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温一心整个人都是撕裂的,她只觉得头痛欲裂,指尖在口袋里摸索着,握住冷冰冰的手机,在屏幕上机械般的按了一串刻在脑海里的号码。
一直处于占线之中,裴瑾的电话根本打不通。
温一心扔了手机,抬手捂着脸,心脏处仿佛被人用力攥住,疼的她快要透不过气来。
扔在被褥上的手机铃声大作,温一心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指尖哆嗦着,划开了接听键。
她颤巍巍的嗓音里透着一丝哭腔:“裴瑾,我怕!”
她的语气里满是惊惧过后的惶然和无措,却哽咽着再也说不出别的言语。
裴瑾听到她的声音,一颗心仿佛被揉碎了,却不得不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温声安抚她:“别怕,我很快就过去陪你。”
飞机快要起飞,他不得不挂断电话:“乖乖的,你先睡一觉,醒来就能看到我了。”
温一心听到他的声音,六神无主的人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她听他的话,放了香片在香鼎里,翻出两粒安眠药,喝了温水吞进了药片后躺到了床上。
只能用这种办法,逼着自己不去想刚才开棺的血腥画面。
裴瑾是乘坐私人飞机,独自过来的,身边一个助理和保镖都没有带,他的宾利车停在清雅苑的门口,推开车门,就看到满地还未来得及打扫干净的纸钱以及正在被保洁清理的花圈。
他锃亮的皮鞋踏在那一地的纸钱和花圈上,敲响了清雅苑的大门。
管家和赵姐在监控屏幕上看到来是裴瑾,立即打开了门。
裴瑾抬脚径直往楼上走,问:“一心怎么样?”
赵姐看着裴瑾冷峻的神色,胆战心惊:“我刚才去看她,已经睡着了。”
“这件事尽快处理好,裴氏的法务团队和公关部门全部归你调遣安排。”裴瑾脚步不停,片刻后身影便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处:“协助警方揪出所有送这些东西的人。”
推开主卧的门,裴瑾大步走到床沿边,一抬眸,便看到放在床头柜上的小药瓶,他眯起眼,视线扫过上面的字迹,眸底寒光乍现。
他抚着温一心的脸颊,轻声唤她:“一心,醒一醒,快醒一醒。”
也不知道她究竟吃了多少片安眠药。
裴瑾心急如焚,索性将她扶起来,正要连人带被褥抱起去医院,好在温一心睁开了眼。
她困倦的眉眼里满是茫然,澄澈的眸底仿佛蕴着一汪清泉,怔怔的盯着他。
裴瑾紧绷的神经总算松懈下来,忙问:“你吃了多少安眠药?”
温一心脑子似乎有些迟钝,她含糊着回答:“两片。”
手指用力揪扯着他的袖口,将脸埋在他的怀里:“裴瑾......”
裴瑾抱着她,温热的掌心隔着薄薄的绸面睡裙,抚着她后背的脊椎骨,嗓音低哑暗沉,却透着一股令人安心的沉稳:“别怕,没事了。”
温一心被他搂抱在怀里,男人身体的余热透过衣衫源源不断的传到她的身体里,驱散了她骨子里浸透的寒凉。
似乎每一次绝望之时,裴瑾都陪伴在她的身边。
裴瑾抱着她仿佛抱着整个世界,“跟我回宣城好不好?”
似乎生怕她拒绝,没等温一心回答,忙补充一句:“姜恒也在宣城。”
温一心轻声:“嗯”。
裴瑾冷白的长指从她乌黑浓密的发缝里穿过,拿起风衣外套将她包裹住,俯身抱起她,带着她往外走。
温一心闭着眼,安眠药的药效还没有过去,她整个人昏昏沉沉,任由裴瑾抱着她驱车离开,上了私人飞机,一路到了桐景苑。
她睡得很熟,梦境里的画面断断续续的浮现在脑海,久远被封存的记忆如碎片般被一点点的拼凑起来。
本以为回了桐景苑后,温一心睡一觉待安眠药的药效散了便会醒过来,哪知她却生病了。
温一心浑身发冷,却又热的难受,连呼吸里都仿佛夹杂着流火,灼烧着她的每一根神经。
她沉浸在过去的时光里,无声的煎熬着,挣扎着,仿佛将从前的痛苦又活生生的经历了一遍。
袁谦合上医药箱,“烧的太厉害了,暂时醒不过来,送她去医院住着吧。”
裴瑾看着躺在床上,眉心紧蹙着,脸颊浮出不正常红晕,双眸紧闭着的温一心,无计可施,只能依照袁谦的要求,送她去了私人医院。
姜恒和裴瑾轮流去医院看她,温一心偶尔睁开眼,却仿佛看不清身边坐着的人,又闭上眼沉沉昏睡过去。
裴瑾问医生:“怎么回事,都一个礼拜了,她为什么还未退烧?”
