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故事,您觉得编的好吗?”
太子鼓掌三声,没有说好还是不好。这个故事没有丝毫其他的佐证,但是却符合逻辑。他不想去深究其中可能的错漏之处,秋仪找到了令牌的样式并给了合理的解释,他没有不接受的道理。
“贵妃聪慧机敏,周氏断然不会料到自己折在你这个年轻的丫头手里。”
秋仪没有承受这句夸赞,笑笑:“本宫随口编的故事,皇后娘娘估计还不放在眼里。”
太子没有再同她就这个问题继续下去,反而抛出了新的橄榄枝——“如今令牌的样式本王已经知晓,可是暗枭是谁,身在何方又是个问题。贵妃娘娘可愿帮本王这个忙?”
他这一次给了秋仪选择的机会。
秋仪替他找到能够复原令牌的纹样,他让秋翰加官晋爵,他们之间的合作已经结束。但是太子想要的是那支军队,秋仪要拼全力抓住一切存活的机会。
于是这一次,她主动道:“愿为太子殿下分忧。”
“好!”太子拿起一盏倒扣着的茶碗,在其中倒上已经泡的极浓的好茶。“贵妃娘娘想要什么?”
秋仪没有直接说出自己的需要,她不能将弱点如此轻易地暴露给这个男人。她俏皮地歪了下头:“本宫的父亲开了间裁缝铺,这第一位客人就遇到了不顺。”
太子轻笑一声:“既然是贵妃娘娘父亲的铺子,本王哪有不关照的道理?还请娘娘明示。”
“太傅千金欲在中秋游园夜穿上父亲所制的衣裳,但似乎王家认为太子您不喜欢这样新奇的款式…”聪明人之间说话,往往都是将真正所想隐藏起来。
太子闻言一愣,自顾自地斟了茶:“这有何难?本王明日就差府中的人去采买些贵妃娘娘家的料子赠与侧妃们。”
说服太子迎娶太傅千金或是周家女都有很大的风险引起他的疑心。只有这样的方式才既能达成目的,又不会让太子感到不快。
没什么比太子喜欢这些衣裳更能说服王家的了。这,就是她同兰贵人说的最优解。
秋仪柔柔一笑,起身拜别。
第15章
京城的一家裁缝铺不知道怎的得了各路达官贵人的青眼,近日来夫人小姐们的马车常常往南城去。原来一向被嫌弃路远地偏不够恢弘大气的地界现在也被称为是远离庙堂之高的清净之地。
这样大的转变无他,只是因为太子府的人特意前来买了很多料子,据说是送到了各位侧妃娘娘们的手中。
「太子殿下」四个字可谓是金字招牌。皇帝年迈,时刻都有龙驭殡天的风险,太子殿下已经做了四十年的太子,这储君一事很难再有变动。
这些年太子监国,声望也越来越高,朝中其他皇子的势力被打压的毫无还手之力,此刻他已经是众望所归。他若是登基,这高悬的后位就成了世家小姐们打破头也要抢夺的名分。
其实这些姑娘们去秋家的铺子里买料子做衣裳并不全是为了想同太子殿下有一段姻缘情分,有些时候她们的行事是受到了家里父兄的示意,用来隐秘地向太子殿下投诚。
生意渐渐多了,秋仪一个人在宫中也忙不过来。她和秋翰隐秘地在家书中交流后决定物色一些人选参与到这桩用生意做幌子的情报中转事业中。
可选谁,则成了主要的问题。
这个人需要既有裁缝的手艺和本领,又要机灵能成事。同那些达官显贵在一起交谈中能够不卑不亢地将需要消息套出来。这样的人才是需要挑选和培养的。
其实在秋仪表达了这个想法后,秋翰心中便有了目标的人选——老宅东街巷口的裁缝师徒。
师傅年迈手艺精进,徒弟年轻腿脚和口舌都颇为利索。他们同秋大人一家也算旧相识,脾气秉性都是信得过的。可是这不是简简单单只靠手艺吃饭就能成事,若是一不小心暴露,等待他们的便是万劫不复。
秋翰和秋仪都没有拉普通百姓下水的爱好,想到此便作罢了。
可也许一切是天注定,秋翰又一次把纹样送去给老裁缝请他帮忙辨别缺少的针数时,却撞见那个打下手的小徒弟含着泪在打扫楼上的储物室。显然是一副要人走茶凉的架势。
“这是怎么了?”秋翰把人拦住,一脸疑惑。老师傅手艺好,人又一向朴实,这邻里之间甚是和睦,没有大富贵的机缘却也算生意兴隆,怎的突然要搬走。
徒弟拜了师后跟着师傅姓赵,家中排行第二所以人们都叫他赵二的,实际他的真名更吉祥些,单字一个喜。
赵喜伸手抹了把脸,“小秋大人,我和师傅明明行了好事,却没有好报。”他叹了口气,不愿开口的模样。
在秋翰的追问下他才道出,原来东街再隔着一条街的宅子大半是一位朝中官员买下用来安置自己那些远房表亲的地方。半年前来了位纨绔,仗着自己同那官员有些关系就在此地欺男霸女扰乱民生。
那日他带了一个姑娘来,说是给这位新纳的小妾做身过门穿的衣裳。那姑娘身上还带着孝,哭哭啼啼六神无主的样子一看就是良家女子被逼着到了这恶霸的手中。
姑娘在试衣裳的时候突然在后院给老裁缝跪下,说不想嫁求他们师徒救她。老裁缝自己也是有孩子的人哪里能见的了这样的事,赵喜又年轻气盛,直接同那纨绔子弟争执起来。他们师徒俩是善心,但是哪里斗的过权贵?
