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妃和嘉成皇后势同水火,这大公主和四公主倒还颇为交好。
姜妁没出声,只懒怠的挥了挥手,让她们自行离去。
大公主姜璃如蒙大赦,应了一声后,便要内侍撑船,转去另一头的晴雪楼。
“此处位置宽广,咱们也就摘个莲蓬,不会碍着什么事儿的,想必三皇姐也不会介意的,对吧,”
花船还未拐弯,便有另一道略显尖锐的女声响起。
姜妁回神,慢慢转过身,眼神稳稳落在说话的四公主姜嫣身上。
姜嫣也穿了身水红色的宫装,更巧的是,缎面上也用金线绣着大片牡丹,发髻上缀着金镶碧玉的头面,远远瞧着火红一片,很是惹眼。
凭栏而坐的姜妁脂粉未施,一头青丝将散未散,一颦一笑风情万种,只是那抚颊沉思的动作,也掩不住扑面而来的极具侵略性的丽色,仿似一朵秀姿天成的牡丹。
与钗环满头的姜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姜嫣的相貌随了贤妃,五官寡淡,眉眼并不出彩,顶多算得上是清丽,身材也颇为矮小扁平,与姜妁那天生艳丽深邃,腰细腿长的姿容一对比,便衬得像个偷穿大人衣裙的孩子,倒也不是怪异,只显得有些东施效颦的滑稽。
姜妁出生那一年,建明帝的后宫一连有四位皇嗣降生,两位皇子两位公主,四公主姜嫣更是只比姜妁晚出生两个时辰。
她俩还未降生,便时常被放在一块儿比较。
姜妁幼时长在冷宫,虽顶着嫡公主的名头,却连冷宫里大太监养的狗都比她吃得好。
而姜嫣降生时,贤妃因诞下龙凤胎,方由婕妤晋妃位,建明帝龙颜大悦,亲自给她起名,一度是建明帝最宠爱的公主。
后来姜妁被建明帝从冷宫接出来,姜嫣虽然还受宠,却远不如从前。
难怪姜嫣咽不下这口气。
姜嫣本还有些怨愤,却被姜妁那森然的视线一瞥,周身顿时汗毛直立。
她怎么忘了呢,眼前这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实则满手鲜血,杀人不眨眼,难怪便是那红彤彤的日光,也没能让她的眼神染上些许暖意。
那日宫宴,这几个姑娘均在场,被狠吓了一番不说,还连做了好几日的噩梦,是以,这会儿她们见着姜妁,便忍不住腿脚打颤,哪里还敢与她同呆在一处。
唯有姜嫣被嫉妒和愤怒冲得头脑发昏,略带挑衅的话语脱口而出,但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了,看着身边的几个姑娘发白的脸色,她也想起那日宫宴上可怖的情形,忍不住倒退了一步。
姜妁对这种扯头花似的挑衅毫无兴趣,却不喜欢她这种欠收拾的语气,抬眼懒洋洋的睨着她道:“本宫与人弈棋,你们摘你们的莲蓬,互不打扰,你们要摘便摘。”
姜璃扯了下嘴角,干笑道:“三皇妹不必因为我们而委屈自己,我们去晴雪楼那边也成。”
大公主姜璃是嘉成皇后所出,同是嫡公主,她却万不敢如姜妁这般恣意妄为。
不比姜嫣,皇后和姜琉为何被送回京,她可是知道得清清楚楚,这个姜妁,非但敢杀人,她还敢当着建明帝的面试图掐死皇子!
姜璃攥紧汗津津的手心,后脑勺都在发凉,唯恐姜妁因姜琉的事迁怒自己,巴不得趁早离她越远越好,哪里敢跟她沾边。
姜妁本就无所谓她们如何,但这种随意的语气听在姜嫣耳里便如同施舍一般。
一阵阵怒火直往她脑门冲,姜嫣不顾旁人阻拦,涨红着一张脸,阴阳怪气道:“不必了,男女授受不亲,我们是些还未出阁的姑娘家,还是离三皇姐的房内人远一些的好!”
说着又不怀好意的瞥了一眼隐在帷幔后的李承松,道:“我听说,父皇还想着给三皇姐和容相赐婚呢,不是妹妹多嘴,三皇姐这般不羁,也不知容相得知后会不会气得吐血三升呢!”
姜璃和康王府的两个姑娘都快吓得魂飞魄散,生怕姜妁一个暴起姜嫣便要人头落地。
“容涣会不会气死本宫不知道,不过本宫瞧着你倒像是要气死了,”姜妁睨着她:“怎么,你是嫉妒本宫能赐婚给容涣,还是嫉妒本宫房内人贴心?”
