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人的眼睛依旧盯着骑马女子消失的方向,嘴上那样说着,心却跳个不停,一会儿口干舌燥起来。
本地商人嗤笑了一声,这些外地商人,稍有些资本的,对着他们本地人都有一种‘优越感’,这是拿播州人当夷民一般了。然而真正有资本的商人,又哪里会亲自来播州?
眼下见者商贾如此失态,他揶揄中又带着一些自得:“那是杨家的十七娘,外边传说她是‘西南第一美人’。如何,老弟瞧这位杨十七娘当不当得?”
之所以有‘西南第一美人’这个诨号,还是因为年初的时候名士李环入蜀,然后又南下游历,经过播州时得到杨家招待,这才有机会见到了杨宜君——李环出身名门,又有纵情恣意的魏晋名士风度,如今也算是天底下有数的名士一个了。
他见了杨宜君一面,回头便与人说自己见到了‘西南第一美人’...如今这个事儿,外头没激起多大的水花,但播州上下,特别是遵义城中,是有很多人知道的。
外地商人愣了愣,心里有些不好受,又若有所失地叹了口气。
他刚刚将打马而过的少女看得分明。
十五岁的少女,艳丽又狡黠。每一个看到她的人都会首先看到那双眼睛——如翠羽一样的眉毛下,眼睛圆润而优美,眼尾微微翘起一点。随着纤长的睫毛在眼睑下留下一小片阴影,总让人忍不住联想到很多,然后又怅然若失。
除了眼睛,也很容易注意到她的皮肤,洁白娇嫩如兰花的皮肤是天生的,不论她如何跟着兄弟们淘气,也从来没有损坏过一丝一毫——她当然也有保护过自己的皮肤,汉族贵女们出门都戴帷帽保护自己娇嫩的皮肤,她也戴,但这并不能解释她比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亲戚家女儿要足足白出两层。
杨宜君当然是长得很美的女子,她从小就生的可人意。有懂得看人的老嬷嬷看到她就断言说:“十七娘子好俊的眉目,将来长成了必是少见的美人!”
但即使是有这样言语的老嬷嬷,也没有想到时光的力量有这样强大。叫一个清秀可爱的女童,十来年后变成了史书里才会出现,一出现就注定要倾国倾城的美人——一个王朝的覆灭,才足够她这样的美貌去做注脚。
因为过于美貌,背负祸国殃民的罪过,对于一个女子当然很冤枉。但如果不是王朝覆灭,恐怕也不配用这样的美貌去陪葬...就如同王明君足以光耀汉宫的美貌,与她相关的故事却是和亲匈奴,如此就引得一代代文人墨客耿耿于怀。
有人敷衍出了汉帝传情明妃的传奇故事,有人编排出了明君去后,帝王又遣人从秭归寻来明君之妹的流言蜚语。说到底就是觉得不甘心,不配!四大美人其他三位,西施要叫夫差亡国而不悔,貂蝉要毁掉董卓的天下基业,杨玉环则需要去横断大唐的盛世与没落,她们都是要来毁灭什么的。
相比之下,和亲已经衰落的匈奴,为和平尽一份力固然很伟大,但却叫那份美貌的力量‘浪费’了。
商贾本来想着,这个少女独自一人骑马出行,虽则有播州民风开放的缘故,恐怕也是因为其家中称不得显赫,应该也就是寻常富户。若只是寻常富户的话,他便有了上门求亲的念头。
头脑发热的时候就是这样,总会只想自己愿意想的。
另一头,杨宜君顺顺利利到了家——‘飞霞’交给了马奴带去马厩伺候,她自己则是穿过了几道门,先去见了母亲,然后才回到自己的小院儿。
杨宜君的院子并不算很大,但小巧精致,经过主人的精心设计,是既美观又舒适。
前院除了东面种植着许多树木,蔓延到后院,其余都在地面上铺就了青石板。杨宜君跨过院门进来时,正见到几个婢女、仆妇在阶前劳作。
两个仆妇,一个穿蓝裙子,一个穿紫裙子,一人手上拿着一根木杵,正颇为用力地捣着两人间石砧上的‘白练’——将蚕丝织成布帛之后,还是生练,是不能用来缝纫的,而是得通过煮泡、漂白、捣锤,去除蚕丝表面那层淡黄色坚硬胶质才行。
捣练的两个仆妇左边是小婢女红玉,正在烧火煮水,火上坐的大釜里煮的就是捣锤之前的‘生练’。而仆妇右手边在摆放着一张长案,婢女平儿、晴雯和谢嬷嬷围坐在长案边,正缝制夏日的衣服鞋袜。她们右边,则是早先拉起来的晾绳,上面已经晾了许多捣好的白练,也有一个小丫鬟麝月正照看着。
见得杨宜君回来,满院人没有不动的。首当其冲就是穿紫裙子的那个仆妇,放下手中的木杵,转身去打水、投帕子与红妃擦脸。红妃擦脸擦手,又看了这仆妇一眼:“大姐倒是眼生。”
紫裙子的仆妇二十多岁,颇有几分姿色,笑着道:“家中有许多人,娘子哪里能个个见过?奴婢是拿契书雇来的,已经在府上做事半年了!”
