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这个做什么?”贺图南靠着墙,长腿交叠撑在凳子上,漫不经心抬了抬眼。
徐牧远跟他没什么好隐瞒:“刚刚,展颜来跟我打听怎么寄东西,你还记得她吗?上次碰巧跟你一起去自来水厂的女生。”
贺图南眯了眯眼,看着徐牧远:“她啊,有点印象,她跟你很熟吗?怎么总是找你?”
徐牧远这次却没正面回答,他说:“你要是知道,你出来一下告诉她吧。”
贺图南起了身,跟徐牧远走出了教室,这边,宋如书不禁抬头,目送两人出去。
“展颜,贺图南你还记得吧?暑假见过的。”徐牧远笑指了下贺图南,“他知道,省的我再学一遍学不清。”
展颜没说记得,也没说忘记,她看看贺图南,微微笑一下。
贺图南像陌生人一样客气:“你要寄什么?”
寄什么,都花的是贺叔叔的钱,展颜把零花钱存了起来,目前还不需要再张嘴要钱。
“寄几本数理化的资料。”
贺图南问:“往哪儿寄?”
“永安县城。”
贺图南了然,难怪,她平时跟铁公鸡一样,一毛不拔,爸给的钱从不见她花出来,她这是准备支援哪一位。
“不如直接寄钱了,有那个邮费,够再买两本资料的了。”贺图南开始不动声色试探她。
展颜脸上有几分犹豫:“很贵吗?”
“贵。”贺图南言简意赅。
“那寄钱,信封要是万一丢了怎么办?”
贺图南眼里尽是揶揄:“你真够土的,你以为怎么寄钱,放信封里吗?你寄资料这种大件丢了才不好找。”
徐牧远听得微微皱眉,说:“她只是不懂。”
贺图南似笑非笑瞅着徐牧远,第一次不给好友面子:“你懂?你懂你说给她听,”他又看眼展颜,“我说的够明白了,听不听随你。”
他说完,眼睛里就彻底没了笑意,转头走掉。
“别介意,贺图南他……”徐牧远一时想不出怎么打圆场,反倒是展颜,很平静,“没关系,我再考虑考虑怎么办。”
“笔记对你有帮助吗?”徐牧远问。
展颜说:“嗯,你的笔记一目了然,对我帮助很大。”她把徐牧远当成一个兄长式的朋友,跟他说话,没什么拘束,很自然,她看他的目光也清清白白的。
只是课间十分钟实在是短,铃声一响,展颜就轻快地说了“再见”。
教学楼灯火通明,展颜站在楼下,望着四周,好像处在一个白昼里。米岭镇中心校,只有一栋两层楼,院子一望到底,那里,也住过三载青春年少。
她不知怎么了,忽然很想米岭镇中心校,老师,同学们,操场上的梧桐树,双杠……怪不得贺图南进了厕所立刻出来,展颜这会儿才弄明白。
她又忍不住无声笑了笑。
世纪大阅兵要开始了,这是九九年最值得高兴的事情,也最隆重,一中的学子们关心阅兵式上出现的新武器,所有人,都好像很激动,小饭馆里,老师的办公室里,人人都在谈五十年大庆。
这天,广场上中央摆着巨型花篮,人们骑着自行车满面春风地驶过。阅兵直播结束后,这里会放气球。
贺以诚告诉两人,阅兵结束后带他们去广场看看,本来,贺图南了无兴趣,凑热闹这种事,他没兴趣,但展颜说好,他看看她,怎么看都不觉得她是喜欢凑热闹的人。
家里电视很大,林美娟不在,贺以诚陪两个孩子看阅兵。
展颜坐沙发上,很安静,贺图南托腮沉沉盯着电视画面,时不时的,瞄展颜两眼,她看得很专注,有好几次,也许是因为看到里令人澎湃的画面,她想欢呼,可红红的嘴唇只是动了动,又安静了。
“今年,海军陆战队武警特警都是第一次受检阅。”贺以诚跟他们说话,随便起个话头,展颜侧了侧身,不知道怎么回应。
“颜颜,会不会觉得枯燥?”贺以诚见方阵走完,接下来是新武器亮相,他觉得,女孩子可能不太兴趣。
展颜感兴趣的,她连广告都喜欢看。
“没觉得,我觉得都好看。”
贺图南手指摩挲起唇,微微地动着,很好地掩饰了嘴角那点讥诮。
贺以诚总是不自觉地去关怀展颜,仿佛天性,只不过做父亲的天性,似乎苏醒太晚,贺图南说不出贺以诚对他好还是不好,他没缺过他什么东西,物质上,从小就比别人优越。
可展颜来家里后,他明白了,贺以诚对他,即便不坏,也谈不上多好。
他一定是觉得亏欠她,欠了就要补,可时间没法赎回,那就变着法儿的补。
贺图南猜,贺以诚恐怕都没他这个做儿子的更了解自己。
他忽的意识到,也许,妈就是不想看家里父女情深,才出的门。
也是,街上比家里热闹,又热又闹,九九年第一次放起十一长假,秋高气爽,动一动竟还能一身汗。
门铃响了,贺以诚去开门。
是宋笑,背后站着她其貌不扬……甚至可以说面目丑陋的女儿,宋如书。
作者有话说:
明天早九点更新。
第20章
“贺总,你也在家的呀,”宋笑撩了下头发,“我还以为,你这么个大忙人假期要忙的,你看,真不巧,我家里电视坏了,孩子又想看阅兵。”
