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嫁人的年轻娘子在及笄之后,也可以挽起发髻。而以如今南北崇尚奢华的风气,年轻娘子梳高髻危鬓也算不得什么。所以女伴特意这样说,显然不是想说杨丽华张扬。
“那样大的发髻,又是不能用义髻的,得在真发里编织进假发,这才能堆梳出来...十七娘你一向不理这些事,所以不知。就是前几日,十五娘听说街上一户姓许的人家,女儿都有一头好头发,只比你的差些。她立刻动了心,叫人去那家买人家女儿家的头发。”
“那家人也不是什么破落户,原是城中中等良家,女儿们正是青春岁月,哪里肯卖头发。十五娘不称心了,便叫人去许家经营的绸缎庄捣乱,又设计他家欠了官债!许家一时拿不出钱来,便去抄卖他家东西...许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割了三个女儿的头发奉上,这才了事。”
说到这里,那女伴冷笑了一声:“咱们平日常用假发,可那都是从贫寒人家公平买卖来的,人家拿头发贴补家用,是你情我愿...如今十五娘也是无理,竟为了这么点儿事,欺男霸女,弄得人家险些家破人亡!”
杨宜君有一头光可鉴人的厚密好头发,别说是家常发髻了,就是中等大小的正式发髻,她也不必用假发和义髻。至于高大发髻,一则她年纪不大,二则她不耐烦那沉重发髻,还从没试过呢!所以她竟是从未使用过假发和义髻的。
她对于杨丽华为了一些假发,弄出这样欺负人的事,不只是不理解,更是厌恶!
原本她就对踏青会不感兴趣,眼下又被杨丽华坏了心情,更加闷闷。之后的时间都在挨时间而已,除了和几个女伴玩了些投壶、蹴鞠的游戏,其他男子的接近一概只做不知——好在面对杨宜君的时候,那些青年胆子似乎也格外小些。大多数都只远远旁观,少数鼓足了勇气靠近过来的,也是吞吞吐吐、半遮半掩,不敢开门见山,这就给了杨宜君不动声色支开对方的机会。
好容易挨过这一回,参与踏青的青年男女陆陆续续回家,杨宜君立刻做了第一拨,不等杨段和周氏他们就先走了。
回去之后,杨宜君见到外祖家的人在正院廊子下等着,就替父亲母亲问道:“近日没什么年节,外祖怎么派了你们来播州?”
周家的家仆知道这位表小姐特别得主人看重,恭敬道:“原是新的《大公报》得了,郎主让送来给姑爷瞧瞧。”
《大公报》是一份一季发行一次的‘报纸’,这当然是受杨宜君启发弄出来的...此时官府倒是有邸报,但普通人要自己去抄录才能看到。
这邸报上所书的内容往往比较简略,而且有些消息还没有呢。杨宜君在影视剧里见过报纸,自然知道这是好东西,便引导外祖父和父亲筹建了《大公报》。
因为此时有邸报这种东西,办民营报纸并不是很难想象的事,杨宜君佷容易就启发成功了。
不过,《大公报》说是报纸,其实更像杂志一点儿,厚厚一沓内容,用骑马订的方式钉成一本书的样子。里面包含了过去三个月发生在各地的政治新闻、名士轶事,甚至还有一些新出的文学作品。
《大公报》之所以三个月才有一份,主要是此时消息流通速度太慢了!虽然《大公报》有通过居住在各地的亲朋好友搜集信息,但传递信息还是得靠人力。再加上筛选稿件、排版、印刷等等,等到成品出来,很难再要求新闻有时效性。
所以,对于新闻,也是着重于讨论评议...当然,也有一些消息不怎么灵通的人士,是真的靠着《大公报》才能了解外面的世界发生了什么的。
如今《大公报》的发行总有四五千份,不只是蜀中及其周边的读书人会订购,就是南方、北方的文人,听说了大公报,也有托蜀中的朋友订购,然后寄过去的呢...只不过这样就更晚才能看到最新的《大公报》了。
第8章 说是送新一期的《……
说是送新一期的《大公报》,但来都来了,不可能真的只带一份《大公报》来,除了《大公报》外,还有周家送来的一些‘土仪’。大部分是送杨益、杨宜君这两个孙辈的,不能以金钱衡量,主要是长辈的心意。
不过这些东西不可能直接给杨宜君,所以杨宜君只与外祖家的家仆说了几句话,问候外祖父母、舅舅舅妈等人,又吩咐家人好好招待对方,然后就回自己院子了。
杨宜君回来的时候,今日看家的晴雯正和小婢女麝月一边做针线,一边闲聊。晴雯做针线的时候从箱笼里翻出一条旧年做的妃色罗裙,想了想搁到一边,对麝月道:“待会儿你把这红罗裙拿去给后头蒋三嫂。”
麝月不解道:“姐姐不是一惯看她不顺眼么,怎么拿自己的衣裙给她?”