“谁嫉妒了!”姜嫣像是被踩到痛脚一般,厉声反驳,本就因气恼显得通红的脸颊,乍一看竟像是羞赧之色。
她还要再说,却被姜璃指使宫女将她拉了下去。
姜璃望着姜妁,小心翼翼的赔着笑道:“四皇妹自幼被父皇娇惯,颇有些口无遮拦,但这绝对不是她的本意,三皇妹还是,莫要放在心上。”
她说到最后都有些磕磕绊绊,连姜璃自己都不信自己说的话。
姜妁却知道姜璃在提醒自己,姜嫣在建明帝那处有些分量,要想对姜嫣动手,还得过建明帝那一关。
想明白她这般隐晦的警告,姜妁禁不住嗤笑连连。
姜璃看她这副表情,也反应过来,姜嫣便是再受宠,肯定也比不过嫡出的姜琉,她姜妁当着建明帝的面都敢把姜琉掐个半死,还会怕这么区区一个贤妃所出的公主不成。
想着便有些懊悔的垂下头,忍不住怨自己不该为姜嫣得罪姜妁,嘉成皇后还因贤妃遭了这么大罪,自己现在还向着姜嫣。
姜璃黯然伤神之际,一直站在旁边默不作声的康王府两个姑娘其中一个,开口道:“既然如此,我们,我们就不打扰三殿下了,我们去隔壁晴雪楼采了莲蓬便走,”说罢,又犹疑了一会儿,问道:“可需要替殿下也采一些?臣女方才尝过味道,这莲子清甜可口,用来做银耳莲子羹也不错呢。”
姜妁哪里看不出来她们恨不得插翅而逃,轻飘飘的瞥了一眼被摁在后头的姜嫣,摆手让她们自行离去。
几个姑娘连声应是,忙让内侍撑船走。
硕大的太阳还剩一丝金边,夕阳余晖将西边的天空染成一片橘红,荷叶摇摇晃晃,晚风送来莲的清香。
姜妁眼前灵光一闪,却又有些不确定,问素律道:“你方才说,另外两个是谁家的来着?”
“是康王家的,瞧着像是嫡出的大姑娘和三姑娘,”素律不知她为何突然有此一问,但还是答道。
姜妁眯了眯眼:“让她们回来。”
瞥见姜妁意味深长的表情,素律忍不住替她们捏了一把冷汗,一边将姜璃等人喊停。
姜璃与康王府的两个姑娘欲哭无泪的两两对视,只得再将船摇回去。
姜嫣却如同准备上战场一般雄赳赳气昂昂,回首看向姜妁,昂着头道:“三皇姐,天快黑了,我们好人家的姑娘得趁着天黑前回去的!”
姜妁连眼尾都不屑于给姜嫣分毫,直直看向康王府的两个姑娘,看得她们心慌意乱,才慢腾腾的问道:“本宫记得,康王府的嫡长女,叫姜幼音?”
闻言,那两姑娘一阵面面相觑,隔了一会儿,其中一个稍高些,穿着秋香色襦裙的姑娘向前走了一步,朝姜妁行礼:“臣女姜幼音,见过永安公主。”
姜妁凝眼觑她,指尖在凭栏上轻扣。
木头的“咚咚”声,一下一下似是敲打在姜幼音的心头,她能感觉到姜妁在看着自己,只是她不说话,四周便静得让人害怕。
姜幼音只觉得自己心跳的有些快,额角有细密的汗珠不断沁出,她头一次在除建明帝以外的人身上,感觉到类似帝王的威压。
“本宫听说,康王府有一套据说是前朝国宝的,保山南红玛瑙棋具?”
她话音刚落,藏在帷幔后,一直默不作声的李承松猛然睁大眼,不可置信得看向姜妁。
姜幼音有些茫然的抬起头,看着姜妁似是洞悉一切的眼眸,却不知她为何有此一问,只讷讷的点头。
姜妁若有所思的颔首,又道:“本宫再多嘴问一句,这副棋具你们从何得来?”
姜幼音还记得三年前,父亲拿着那副棋具回家时欣喜若狂的模样,那一颗颗棋子黑白分明,白子隐隐流着红光,细看却是莹润的白光,黑子,黑中透红,很是好看。
年岁尚幼的她见了也忍不住心生欢喜,便向父亲讨要,母亲却不允,只说那一副永子肮脏,至今仍在佛像前供奉,后来她时常在父亲书房读书,翻阅典籍才知晓那一副永子有多么珍贵。
姜幼音被姜妁问得心头直发颤,嗫嚅着道:“听父亲所言,那副棋具乃多年前友人相赠,父亲还曾笑说,这永子珍贵,日后留作传家宝。”
她后添这一句倒是胡说的,姜幼音心想,姜妁便是再霸道,也不至于抢夺旁人传家宝。
谁知姜妁眼底露出一丝篾笑,讽刺道:“你父亲口中的友人或不是阴间的鬼差吧?为这么一副棋子,沾着三十一条人命,还妄图留作自用,姜德慵也不怕夜里鬼敲门吗?”