这纨绔的亲戚好巧不巧是整个坊市里掌管店铺经营的,几句话就让老裁缝终身不能再京城做同一行当继续这个买卖。这是把人往绝路上逼啊。
那姑娘也是再未来过,也从未道谢。
秋翰听了直摇头,但他也并未着急表露自己的想法,而是再一次问道:“你们现在可有别的营生?”
赵喜一咬牙,“师傅年纪大了还要养家,不离开京城根本无路可走。他如此困难我不能弃之不顾,明天我准备将积蓄都留给大哥和爹娘,然后陪师傅师娘南下。此生就当我不孝了!”
秋翰被他的话打动,这个青年虽然有些莽撞,但是为人实在是十分刚直。就算救人寒了心也不会放弃这最初的善意。从某种程度上秋翰在朝中似乎也是如此。
他终于动了念头:“若我有一裁缝买卖也在京城,此时正缺人手……报酬颇丰,但恐怕并不好做,恐有危险。”
赵喜闻言沉思一下:“小秋大人,您最开始没说一定是因为不想让我们涉险。可是在我们走投无路的时候您又开口,这肯定是因为您想帮我们。报酬多少又怎样,这份恩情我赵喜记下了!师傅年纪大,就只管让他做些手艺活吧,那些危险的就让我来出面。”
他一番话说的有理有据,是个足够聪明的人。
秋翰也是咬牙:“好,这事我们从长计议!”
中宫,灯火通明。
皇后娘娘的身子近日每况愈下,守夜的宫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就是为了封口,不让人发觉娘娘已经许久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了,不断地梦魇。
听说周皇后身子不爽,皇帝命国寺的僧人来请过几次安,但是仍未听说有什么好转。
这夜又是不安分,华贵的妇人在床上辗转两次之后最终坐了起来。她张了张嘴,嗓子因为干哑有些不舒适。
掌灯的嬷嬷是服侍了她多年的老人儿,连忙点起一根红柱,然后端来一碗清水供娘娘润喉咙。
“现在什么时辰?”周皇后喝了水终于能开口,神色有些倦怠,她短短几天就以外人可以察觉的速度衰老下去。
“寅时三刻。”嬷嬷轻柔地搭话,生怕惊扰了她引得娘娘不快。嬷嬷低头想将已经空了的茶碗收回来,却被周皇后突然拉住了手。
她对上了那双压抑着愤怒和不安的眼睛,心中一颤。听见周皇后用低沉的语气说道:“嬷嬷,本宫有预感那个秘密怕是守不住了。”
嬷嬷手一抖,分明是知道皇后娘娘在说什么的。但是这件事已经藏了这么久,知情的人死的死走的走,不会有人能撼动娘娘的地位的。但这件事太大,大到一旦被公之于众,恐怕十四殿下也会被牵连。
她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娘娘近日身子不好,怕是有些多心了。”
“不!”
周皇后用力闭上眼,克制着自己的呼气声,“杀了她。”
“还有那个贱人生的孩子!”
她的声音有些尖利,青筋暴起的手将床幔上悬挂的青玉珠子一把扯下丢了出去,胸口因为愤怒不断起伏。一切的意外都是因为那个该死的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太子一直怀疑她,如果彻底瞒不住了……
她痛苦地发出了一声非人的喘息,周皇后没有办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她用力拍打了一下身旁的锦被,“她不是想要真相吗?让她查,让她知道,让她知道自己会像本宫那个好姐姐一样死在深宫中永世不得翻身。”
秋仪为了赶制那些织花的料子已经偷偷熬了几夜。
她白日听到太医说十九殿下伤口正在愈合,只是会有些发烧,于是夜间干完手中的活计就顺便过来瞧瞧。她担心齐坞生半夜烧起来没人照看。
这个孩子的存在是她整个计划的关键,不能有任何闪失。
有一个冥冥之中的声音告诉她,这个孩子背后隐藏的巨大的秘密能给她带来远超想象的益处,甚至比太子能带给她的还要多。
到了齐坞生的寝殿,里面的灯却还亮着。
美人下意识蹙眉,此刻已是深夜,这孩子不睡觉在干什么?
