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墨扶她起身,喂了些水给她,她才回过神来。
“艺班的人呢?”
“都死了。”子墨说完,有些担忧地望着她。
邀雨身子一震,咬了咬牙道,“扶我去看。”
子墨哪肯,牢牢按住她,“此处不宜久留,你既然醒了,我们还是速速离开的好。”
“带我去看!”
邀雨从没这样对子墨吼过,吼完自己也后悔了,“子墨……我要亲眼看看,不然怎能死心?”
子墨无奈,只好扶她出房门。
死得都很安详。有的死在帐篷中,有的死在后面的马厩,有的死在车上,所有人都像是忽然睡过去了一样,悄无声息地去了。
“没有多余的外伤,应该是以迷药迷昏后,一刀致命的。”
邀雨一具接着一具尸体地查看着,不是……这个也不是……这个也不是他……
正当她要放下心来的时候,却发现营地入口横着的尸体。
邀雨只觉得双腿一软,要不是子墨架住,她已经摔在地上了。
“不会的……他可是我们的小师弟。他武功不差,不可能有人轻易杀得了他。”邀雨依旧不愿相信,挣扎着走到巴拉身边。
尸体尚有余温,也是一刀致命。这显然说不通。自己传了真气给巴拉,就算是不能完全驱毒,也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
除非……练他们这种内功的对毒的抵抗都较弱?巴拉死在营地外,显然是跑到这里才挺不住晕过去的。若是自己没有输内力给他,他或许会跟自己一样,在帐篷里就晕过去了。
邀雨忽然俯下身去扯尸体的脸,又揉又搓了半天,最终颓然地坐在地上。
是他,不是易了容的……
邀雨只觉得胸口疼痛难忍,自己的小师弟,她好不容易找到的,称得上与她同气连枝的家人。就这么无波无澜地没了……
“雨儿……你可还好?”子墨见邀雨捂着胸口,焦急地唤她。
邀雨只死死盯着巴拉的尸体,声音微微颤抖,“师弟,你一路走好。我定会替你报仇的。”
子墨心中不忍,轻声劝她,“雨儿,走吧。北魏人很快就要来了,我们在这里怕是会招人猜疑。”
邀雨本想将巴拉的尸身带走,可她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做。无论是北魏还是夏朝,不见到巴拉的尸身都不会善罢甘休。
如今自己的身份还不能曝光,任何过多的追查对他们一行人都是危险的。
邀雨转过身,可此时身体太过虚弱,怎么也迈不动步子。子墨忙命跟随前来的两人速速回使节们住的驿站,交待如有人问起,就说自己带着念儿游玩去了。说完便打横抱起邀雨,轻放入马车,一路驾车出了平城。
邀雨在马车中迅速调息回复。人总算从悲痛的混沌中清醒了一些。她仔细回想,当时她和巴拉都喝了一杯水。自己对毒的反应较快,所以一定是那杯水有问题。
既然要杀人,为什么不直接下毒?而只是用迷药?又费劲周章再去一个个杀掉。除非这些人不想用毒误杀了某人。
不想误杀谁呢?
当然是她檀邀雨。否则怎么一营地的人都死绝了,偏偏就她活着。
下手的人定是想活捉她,只是子墨及时赶到才没能成事。到头来,竟是自己连累了小师弟……
“子墨……你说……我难道是灾星吗?总是连累旁人……爹、娘,小师弟,他们都被我所累。”邀雨的声音哽咽,听得子墨的心也阵阵钝痛。
“雨儿怎么会是灾星呢?你看看我,不是什么事儿都没有。”
邀雨却沉默,没再说话。
邀雨和子墨从营地驾车离开后,嬴风才从树丛后现了身。其他的荆卫站在他身侧,看着嬴风沉默的背影。
“公子,咱么可还要带檀邀雨回荆州?”等了半晌,终于有一个黑衣人开口询问。
嬴风道,“良机已失。若再出手,便要打草惊蛇了。如今夏朝的艺班莫名其妙死在北魏。赫连勃勃便是再糊涂也该知道北魏不可信。只要夏朝与北魏面和心不合,那北魏短时间内便不敢有什么大举动,咱们的任务就达成了。”
“那属下这就安排公子回荆州?”
