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显蓦地想起姬玉落来,她站在那高耸的台阶之上,含笑与惜妃交谈的模样,她后来为什么再次提起萧元景?那是在转移他的注意力,无意间对他强调她来此的目的,以让霍显放松警惕!
她的目的根本不在萧元景,那她是来……
那夜跑马至太仆寺,她说:“一定要是宁王登基么?”
——一定,要是宁王登基么。
霍显蓦然抬眸,眸底翻过惊涛骇浪,就连站在他面前的萧元景,都不觉被这浪水湮没,生出没来由的恐惧,就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将要发生。
“你、”
萧元景刚要问,一旁才恍然明白皇帝很有可能是自己溜走的鸿鸬寺卿“唉呀”一声,拍着自己的大腿道:“皇上若是有意避开禁军和锦衣卫,恐怕是从那片林子走的!”
他不敢拉霍显,只能拽着萧元景,道:“我看过工部的图纸,这九龙殿的园子与九真庙后山就隔着这片林子,紧挨着呢,皇上若遣退这里的禁军,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出入行宫,不是不能啊,”
鸿鸬寺卿说话时,只闻夜里划过一声嘶吼,那是——
是狼鸣!
且听这声音,还不是一般的狼崽子,是狼王!
萧元景算反应快的了,但他刚朝山上看去,眼前就闪过一道人影,霍显似阵风,抬脚就往林子的方向冲去。萧元景慢他一步,却在行至半路上紧急停下,他一把拽过禁军,“野物都赶去了西林严加看管,哪里出的纰漏?”
禁军不敢抬头,拱手道:“属下这就去查!”
萧元景的声音尚算沉稳,却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去,马上去!”
说罢,他紧跟上霍显的步伐。
但他已然冷静下来了,大伯的兵马就要北上,皇帝若这个时候发生点什么意外,那只能说是天意助萧家,眼下禁军里出现漏洞,才是最要紧的事。
朝廷里、禁军里,究竟有多少怀瑾太子当年的部下?如今效忠的真的是兴南王?
这念头在萧元景心里里一闪而过。
狼鸣划破长夜,霍显往山里那处石洞跑。
他速度飞快,脑子里一幕幕闪过今日姬玉落的异常举动,就连他从湢室出来时瞧见她上药,到她说头晕,全都是她算计好的!
霍显急喘着气,顺安帝一经出事,接下来京都必不太平,谢宿白的动作提前了。
他刹住脚,看着石洞附近的狼群,他们的眸子在夜里发出幽暗的光,虎视眈眈地,蓄势待发。
萧元景后脚到,险些撞上霍显的背,他闻着浓重的血腥味儿,看到那具被撕烂的尸体,面目全非,柔软的绢丝染上了血,那是……
惜妃!
萧元景瞳孔紧缩,只闻陡坡上传来叫喊:“来人,快来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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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宫乱成一片,姬玉落走出住处,停在小径尽头,那里是皇帝消失的园林,几个女眷闻声结伴而来,不敢上前露脸,也都停在旁的凉亭下,远远观望,低声互相询问。
姬玉落神色淡淡,侧身望了一晚,正要收回视线时,倏地瞧见树影里站着的人影。
是今夜给萧元景送饭的随从。
他皱着眉头,神情略显不安,探头望了望,驻足片刻才往回走。
姬玉落的目光下移,停在他那双绣着纹路的软靴上,顶好的皮面,再观他衣饰,整洁干净,虽看着朴素,但用料讲究。
而且……
姬玉落想着,下意识往他离开的方向迈了两步,似想将人看得更仔细一些,却见两列锦衣卫风似的从跟前踏过,道:“动作快点,禁军那里出了岔子,成群的狼都放出来了,山上人手少,大人还在呢!”
姬玉落顿住,随手扯过一个锦衣卫,问:“怎么去山上了?”
那锦衣卫正要发火,一见来人,当即恭敬道:“夫人,大人往山里去了,前头听见狼鸣,禁军才道出纰漏,您可千万留在行宫里!”
