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太师倒不担心赵隶伤到林繁,而是林繁该给赵隶多少“回应”。
总不能血溅金銮殿吧?
已然胜利在握,没必要用那样的方式收尾。
黄太师的突然出声,让赵隶都愣了一下,几乎冲出口的责骂又咽回了嗓子里。
“咳咳!”黄太师岂会再让赵隶有开口机会,与林繁道,“您几次提及先帝遗诏,那份遗诏呢?这么多人,都还没有看过一眼。”
这话一出,文武百官也不关心赵隶到底要骂什么了,都催着要看看遗诏。
永宁侯忙道:“遗诏在老夫这儿。”
之前,林繁孤身进金銮殿前,把遗诏交给了秦胤。
老侯爷取出来,大步走到前头,转身正对着殿门,高高举着明黄色的卷轴。
众臣们纷纷列好队,依着礼数行了大礼后,黄太师先把遗诏接过去过目。
范太保亦在一旁看着。
很快,又有不少老大人围上来。
“别挤别挤!”
“让开些,别挡着光,老夫眼神不好!”
“这不是先皇字迹吧?”
“是卢公公的字,我见过的,不会认错。”
“这印看着真像。”
“什么叫像?这就是先帝爷的大印,错不了。”
黄太师很快看完了,交给身边的范太保,而后从人群中脱身。
看了眼里里外外围着的人,黄太师冲永宁侯一阵挤眉弄眼。
“啧!”老侯爷撇嘴,得亏自己不蠢,看得懂,换个人来,还当这老太师眼睛抽了呢。
看 看了眼林繁与赵隶,永宁侯招呼了秦鸾,低声问:“有没有让人当哑巴的符?”
秦鸾闻言,看向赵隶,心里有数了。
“您放心。”
说完,秦鸾迅速招出符灵。
手一挥,符灵飞了出去。
薄薄一张纸片人,别说百官都在传阅遗诏,没有分心周围,连赵隶都没有发现,有这么一张纸人从他的背后绕了过来。
除了让秦鸾出手的永宁侯,看清楚的只有林繁。
而林繁,自然不可能去戳穿秦鸾的把戏。
符灵停在了赵隶的身后,贴在了龙袍上。
没有任何人知道它在做什么,这个角度,林繁都看不到它。
也就几个呼吸的工夫,林繁注意到,赵隶身上那剑拔弩张的紧张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疏离与冷漠。
赵隶低垂着眼,没有多余的动作。
符灵飞回了秦鸾手中。
秦鸾与永宁侯道:“他现在不会说话了。”
这就好了?
这也,太迅速了吧?
乖乖……
这道家本事,还真是稀奇。
虽然他也见识了几次阿鸾的能耐,可这次再看,还是颇为震撼。
心里还在絮絮念着,永宁侯大步上前,凑到赵隶身边,问道:“您还好吗?”
赵隶没有回答,甚至连眼皮子都没有抬起来看向永宁侯,就静静站在那儿。
“这个状况……”永宁侯不由低吟。
林繁观赵隶模样,倒是抓到了些线索。
赵隶的状态,与晋舒儿“中邪”时如出一辙。
若他们出手推一推赵隶的身体,八成这人就直接倒下去了。
当然,他们不能让赵隶倒下。
金銮殿里事事进展顺利,该达到的目的也都达成了,此事最忌讳节外生枝。
秦鸾亦走到龙椅前,与永宁侯道:“祖父,要走就现在走。”
永宁侯忙点头。
有秦鸾在,自能让“傻了”的赵隶老老实实地,自己走下台阶,自己穿过大殿,自己走出殿门……
一如当日她让晋舒儿走到各位老夫人、夫人面前一样。
永宁侯亲自点了几个兵士,手持兵器前后左右“押送”,百官见赵隶下来,也把路让了出来。
虽有几个敏锐的人察觉到赵隶看着不太对劲,却没有人出言阻拦。
赵隶太安静了。
不过,话说回来,一败涂地之后,如此安静倒也说得通。
真要继续大吵大嚷闹下去,他们这些人夹在中间,岂不是越发为难?
