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家广式的早茶店,坐落在平京的四方院里,却有一种不伦不类的和谐感。早起看日出,上山下山这一路折腾下来,腹中却没有饥饿的感觉,只是端上来的餐点模样诱人。迟穗咬了一个流心包,甜味的流心被舌尖品尝到,食欲才被勾起一点。
温敛依旧同以往一样,对餐点兴致缺缺,倒是对那挂在窗边的鹦鹉起了兴趣。他抓了一把瓜子,饶有兴致地逗弄那只毛色艳丽的鹦鹉。
迟穗再尝了一口绿豆沙,看温敛倚在窗边,拿着拨开的瓜子肉,从笼中的间隙抛过去,看那鹦鹉在笼中扑腾,为了尝到那几颗瓜子肉。他眼里的倦怠消散许多,增添了浅淡的笑意。
温敛似乎想逗那鹦鹉说话,只是鹦鹉扑腾归扑腾,却像是被锯了嘴一般,没发出一点声响。
迟穗走过去,在瓜子碟里抓了一把,学着温敛的样子去逗弄鹦鹉。那毛色艳丽的生物似乎更喜欢迟穗,吃了几颗迟穗的瓜子后,竟然来了一句欢迎光临。
迟穗弯起了眉,去看温敛,没想到温敛也在看着她,他放下了手中的瓜子,夸了她一句厉害人,自然流露出的平京口音,将这句夸赞凭空添了一分吊儿郎当。不过迟穗依旧开心,不仅是因为温敛,她想到了桌上的面包,手动扯了一些面包屑,期待能从鹦鹉口中听到更多的语句。
这次换她倚在窗边,微微弯下腰,将面包屑投入到笼中,不过还是带了几分犹豫,喃喃说:“不知道老板允不允许客人投食。”
温敛笑了,“到这会才想起。”
迟穗从笼后分了一半眼神去看温敛,因为他去投食了,所以就跟着他一起去。她今天穿了一条绿裙子,外面的棉衣在进到茶楼后已经脱下,那一片浓艳的绿色在日光下,更衬得她的脸有一种清透的白。
很容易留下印记。
温敛伸手,如他所想的,捏了捏她的脸。他的声音和日光一样温柔,是最容易伪装的温柔。
“老板说,他允许了。”
他看见她一瞬间怔愣的表情,比那只不会说话的鹦鹉要可爱许多。所以温敛更温柔了一些,那捏动脸颊的动作成了轻柔的摩挲,像极了情侣之间缱绻亲昵的身体触碰。
迟穗手里的瓜子也落下去了,这几秒钟的时间真不知道做什么才好。
如温敛所想,她的脸上极容易留下痕迹,只不单是红痕,是一片红霞。手下的肌肤极滑嫩,让温敛想到了牛乳。
“真容易害羞。”
他将迟穗抱在怀里,慢慢亲吻她的唇,没有涂抹任何东西,可她的唇色依旧鲜妍。好像真的每一处都生在了他喜欢的地方。
迟穗仰着头,仰起的脖颈像一条绷得紧紧的弦。这时候的感觉是混沌的,只是紧张。
温敛的喉间溢出一丝笑,他摸着她的耳垂,轻声对她说:“穗穗,你乖点。”
第16章
迟穗有点委屈,她还不够乖吗。
温敛的手从耳垂下去,碰到了脖颈,那里的肌肤依旧绷得很紧,有经脉在脆弱地跳动。真的脆弱,他垂下眼,像是稍微握紧,就能被轻易折断。
他的眼尾划开笑,声音也带着轻薄的调笑意味。
“那么紧张,怕什么?”
迟穗下意识地想反驳,只是出口的声音还是带了弱气。
“没、没怕。”
温敛笑得出了声,低头在迟穗唇上再吻了一下,言语含糊在唇舌之间,可迟穗这次听清了。
他说:“小黄莺也结巴。”
不知为什么,听到这句话,迟穗反而放松下来。其实没什么不好的,他本就是阅历丰富,迟穗在他面前,青涩地如同刚生出嫩芽的树苗,并不需要事事都装作成熟。
那天的早茶,到最后温敛也没动多少,但是迟穗特意打包了一份海鲜粥。即使温敛不吃,也要放到他车里。
她说得认真:“我不想你得胃病。”
那时温敛勾着海鲜粥的包装袋,笑了笑:“想管着我?”
却没想到迟穗随之就问:“可以吗?”