蒋三嫂就是前几日捣练时来帮忙的紫裙子妇人,她本来在杂院里做事。因为勤快干净、性情灵敏,这才被谢嬷嬷挑到杨宜君的院子里来做内室之外的杂活儿的。虽然还是做杂活儿,但可比之前在杂院里轻松多了。更重要的是,现在能常见到主人,好处多多。
“我就看不惯她那张狂样儿,但凡做了点儿什么,都要显摆出来邀功,好像只有她一人用心做事一样。”晴雯的性情眼里揉不得沙子,这也是杨宜君为她取名‘晴雯’的原因之一,真和《红楼梦》中那爆炭有几分相似。
晴雯‘哼’了一声道:“还不是娘子那日多看了她那裙子两眼...谢嬷嬷是最了解娘子的人,一看就知道娘子是觉得仆妇穿红衫,配紫裙子,实在不好看。再者蒋三嫂皮肤不算白,穿紫色本就不好看——娘子就是这样,不喜欢不和谐的东西,事事求完美。”
“谢嬷嬷让我找条裙子与蒋三嫂穿...眼下要入夏了,正忙着做娘子的衣裙,哪有功夫张罗这个,就先拿我的给她罢。”晴雯性情很烈,对人直来直往,做不来老好人。但她有一点好,并不是吝啬的人,也不在乎一点儿东西。
正说话呢,忽然听到外面院子里有动静。等到晴雯和麝月迎出去的时候,原来在院里整理花木的蒋三嫂已经接住了回来的杨宜君等人。晴雯和麝月见她这样殷勤,这样抢着露脸,当着杨宜君的面没表露什么,心里已经想着要警告蒋三嫂了。
内院就是这样,能近主子身的就那么几个人。其他人纵使也在院儿里,也不能随意接近主子...播州杨氏在杨段这一支门第没那么高,仆人们的分层也没有那么明显,但也有基本的‘规矩’呢。
杨宜君回来之后洗手擦脸,她是仆婢们的中心,自然很快得到了休息。只不过她也没歇多久,不多时父亲杨段,还有周氏、杨益他们也踏青回来了,还见到了送《大公报》和土仪的周家家仆。
稍迟一会儿,就叫了人请杨宜君去正院。
杨宜君一来,周氏就笑意盈盈地对杨宜君道:“娇娇,你外祖父要接你去蜀中度夏呢!”
随着《大公报》和土仪一起来的还有一封书信,明面上是杨宜君的外祖父周革得到朋友的馈赠,今年夏天可以尽情使用对方的一座避暑别苑——这个朋友是个大土豪,在成都产业无数!今年打算一家去南吴做官的大儿子家探亲,看看几个孙儿孙女。而成都郊外的避暑别苑空着也就空着,干脆就借给老友使用了。
当然,这只是表面上的说法,真正的原因是周氏年初给娘家写了信,想要父母兄嫂帮忙留意成都的青年才俊...杨宜君对成亲兴致缺缺的样子,看在眼里可是十分愁人的。这年头,女孩子十五六岁未嫁人很常见,但大户人家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总该定下一门亲吧?再退一步,女孩子本身也该有些怀春之意,心里愿意嫁人吧。
然而,杨宜君对这些不屑一顾...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
周氏想着,这可能是播州这边的同龄男子不够好,也是,播州到底只是小地方,还是边陲之地,出现真正青年才俊的机会实在太小了。而与播州临近的巴蜀之地就完全不同了,自秦之后被中原消化,就发展的很快,其物产丰富、人物风流,是不让中原的!
那里一定会有让小女儿动姻缘之念的人!