医生皱着眉头:“病人的高烧应该不是身体导致的,很有可能是心理原因导致......”
裴瑾指腹抚过温一心烧的起皮的唇:“心理原因?”
温一心似乎又陷入了梦魇里,她秀气的眉心紧拧着,泪水从紧闭的眼角溢出来,口中胡乱叫着姜恒的名字:“我不嫁,姜恒,我不要嫁人!”
裴瑾愣住,抬眸看向病床另一边坐在轮椅上的人。
姜恒脸色大变,握住温一心紧紧揪着床单的手指,低声开口:“好,不嫁就不嫁......”
在他低低沉沉温柔嗓音的安抚中,温一心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一点点的安静下来,重新陷入昏睡之中。
她的手指依然死死抓着姜恒的手指,犹如抓着自己的命运,不肯松开。
裴瑾看了眼两人紧握在一起的手,站起身往外走:“你守着她,我出去一趟......”
“裴先生。”姜恒喊住裴瑾:“这件事,我们第一次在碧落园见面时,我就同你说起过,她可能已经想起来了。”
裴瑾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指把玩着一根烟,抬手扯了下领带,不置可否。
姜恒眉宇间满是无奈:“裴先生,一心陷在半昏迷的状态里,她可能烧糊涂了,等到她清醒过来了,你可以亲口问她,再听她解释。”
裴瑾点点头:“我晚些时候再过来看她,你让姜辞把一心八年前作画的视频和照片直接发到我的邮箱里......”
姜恒目送裴瑾的背影消失在病房门口,暗自叹了一口气。
一直到傍晚时分,桐景苑的管家送了晚饭过来,裴瑾都没有再出现在医院里。
温一心身体的温度一点点的降下来了,等到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她浑身的衣服和头发都被发出来的汗液浸湿,才彻底清醒过来。
大病初愈,她消瘦了许多,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只一双黑漆漆的眸子如被夜色浸染过,仿佛被遗忘在星河里的墨色宝石。
病房温度很高,没有一丝风,姜恒冷白的俊脸上沁出细密的汗,他用帕子擦拭过,抬眸见床榻上的人睁开了眼,面上一喜,伸出温热的手掌去摸她的额头:“退烧了,你终于醒过来了。”
他又取了一块干净的帕子,帮她擦拭颈脖处的细汗,语气温柔,嗓音里透着款款温情:“你昏睡好几天了,裴先生衣不解带的照顾你,今天上午刚离开,说是晚些时候再过来看你。”
他倒了一杯温水递到她的唇边,绝口不提自己为她做过什么。
温一心就着他的手,喝完了杯子里的水,就这么定定的看着他,看的姜恒无奈的笑起来,用哄小孩的语气问她:“怎么这么看着我?”
温一心的泪意一点点的往上涌,从眸底沁出,慢慢湿了眼眶,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嗓音干哑,哽咽着唤他:“姜恒!”
姜恒见她这副模样,登时乱了手脚:“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哭了?”
他握着帕子轻轻擦拭她的眼角,手指却被温一心紧紧的抓在了掌心里,她看似虚弱无力,可抓着他手指的力气却很大,仿佛一松手他就要消失一般。
“姜恒!”温一心蓄积的泪水夺眶而出,“我见过沈括了,知道你找过蒋怡,你让蒋怡催眠我,是想要让我忘了车祸那天发生的事,是吗?”
姜恒:“......”