他怔了依稀,随即就勾起唇角,说可以呀。
很随性,迟穗却想将这句话当真。
那天出去时,经理亦步亦趋,送他们出了门。泊车的服务员将温敛那辆车开到门口,经理还在同温敛说话,似乎与这家早茶店经营有关。迟穗先一步,走到了车边。
所以她没听到,温敛最后一句和经理讲的是:把边上的鸟换了。
迟穗的下半学期可以算作很忙碌,两份家教的工作因为学生课业的要求,加重了许多,此外,她也试着报名了学校的活动,总要在履历内,为自己增添一些砝码。
奶奶打来电话时,迟穗正好将收到的奖学金汇到奶奶卡里。这奖学金得来也不易,当时迟穗看到顾晓蕾提交的报名表,匆匆一眼扫到的评选资格,也是很优秀。
她极不确定是否能选上,还好最后还是拿到了。
她走过喧嚣的人群,找了稍微僻静的地方,接起奶奶的电话。也是寻常的问候,问她生活学习,问她钱是不是够花用,最后还是转到这笔奖学金上面。奶奶的声音很有气势,让她不必再时不时打钱过来,她在乌江没有需要花钱的地方。
迟穗没有奶奶这样的气势,就时不时地附和,不过之后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放下电话后,走到活动厅还是闹哄哄的,迟穗还听到策划活动的工作人员说有人弃赛。这是校内的一个主持比赛,今天晚上是复赛,所以叫来了参赛人员,下午先做彩排。
迟穗又听到顾晓蕾的名字,好像说的那个弃赛的学生,说的就是她。
没轮到彩排的学生三两在一起,说着真真假假的传闻,据说她是因为去拍了一部网剧,不单是这个比赛,正常的课程也连续请了不短的假期。
她听了一耳朵半真半假的传闻,当佐料一般背着自己的主持稿。
当天晚上正式比赛的时候,上台前,迟穗竟然看到了卓茵茵。她恰好也注意到了迟穗的视线,拿着一把小扇子,笑着冲她挥了挥。
那天下台后,迟穗才看到卓茵茵扇子上写的字,不加掩饰的加油词,好像将她说得天下第一一样。迟穗把扇子拿下来,不想再让这么嚣张的词汇出现在人前。
扇子放下后,迟穗终于想起问卓茵茵怎么来了,她没有告诉卓茵茵比赛的事。卓茵茵拿扇子拍了一下迟穗的头,说宿舍楼下贴着宣传海报,上面有迟穗的名字。
“如果我不来,今晚就没有为你加油的人了。”卓茵茵恨铁不成钢。
迟穗乖乖地任由卓茵茵拍打,她在有些时候是对自己极没有信心的人,就比如这时,因为总担心会被淘汰,所以就不会把参加比赛的消息告诉他人。
还好今天复赛的成绩还算不错。
最后听到迟穗入选的通知,卓茵茵高兴起来,拉着迟穗出来,说要请她吃蛋糕,仿佛比迟穗自己还要高兴。迟穗被拉着走,她对卓茵茵说:“应该是我请你。”
卓茵茵回头看她:“这句话等你拿奖的时候再对我说。”
最终还是被卓茵茵带到了蛋糕店,只是卓茵茵和店员说了一下,迟穗就看到店员拿出一个早已包装好的蛋糕。很难不让人怀疑,这是卓茵茵早已预订的。
蛋糕上的草莓很鲜艳,卓茵茵切下一块,先递给迟穗。
迟穗接下时,手肘带过身边的包,不小心将它打落在地。
卓茵茵顺手将包捡起来,还给迟穗时,目光在上面多停留了一会。她说:“是那个男人送的?”
迟穗点点头,先吃掉了蛋糕上的草莓。
平时它是被锁在柜子里的,但是今天很不巧,陪伴迟穗许久的帆布包报废,所以它重见天日,代替一天的帆布包。
卓茵茵好奇地追问了一句:“那你们现在,感情好吗?”