所以,这次单单接一个孙女儿入蜀,本身是有相亲的意思的。因为事情做得隐蔽,杨宜君都不知情...她虽然觉得外祖只接自己去度夏,这有些奇怪,里面应该有自己不知道的内情,但‘内情’具体是什么,就一概不知了。
而她作为小辈,就算知道有内情,长辈不想说,她也就打探不来,只能‘被安排’。
不过,虽然‘被安排’了,杨宜君的心情却还挺好的。长辈又不会害自己,而且不管怎么说,这也是出门去蜀中呢!相比起播州,虽然蜀中也与外面的江南江北天然相隔、自成一派,但到底是一方诸侯,各种信息可比山坳坳里面的播州多多了。
退一步说,成都还是蜀国的‘国都’所在,那里的生活总比播州遵义城里重复单调的日子好得多吧。
高高兴兴带回自己要去成都的消息,正在和卖婆买东西的婢女们都欢喜疯了!
婢女们立刻对卖婆道:“卖婆,你管这几面镜子磨了也就罢了,再要一些各色丝线,其余的就不要了。”
她们欢喜倒不是觉得成都的日子就比播州有滋味,到时候杨宜君也不可能带所有人一起去。但对于生活在播州小城里的女孩子来说,成都就是最近的超级大都市了!唐时说‘扬一益二’,即扬州第一,益州第二,益州指的就是成都,可想而知成都的繁华。
女孩子们喜欢的胭脂水粉,成都有最好的,而且比倒腾来播州的‘成都货’要便宜许多。还有婢女们攒钱一直想打的一副赤金耳环、两对鎏金银簪,都不必托小厮送去给街上金匠做了。播州最好的金匠都是为大户人家内眷打首饰,她们这点儿活儿只能由一些手艺不好的匠人做。做出来的东西品质不好,式样也村气呢!
至于做衣服鞋袜的布料就更别说了,蜀中的支柱产业就是纺织,蜀锦独步天下,成都甚至因此有‘锦官城’的别称...要买又好、又能负担的起的布料,首选就是成都!
这会儿大家一点儿也不在意卖婆那‘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货篮了,省下钱来,准备到时候托能去成都的带东西回来。
“紫鹃姐到时一定能跟着娘子,替我带一匹红罗、两匹绢,一匹绢要碧色的,一匹绢要翠蓝的。”红玉进内宅当差也有一年多了,月钱加赏赐也攒了点私房钱。好一点的首饰买不起,就托紫鹃买几匹好衣料。
她本来除了红罗外,还想要一匹红绢的...然而红色布料的染料最贵,染好的布料自然也价值不菲,如此也就只能放弃了。
麝月也托晴雯给她带一匹白绢、一匹绿绫,另外还要了两盒粉、六个胭脂。
晴雯取笑她:“你小小年纪,也知道涂脂抹粉了?”
婢女们说说笑笑了一通,忽然,众人都看向了杨宜君:“我们都有想买的东西,娘子又想买些什么呢?”
杨宜君本来不在意这个事的,她到底不比这些内宅婢女,真有什么想要的,能通过商人,或者在成都的兄长得到。但现在经这些婢女一说,她也被带起了些兴致,支着下巴想了想道:“想要买些书籍...播州没有印书坊,还是成都好,凡是天下有的书籍,都能买到。”
唐末时,成都就是天下印刷业最集中的地方了,许多官方要印刷的书籍,也是先在蜀中印刷,然后再发到全国的。《大公报》能在蜀中做起来,未尝没有成都印刷业相对发达的原因。
“又是书!娘子的喜好真与其他小娘子不同...只是娘子都有那么多书了,我看这次就买些漂亮首饰罢?上回那几个扬州来的商人,带了好几样送进蜀国宫中都使得的首饰。娘子不也很喜欢那支小山钗,结果还是没买下,叫十五娘子全包圆了,之后还拿这事儿刺娘子呢。”晴雯说起这个事情就来气!
小山钗有些像缩小版冠子,又有些像放大立体版的花钿,插戴在发髻正前方,像一个小冠子。这是由命妇礼服首饰衍化出来的,所以一般由金玉制成,精工细作、十分华丽,现在也只有贵家内眷用的起。
买一支小山钗的钱杨宜君有,但只要想到买那一支钗的钱可以买多少原本想买的书,她就舍不得了。
“这次去成都,娘子就可以置办一件比那还好的小山钗...还有金臂钏,之前小姐买书疯魔了,拿了臂钏去抵账,如今都没得金臂钏了。等到夏秋,大家罩着纱罗衫子,有没有戴臂钏是能看出来的。别人都有,只娘子没有,就太不体面了。”这次连平儿也发话了。
以家里的情况来说,杨宜君的月钱其实不少,另外她还能得到父亲母亲私下的补贴,就更有余裕了。然而这年头印刷出来的书虽然比抄本便宜,但买的多了也是不小的负担。再加上杨宜君要用好纸好墨什么的,就更了不得了——读书是真的费钱!
