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在说什么?”问书茫然发问,心下却越来越恐慌,不顾双手已被磨得鲜血淋漓,焦急地扯动着铁链,试图能挣脱开,越扯不动,便越慌乱不堪,甚至丧心病狂般扯动腕处的伤口。
杨昭却像是什么也没听见一般,甚至一边找一边欢快的吹起口哨,最后在一卷竹简上找到了她的名字,手指划过上面的字迹,自言自语道:“问书,建德十年生人,建德二十年入宫为婢,建德二十五年,为了调去宠妃宫中伺候,将原定的婢女推入湖中淹死,啧啧啧,还真不是个干净人啊…”
一边念叨着,一边合上书卷,杨昭面无表情地抽出腰间的大刀,一边吹着口哨一边凝眸看着哭得涕泗横流的问书,用刀面拍了拍她的脸,冷漠的吐出一句:“就是让你晓得,你死得不冤。”
说罢,抬手便是一刀,喉管随即断裂,问书却没当场死去,喉口发出咳咳声,粘稠的鲜血喷射而出,杨昭冷眼看着,抹去溅在脸上的血迹,眼底一丝情绪也无:“哎呀,失误了,算了。”
说罢,便抬手去解问书双手上的铁链,铁器碰撞的声响稀稀拉拉的从水牢的甬道传出,幽幽回荡。
从水牢里出来,姜妁便强逼着容涣将自己送回去。
容涣自然不可能将她原路送回,只得命人套马车,避开夜间巡逻的士兵,悄悄将她送出去。
当姜妁的人影出现在公主府门前时,素律便焦急地迎了出来,拉着她不住的上下打量:“殿下去了何处,怎么才回来?奴婢一睡醒便不见您,快把奴婢吓死,若不是相爷送消息来,奴婢都要冒着杀头的危险连夜叩宫门去求陛下了。”
姜妁并没有作声,拍拍她的手算作安抚,回首看容涣还站在马车旁,朝他翻了个白眼,转身脚步不停的往里走。
直到进了府门,素律才归为平静,拉着姜妁的手直叹气:“相爷又将您带去他的府上了?”
姜妁满身活泛气也诡异地平静下来,神情有些淡漠,边点头道:“他惯爱玩这些把戏,这么多年了,你还没习惯吗,本宫都快习惯了。”
素律看姜妁这幅纵容的模样,忍不住在心里唉声叹气:“这回怎么是您醒着回来的?”
姜妁摆了摆手,一头栽回软榻上,舒展的伸手伸脚,拖长的声调带着疲惫:“许是迷药失效了吧。”
“他再多来几次,本宫可装不得那般像了。”
第9章 长生不过是个奴才
一个御前女官在宫里凭空消失,很难不惊动建明帝。
建明帝得知消息时,勃然大怒,将骁骑营都统骂了个狗血淋头。
前有皇子遇刺,后有宫女失踪,本该固若金汤的禁宫,如今却成了贼子来去自如的地方,这让他如何能安心。
他在朝会上大发雷霆,当即便要大理寺拿个章程出来,为期七日,否则便要大理寺卿提头来见。
这俩桩事,一件事牵扯惹不起的永安公主,一件事压根没有丝毫征兆,大理寺卿摸着自己这颗摇摇欲坠的脑袋,急得团团转。
后来大理寺卿也不知受了谁的点拨,屁滚尿流的请容涣过府吃茶。
没多久姜延遇刺一事,便随着御前女官问书乃鲜卑细作,谋图刺杀皇子不成,自知死罪难逃“畏罪自尽”而尘埃落定。
继而礼部便开始紧锣密鼓的筹备建明帝六月底往行宫避暑,以及秋季围猎的事宜。
建明帝将今年避暑的地点定在九黎山南麓的九黎行宫,早在半个月前,建明帝就派兵往九黎山封山清场,等到临出行的前两日,禁卫军先行一步,在山脚及九黎行宫外驻扎,连着本就在九黎山驻守的西郊大营,将整个九黎山围得水泄不通。
出行前夜,建明帝又派傅长生来请姜妁进宫,要她明早随帝王仪仗一块儿出发。
素律来报时,姜妁正匍在书房的书案上,提笔写着什么,她才沐浴过,身上只穿了件素纱单衣,带着湿意的发丝四散,两手的广袖撩起,露出一截白皙细嫩的手臂。
身穿深色程子衣的姜一垂头站在旁边,一动也不动,时常跟着他执勤的姜十不知为何这些时日都不见踪影。
姜妁恰好停笔,头也不抬的将写好的信纸折好装进信封里,按上自己的私印,交给姜一:“拿着这封信去九黎山山脚下最西边的农舍,交给十五。”
姜一领命退走,姜妁走到窗前,望着九天上那一轮明亮的弯月,伸了个懒腰。
素律上前收拾笔墨纸砚,一边问:“殿下,您要找的人找到了吗?”
