。”
江颖没什么情绪地说：“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叶森南眉目间闪过一丝淡淡的无奈和刺痛。
他看着母亲，沉默地抿了抿嘴角，没再接话。
叶怡晨目光在母亲和哥哥之间逡巡了一圈，笑着插话道：“哥哥也是担心您，刚结束工作，就从机场直接赶了回来。”
江颖极淡地弯起嘴角轻笑了一声，带着一丝不屑。
空气静谧，一种诡异的静谧。
又过了好几秒。
叶森南不动声色地放松薄而锋锐的唇线，再次抬起眼皮看向母亲，眼底神色已经变得柔和，继续缓声开口：“您身体一直都不太好，需要好好调养一下。这些补品，是我咨询过营养师，专门养胃的。”
江颖目光淡淡地扫过茶几上的礼盒，没有吭声。
叶怡晨抱起盒子瞧了瞧，说道：“妈妈，你的确是该听哥哥的话多补补，身体好了才不容易生病，昨晚真是吓死我了。”
江颖宠溺地笑着看了小女儿一眼，顿了顿，又看向坐在对面的儿子，脸上的笑容却又淡了下来。
叶森南也没指望这么多年疏离的母子之情，能在一朝一夕就得到转变。
尽管如此，他还是在一直努力：“如果您同意，我想给您请一个家庭营养师。”
江颖没接话，从他脸上挪开目光，低头摸了摸手指上的戒指，突然话题一转，问了句：“听说你爷爷给你物色了门婚事？”
叶森南一顿，心里骤然升起一丝期待和隐隐的愉悦。
这好像是这么多年以来，母亲第一次主动关心起他的事情。
他唇边带了抹微笑，忍不住告诉母亲：“是苏家千金，长得很漂亮，也很善良懂事。我跟她高中曾经还是校友，也算知根知底。”
“哦。”江颖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下一秒却又泼了他一脸的冷水：“你果然最听你爷爷的话。之前那么多名媛千金你都看不上，他给你物色的女孩子，看样子你倒是十分满意。”
母亲跟爷爷不和，不仅是叶家，就是外面的人，也都知道一些内情。
当年爷爷阻止父亲娶母亲，觉得母亲出身普通，门不当户不对，全城闹得沸沸扬扬。
可父亲一意孤行，跟爷爷反抗多年，最后两人奉子成婚，爷爷没办法才不得不妥协。
小时候他就听到过家里的保姆们闲聊，说母亲虽然最终还是嫁进了叶家，但是刚进门时非常不受待见，低声下气好多年，老爷子十分不喜欢她。
后来还是因为大哥去世，父亲借机和母亲搬了出来，她才终于翻身好过了一点。
叶森南解释说：“不是爷爷安排，这个女孩子是通过舅舅介绍。”
江颖靠进沙发里，陇了拢身上披着的薄纱巾，冷笑着看向他，淡漠道：“甭管谁介绍，老爷子要不同意，能让人进你们叶家的门？”
叶森南唇角的笑意早已消失干净，他摩挲着腕上的手表，一时有点哑言。
江颖又道：“既然你自己也满意，看来好事将近，没让你爷爷失望。”
叶森南说：“过段时间带给您见见。”
“我看也没这个必要。”江颖轻讽道：“你爷爷选中的孙媳妇，跟我肯定没什么共同之处，应该也没什么话可说，不必多此一举。”
叶森南不再多说了。
叶怡晨见气氛不对，又笑着打圆场道：“嫂子迟早也得来见婆婆的呀。”
江颖看向自己的小女儿，牵强地笑起来，意有所指道：“妈妈这辈子从没奢望过你爷爷他们接纳和尊重我，也无福承受苏家千金叫我一声婆婆。有你这么个贴心的女儿，还有你爸爸的理解，我就已经很知足了。”
叶怡晨苦笑着握起妈妈的手，又悄悄地瞄了对面的哥哥一眼，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再说什么合适。
正巧这时候保姆过来唤他们吃晚饭，叶怡晨赶紧道：“哥哥应该也没吃饭，要不一起吧。”
叶森南本也没有打算留下来，正想拒绝，江颖却提前说道：“不知道你会来，也不知道杨嫂有没有多准备你的份儿。”
叶森南神色平淡地看了母亲一眼，不卑不亢道：“我晚上还有事，既然有小妹陪您，我就先回了，改天再来看您。”
江颖勉强笑了下，又道：“你要工作忙，不回来也没关系。”
