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她灰头土脸,身上很是狼狈,就连鞋子跑丢了一只,都未曾发现。
吴婆子跪在方晏儒身前,一阵哭天抢地:“世子,您可要给我们做主啊。”
方晏儒从藤椅上站了起来,看向吴婆子。
他沉沉眉眼,压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戾气:“做什么主?”
吴婆子不由尖锐了声音道:“世子,夫人她简直居心不良那。”
“柔婉姑娘前脚才住进怡沁园,夫人这后脚就悄悄派人去烧怡沁园的客房,这不是要把人给活活烧死么?”
“是么?”方晏儒望向起火的位置,复杂的眸光里带着一丝阴郁。
就吴婆子说话的功夫,太夫人带着一众人匆忙赶到。
因为她要指挥人救火,加上大火受惊,丁氏熬了半宿,此时双眸通红,脸色蜡黄,她死死盯着慕时漪,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慕氏,你竟如此歹毒的心思。”
慕时漪慢悠悠走到丁氏跟前,她脸上笑容更盛:“我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你别不知好歹。”丁氏气得胸腔起伏,脸上神色一阵青,一阵白,指着慕时漪恨道,“你这妒妇,夜里竟然叫人纵火?你想把我们阖府上下都烧死不成?”
“是么?”
慕时漪搭着山栀的手,清凌凌的美目,盯着小心翼翼藏在丁氏身后,哭得梨花带雨的柳柔婉身上:“这不人还活得好好的么?”
“若是柳姑娘死无对证也就算,倒是哪只眼睛看见我叫人去烧的。”
柳柔婉哭声顿时一哽,捂着小腹,似乎下一刻又能晕死过去,她美目惨兮兮看向方晏儒:“晏郎,你要给我做主。”
方晏儒在一旁看着,眼中神色晦暗难明看向太夫人:“母亲,可是有证据?”
太夫人一愣,眉头皱起数道沟壑:“还需要什么证据,有人见得有人鬼鬼祟祟去了客院,没过多久里头就着火了,全府上下,除了她,还有谁希望柳姑娘死?”
方晏儒看向柳柔婉:“你也是这般想的么?”
“妾?”柳柔婉愣了愣。
还挂着泪珠子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副弱柳迎风的模样扶着小肚:“妾,妾不敢冒犯夫人,可是……晏儒,就在前一个时辰前,妾差点被活活烧死在客院,若不是吴嬷嬷冒死救下妾。”
“是么?”方晏儒闻言,讽笑了声。
他沉沉的乌眸扫过浮光院中所有人,最后他的目光一瞬不瞬定在慕时漪身上:“可是今日整晚我都呆在浮光院中,这里所有的丫鬟婆子我都让人盯着,没有一人出去。”
“难不成是我叫人放得火?”
柳柔婉面色顷刻间煞白,她扶着丫鬟的手,这回是真的连站都站不稳了:“许、许是下面的婆子看走眼了,妾、妾初来乍到,府中的下人,除了吴嬷嬷倒也一个不识。”
太夫人丁氏面上的神色也僵了僵,她大张旗鼓以为抓了把柄一晚上,结果搞错人了,瞬间觉得下不了台面,沉着脸看向柳柔婉:“这话是谁同你说的?”
柳柔婉到底是没见过世面,被丁氏这么吓,颤颤巍巍抬手指向吴婆子:“是、是吴嬷嬷救火时同妾说的。”
吴婆子哪里料到兜兜转转这祸事竟然降到她身上,她当即五体投机跪在地上:“太夫人明察啊,老奴当时也只觉得是歹人放火,何时有说世子夫人的名字。”
“世子,世子老奴伺候您二十多年,老奴是怎样的人,世子心里最该清楚才对。”
方晏儒垂了眼,声音温和朝吴婆子道:“奶娘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自然清楚,但人难免有老眼昏花的时候,但这折腾家中一夜,实属不该。”
他若无其事上前,把匍匐在地上跪着磕头的吴婆子给亲手扶了起来,抿唇笑了笑:“那就拖下去,打三十大板,然后送到堰都城外的庄子上养老吧,也该到了养老的年纪了。”
这前后的反差,吴婆子面色大变,死死的揪着方晏儒的衣袖:“世子,世子,饶过老奴这一回吧,看着老奴这些年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
方晏儒眼眸一沉,甩开袖子:“还不给我拖下去。”
不过片刻功夫,吴婆子就被膀大腰圆的仆妇给拖了下去。
这三十大板,不至于要了吴婆子的命,但去了城外的庄子,到死也别想回府中了。
方晏儒嘴角嗤着笑,依旧温润的眼眸,却带着令人寒颤的冷意:“现在就让人去查,究竟是什么原因起的火!”