姜幼音脸色陡然惨白,口唇发颤:“殿,殿下是什么意思?什么,什么人命,臣女不明白。”
“你明不明白与本宫无关,你只需要回去告诉姜德慵,”姜妁抽下腰间的一枚羊脂玉环佩,扔给姜幼音。
姜幼音捧着玉佩,两眼空茫的望着姜妁。
太阳刚刚落下,四周还有些热意气蒸腾,偏偏姜妁满脸森然,让人忍不住升起一阵由内而外的寒意。
“他欠山西李家的三十一条人命,连同那一副永子,叫他准备好,本宫不日便去取。”
话音刚落,姜幼音白眼一番,立时便晕了过去,姜璃几乎是带着三人落荒而逃。
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李承松缓缓从帷幔后走出来,满脸怔忪的看着姜妁,喃喃道:“殿下,你……你何时……”
姜妁摆摆手,端起微凉的茶碗饮了一口,太阳最后一丝余韵彻底消失:“本宫也才知道不久。”
她并没有骗李承松,她是看到姜幼音才想起来。
前世她登基为帝,康王府是为数不多得以保全的勋贵士族,容涣棋艺一绝人尽皆知,姜德慵为了讨容涣欢心,便将这一副深藏已久的永子送给了容涣。
隔日容涣带着永子来找姜妁弈棋,被在一旁伺候的李承松瞧见,自此埋藏多年的李家惨案才揭开冰山一角。
“过些时候,你随本宫一道去,”姜妁站起身掸了掸裙角,一边说。
李承松眼角泛红,神情难掩激动。
抬眼见姜妁走远,李承松一阵恍惚,突然开口道:“殿下……今日不如在修竹殿留宿吧。”
修竹殿是李承松的住处。
姜妁眉心微蹙:“本宫当年留你在公主府,不过是见你可怜,给你一处容身之所,等你大仇得报,便可以自行离去,没必要为了这点恩情做些勾栏瓦舍的行径。”
说罢便不等李承松再言,转身跳下小舟,翩然远去。
李承松站在原地怔愣良久,蓦的双膝跪地,向着姜妁的方向行了个大礼。
等姜妁回到寝殿时,永安殿由大门到寝殿,一片幽暗,连扫洒走动的内侍宫女都不见踪影。
姜妁似有所感,推了推素律道:“你下去歇着吧,今儿不用守夜。”
说罢便摇摇晃晃的往寝殿走。
素律看她脚下虚浮,不放心的又伸手搀着她,她能感觉到,今日姜妁的兴致貌似不是很高,甚至隐隐有些郁结。
忍不住忧心忡忡道:“奴婢伺候您洗漱歇下再走,成吗?”
“本宫无碍,”姜妁抚开素律的手,兀自扶着廊柱,缓步往里走。
素律见她固执,也不多言,只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伸手虚虚护着她身侧。
姜妁猛地推开殿门,寝殿内一片昏暗,唯有临床的窗门洞开,借着朦胧的月色,能瞧见一抹身形高挑的人影坐在床榻前。
月光从窗口倾泻而入,照在那人的脸上,一半在光里,一半隐在暗处。
素律虚着眼看,那人影绰绰,看不清楚模样,只觉得有些熟悉。
见姜妁像是无所觉一般,径直往里走,素律有一瞬怔愣,而后才反应过来那人是谁,默然片刻,轻轻将殿门掩上,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站在廊下,不远不近的守着。
姜妁往前走了几步,在叠屏前站稳一瞬,而后像是酒意清醒一般,神态自若的继续往里走,而后在几案边坐下,替自己倒了杯茶,一边若无其事的问:“容涣?你怎么来了?”
自她推开门,容涣便嗅见一丝若有似无的酒气。
容涣拂开几案上的杂物,拿走她端起的冷茶,伸手把姜妁捞进怀里,面上还带着笑,眼底却凶戾肆虐。
“臣不来,怎么知道殿下背着臣又寻了什么新鲜玩意儿?”
第21章 你再看,本宫就把你那双招子……
“不过是个消遣时间的小玩意儿, 也值得容相拈酸吃醋?”
姜妁从善如流的偎进容涣怀里,借他温热的胸膛暖一暖自己被夜风吹得寒凉的身躯,嘴上还不饶人,不轻不重的刺他。
“殿下身边的一草一木, 都令臣嫉妒万分, 何况是个活生生的人, ”容涣掂着怀里这松松软软的一团, 鼻间萦绕着若有似无的酒气, 和着她发间的馨香, 丝丝缕缕都勾动着他的神魂。
伸手揽住她的肩, 入手便是冷玉一般的触感,隔着两人的衣衫都能隐隐感觉到自姜妁身上而来的阵阵寒意, 顺手拿起榻上的薄衾将两人裹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