齐坞生确实是烧了起来,他不舒服也无法入睡,于是悄悄起来看书练字。可是却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是秋娘娘?他有些慌张地熄灭了灯,又迅速躲进了被子里。
鬼使神差地,他不想让娘娘知道他在偷偷用功。
可是这些一连串的动作做下来,他心中暗自后悔,秋娘娘想必早就看到了这屋内的灯火。他如此岂不是掩耳盗铃、做贼心虚?
她推门进来后看到了装睡的齐坞生,美人轻轻勾起嘴角。她不知道这孩子到底在想什么,她也不在意,伸手探了下他额头的温度。
有些烫手。
齐坞生紧张地躺在那里,他不敢去想秋娘娘如何看待他装睡的事。但是显然事情已经没有了回旋的余地,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装下去。
——秋娘娘停在了床边,秋娘娘在看着我吗?他想着。
突然,一只有些温凉柔软的手搭在了他的额头。
当手的主人将手收回,并有轻柔的脚步声离开后,一种怅然若失爬上了齐坞生的心头。他把这种感觉归到不舍秋娘娘对他的关注上,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
他告诉自己是因为从未有人对他这样好过,所以他才会这么依赖秋娘娘。唯一能够报答娘娘的方式是要早点成为她能够骄傲的孩子,然后帮她完成那些现在他还看不懂的心愿。收起那些不该有的心思,那是对娘娘的不敬。
他不断、不断告诉自己。
可就在他闭着眼睛马上要进入梦境的时候,脚步声去而又返。
——一块有些温热的手帕被小心地搭在了他的额头。
他是不是烧的更厉害了?那温度从额头蔓延开来,将他的心脏、肺腑都灼的滚热。
今夜有人无眠。
第16章
却说秋翰这边,他虽然走了一招险棋,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他顶着压力带老裁缝师徒来到秋大人经营的裁缝铺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秋仪的审美好,总有千奇百怪的巧思让一件普通的布料展现出特别的形制。她有的时候是靠着自己绣出来的纹样先妆点,有时候是直接从织布做起。随着太子殿下的名头打出去后,每日的订单像流水一样来,她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独自完成的。
老裁缝久经此道,一看到秋仪做的纸样就知道她想要什么样的效果,偶尔还会根据他曾经的经验进行一些微小的改动,使得最后的成品真正做到了锦上添花;赵喜为人忠厚老实,干活也勤恳,在裁缝这个行当里也算是有天赋的小师傅。如此一来,师徒二人配合着竟是将整个店铺彻底撑了起来。
原本秋大人觉得只凭着秋仪一个人不可能维持裁缝铺的正常经营,因为她的速度只能支撑一些私人的、精细的定制。但是随着赵喜师徒的加入,整个店铺从订单到制作到交付都有专人在看管,自然事半功倍。
第一批制作的成衣已经有了不菲的收益,赵喜却并没有直接像约定那样拿走自己应该分得的部分,他向秋翰提出再招些人来。
宗人府是一等一繁忙的地方,秋翰处理了一天的公文实在焦头烂额,听到赵喜的提议微微皱眉:“若是再招人手,恐怕很难保证你们的安全。”
干了这么多天,赵喜也大概清楚了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买卖,表面上是给那些达官贵人家的夫人小姐们做些衣裳,实际上明里暗里收集了不少朝堂中的秘闻。
他虽然从未读过书,但是在这街头巷尾也知道了不少人情世故的门道。秋大人和小秋大人在做一些大事,需要用裁缝铺来做明面上的遮掩。
他有些羞涩地摸了摸头:“倒不是让人到店里来,咱们东街有很多孩子的娘都是刺绣缝纫的好手,我寻思着能否让她们带回去帮些忙。她们也能贴补些家用,咱的单子做的也能快些。”
赵喜说完有些紧张,这完全是他的私心。他在东街师傅的店做学徒的时候,师娘和那些婶子送了不少的吃食,他承了这份情,就想利用眼下的机会报恩。
只是他担心这个建议会让秋翰过于为难。
秋翰陷入沉默。他想起父亲一心考取功名时家中大小适宜都由母亲操持,他对于儿时最深刻的印象就是母亲在窗边借着光一针一线地给他和秋仪提前缝了好几年的衣裳。
——她自知命不长久,就把自己的爱融在了针线里,一针一针密密地织出两个孩子的避风港。
其实秋翰知道在东街有许多人家的女主人不方便抛头露面,她们那些精妙的手艺只能做些小物件拖丈夫在庙会上卖。
赵喜提议让她们拿回家去做的主意正好符合裁缝铺需要低调行事的作风。秋翰最终叹了口气:“你去办吧,能帮上她们也好。”
赵喜激动的脖子都有些红,他连忙点头道谢:“她们能有些挣钱的法子不容易,一定会守口如瓶的。”
此事没有和秋仪商量,秋翰心中有些不安,但还是点头:“但愿如此。”
“你这丫头,哪里来的好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