叶森南顿了下，从沙发上起身，一言不发地转身往外走。
叶怡晨看着哥哥离开的背影，有点尴尬，也有点心疼。
等他消失在门口以后，她才回头抓紧妈妈的手做了个为难的苦脸。
江颖拉着她起身往餐厅走，没任何解释。
叶怡晨却忍不住替哥哥有点打抱不平，直言道：“妈妈，好歹哥哥也是一片孝心来看你，你怎么也该留他一块儿吃饭啊。”
江颖却说：“大人的事情，你一个小孩儿有很多都不清楚，就别参合了。”
“可是——”叶怡晨替母亲拉开椅子，继续道：“我听说哥哥这次会答应爷爷联姻这门婚事，是为了妈妈呢。”
江颖一顿，回头看向小女儿，声音里是压不住的生气：“你听谁胡说八道的？”
叶森南关门的这一刻，正好听见这句话。
他把手抄进兜里，停站在台阶上。
好半会儿，仰头望一眼狂风骤雨欲来的压抑天气，沉闷的胸口都觉得堵塞。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低下头抓了把头发，然后才大步走下了台阶，驾车疾驰离开。
回家路上，他把油门加到最大，可速度还是不能缓解内心的窒息感，才突然想去喝酒。
但是到了半路，阴郁了一个下午的天骤然大雨倾盆，好似终于把所有的闷沉发泄了出来。
车子在暴雨中行驶了一条街道，刚好走到篮球俱乐部附近的红绿灯停下。
他隔着车窗往外看了眼，想了想，最终还是调转了车头。
处理心理上的负面情绪，除了酒精麻痹，运动也可以在无形之中转移注意力。
篮球场上一场痛快的挥汗淋漓，身体的劳累，总算稍微疏解了几分心情的疲惫。
就像此时此刻，躺在副驾驶里看雨，听着大雨砸下的嘈杂声，其实疲惫已经消减了心里的一大半负担。
苏姳莞问他话的时候，他的确是在走神。
这一刻，他正在短暂的回忆，大概是从什么时候，他热烈地迷上了运动？
应该是从开始懂事的时候，因为出身在特殊的家庭，所以要比普通人家的小孩懂事的早。
小时候，当他很不理解为什么父母不喜欢自己，爷爷又对自己十分严苛，逼迫着他选择自己不喜欢的事情，逐渐围困在一个令人感到窒息的怪圈当中无法挣脱时，舅舅就会带着他去参与各种不同的运动。
每次只有运动到累到不行，无暇再去琢磨那些令他困惑和烦恼的事情，然后好好睡一觉，心情才会慢慢的自愈。
久而久之，运动对于他说，不仅是锻炼，更是一种心理的解压。
想到此处，正好听到舅舅在叫他。
他从回忆里抽神，终于转过头来。
江齐盛说：“姳莞跟你说话，你怎么不吭声？”
叶森南转眸，看向苏姳莞一双明亮又好奇的大眼睛。
两人对视了一瞬，他才问：“说什么了？”
不知道是不是苏姳莞的错觉，她盯着他的眼睛，原本清黑又锐利的目光，这会却泛着疲惫的红血丝。
她微微拧起眉心，不太确定地问他：“是不是很疼？”
这句没头没脑的关心，也让叶森南淡淡皱起了眉，神色疑惑地看她。
苏姳莞是真的有点内疚。
如果他不是飞行员，可能哪里磕磕碰碰也不会有什么。
但万一真的因为她，断了他以后的职业生涯，不仅会让她有负罪感，而且还会让她一辈子都觉得欠他的，只怕今后真的会更加牵扯不清了。
她很真诚的道歉，又不动声色地埋怨他：“你说当时明知有危险，怎么就不躲开点？”
叶森南总算反应过来了她到底在表达什么，却差点被她这句没良心的话给气笑，轻哂：“听你这意思，我救你还怪我多管闲事了？”
“..........”苏姳莞倒也不是这么个意思。
她就是觉得，刚才他不拉她的话，那个球可能也砸不到她，她也不会撞到他搞成现在这个样子。
她歉疚地找补道：“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觉得你因为我受伤了，会让我很过意不去，还不如当时就让我被砸，我心里还好受点。”
叶森南听了这话简直无言以对。
他奇怪地看着她，目光幽冷，隔了两秒，又重新扭头看向了窗外，懒得再跟她讨论这个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