他说罢,匆匆跟上队伍。
碧梧小心翼翼跟上前,想劝她回屋里,但见垂着眼,唇角抿直的模样,又不敢劝,“小姐,我们……”
“你留在这里。”姬玉落提步往前,回头道:“别跟来。”
碧梧顿步,不敢再跟了,只心累地来回踱了两步。
姬玉落胡乱牵了匹马,走的是通往九真庙后山的密林,这比禁军和锦衣卫上山的路更远,胜在平坦,她一路疾骋,到石洞口时,禁军的火把已经点亮了山林,沿着陡坡围了一圈。
弓箭“嗖嗖”横飞,群狼飞奔,嘶吼划破长夜;陡坡上,禁军和锦衣卫持刀与狼群对峙,场面一度乱成一团。
顺安帝竟然没死,他撇开惜妃爬上树,可过于肥胖的身躯令他行动并不灵活,他从树上摔下来,腿都摔断了,半只胳膊也被咬断,浑身血淋淋的,但还没断气,只是也已经奄奄一息,狼王咬着他的脚,企图将他往下坡拽。
姬玉落终于找到霍显的身影。
他那柄钢刀上全是血,刚捅死一匹龇牙向他咬来的狼,随后扑向陡坡,抓住了顺安帝的手,顺安帝堪堪吊在陡坡上,动也不动,宛如一具死尸。
狼口夺食,犹如兵在其颈。
狼王身躯庞大,能号召群狼,也能以一抵十,它背部已然中箭,却依旧行动自如,那双深绿色的眸子,紧紧凝视着霍显。
四目相对,却不知谁的眼神更凶。
霍显攥紧了钢刀,刹那间,刀刃划出一道血珠,狼王摔在一旁,利爪划过霍显的手背,钢刀也随之落地。
狼王仰天长啸,戾气更甚,它很快就翻身朝霍显扑去。
与这种猛兽近身肉搏,人向来占不了上风。
锋利的狼牙嵌进胳膊里,霍显没甩开它,抡起拳头往它脑袋上砸。
一下一下,似能听见狼王脑袋里骨头断裂的声音。
它呜咽一声,却不肯松手,像是打算同归于尽。
姬玉落下马,阔步上前,夺走锦衣卫手里的弓箭,不顾旁人震惊,搭箭拉弓,箭头指向霍显身前那匹甩不开的狼,然而就在她要松指的一瞬间,瞥见斜对面,同样举动的萧元景。
可他手里的箭指的不是狼王。
千钧一发,姬玉落微微抬手,“嗖”地一声,两支箭几乎同时射出,却离霍显一尺距离时相撞,掉落在地。
萧元景面露惊色,猛地抬眼看过来。
撞见的是一双冷寂的眸子。
她静静地望着他,眼里没有惊涛骇浪,没有艴然而怒,在这烽火狼唳里冷漠地像一捧雪山上的清泉。
姬玉落就在那微波粼粼里再次抬起弓-弩,这一次,箭头对准的是萧元景。
作者有话说:
明晚见。
第84章
不少随行大臣还等在行宫, 顺安帝被锦衣卫用担架抬回行宫时,引得众人大为震撼,震撼过后, 好几个文弱官员受不了, 当即就捂唇吐了。
血肉模糊, 左边胳膊半截被咬掉, 只连着一层皮,浑身上下没有哪一处是完好的, 就连脸都只瞧得清半边,若非那身衣袍尚能看清龙爪, 恐怕没没人敢认这是顺安帝。
太医屁滚尿流地被锦衣卫提进殿里, 一盆盆水地往里端,端进去是清的,端出来是浑的;药也是一碗一碗往里送,太医说话声都在打颤。
霍显站在殿外, 凝视着人来人往的大殿, 垂着的手滴着血,淌红了一小片青砖,脸上、脖颈上都是血痕, 面上浑无表情,安静又冷厉。
你说他担心皇帝吧, 他又不比殿外这些急得彪乡音的官员心急,但说他不急, 那眉梢压着,心思沉沉。
没人敢揣摩霍显的心思, 也没人敢靠近他。
萧元景阔步从远处走来。
萧元景供职于神机营, 所属禁军, 但又不属护卫御驾出入的那一波,可这次祈福他也担任巡防布置及掌管军械,方才又是目睹了山里的情况,这会儿官员们一窝蜂朝他奔去,直将人堵在了门外。
萧元景受了些轻伤,正是心烦意乱的时候,闭了闭眼,忍着那些唾沫星子往脸上飞,深吸一口气道:“文皇后在山上建有石洞,用于观景,具体情况不明,只知今夜皇上与惜妃出现在石洞里,惜妃的尸体就在别院,诸位想看,便去看。”
提到惜妃,官员们脸色皆是一变,联想顺安帝的狗屎性子,立马就脑补出了前因后果,个个脸都绿了,“那山上怎会有狼,不是都——”
“在查。诸位,让让。”萧元景言简意赅地说罢,跻身进去,瞥了霍显一眼,拦住了个太医,问:“皇上如何了?”