说话口齿清楚、有条有理,这在时下的穷苦人中是比较少见的。但杨宜君也没有问她名字什么的,转头便与谢嬷嬷说了几句亲近话。谢嬷嬷是杨宜君的乳母,自己的亲生孩子都夭折了,一颗心就在杨宜君身上,而杨宜君也拿她当亲近长辈,而不是仆婢一流。
说了几句话,到底今天出门做了一些农活,身上累不说,还不清爽,杨宜君便撒娇说道:“孃孃,今天好累啊,我要沐浴,还要早早休息...”
谢嬷嬷是个挺严肃的人,常常会为杨宜君的‘胆大妄为’头疼,但每次又最吃她这一套。杨宜君要沐浴,要休息,她便立刻吩咐小婢女麝月去跑腿:“去厨房多掇些热水来。”
然后又吩咐平儿和晴雯:“今日到此也就罢了,左右活计不着急,你们去伺候娘子沐浴——紫鹃怎么回事,便是被你抛下,也不能迟这许久罢!”
正说这话呢,紫鹃恰好站在了院外。杨宜君笑着扔下一句‘说曹操曹操到’,便入内准备洗澡了。
除了普通百姓夏天在露天的河湖里洗澡,其他时候任何人洗澡都是一件很麻烦的事。不过对杨宜君来说,这一点倒还好,因为忙前忙后的都是别人,她只需要享受清洁身体的快乐就好——不过,她在心里还是会羡慕未来的人的便利。
未来即使是普通人也能享受热水自动从管道中流出,轻松又迅捷。
沐浴之后,杨宜君就坐在廊下早摆放好的一张圈椅上,由着平儿给她细细擦干头发。平儿擦的很仔细,一缕一缕地擦过发丝,一条干布巾变得潮湿之后就换另一条。用了十几条干布巾之后,杨宜君的头发就有七八成干了。
等到稍后用过晚饭,也就不妨碍睡下了。
杨宜君也确实是天一黑就‘睡’下了,而就在她闭上眼的一刹那,脑海中便浮现出了‘经典外国电影一百部’‘中国电视剧TOP200’‘英剧收藏’等好些字样,字样上方还有一个相同的淡黄色图标。
这些字样和杨宜君从小学的字很像,一些字完全一样,一些字则属于某些字的‘别字’,可以说是异体字,但在非官方的文书里使用这些很常见...因为更简化。事实上,日常中全都使用繁琐的‘正字’才比较少见,经常会被人认为是‘老学究’‘腐儒’一类。
当然,也有些‘别字’简化过头了,总之不属于杨宜君知道的简化字...但也是早就有的字,所以稍稍琢磨一下也不会不能理解就是了。
想到自己昨天的进度,她用念头点了‘英剧经典’一下,打开之后又有许多一样的黄色图标。杨宜君找到了位于中间位置的‘是,首相’,又用念头点了一下。
第4章 “第一阶段...……
“第一阶段......”
“第二阶段......”
“第三阶段......”
