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个电话那么久?”贺图南一开口,就是个不耐烦的味道。
他没告诉她,家里爸妈因为她吵了一架,说是吵架,其实不算,起因当然是因为她开学要不要继续回贺家的事情。林美娟即使到怒火烧心的地步,也要维持好看的面子,发火都是克制的,听起来,至多像抱怨,她的眼睛红红,声音却都没怎么大几分。
贺以诚还是一如既往的强势,他是一家之主,他说了算,别人不容置疑。
他对林美娟不能收容一个可怜的,失去妈妈的女孩子,表示遗憾。
可到底,没有声嘶力竭的争执,也没有什么摔盘子摔碗,他家连吵架都是安静的。
“我这就回去。”展颜声音有点哑了。
贺图南说:“回哪儿?”
展颜愣了下。
他的脸,在昏暗不清的路灯下,轮廓也模糊,可鼻梁那却分明尖锐着似的,看起来,有种如梦之感,展颜有一瞬间真觉得在做梦,天地全非,来城里的这个暑假,好像是假的。
“我也不知道要回哪儿。”她下意识说出心里话,这一下,贺图南听恼了,她这弄得好像在他家受了什么气一样。
“你既然自己有家,就回你自家家吧。”
他说完就后悔了,可当他看见展颜的脸上掠过一丝近似痛苦的表情时,贺图南可耻的发现,他竟然相当愉快。
作者有话说:
下一更明早九点。
第16章
这句话,只是让展颜难受了那么一会儿。
妈都已经不在了,最狠的刀子,早捅过了她。展颜当晚捏着葬礼上的那朵纸莲花,扭头看看箱子,爸说,下封信要秋天看。
开学那天,贺以诚开车送展颜过去,宿舍里,都是妈妈们在帮忙,只有他一个男人,去的很早,替展颜选位置。刚进门当然不可以,出来进去的,很吵,冬天也冷……
条件是差了点,不过好在周末可以回家,贺以诚担心展颜吃不好,告诉她,门口小店可以吃个小炒,味道比食堂要好些。
“平时在这儿凑合吃,想吃什么,周末回家吃。”他宽慰着展颜。
展颜嘴里的话兜了几圈,才出口:“贺叔叔,周末我留学校学习,不回去了。”
贺以诚一点都不意外的表情,他只是说:“学习有学习的张弛之道,周末回来,耽误不了什么的,再说,这不是刚高一吗?”
贺叔叔永远有人不能距离的理由,他温柔平静地看着你,让你觉得,拒绝他,简直是种罪孽。
高一新生入学,事情很多,要军训,要迎新,活动五花八门,恰逢建国五十周年,学校早拉起了横幅,写着祝福伟大祖国云云。
整个城市都喜气洋洋的。
到处挂满小红旗。
这种气氛,感染了展颜,她军训非常刻苦,一点女孩子的娇气都没有。休息时,学生们闹着教官唱歌:“陈教官,来一个,陈教官,来一个!”
教官说:“我嗓子都哑了,跟破锣呢,你们来!”
学生们不扭捏的,就跑到草坪中央,唱歌,跳舞,小时候在少年宫学的才艺表演还没忘完,都又拾起来了。
展颜是里面怎么都晒不黑的女学生,她最好看,说不上来的好看,见着她那张脸来,就会想起青的山,绿的水,四处一派明亮。男生们起哄让她唱,她抿笑,站起来捏着帽子说:
“我给大家唱个《沂蒙山小调》。”
前一个同学刚唱了张宇的《雨一直下》,顶新顶新的流行金曲,展颜这唱的什么?
“人人那个都说哎,沂蒙山好,沂蒙那个山上哎,风光好……”
展颜一亮嗓子,唱得旁若无人,她也不看别人,脸昂着,就去看那蓝瓦瓦的天,这是石头大爷教她的歌儿。
“高粱那个红来哎,稻花那个香,满担那个谷子哎,堆满仓……”
她嗓子圆润,气息稳,像喉咙里滚着一颗光滑剔透的宝珠。
同学们本还都还在小声笑她土,什么山区小调,她唱着唱着,人都安静了,连路过的老师也驻足,侧耳倾听,仿佛记忆中家乡的河边,忽的起了一声鹤唳,响彻云霄。
这下,都知道了高一十班有个漂亮的女孩子,会唱小调。
等她晚自习做自我介绍时,大家都已经认得她了。
“我叫展颜,毕业于米岭镇中心校。”
“米岭镇……听起来像乡下。”
“就是乡下,那里有很多非法小煤窑,我姨夫老家就是那里的,我知道这个地方。”
“妈呀,我以为她是城里的,乡下人不都脸黑吗?她为什么那么白?”
“你这样是歧视劳动人民……”
后面的话就变成了嬉笑,推搡:“你才歧视劳动人民!”
这些,展颜都没听到,她被班主任叫住:“唱《沂蒙山小调》的就是你吗?”