一只通体乌黑的玄猫儿,无声的走过窗橼,在姜妁面前停下,睁着碧绿的眼珠一眨不眨的望着她,一边用尾巴去缠她的手臂。
姜妁抬手捻了捻它的耳朵尖,那玄猫便乖觉的将整个侧脸凑了上来,眯眼轻蹭着她的手背,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这玄猫是前不久容涣送来的,也不知他从哪儿弄来的,半点没个猫样子,反倒异常乖觉,又粘人得紧。
“明天就能见着了,”姜妁心里高兴,伸手让玄猫跳进怀里,抚着它油光水滑的皮毛,兴致勃勃又难掩惋惜的说:“真可惜,本宫不一定能见着那个场面。”
今年避暑,建明帝点名随行的不止有后妃皇嗣,还有不少勋贵及五品以上的朝臣,明早随仪仗出发的更是一品大员。
“真想知道他们瞧见那个人的样子,是如本宫当初一样恶心呢,亦或是恐惧,害怕?”一想到那个场景,姜妁就兴奋得难以自持,抱着猫在房中来回踱步。
素律只觉得不知从何时起,她越发看不懂姜妁了,以前还能勉强猜个五六分,如今真是明明听着她说话,却觉得满头雾水。
但她之所以能在姜妁身边留这么久,便是不该问的从来不问,素律敏锐的感觉到,姜妁口中说的话,绝对不是说给她听的,这件事也不是她该问的。
素律往后退了一步,问:“傅厂督还在花厅候着呢。”
“哈,”听素律提起傅长生,姜妁意味深长的笑了一声,拍拍蜷在她臂弯里一动不动的玄猫,往外走:“本宫去瞧瞧他。”
公主府的花厅,说是花厅,却只得花没有厅,只用大理石柱围了一圈加盖穹顶,四面透空,盛开的姹紫嫣红簇拥成一个圆,中间摆着一副黄花梨的桌椅,老远便瞧见傅长生坐在那处饮茶,身边站着个蓝衣太监伺候着。
见抬着姜妁的轿辇来,四周随侍的婢女纷纷躬身行礼。
傅长生听到动静,放下茶碗转头看,一眼便瞧见那素色幔帐翻飞中,那一张吟吟浅笑的明媚娇颜若隐若现,莹润的眸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他正要细看,下一瞬又被回落的幔帐遮挡。
轿辇缓缓停稳,傅长生站起来走了几步,躬身朝姜妁行礼:“奴才见过永安公主。”
姜妁看着傅长生,避开素律要来搀自己的手,出声道:“来福,本宫腿脚有些不爽利,你来搀一把?”