皇位交替已经是定局了,那就平静、顺利些,对谁都好。
黄太师背着手,深吸了一口气,又徐徐吐出。
他示意老侯爷把赵隶带走,这座大殿里、即便出于讲明白过去,也已经不再需要赵隶的存在了,反而,若赵隶闹起来,会有不必要的麻烦。
因此,见赵隶“老实”离开,黄太师多少也猜到其中有什么关卡。
这样也好。
比闹腾着拖出去,于赵隶,于林繁,都要体面多了。
第425章 众位别嫌我烦
林繁没有走。
他还得留在金銮殿里,做完他应该做的事情。
黄太师目送赵隶离开后,与范太保轻声嘀咕了两句。
范太保颔首,慢慢悠悠把遗诏从一位官员手中取回来,卷起来系好。
“殿下,”他站在殿中,抬头看着林繁,道,“从您进入大殿,战事便结束了,可统领大周才刚刚开始,您要如何做?”
林繁没有在龙椅上坐下,他依旧站着,与范太保笑了笑。
老太保的问题,宽泛、庞大,真要说起来,无论从何处切入,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可这并不意味着,范太保给林繁出难题,想要为难他。
正正相反,范太保的问题是在“保护”林繁,给他一个顺理成章的台阶,把叔侄相争收场、从朝臣的脑袋里挪开,自然而然地走向另一个重点怎么当皇帝。
都讨论上怎么当了,之前那些“起兵是否太劳师动众”、“两厢交锋太咄咄逼人”等等会被好事者搬出来折腾大伙儿心力的废话,也就一并越过去了。
谁在不恰当的时机,提不恰当的事儿,谁吃饱了撑的。
林繁明白范太保的想法,便道:“我在京中长大,自小经历,众位老大人都看在眼里,之前在赤衣卫任职,对朝堂的了解也仅限于那些。
经验少,学得也还不够,依我之见,新官上任三把火显然不适合我,也不适合大周,大周现在需要的是按部就班,照着这几年的路子继续发展。
因而,各位各衙门行事一切照旧,如果有谁实在不愿意在我这儿做事,也可递上辞表,我不会为难。
留下来的众位,你们都是了解我的,我为了学习各种事务,少不得多看多问,众位别嫌我烦。”
底下百官,面面相觑。
范太保站出来的时候,大伙儿就下意识地都站好了位置。
皇长孙说的话,笼统归笼统,却也是个不错的方向,毕竟,真让他放开了说,皇长孙的嘴不干,他们这群人从天没亮就上朝、又被关了这么久,听了许多内情,也确实疲惫了。
这样概括概括,也挺好。
就是这最后一句,怎么让人心里这么慌呢……
不嫌烦?
谁不知道这人最最烦了!
搁前两年,再觉得烦,还能打哈哈、绕圈圈,往后这位打破砂锅问到底,谁还能顾左右而言他?
哎呦!
这么一想,真是站在这儿都腿酸了。
不过,再酸,也没有哪位真的想不清楚要递辞表,左右眉来眼去一番,终是深深行了一礼。
殿外,方天带了七八个人,抬着两个大桶来了。
林繁身边还没有个大总管,方天只好暂时担当,宣布退朝。
而后,他拿着个大勺,取了一只碗,从大桶里盛出来,添在碗里。
“热姜汤,”他道,“众位老大人都辛苦了,今儿天寒,都饮一碗,暖暖身子。”
“这么一说,”范太保先接了过来,“确实挺冷。”
小口喝完,取出帕子擦拭了碗沿,太保又把碗还给方天。
有人带头,这事儿就顺畅了。
每人一碗热姜汤下肚,不得不说,整个人都缓了过来,尤其是几个上了年纪的,毕竟在地砖上静坐了好一会儿,没这口热汤,还真不舒坦。
人舒服了,精神也就放松许多。
黄太师长叹了一口气,声音不轻不重:“这么多人一块围着分食,说起来,也有几十年没有体会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