“是。”
班主任赞赏地看她一眼,说,“我以为你们这大的孩子,都只会唱流行歌曲。”
那天,所有人都自我介绍了,展颜只记住了自己的同桌,从县城考过来的郝幸福,她自我介绍时,班里很多人撑不住笑了。
高一军训过半时,高二分班的成绩出来了。
文理分科,是一个分叉口,很多人生选择都是在某个看似寻常的好天气里定下的。高一的学生们,沉浸在对高中校园的新鲜感中,没几个人往告示栏那凑,那儿尚且与他们无关。
展颜穿着迷彩服,衣服很大,袖子长,裤腿也长,她都给挽了起来。郝幸福有点口吃,说话很慢,跟她一起在那看告示栏。
年级第一是徐牧远,展颜惊了下:他真的好厉害。
这一年,社会上风传教育部很快要启动“985工程”,老师们也常挂嘴边。于全国所有高中生而言,九九年,是大学扩招第一年,机会变得多起来。
到底一中今年的高三生升学率会达到多少,谁都说不好。
“这个叫徐牧远的,”郝幸福脸上闷痘了,她说话,也像闷痘,“成绩可真好。”
展颜表示赞同,下意识去找贺图南的名字,一路下溜,在三十一名那找到了他。
贺图南考出了有史以来最差。
即便不妨碍他进重点班,但这个成绩,很失颜面。
一个暑假,他忙炒股,倒腾电脑,每天想法都很多,像马蜂窝,没怎么复习,也没怎么预习。
他哪里比徐牧远聪明了?展颜默默对比着每一科两人的成绩,尤其是理科,她不懂,贺图南为什么那么自信。
她忽然在成绩榜上,看到了宋如书的名字,宋笑的女儿,年级十五。
班级很多,人也很多,展颜尚不清楚这个分数,到底够上哪个等级的大学,她也不知道自己到高二时,会是什么水平。
和她同样沉默的,有些出神的,还有郝幸福。
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一中对两个女孩子来说,就是山外的山,天外的天。
“展颜?”后头徐牧远喊她,展颜回头。
“还真是你,”徐牧远说,“我知道你们在军训,吃饭了吗?”
展颜点头,指着公告栏:“你是第一。”
“我知道,”徐牧远一脸稀松平常,他微笑着,“怎么暑假你没再过去听课?”
他一直等她,换掉拖鞋,也不穿大裤衩了,可展颜再没来过北区。
展颜见他记着这事,说:“我还补着英语,就没去,你每次都考第一吗?”
她很佩服他,又急切地想知道,徐牧远是怎么考第一的。
“没有,”徐牧远很谦逊,“没出过前五吧。”
展颜心里又是一阵羡慕,想了想,还是问出了口:“你高一的笔记,能借我看看吗?”
“小妹妹,笔记要钱的,我们老徐的笔记畅销市里六校,你这张口就要可不行。”徐牧远后头来了个男生,一把搂住他,笑看着展颜。
展颜怪不好意思的,她不知道,笔记原来得花钱买。
“别听他瞎说,逗你的,你在几班,我回头给你送去。”徐牧远笑着瞥了男生一眼,正经说道。
“十班,我在三楼教室。”展颜声音雀跃几分,她觉得,徐牧远可真是个好人。
旁边,等徐牧远人走了,郝幸福才微弱地问:“你能借我也看看吗?”
她没问展颜为什么会认识高二的学长,只想笔记,展颜看她脸上那种近似讨好的笑,想起一些人,她有过这样的同学,跟人说话,总是不自觉带着讨好的神气,唯恐别人拒绝,又唯恐别人生气。
她答应了。
趁午休时间,她到校外买信纸信封,小店里,学生们在挑磁带,上头写着一人一首成名曲,港台精选什么的。
老板说:“都是泉州货,不是正版不要钱。你们是常客了,内部价,十块钱三盒。”
“老板,再送我一盒孟庭苇的呗,下次我们还来。”
小店旁边有个租书屋,里头的书,大都脏兮兮的,卷着边儿,多是武侠言情,租一天几毛钱,导致学生们狼吞虎咽,两天就能解决一本。
展颜刚想进去看看,余光瞥到一个人。
是贺图南。
他在店里吃饭,顺带看了了会球赛,此刻,刚刚走进阳光里。
在学校里,要假装不认识,是两人共同的默契。
更何况,上次两个人应该算不欢而散。
展颜当没看见,立刻走进了书店。她希望,贺图南根本都没有看见她。
当天晚自习,徐牧远就把笔记送来了,没直接给她,委托她的班主任转交。
展颜想当面跟他道谢,都没办法,她甚至都没想起来问问他在几班。
军训结束的那天,展颜是领队,她形象好,正步踢的也好,像棵小白杨一样挺拔,英姿飒爽。
贺以诚特地带着相机,找了熟人,进大操场拍她。他在校门口出现时,被宋如书看到,这时,理科重点班敲定,宋如书已经跟贺图南再成同学。
她告诉他:“我看到贺叔叔了。”
开学两周了,他没回家,没见过贺以诚,也没见到展颜。偶尔,目光从操场上乌泱泱的迷彩服上掠过,千人一面,他分不清哪个是她,只听男同学说,高一有个漂亮的小妹妹,唱歌好听。
他心里一动,人却无比镇定:“没看错吗?我爸这个时候来学校干什么。”
宋如书跟他说话,脸也淡淡的,总像架着一口气。那么多人喜欢跟贺图南献殷勤,她看不上,也不屑于去做,好像过来跟他说话,仅仅是因为两人一直是同学,又在同小区,这样,总比别人多一二交情。
“我看着是贺叔,不知道有没有看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