她对于迟穗和那个男人之间的关系,感到费解。有些神秘,不像普通的男女朋友。
迟穗想了想,大约是很好的,迟穗想到那天的日出,眼尾不自觉柔和地玩起来,她也是这样回答卓茵茵的。
卓茵茵用小叉子一下一下戳着桌上的蛋糕,纠结万分,还是将心中的想法说出来。
“那个男人,”她不知道温敛的名字,总是用那个男人来替代,“我觉得他不是一个很好的恋爱对象。”
迟穗刚刚弯起的眼角稍稍落下后,又很快扬起。
“没关系,我知道的。”她只是,还是很喜欢他,就像喜欢年少时常常幻想的瑰丽梦境。
蛋糕店对面的高楼上的宣传屏在夜幕中变换颜色,其中一个画面引起卓茵茵的关注,她叫了迟穗一声,问在宣传屏上的女生是不是她们学校的。迟穗顺着卓茵茵的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恰好宣传屏已经跳到了下一则广告。
也不能说是广告,是一则宣传电影的宣传片,是映着蓝天白云与绿叶的校园,看起来是很清新的校园恋爱片,也许就适合在春意萌发的四月观看。
迟穗想到上次和温敛讨要的奖励,又惴惴揣测恋爱片温敛会不会喜欢看。
卓茵茵的注意力也转到这则宣传片上面,在迟穗耳边说着这个电影的火爆,连宣传曲也成了近段时间的热门曲目。她拉着迟穗手臂提议:“穗穗,要不要找个时间一起去看。”
迟穗对她有些抱歉,因为卓茵茵刚刚还对温敛表达过不好的观感,她模糊了温敛的名字,只说了要和别人一起去看。
可卓茵茵哪有不明白的,她放下手,还是气不过,点着迟穗的额头,说她恋爱脑。
迟穗笑着,任由卓茵茵点着她的额头。大约人一生之中总要有奋不顾身的时候,而迟穗将寥寥的奋不顾身,给了温敛。
她是在和卓茵茵一起回宿舍的时候,将这则宣传片转发给了温敛,而温敛的回复姗姗来迟,在第二日她帮高中生补完课才出现。
那天补完课已经是晚上七八点钟的光景,天色完全暗下来。原本不应该这么晚的,只是因为学生最近成绩起伏大,迟穗就又多花了一些时间替他巩固知识。家长过意不去,想要捎迟穗一程,顺便请她吃个饭,被迟穗婉拒了。
虽然拒绝家长时迟穗笑着说不饿,但是走到外边时,迎面一阵凉风过,她忽然就很想吃点热的。
这边的别墅区也有超市与便利店,只不过位置稍远,步行过去的话,大约也要十多分钟。但是这块高级别墅区,夜晚也是明亮的,路灯盏盏,灯火通明。所以这十多分钟的路程,并不让人感到害怕。
便利店里货架上食品满满,靠近收银台里放着关东煮和烤肠,但是店员却不知所踪。迟穗看着冒着热气的关东煮,耐心等店员过来。
温敛的消息就是在这时候弹出来。
“喜欢这个?”
四个字和一个问号,但迟穗已经能想象出他在手机面前挑眉的模样,或许也没有挑眉,而是不带表情地发出这一行字。
迟穗笑着打下:很喜欢。
便利店的玻璃门开合,清脆的电子音说着欢迎光临,又来了一位新客人。迟穗从手机上抬起眼,可是店员还没来。
脚步声在她不远处停下,有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拿两盒烟,万宝路。”
迟穗怔了怔,下意识地回头,见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胡振文也没想到是她,微怔过后,笑着问她:“你在这里打工?”
迟穗想起上次也是在这个别墅区碰到胡振文,大约他就是住在这里吧。
“不是。”迟穗否定,她又看了看自己今天的穿着,套着一件蓝色的背心,可能就是因为这件蓝得透彻的背心,被胡振文误认为店员了。
收银台后的房门开合,店员终于来了,她看到收银台前站的两位顾客,连忙道歉,又问他们需要什么。
迟穗稍稍侧身,让胡振文先说。她想要点关东煮,时间会更长一点。
店员替胡振文拿了烟,又拿出明显是加宽加高过的纸杯,帮迟穗放关东煮。
胡振文拿了烟也不走,靠在收银台边,问她到底是做什么兼职。
可能是想挽回刚刚被误认为店员的尴尬,胡振文才有了这么一问。迟穗也没有隐瞒,说了在做家教。
胡振文将那两包万宝路在手中翻转,看到店员拿出迟穗点好的关东煮,氤氲热气在那一杯关东煮里升起,连带着视线也都模糊了。他看了看迟穗,又透过便利店的玻璃门,看门外不远处停放的车辆。
“你做兼职的事,温敛哥知道吗?”
这个问题,有一点交浅言深的味道。迟穗抬起眼,看了看胡振文。
“是很重要的事吗?”她说,“温敛是否知道我做兼职。”
胡振文将烟壳在收银台大理石的边缘敲了敲,眼镜下的眼微微眯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