“第四阶段......”(注一)
在《是,首相》中看到这一幕的时候,杨宜君忍不住在心里大笑起来...人在接触到一些看上去很荒谬,但又十分真实的‘笑料’时是很难忍住不笑出声的。但杨宜君经过了好几年的‘训练’,已经可以做到在心里不动声色地大笑了。
杨宜君可以在闭上眼睛之后,在自己的脑海中看到类似如今各处流行的‘杂剧’的东西...当然,这可比‘杂剧’要精彩有趣多了。
这个能力并不是杨宜君从小就有的,而是来自于她早逝的龙凤胎哥哥。全家只有杨宜君一个人知道,自己的哥哥早逝并不是死了,而是回了自己原本的世界。
杨宜君有一个龙凤胎哥哥杨盈,杨盈从小‘早慧’,杨宜君其实也早慧,但和杨盈那种‘异常’的程度完全不同。那时候,自家,甚至伯父播州候都把哥哥杨盈当成是杨家未来的希望——此时秉唐代遗风,家族为重,如果家族中能出一个人才,对整个家族来说都是巨大利好。
如此早慧的杨盈和家里任何人都不亲,一点儿没有小孩子依恋父母的样子。一般人只以为是他太过于早慧,所以年幼稳重,但在杨宜君后来想来,是因为哥哥杨盈本来就有自己的家人朋友,对于这个注定不会久留的世界的‘新家人’,很难真正投入感情。
只有杨宜君是一个例外,两人一同来到这个世界,杨盈第一次见到杨宜君的时候,她是刚刚出生的婴孩,是一张白纸。之后因为是双胞胎的关系,两人佷长时间内都被安排在一起照料,形影不离。
相较于杨盈,杨宜君是个真小孩,对于厉害的哥哥有天生的喜爱与敬佩,十分亲近他。
时间长了,杨盈到底拿杨宜君当了亲妹妹。直到杨盈快要‘离开’的时候,他对年仅八岁,但比同龄孩子要机敏的多的杨宜君和盘托出了真相——他是另一个世界的‘现代人’,他对杨宜君解释,‘现代’是相对古代的一个概念,而杨宜君所在的这个时代相对于他原本生活的时代,就是一个生产力落后的古代社会。
他简单地给杨宜君描绘了现代社会的生活,让杨宜君多了很多想象。
杨盈是因为一次神秘事件来到这个世界,成为‘杨盈’的,具体情况也没法对杨宜君解释。但他确实纯属被波及的倒霉蛋,所以作为补偿,他不止是能在情况合适的时候回到自己的世界,还往这个世界带了一个‘优盘’。
杨宜君不知道优盘是什么,杨盈也只是给她解释是能够存储信息的东西,就像一本书一样。
只是那比一本书能承载的信息要多得多,不过他能带来的优盘里没有什么惊世骇俗的信息,只有一些被杨盈称之为‘影视剧’的东西——那其实是他买笔记本电脑的时候赠送的,里面有卖家统一存储的影视剧。
可以被带来这个世界的‘优盘’与杨盈的精神世界连接,这是给他无聊的时候打发时间用的,毕竟这个时代相较于他原本的时代,实在是太无聊了!
杨盈临走前,请那个导致他穿越的‘神秘存在’,将自己这个优盘与杨宜君的精神世界连接,这也是他这个哥哥唯一能留给妹妹的东西了...他没法更多照看她了,毕竟他真正的家在另一个世界,那里有他真正的亲人和朋友,他是不可能放弃的。
本来杨宜君对于杨盈说的很多东西都不能理解,只是因为杨盈一贯以来都是崇拜的哥哥,她才没有怀疑这样荒谬的事。但等到她得到了哥哥最后馈赠的礼物,并逐渐通过这个,看到了现代人生活的‘冰山一角’,这才消化了杨盈曾经留下的那些话。
‘优盘’里存储的这些影视剧都很有趣,也很能增长见识。一开始的时候杨宜君还不太会用,看到那些红毛、白毛的夷人,嘴上说着不懂的语言叽里呱啦,根本理解不了。后来看到了有黑发黑眼的汉人,他们说的话和自己这边的‘官话’不同,但听习惯了之后也能理解,这就像是一种地方话一样。
而且还有‘字幕’这种存在,字幕用的字就和之前图标下的那些字一样,虽然不完全符合现在的‘正字’,但结合出现的境况,也不妨碍理解。特别是杨宜君看得多了后,也习惯了,更是没有障碍。
也是因为看习惯了字幕上的字,她才能去看那些夷人的‘影视剧’,这《是,首相》就是夷人的影视剧——杨宜君曾经在成都见过两个西域胡商,就和影视剧里的夷人有些像,倒也不会看到他们就有什么不能理解的。