丫鬟仆妇战战兢兢。
太夫人丁氏因吴婆子的一顿板子,她得了台阶下,跟着骂了几句后就拧着眉,装作头疼难忍的样子,叫人扶着她回了听雪堂,也不管这最后是什么结果了。
如今只剩被人搀扶着的柳柔婉,惊慌失措站在原处。
方晏儒脚伤还未愈,走路的姿态稍微有些跛脚,他静静盯着眼前的外室,两根手指抬起柳婉柔的下巴,轻飘飘的力道,却是不容拒绝:“今日都是吴嬷嬷蛊惑,我不怪你,知道么,婉柔?”
“嗯。”柳婉柔控制不住浑身发颤,只觉得捏着他下颚的手,阴冷得像毒蛇爬过。
方晏儒突然俯身,用极轻的声音耳语道:“妻就是妻,妾就是妾,你忘了我为何宠你了?婉柔你莫要忘了身份。”
“何况,你如今可是连妾都算不上。”
柳婉柔浑身一震,因为方晏儒这话,彻底晕死过去。
四周伺候的仆妇大惊失色,手忙脚乱赶紧把人给扶正。
方晏儒捏了捏烦躁的眉心:“把她送回去,怡沁园那么多屋子,找一间安置就是。”
一场闹剧,骤然结束。
所有人都撤下去了,方晏儒依旧站在浮光院中,静静看向慕时漪:“夫人,可是满意?”
慕时漪站于高高的阶上,对上方晏儒的目光,她嘲弄的勾了勾唇瓣,头也不回进了主屋,活脱脱衬得方晏儒他们这些人,就是一群跳梁小丑。
*
这日深夜,大燕皇宫内。
烛光昏沉,帝王早就被酒色掏空的浑浊双眸,带着沉沉戾色。
身旁的老太监福喜弯腰屈膝,跪行在龙榻旁:“陛下。”
龙榻上,被病痛折磨得才五十出头就已经老态龙钟的帝王,努力掀开眼皮:“宋太后睡下了?”
福喜点头:“已经用了汤药歇下了。”
帝王轻轻叹口气,眼里似笑非笑:“睡了就好,朕自登基以来,日日寝食难安哪。”
突然他又问道:“太子近日如何,可还是时时吐血?”
老太监福喜眼角一抽,如实答道:“数时辰前,听太医院来报,殿下的病又犯了,起不得身,好歹用汤药吊着,又熬过一回。”
“是么?”老皇帝眼皮缓缓展开。
如同自言自语般问:“你说朕是不是错了?对他太苛刻了?但谁让他那般聪慧,偏偏是从宋家那女人肚子里出来。”
他疲惫的摆了摆手:“算了,由他去吧,传圣让大皇子回堰都,总要有接替的人选。”
福喜心头大震,却不敢表现出丝毫情绪,赶紧恭声应道:“奴才这就去办。”
“等等。”帝王突然叫住他,眼中泛起一丝兴致,“朕听说慕重山那嫡女,近日在闹和离?”
福喜把腰弯得更低了,弓得就像颗营养不良的歪脖子树:“外边是有传言,不过看方家的态度,宣威将军一日不死,他们是一日不会放手慕家这香饽饽。”
帝王闻言笑了笑,声音嘶哑恐怖:“是么?”
“那就等他死吧。”
第11章
立秋过后,天渐转凉。
宝簪提着食盒穿过垂花门,一身寒气从外头进来,见山栀还在外间候着便问:“姑娘还未起身?”