嬴风摆手,“不。现在离开,一定会被盯上。你们派两个人回荆州送信,其他人我另有安排。”
再说子墨带着邀雨驾车在城外逛了一圈儿,直到邀雨的体力恢复了一些,才回了使臣们的驿馆。
两人刚一进门,便看见北魏的官兵站了一院子,仇池国随行的官员立刻迎上前来对子墨道,“大人怎么去了这么久?出了大事了!念小娘子的艺班被人抢了,人都死光了!魏皇昨夜赏赐的金银珠宝也都不见了!要是小娘子昨夜没随咱们回驿馆,说不定今日就遇害了!”那官员说着,偷偷给子墨使了个眼色。
子墨方要上前同北魏的官员们打招呼,便听见邀雨一声惊呼,昏厥了过去。子墨吓了一跳,赶忙冲过去抱住她。刚要叫人请大夫,便被邀雨暗中轻碰了一下。
邀雨知道,出了这么大的事,北魏的官员肯定是要询问她的,只是她现在心情尚未平复,肩膀又有伤,接受审问很有可能会被人怀疑,所以干脆装晕过去。
第六十八章 、一池浑水
子墨将她抱入房中,又出门同北魏的官兵解释了几句。无非是说两人一早就出城去游玩,方才回城。邀雨已经昏过去了,负责查案的官员也只好叮嘱子墨,一旦邀雨醒来了,就要差人来知会他们。
送走了官员,子墨命人守在外面,自己进了邀雨的房间。
邀雨已经起身,坐在床边,神情有些怔忪,“查出来。把北魏翻过来也要查出来。告诉秦狐狸,我们要多停留几日。既然事情是在这儿发生的,那么也最容易在这儿找到线索。”
子墨点头,“也好。咱们若即刻回返,反而会引人猜疑。只是崔浩之事,不可再行。你是整个艺班唯一活下来的人,怕是无数双眼睛都盯着呢。”
邀雨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如此了,算那个崔浩命大。对了,今晚找个人来刺杀我,否则肩头的伤说不过去。”
子墨立刻怒道,“你难道还打算再挨上一剑!”
簪子和剑刺的伤口怎么能一样,随便找个懂行的一验就能看得出来。
“不如此又如何能洗脱我的嫌疑,又怎么能大张旗鼓地找线索?”
子墨的情绪几乎失控,“刺杀过你的人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你又有哪次这么究根究底,甚至不惜再挨上一剑!那个巴拉,真值得你真么做吗?”
邀雨知道子墨是心疼自己,不得不解释道,“巴拉他毕竟是我们的小师弟。如今受我牵连,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他日我遇见师傅,总要给他个交代。”
“他亲口跟你说他是师傅的弟子?”
“那倒没有,”邀雨摇头,“但他的内力与我一脉相承,且能相互融合,我想就算不是师傅的徒弟,也该是师叔师伯的弟子。”
“就算他是师傅的弟子又怎样?”子墨一把抓住邀雨的手腕,屏息诊脉片刻,惊愕道,“你竟一口气输了这么多真气给他!”
邀雨讪讪地抽回手,“我不是想着自己反正也走不脱……”
“你走不脱,第一个想着救他!他呢?得了真气,非但没守在你身边,却只想着逃跑。这种人,死便死了,你却还要为他再挨上一剑!”
子墨的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他不知道自己是心疼邀雨的牺牲,还是嫉妒那个叫巴拉的。嫉妒他不过跟邀雨相处了十几日,就让邀雨如此真心待他。他胸中仿佛有头野兽在拼命地撞击,若是此刻不发泄出来,他自己怕是要化身成兽了。
“子墨,你这是怎么了?”邀雨有些讶异于子墨的愤怒。
她伸手想去拉子墨的袖子,却还没碰到就被子墨甩开了。
看着子墨夺门而出,邀雨的心更加歉疚。巴拉的逃跑是自己示意的,所以不能全怪巴拉。可这话,她没办法同子墨解释。她很早以前就知道,在子墨心里,无论是谁,都不是她牺牲自己的理由。
当天夜里的假刺杀还是照常进行了。
子墨亲自刺了邀雨一剑。无论是出剑还是收剑都快极快,所以没再出更多的血。剑伤不深不浅,刚好掩盖住簪子扎出来的口子。
“刺客”伤了邀雨就逃走后,整个驿馆都炸开了锅。驿馆里住的可都是各国的朝使,随便哪个出事都有可能会引起天下大乱。如今竟然让一个刺客伤了人又顺利逃脱!
平城的执金吾叔允刚听说驿馆闹了刺客,就出了一身冷汗。要是在他的治下内死了个使臣,那他这官也就当到头儿了。
等他一路跑马到了驿馆,得知刺客只是伤了一名舞姬,刚想松口气,突然脑子灵光一现,不会刚巧是仇池使臣昨日从陛下那儿抢来的,又于轰动平城的杀人案里,死里逃生的那位舞姬吧?
“什么!还真是她!?”叔允顿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这舞姬是得罪了哪路神仙,怎么身上麻烦事儿不断呢?