第9章 谷雨之后十来日,……
谷雨之后十来日,总不到立夏时候,遵义县城‘崇仁坊’东边最里面的一条巷子,马匹、毛驴、小车儿等,从两扇黑漆大门口,一直往外延伸,停到了巷子中间。
杨小乙看面相四五十岁,正是富有经验,而又不至于精力不济的年纪。他是杨段家的大管事,今日站在家门首是为了打点家中小娘子去成都探亲的事。
从播州去成都,一路上虽有地方为了行商修的大路,但如今到底是四方割据的年月,比不上正儿八经的官道,真正是能过路就行——有些地方是还是颇为险峻的山路,只能由马队、驴队通行,不能过车呢!
也因此,杨小乙安排的多是马、驴做役畜,行李也大多直接装载在驴马的背上。车队中有的两辆单马拉小车,主要是应急用的!出门的是家中小娘子,谁知道路上会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
同去的人除了娘子的婢女,还有十来个奴仆,这些人要看牲口、要驾车、要壮声势——主要也就是壮声势,真正的护卫工作轮不到他们来。
杨段和周氏不可能让小女儿一个人出门,所以托付了一位常常在成都、遵义之间跑商的族人。这年头外出跑商,都是全副武装的,请人家捎带个去成都探亲的侄女儿,事情并不难,而杨宜君的安全也得到了保证。
这也是为什么谷雨那日信就到了,杨宜君却等了十余日才能出发动身。
族人的商队会在北城门外等着,家里这边仆人们也准备停当了。不一会儿,杨宜君一家人从门首走了出来,杨段与小儿子站在靠后的位置不动,周氏则站在台阶前,拉着小女儿的手,道:“娇娇,这一路要听你叔父的话,不要任性...你不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只是从小大家都心爱你,你顺风顺水惯了,便在为人处世上差了些。”
“平日在家也就罢了,只是出门在外得小心。”
絮絮叨叨好一会儿,这才放杨宜君上马——不只是杨宜君骑马,带去的平儿和晴雯也是骑马。本来该带紫鹃去的,就是因为她不会骑马,路上怕有麻烦,这才没带她!
一主二婢都戴了帷帽,为了方便还穿了圆领袍服。这是一种男装,不过女子也可以穿。
看着女儿离开,周氏忍不住与杨段道:“都是你,自小太由着娇娇了!若不是你将她充男儿教养,还让她去书院读书,她的心哪里会那样大?”
杨段叹息道:“夫人啊!你要讲道理,当初娇娇要去书院读书,我说要考虑考虑。是夫人你受不住娇娇歪缠,帮着她说话,这才定下来的。”
周氏从小也是和家中兄弟们一起读书的,所以当时并不觉得女儿想要去书院读书有什么不对。眼下如此说话,也只不过是‘玩砸了’之后分锅而已——也不是周氏觉得小女儿有什么问题,事实上有个漂亮聪明的小女儿她可骄傲了,平常人说起来她都是抬着下巴的。
她只是担心女儿如此‘不合时宜’,不肯去‘和光同尘’,将来会吃苦。
而就在家中父母、小弟的担心中,杨宜君随着族叔一路往成都而去。这一路确实辛苦,山路难行只是一方面,路上的种种不方便更磨人!有几次甚至得露宿荒郊——这种时候,那两辆小车就派上用场了,杨宜君和平儿、晴雯三个女孩子还可以睡在车里。
过去杨宜君也曾去过成都,但那已经是数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她才十来岁。而且当时排场很大,他们一家跟着伯父播州候行动,绕了远路,同时也就避开了许多山路,这就使得她上次的远行最多的记忆是在车里、母亲的怀抱里受马车的颠簸。
别的都记不起来了。
这次行路,虽然辛苦,但杨宜君却出奇地喜欢。这一路她真正不再像平常一样过着内宅小娘子的生活了,见识了过去没见识过的人情世故,也经历了精神和身体上的锻炼。对她来说,辛苦不让她畏惧,她只欢喜于自己的有所得。
她不怕苦,只怕自己成为一个无知的人。她的性格就是这样,总是如饥似渴地想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更多的事。这有她天生性格原因,也有双胞胎哥哥留下来的那些影视剧替她打开了眼界的原因。