宋如书脸皮紧绷,她快臊死了,她不想来的,电视坏了,看不了阅兵固然遗憾,可为什么要来贺图南家里看?谁不知道贺图南家里非常有钱,他会看扁她的,会以为她和那些同学一样,都喜欢上赶着粘他。
尤其是,妈妈跟贺叔叔说话的样子。
这让宋如书特别尴尬。
沙发上,本来懒散坐着的贺图南,蓦地抬头,宋如书已经看到他了,四目相对,他那个表情,是突如其来紧张之下的冷淡。
就这么一眼,宋如书觉得很泄气。
门都开了,母女俩自然被请进来。
宋如书看到展颜时,明显愣了愣。
“我堂妹。”贺图南抢在贺以诚之前,算是用这句话,跟宋如书打了个招呼,“爸,宋如书现在还跟我一个班。”
展颜看了贺图南一眼,站起来,说句“阿姨好。”
她对宋笑,不陌生了。这人一来,那个笑声,香气,就开始不停地吸吮着人。可宋笑带来的女孩子,个头不高,脸黑黑的,皮肤不大平整,像满目疮痍的火后遗址。
她对宋如书笑笑。
宋如书笑不出来,她笑难看,门牙太长,她这么近地面对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她觉得自惭形秽。
贺以诚听到贺图南这么说,也就顺着他的话,微笑说:“是吗?那真不错,你们还是同学。”
宋如书僵笑,有点迷惑地看了看贺图南和展颜,贺图南比了个手势,问她:“喝点什么吗?”
“谢谢,我不渴。”她一点都不想坐下来,文章里有种写法,叫对比,她不想跟展颜对比着坐,这太残忍。
贺图南却给她拿了罐健力宝,放在茶几上。
三个少年人,一时间,都没了话说。
宋笑跟贺以诚说话时,眼波总是脉脉的,阳光照着,涟漪不断。她毫无顾忌地笑,媚媚的,指着电视里的武器像个小孩子一样请教贺以诚:
“这是什么?用来干嘛的?”
贺以诚告诉她武器的名称、用途。
“那可真厉害,贺总你怎么什么都懂的?”她崇拜地看着贺以诚。
宋如书脸要滴血,她噌地下站起:“妈,我不想看了,没什么好看的了,”说着,艰难看向贺以诚,“贺叔叔,打扰了,我以为阅兵多好看呢,介绍武器什么的我不太感兴趣,我们先回家了。”
她说完,急忙朝门口走,宋笑也不生气,笑盈盈起来,说:“我真是闹不懂如书了,电视坏了她不高兴,现在能看了又不想看。”
贺以诚说:“小孩子都是这样,一会儿一个主意。”
“妈!”宋如书的声音里,有哀求,也有催促。
贺图南却跟着到门口送客,等人走了,贺以诚深深看他一眼,没说什么。
阅兵结束时,无数个气球冲向蓝天,展颜不知道爸和爷爷有没有看阅兵,这样的时刻,爷爷准会把烟袋往脚前头一磕,咂摸着嘴儿说:
“新中国好啊,往年过的日子,不叫日子。”
然后开始讲小鬼子当年是怎么进的米岭镇,战士们死在山沟里,老百姓偷偷把他们埋了,奶奶这时要骂:
“得了,得了,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天天说,有那个劲儿,你咋不去给我薅草去?”
爷爷就像被惊到的知了猴猛得闭嘴,等奶奶一走,又开始呱啦。
她想起爷爷,脸上又有了点笑。
再回神时,贺叔叔已经进厨房了,她过去搭把手,贺以诚笑:“看你哥哥懒的,五谷不分,四体不勤,去,你找他择豆角,看他会不会?”
没想到,贺图南已经靠在了门边:“有什么难的?”
两人就坐在客厅择豆角,展颜手底娴熟,脸上忽弹了半截豆角,一抬头,对上贺图南的眼:
“我会跟宋如书说的。”
展颜脖子上露出截细细的金绳,下头坠着那是贺以诚给她买的小碧佛,沉甸甸的一块。
她不想要,可贺叔叔说,戴着小佛能给妈超度,她不信这话,但还是戴上了。
“说什么?”她问。
贺图南眼睛看着金绳,说:“不让她乱讲。”
“讲什么?”
“你是……”贺图南想骂她是猪。
展颜却垂眸说:“我知道了。”她说着话,雪白的脖颈那金绳就一闪一闪的,像打铁花。贺图南被雪白映着眼,他突然伸了手,轻轻那么一勾,小碧佛露出来,掂在掌心,上头有热热的体温。
“学校不让女生戴首饰。”
他一本正经地告诉她。
展颜因为他刚才那个动作,身体倾着,碧佛还在贺图南手里掂量着,她的脸,就差那么一截就能触碰到,可那一截,却是天堑。
“我戴几天,等十一开学就不戴了。”她说着,觉得离贺图南太近,莫名有些不适,往后掣了掣。
这一掣,贺图南才顺势松开手。
展颜无声看着他,那神气,分明是疑心他干嘛不用嘴说,非得突然动手。
贺图南掐着豆角头,说:“我以为,爸爸给你买的金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