山栀摇了摇头:“姑娘向来懒觉,如今天儿一凉起床就愈发艰难了。”
宝簪轻呼一口凉气,放下食盒,搓了搓冻得发麻的手,隔着牡丹花屏风朝屋里唤道:“姑娘该起身了,莫要忘了今儿是庆安长公主府设宴中秋祭月,若迟了可不好。”
屋内青花缠枝香炉燃着清冽的甘松香,鎏银八宝宫灯灯影投在纱帐上,光影晃荡。
慕时漪听得外头的声音,她嘤咛了声,懒洋洋从锦被中伸出一只白皙纤细的玉臂,闷着声音娇娇媚媚道:“让人进来吧。”
下一刻,山栀领着外头恭候已久的丫鬟婆子,鱼贯而入。
慕时漪闭着眼,趁着梳妆打扮的功夫,又小小的眯了小半时辰。
自那日国公府客院失火,至今已过数十日有余,她与方晏儒因和离之事依旧僵着,慕时漪虽然不急,但也不想再这么耗下去。
恰好庆安长公主府设宴中秋祭月,她收下请帖后,欣然应下。
长公主作为大燕宋太后唯一亲生孩子,她的公主府自然是恢弘大气,碧瓦朱甍。
慕时漪被山栀扶着下了马车后,立马就有门前等候的婆子笑着上前引路,等到了办宴的地方,里头早已高朋满座,阵仗丝毫不输宫宴。
宴席上,也有许多小郎君跟随家中长辈前来,不过是男女分席而坐,男客由专人另辟出一处招待。
女眷席上,庆安长公主坐在上首,见慕时漪进来,笑吟吟着朝她招了招手:“慕丫头,你过来,给本宫瞧瞧。”
场间皆是一静,所有人都在悄悄打量她。
堰都城谁不知道,慕时漪因和离一事,莫名入了庆安长公主的法眼,如今颇得她宠爱。
慕时漪面上神色无丝毫变化,赶忙上前行礼。
庆安长公主笑着朝左手边坐着的安乐侯夫人李氏道:“这丫头,真是越发出众,比起含珍当年,真是分毫不输。”
提起慕时漪的生母徐含珍,安乐侯夫人眸光闪了闪,压下眼底的涩意,笑着点头。
慕时漪环视一圈,今日却不见上官云锦。
“云锦腹痛,半路我又让人给送回府了。”安乐侯夫人拍着她的手,“不必担忧,过些日子就好。”
说得隐晦,慕时漪倒也听出来了,上官云锦来了癸水,不便出府。
就在慕时漪准备起身退回席位的时候,安庆长突然拉着她的手问道:“听说前些日子你府上失火,可有伤着?”
谁不知道辅国公府失火闹得人心惶惶,最后查出来个替死鬼,据说是丫鬟伺候不尽心,烛台翻到点了客房的纱帐才燃起来的,到底是没烧死人,那丫鬟也就逐出府去了。
这其中弯弯绕绕,在场的谁家不是人精,心里头雪亮着呢。
慕时漪闻言笑盈盈道:“劳殿下挂念,烧了两间屋舍,并无伤亡。”
不想庆安长公主别有深意往堂下一扫,高了声音道:“那些不长眼睛的下贱胚子,就该烧死去才好,省得家宅不宁。”
坐在下方的太夫人丁氏,只觉周身一寒,四周窃窃私语,庆安长公主这话分明就是针对她的,偏偏她只得忍气吞声不能发作,还要装着听不懂的样子。
园子里各色秋菊开得灿烂,长公主府宴会比不得宫中规矩繁多,到有一种随意的散漫。
水榭中搭了戏台子,喜欢听戏的夫人们就三三两两聚在戏台下,府中圈养的歌姬舞姬,以及堰都有名的戏班子都叫来了。
也有聚在一起玩牌九的贵妇们,以及三五成群在园中赏花,或是讨论着堰都近来流行的衣裳首饰的贵女。
不远处花丛中,庆安长公主嫡女长乐郡主,看着坐在她母亲身旁的慕时漪,拉着厉幼柔问:“听说她要和离,所以求了我母亲撑腰是吗?”
一旁的宋映冬冷笑一声:“瞧她那一副狐狸精的模样,就令人生恼。”
厉幼柔眸色闪了闪:“映冬姐姐也讨厌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