傅长生倏地抬起头,轿辇的幔帐已然重归平静,只有一只素白的手静静的伸在外头。
自义父替他取名长生以后,已经很久没人叫他这个称呼了,就连建明帝也只知他叫傅长生。
‘来福’这个称呼,随着他一步步走上高位,如同他肮脏不堪的过往一起,彻底湮灭在过去,却被姜妁这般突兀的提起。
傅长生突然发现,原来他没忘,姜妁也没忘。
‘来福’比永安公主长六岁,原和素律一般,在冷宫伺候。
后来,有一日‘来福’在御膳房求总管要冷宫的例膳时,不慎冲撞了当时盛宠正浓,还是嘉皇贵妃的当今皇后,白皇后求前东厂掌印收他做义子才得以保命,改名长生。
傅长生有时候也会想,如果他没有走出冷宫,会不会和如今的素律一样,一直在姜妁跟前伺候,后来他又想,他一定会想尽办法离开冷宫。
因为他是太监,作为‘来福’的他永远得不到永安公主,而作为‘傅长生’却可以。
“哦,本宫忘了,该叫你傅厂督,”姜妁像是才想起来一般,旁人看不见她的模样,却听得出她语气里满满的恶意:“怎么?傅厂督不愿意吗?”
说罢,她也不强求,转头便找素律。
素律正要接过姜妁的手,却被猛然上前的傅长生惊得退了半步,眼睁睁看着那两双手要交握在一起。
“喵!”
下一瞬,一道充满威胁的凄厉猫叫声响起。
素律慌忙看过去时,傅长生伸出的左手僵在原地,苍白劲瘦的手背上凭空出现几道血淋淋的抓痕,血珠滚落在姜妁素色的裙摆上,绽放成一朵妖艳的血花。
“不好意思,看来本宫的猫儿不太喜欢傅厂督。”
傅长生站得近,透过薄薄的帷幔,能清晰的看出姜妁脸上并无半点歉意,那才亮出利爪的玄猫正乖顺无比的蜷在她的膝头。
“无碍,是奴才生来不讨喜,”傅长生锐利的视线从玄猫身上一扫而过,将袖子叠下来遮住手背,随后依旧将手伸在姜妁面前,温声道:“请殿下下轿。”
姜妁将手轻轻搭在其上,起身下轿,倒也奇怪,这回玄猫乖的不得了,只睁着那双碧盈盈的眼一瞬不瞬的看着傅长生。
她搭着傅长生的手路过那还跪在地上的蓝衣太监时,笑了一声,看着他的眼带着讽意,道:“傅厂督这回的身边人倒是聪明些。”
身边人对她的态度便意味着主子如何看她,但凡傅长生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当日那该死的太监就万不敢对姜妁出言不逊。
傅长生知她意有所指,却不做声,弓着身,眼眸望着地上的青石板,抬臂稳稳的托着她的手。
一如很久以前,来福带着小时饿极了的三殿下偷摘御花园的频婆果,被管事嬷嬷逮个正着,三殿下装作偶尔见过的贵人那般,似模似样的将手搭在来福成拳的手上,昂着头告诉那嬷嬷:“本宫摘个果子也容你置喙?”
小女孩的嗓音清如黄鹂,带着与生俱来的傲气,可偏偏那一身缝缝补补的衣衫将他们的窘迫暴露无遗。
那天凑热闹围拢上来的奴才,笑得很响,很刺耳,管事嬷嬷趾高气昂的指着来福和三殿下的鼻子叫骂:“瞧瞧你们这肮脏的模样,什么阿猫阿狗也配称本宫?给我把他们抓起来。”
他们手牵着手,被拿着棍棒的内侍宫女撵的满宫乱蹿。
后来来福偷来大公主的襦裙,穿在三殿下身上虽然有些宽大,却到底有个公主样,他们也再没被人撵得那般狼狈过。
再后来他成了傅长生,当上西厂厂督,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把当年那嬷嬷,以及嘲笑过来福和三殿下的人一个个揪出来,让他们笑给自己看,笑不出来的杀掉,笑得不像也杀掉,唯有那嬷嬷被千刀万剐。
“起来吧,甭跪着了。”姜妁在藤椅上落座,素律上前来替她煮茶,傅长生看着被松开的手,有一瞬怔愣,垂手负在身后,只是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
那内侍得了赦免,忍不住伸手去摸发凉的后脖颈,一边忙不迭的爬起来站到傅长生身边。
“傅厂督也坐吧,”姜妁抓着猫爪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椅子。
傅长生眼神落在姜妁怀里那只一声不吭的玄猫身上,与它那冷冰冰的碧绿眼瞳相望,竟恍然看出几分容涣的影子。
“你来做什么?”姜妁揉着猫儿绵软的肚皮,觑着傅长生。
难得听她话音里没有夹枪带棒,傅长生的心情也跟着好了几分,在太师椅上落座,道:“陛下让奴才请三殿下入宫去,明早随帝王仪仗一块儿出发。”
姜妁一挑眉,眼中明显染上了促狭的恶意,答非所问道:“为什么是你来请?”