得知受伤的是“念儿”后,按理是要把人带走审问的,叔允却没敢妄动。
能在平城做执金吾,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有双能看清形势的眼睛。平衡京中鲜卑宗室和汉人勋贵,能跟达官贵人说得上话,在三教九流也使得动人,叔允靠得可不是身家背景这么简单。
叔允仔细梳理了案情,觉得这刺客很有可能同昨日截营的是同一批人。那么他冒险到驿馆来刺杀邀雨只有几种可能。
一、舞姬念儿认识他。这种为了钱财劫营,多数是有内应的,那么同在艺班中的邀雨,很有可能见过他。到时候一指认尸身,发现少了谁,那内应是谁就很明显了。
二、舞姬念儿说了谎。她早晨并没有同仇池使节在一起,而是在营地。她很可能看到了杀手的长相,所以才要被灭口。
可是这两种推测都有个漏洞,那就是为什么这个念儿还活着?她一个不会武功的舞姬,断没有可能在刺客手下逃脱啊……
所以这人本来是想杀了念儿的,后来又改主意了?这是什么缘故?叔允正琢磨着,突然一个极其荒唐的念头,似一道炸雷击中了他。
难不成……是陛下?
昨日的宴会上,仇池使节抢了陛下看上的舞姬。而夏朝的主使非但没有主动将舞姬献给陛下,后来拓跋将军出言劝说陛下时,他更是一言不发。
夏朝和仇池这是要站到拓跋将军那边了?这无疑是狠狠地打了陛下的脸。而身为一国之君,他若没了脸面,那别人就要没命了……
所以夏朝的艺班,很有可能是昨夜陛下酒醉,愤恨之下下令屠杀。今日清醒过来,担心事情闹大,又取消了对念儿赶尽杀绝?
叔允这一路脑洞,竟离奇地想出了个新的前因后果。他越想越觉得事情一定是这样。可若真是这样,那这案子是死也不能往下查啊!
万一查出来是陛下派人做的,莫说官位了,自己命都保不住!
于是叔允开始施展他最擅长的滚泥鳅大法,把这案子硬是搅成一团浑水。
一会儿放口风说念儿见过刺客,一会儿又说是城内的游侠儿眼红赏赐,一会儿去驿馆内找线索,一会儿又带着人马出城追击。反正他看上去是忙得脚不沾地,至于线索吗,那是一丁点儿都没有。
第六十九章 、浑水摸鱼
叔允自然是来询问过邀雨,而且来了几次,邀雨每次都是嘤嘤哭个不停,偶尔哽咽着答两句话,然后便再也说不出什么了。叔允巴不得她这一副受惊过度的模样,这样问不出线索,就不是他叔允的责任了。
叔允第一次来问话时,就让邀雨察觉到这位执金吾并不想查案。
这更让邀雨不解,难不成叔允在包庇什么人?于是很快的,仇池的人便开始光明正大的走街窜巷地打听线索。原因很简单,仇池主使爱极了念儿小娘子,所以一定要把凶手找出来替小娘子报仇。
仇池一动,夏朝也动了。夏主使深知此次他是难辞其咎。非但艺班的人死了,连任都督的宗室子巴拉也死了。要是不把事情查清楚就回统万城,赫连大王一定会一刀一刀把自己活剐了。所以他也派了不少人四处打探。
就在这一池水被越搅越浑时,刘宋竟然派了使臣前来平城朝见新魏皇。没人知道他们来的目的是什么,因为魏皇只招了拓跋破军和崔浩两人进宫议事。
到第十日时,依旧是毫无线索。平城通往各地的道路和驿站都派人去打探了,却没人见过任何异样。
想要杀掉一营地的人,对方的人数肯定也少不了。这么多人逃离平城,无论如何也该留下蛛丝马迹。可这些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邀雨甚至冒险动用了檀道济在北魏的暗线孟师,也终究无果。
大约是邀雨也不敢想象,赢风带人杀了一营的人,还敢冒充成刘宋的使臣,又回到平城,此时正在魏皇宫里做客呢。
又是一日毫无所获,邀雨面无表情地坐在驿馆的院子里。她借养伤之名,谢绝了所有好奇的窥探。每日不是呆在房间,就是在院子里望着云彩出神。
“仙姬,初春天气还凉,请仙姬保重身体。臣知仙姬心中不忍艺班的人惨死。只是,仇池国还有数万百姓等着您,仙姬难道要弃他们于不顾吗?”
邀雨回头,见身后站着个仇池的官员。此时正拱手作揖,恭谨地保持着与她十步远的距离。那官员三十出头的年纪,从他整齐的衣着上便看得出是个谨小慎微的人。除了红彤彤的脸,五官都算是秀气的书生相,眉眼都偏细长,可身形却很健硕,与这张脸稍稍有些不匹配。
“你叫什么名字?”
“回仙姬,微臣何卢。”
“可会武功?”
何卢不知邀雨何出此问,但还是恭敬地答,“臣不会。”
“既不会武功,腰上的匕首又是作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