这几年,杨宜君因为这些影视剧的原因,极大改变了自己的作息时间,每天都很早睡觉——她其实属于那种天生精力充沛的人,多数人就是要睡足四个时辰,甚至五个时辰才足够。有的人好些,三个时辰就够了。而杨宜君,一般两个时辰出头就能保证一天精力充沛了。
而现在,她一晚至少‘睡’五个时辰!冬天天黑的早,甚至能达到六个时辰!而多出来的三四个时辰,就被她用来看剧了。
对此家里人虽有些奇,但也没说什么。在普遍认知里,能吃能睡是有福气的,也代表着身体好,一般人想要这样还不能呢!而且杨宜君也很聪明地早睡早起,睡得早并不耽误她第二天早起,这就更没有问题了。
古代社会,无论贫富,早上多睡懒觉,都属于惹人议论的行为,会被认为是懒惰、无礼。不过天黑之后立刻早睡就没有问题了,这可能和农业社会大多靠天光,所以很忌讳浪费亮堂的白天有关——孔子责备学生白天睡觉,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白天有天光,正是努力读书的好时候呢!而读书是如此,做其他的事也是如此。
虽然每天都能看三四个时辰的剧,但其实杨宜君这些年来也只看了‘优盘’中的一小部分剧。这些影视剧,电影还好,电视剧除开一些迷你剧,短的也有二十来集,长的上千集的都有(七八十集是常见的长剧集)。所以,一部电视剧十几个时辰才能看完是常事。
这样算下来,就好好几日才能看完一部了,哪怕从不重复观看,过去这七年每日观看,从不错过,也只是四五百部左右的量...和‘优盘’中的存量实在差的太远了!
第二日起床时,杨宜君有些疲惫,梳头时还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她昨日虽然休息的早,但《是,首相》是从第一部 第五集开始看起,而这部剧集实在是太好看了!虽然是现代社会的政体,而且还是夷人的‘国情’,但里头说的很多东西其实什么时候都有!
对照着自己平日所知的一些政事,互相印证,更是让人觉得很多原本不是那么明白的事,一下变得通透起来了。
所以,一集又一集,到了要睡觉的时候还撑着观看——想的是这些夷人的剧集一般比较短,干脆一次看完了好!结果播放第三部 到一半的时候,实在支撑不住了,便睡过去了,这也是今早起床也没什么精神的原因。
穿衣、梳头、洗漱,这些事都有紫鹃和晴雯来帮杨宜君。晴雯为杨宜君梳头的时候,紫鹃就走到外头,一面叫小婢女红玉去兑温水,自己则是捡了刷牙子、牙粉、香胰子、干布巾等物在托盘中,整整齐齐放好。
小婢女红玉原本正和麝月在井边浣衣呢——杨宜君的换洗衣物不会送到外头杂院里清洗,而是有自己的婢女洗。至于这些婢女的衣物,除了一些私密小衣,都会送到杂院。那里有专门做杂事的仆妇,这和她们这些多在内室做事的婢女不太一样,更辛苦,好处也更少。
本来正洒扫院子的仆妇,正是昨日穿紫裙子的那个,连忙站起身道:“紫鹃姐别忙,红玉正替娘子浣衣,我来与娘子打水。”
说着,手脚利落地兑好温度适合的水,端着铜盆与紫鹃一起进了内房。
洗漱完毕之后,又整了整穿好的衣裙,杨宜君便往父母居住的正院请安去了。
她人还没到,这边父亲杨段与母亲周氏正说些家常话,主要是周氏说,杨段听。
“如今娇娇一日大似一日了,我有心拘她几日,也好叫她有些大家子小娘子的样子,但又不忍心——说来,我不是不能懂娇娇的心,我也是做小娘子过来的...我少时也自矜文采风流不让男子,常着男装跟着兄长们出去,写诗作文竟压倒一众人,傲气的不行。”
“娇娇比我当初还要强出百倍,她的傲气只会更盛...然而世间依旧是男子做主,为女子者不能不强,也不能太强,若是太强了反而难以自存——我是忧心娇娇将来啊!”
‘娇娇’是杨宜君的乳名。
周氏说到这里的时候,还忍不住向杨段抱怨:“就是你,把家里女儿也假充男子教养!女儿家知书识礼是应当的,可像娇娇这样天赋秉异者,书读的太多了,未来却是会更艰难!”