姜恒抿紧了唇,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
“我全部想起来了,我全都想起来了!”温一心朝着他扑过去,嚎啕大哭起来,“我那晚没有跟同学在一起,我那一晚分明是跟你在一起的。
你也不是第二天来酒店接我时的路上出的车祸,分明是我们一起从酒店出来,去领证的路上出的车祸......”
这段记忆,在她脑海里一直都是混乱的,她也问过钟黎和身边的人,毕业那一晚,她到底跟谁在一起。
几乎所有的人告诉她,那晚毕业晚宴后,她就留在酒店里跟同学住在一起......
以至于后来,她就算偶尔回想起姜恒在酒店里铺满了玫瑰花,拿着钻戒向她求婚时的情景,也以为是时间发生了错乱。
温一心哭的声嘶力竭:“我当时就坐在副驾驶上,只要你打转一下方向盘就能避开些,你也不至于伤的这么重......”
她的青春孤独又炽烈,几乎将所有的时间都放在了提升自己以及跟姜恒谈恋爱上,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除了从小一起长大的钟黎,只从跟姜恒确定男女朋友之后,温一心再也分不出半点时间去交新的朋友,她甚至连本班同学都没有认全。
毕业晚宴她确实参与过,却早早的回了酒店,在顶级奢华套房里,忐忑又兴奋的等着姜恒跟自己求婚......
第88章
姜恒见她全部都想起来了,也没再打算瞒着她,他轻拍着温一心的后背:“傻丫头,我若是打转了方向盘,你就没命了。”
温一心哭的快要晕厥过去,每个人都有求生的本能,生死关头,姜恒却选择保全了她。
温一心趴在他的怀里,泣不成声:“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为什么?”姜恒淡淡的笑着,“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事发突然,并未想那么多。”
他语气温淡,眉眼温和,神情犹如千帆过尽后看透一切的淡然,“一心,幸亏我当时没有打转方向盘,我们两人才都活了下来,这样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不是吗?”
温一心除了哭,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还有什么是能对他说的。
如果一开始,她记着这一段,她宁愿孤独终老,守着良心上的谴责和内疚背负着赎罪般的枷锁度过一生,也不可能听姜恒的话去相亲嫁人。
可世上没有如果,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发生了。
那一晚,在她陷入梦魇里时,姜恒看了医生的诊断结果,从隔壁的病房里滚动着轮椅来到她的床沿边,抱着她,连夜联系了最好的心理医生和催眠师,抹除她脑海里这一段无比重要的记忆。
难怪她对姜恒,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负罪感,尽管她不记得一切,却总觉得两人之间有一种沉甸甸的牵扯,如一根看不见的丝线,操控着她的内心。
她和姜恒之间,隔着无法偿还的爱和恩情。
裴瑾说得对,这世上一直都有人爱她如生命。
她从未曾被抛弃过。
小的时候是外公外婆和母亲,再后来是姜恒,现在是裴瑾,这些人如爱着自己的生命一般爱着她......
裴瑾抱着一捧向日葵,才刚走到病房门口,就听到了温一心断断续续痛彻心扉的哭声。
哭声很大,淹没了姜恒温柔的低语声。
裴瑾脚步顿住,他站在门口,看着特意买的向日葵,想要等两人说完话再敲门进去。
温一心的声音清晰的从病房的缝隙里传出来,透着悲痛的呜咽声犹如杜鹃的悲鸣,惊雷般灌入裴瑾的耳膜:“我能为你做什么,我可以为你做什么?”
温一心半跪在地上,抱着他毫无知觉的膝盖,仰起哭的泪水斑驳的清瘦小脸,许诺般的开口,“姜恒,我什么都能为你做,什么都可以为你做的,就算要我的命,我也愿意......”
裴瑾眼眶微红,喉结上下滚动着,心口仿佛被压了一块石头,沉甸甸的令他透不过气来。
他转过身,抱着怀里的向日葵,悄无声息的转身离开了,生怕听到温一心更残忍的话。
路过垃圾桶,他将手中的向日葵扔在里头,大步进了电梯。
夜色寒凉,他坐在住院楼小花园的长椅上,一根接着一根的抽着烟,偶尔抬头看一眼温一心的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