太医擦着汗,道:“气息虚弱,失血过甚,人已经不清醒了,左臂铁定是保不住,腿也……即便是醒来,也不能走动了,而且吊着的一口气,能撑多久,没人能保证。”
这么说的话,就是人暂时没死,但生不如死的意思。
可萧元景只关心人死没死,皇上只要活着,朝廷就不会乱。
闻言,萧元景放了人,看向霍显道:“霍大人勇猛,护驾又加一功,只是你这伤……”
霍显脸色也不太好,他往石台上一坐,漠然道:“劳萧大人费心。”
这时南月奔走而来,拿了一堆瓶瓶罐罐和白布,霍显衣裳也不脱,就往里上药,完了白布一缠便不管了,南月想说却不敢说,他显然能察觉到,主子这会儿情绪很糟糕,但又不是因为皇上,于是他生生憋红了脸,往后头一杵,也不动了。
主仆两人跟雕像似的,硬邦邦立在那儿。
萧元景讨了个没趣,也不再多言,请了几个官员坐镇,看着皇上,便兀自就处理禁军的事了。
刚一转身,眸色便沉了下来,脑海里浮出一张脸。
姬家长女……
冷箭擦颈而过的余惊犹存,幽夜里那双眸子波澜不惊,敌意像是藏匿在薄冰之下,不动声色,她才像是被人从口里夺了食物的狼!
萧元景摸了摸脖颈上的划痕,伤口是真的,那阵破风而来的杀意也是真的,仿佛是她的警告。
可她怎么会,她怎么敢!
萧元景一掌重重拍在架子上,梨木架应声而倒,“轰”地一声,掀起一阵尘灰,洗漱用具散落一地,其中一双齿木掉在他脚边。
他视线下移,注视着齿木,缓缓才消了气。
萧元景坐在一旁,仔细思忖起姬玉瑶这个人,除了是霍显名义上的妻子,竟对她没有旁的印象,且看她拉弓的架势,分明是个老手。
姬崇望,怎么会让姑娘家学射击?
萧元景掌心覆在脸上,搓了两下冷静下来,他重重吐息,看着一地杂乱,道:“长安。”
推门进来的是另一名随从,他道:“公子,长安方才出去了趟,还没见回。”
萧元景拧眉,“外头那么乱,他去哪了?”
随从摇头。
萧元景眼皮跳了跳,从下山开始心就一直是悬着的,这会儿也坐不住,起身出去,道:“行了,屋里收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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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宫的动静一直折腾到深夜,皇帝的命堪堪保住,太医不敢离开片刻,轮流值守。
霍显还坐在殿外的石台上,耷拉着脑袋,石化似的,动也不动。
吴升作为皇帝的内侍,首当其冲担了个渎职的罪过,人被扣下去时,正巧经过,大喊道:“霍大人、大人救命,奴婢冤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