杨宜君一路跟着商队,过珍州、泸州、富世、公井...直到眉山,终于接近成都。
这一路人困马乏,但商队还是在眉山停留了两天。眉山此时也是相当繁荣的,和成都一样纺织业发达、有完备的水陆码头,是本地重要的商道枢纽,而且更比成都多一种风流。商队在这里停留,也是为了卖一些播州货。等到之后回程的时候,也会在眉山采办一些商品。
除了成都有而眉山无的商品,商队大多是愿意在眉山采买货物的,这里的物价怎么也比成都便宜一些...很多号称是锦官城所出的丝织品,其实都是从眉山购入的。
商队在眉山停留的时候,杨宜君也借机在眉山逛了逛,自觉涨了些见识,丝毫不觉得耽误功夫。
两日之后,商队重新出发,这时离成都就近了。更关键的是,从眉山到成都可以走水路...之前路段,其实也有许多水道,只是黔蜀之间多山,就算有河道也是十分湍急的那种,除了某些特定河道,根本不利于通行。
但眉山不同,鼎鼎有名的都江堰从秦国起,再历经后世多次休整完善,在蜀中平原上打通了水路交通,而都江堰最南边的点就是眉山——灌溉了天府之国的水利工程,不只有利于农事,也有利于商业呢。
这年头,坐船出行就是最舒服的了,或许有晕船的,但受不得晃荡的人去骑马坐车恐怕会更辛苦。
走水路是很快的,商队搭乘的两只大船很快就进入了成都府...当然,成都府和成都城是两个概念。
无论陆路水路,经商都避不开‘收税’,而且会重复收好多次...这种事太平盛世避免不了,各方割据的如今就更不要提了。不只是官家人会在关口收税,一些地方豪强也设卡拦路索要过路费呢。
好在成都府算是‘天子脚下’,有太多人眼睛盯着了,就算有人乱来,也有个限度。所以一路过关给钱并不很过分,杨宜君那个族叔也一一照章办事——这一点杨宜君看得分明,心里也很敬佩。
她自问现在的自己是做不到那样的,主要还是她从小没真正吃过苦,尝过处处受制、必须求人的滋味儿。像这样处处伏低做小,各种合理的、不合理的敲诈都尽力周旋,周旋不过就尽量满足,中间一点儿纰漏也没有...她想想就知道自己拉不下脸那样。
她大概是那种被人威逼之后,会拿两把刀,一把架对方脖子上,一把架自己脖子上的那种人——你不让我好过,我也就不让你好过,就算你权势滔天,我们也可以一起死!
意外发生在马上要到成都城的时候,杨宜君所在的船迎面过来一艘打着官军旗帜的大船。本着民不与官斗的原则,船主早早就让水手合力将船往一边靠去,让官船先过了。然而那官船却像是故意的一样,偏往他们这艘船船头撞。
最后倒是没有发生大事故,只不过相撞的两船船首都有一些刮痕。杨宜君原本就在甲板上,见到这一幕脑海里只浮现了两个字——碰瓷!
众人高呼的‘撞船啦’声里,商船走不脱了,商船被官船逼住,两边搭起了桥板。有两个军官打扮的人,带着一队兵士上了商船的甲板。故意板着一张面孔,喝骂道:“船主在何处,还不滚过来!民船冲撞水军的军船,该当何罪?”
“损了军船是一回事,只当赔付就是了!可误了军事,那就是杀头的罪过!”
“或者,尔等贱民是故意为之,要造反?”
这样的大帽子扣下来,船主已经脸色煞白。他如何不知道这是这些水军士兵在碰瓷——军中除了那些将军,小军官们日子都不好过,更别提以下的兵士了。所以平日里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各有各的捞头。
水军的军船开出去和商船碰瓷,是常见操作。只不过船主没有想到,离成都城这么近的地方也有人敢这么做。
毕竟成都城是蜀地精华所在,哪怕是一艘商船,也说不准里头带了哪家勋贵的货,又或者主事之人背后有没有个大靠山。这样‘莽莽撞撞’做事,说不准就踢到铁板了。
族叔见有这样的事,立刻让仆人带着杨宜君回舱房,自己则是上前理论...虽说船是船主的,但船上的货可是他的。谁知道这碰瓷,或者说是敲诈勒索什么时候会到自己身上!他是不可能置身事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