杨段相比起妻子,却坦然地多:“卿卿多虑了!娇娇如今就如同当年之卿卿,如今卿卿如何?各人有各人的因果,你今日还忧心娇娇,两三年后再看如今,说不得还觉得是杞人忧天呢。”
第5章 周氏还待说什么,……
周氏还待说什么,却因听到儿女们在门外的声音而噤了声。
几息功夫,便从门外走过来一对金童玉女——杨段有一妻一妾,那妾只不过是早年间一个贴身丫鬟,未成婚之前收了房,之后又死活不愿意嫁人,只愿意伺候杨段夫妻,这才留下来的。如今辅佐周氏管家,说是妾室,更像是个女管家。
所以家里的子女俱是杨段与周氏所出,包括‘早夭’的杨盈,共有四男两女。一起序齿的话,分别是长子杨盛,次女杨宜主,三子杨盎,四子是早夭的杨盈,然后就是五女杨宜君,六子杨益。
杨宜君的姐姐杨宜主今年二十三岁,早好几年就嫁人了,这没什么可说的。两个哥哥里杨盛如今已经成家,不过他性情不受拘束,和父亲杨段年轻时很像。所以人没有呆在家里,而是带着妻儿正中原旅居兼游学,开阔眼界。
而二哥杨盎今年十九,尚未娶亲,还在成都外公周革门下读书呢。所以在家中承欢膝下的儿女只有杨宜君和小弟杨益。此时走进来的‘金童玉女’,正是他们。
姐弟两个给父亲母亲请安之后,杨益就猴到了母亲周氏身边。杨益是小儿子,性情又调皮聪慧,反而比杨宜君这个做女儿的更会撒娇。此时他给母亲讲笑话之余,瞥了一眼宜君,然后就开始告状了:“娘,昨日二姐没去养马城骑马,而是去了白溪庄学农人插秧!”
周氏点了点儿子的额头:“小告状精,你二姐平日待你多好,你便这样揭她的短——娇娇,你啊......”
周氏想要训诫女儿,然而大概是平日里杨宜君这样‘出格’的事做过太多,她也说过太多次了。每次宜君都是‘认错积极,绝不悔改’,以至于她现在都没什么可说的了。
再加上有偏帮宜君的杨段在旁打岔,周氏最终也只说了两句。到用早饭时,她已经说到别的事上了:“后日就是谷雨了,城里城外的青年男女都要去城外踏青,上回上巳节踏青你已经躲过了,这回可不许躲了!”
刚刚才犯过一回错,宜君没法在‘诚恳认错’之后立刻梗着脖子对着干,所以点头答应的很爽快。
只是吃过饭之后回自己的院子,她深深叹了口气——陪她去正院吃早饭的紫鹃、晴雯立刻向谢嬷嬷报告了她要参加后天踏青的事,一时为这个事大家都忙乱了一通。有人翻出各色衣裳,一件件问红妃和谢嬷嬷的意见,有人寻出首饰、构思当日的发髻...就连当日衣裳上薰什么香,都在提前推敲,务求尽善尽美。
宜君其实不是讨厌踏青...早年间为了求生存,杨氏开始倡导汉人与仡佬族通婚。为了促成这件事,杨氏在播州恢复了古代上巳节男女相亲的传统。在这一天,青年男女都会在郊外自由相处,若是有心的,事后就会结成姻亲。
如今播州以杨氏为首的汉人贵族,和以黄、臾、蒋三姓为首的仡佬人上层更是习惯在清明到立夏之间组织多次踏青活动,促成这些贵族青年。
早年间宜君还小的时候,这样的踏青活动她参加的挺积极的,对她来说那就是名正言顺不受约束玩耍的好机会。而如今,十五岁的她也进入了嫁娶年纪,再出现在踏青会中,周围人看她的眼光都不同了。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杨宜君就不再想去踏青会了。
婢女们忙前忙后,为她准备那一日穿戴的衣裳首饰,她却百无聊赖,只管点头,她们选中了什么她都说好。
晴雯拿起一件石榴红绢垂领窄袖衫子,一件黄地缠枝葡萄藤织金锦无袖短上衣,道:“娘子,瞧这衫子与背子。这背子是新做的,用的是大娘子上次归宁送来的织金锦,听说一匹要几百贯钱,真是华丽啊...不如踏青会那日就穿这个罢!”
蜀锦难得,织金锦又是蜀锦中最华丽汰侈的,价格自然高昂。杨家算是富贵人家了,但说到底也只是在播州有些身份,在外头人看来只怕和乡下土财主差不多。
平日里也就是播州候那一房的内眷多有织锦衣服,其他诸如杨宜君家这样的近支,也不大得见呢。
杨宜君是女孩子,又正值嫁龄,这些东西现在都紧着她,她这才有了几件锦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