傅长生不知她为何如此发问,心底却微微发慌,他将手放在几案上,看着拇指上那枚玉扳指,复又平静下来,含笑道:“奴才本就是陛下的跑腿,传旨,是奴才的职责所在。”
姜妁莞尔一笑,接过素律递来的茶水浅啜,一边缓声说:“父皇知道本宫与他后宫的后妃皇嗣向来不对付,从来不敢将本宫与他们凑做堆,这回难不成是不想好好的避暑行程有个安生了?”
傅长生脸色微变,建明帝确实没有让姜妁与帝王仪仗同行的意思,因为她有公主卫,是唯一一个手中掌私兵的公主。
即便他百般游说,建明帝也不肯下旨传姜妁进宫,到最后也只说,她若愿意便来,不愿万不可强求。
傅长生便自请前来,因为明日姜妁必须得在文武百官跟前露面。
“还是说,傅厂督你又背着本宫做了什么事?”
傅长生被姜妁突然压低的声音打断了思绪,抬起头时,那只玄猫不知何时被放在桌上,正悄无声息的缓缓向他走来,幽绿的眼眸紧盯着他,其中的冰冷与后面姜妁的满眼寒意如出一辙。
他气定神闲的靠在椅背上,任由那猫绕着桌子转圈,双眸坦然与姜妁对视:“长生不过是个奴才,怎敢瞒着主子做什么事呢。”
“本宫可没资格做傅厂督的主子,”姜妁垂眸,眼中的失望一闪而逝,她随即站起身,玄猫跳上她的肩头,微凉的鼻尖碰了碰她的脸颊。
“傅厂督这般得闲,想来是不知道你藏在九黎山脚下的人已经不见了吧。”
第10章 有本事,你就从本宫手里抢。……
“本宫给过你机会,”姜妁抬脚往前走,才跨出一步又停下,定定地望着自己裙摆处那一点刺目的血色。
素律看了一眼傅长生,目带冷意,抬手召来一旁随侍婢女,在她耳边低语几句,那位随侍婢女颔首应是,转身便招呼一旁的几个婢女一同退走。
“奴才不知殿下所言何意,”傅长生一手死死掰着桌角,望着姜妁的眼里满是惊疑不定,唇边的笑意逐渐僵硬。
姜妁眼底嫌恶翻涌,不轻不重的踢了一脚裙摆,将那一抹血色踩在脚底,凝着他的眼,嗤笑道:“装什么傻?傅厂督知道本宫在讲什么的,对吧。”
傅长生的心随着姜妁踩下那一脚,彻底沉入深渊,他腾地站起身,一手紧握成拳,不可置信的看着姜妁,声音里带着遏制不住的颤音:“你……发现了?”
他话音刚落,便见方才退走的随侍婢女端着个黑漆木托盘走近。
素律从托盘上拿起一把银剪子,默不作声地走上前,在姜妁跟前屈膝跪下,柔声说:“殿下请抬脚。”
姜妁抬起脚,放出那一片沾着血花的裙角,“本宫不该发现吗?亦或是你以为本宫和母后一般,都是任你欺玩的傻子?”
她眼中弥漫的恨意宛若实质,化作一根根锐利的尖刺将傅长生的五脏六腑穿凿,他被震得忍不住往后退了半步,讷讷的张着嘴,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随着细微的裁剪声,素律将那一片染血的绫纱剪了下来,呈给姜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