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如不想听他说那些自我辩解的话,她也没有那个力气去和他争论。
“我不想吵架。”她话音未落,眼泪竟就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沈云如突然觉得很是伤心。
高遥见状,也被她突如其来的委屈弄得有些无措,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凑到了妻子的身边,伸手将她搂住,温声哄道:“对不起,是我不该这时候惹你生气,我以后不说那些话了。”
他心里虽然对沈云如和蒋修的关系还是存有疑虑,但想到她是清清白白嫁给自己的,且这么久也的确没有和蒋家有什么私下往来,何况蒋修人也在军营,就算两人想有什么也很难有那个机会,他又觉得释然了些。
高遥心想,算了,她毕竟刚为我生了孩子。
沈云如在身心的双重疲倦下,也没有抗拒丈夫的怀抱。
她就这么靠在他怀里,难忍沮丧地想:他终究不明白。
第158章 坚定
之后两个月,前线战报频频。
京城的老百姓们都知道了这次北丹派出二十万大军,由皇帝亲率南下,分三路攻入了大盛境内。
这两月里双方交战,有胜有负。不过北丹胜都只是小胜而已,反而受挫次数更多,攻打保州、瀛洲等城均不克。
民间闻此信,尚算安稳。
但蒋家人却从陶宜和谢暎那里得知了更多。
北丹大军的确是受了不少挫,传言的那些都是真的,也是朝廷有意想让老百姓知道的。但战况一日便可一变,现在北丹已经相继攻下了祁州和洺州。
而太原府在当初击退了一次试探的北丹军后,现在后者已在攻下了祁州的基础上,卷土重来,正面强攻的同时也使用了侧面夹击的手段。
但是太原府的军民抵抗也十分顽强。
战况激烈而胶着。
与此同时,北丹皇帝还通过真定府尹高慧传达了可以和议的意思。
于是朝廷上的两派意见仍在相争。
主张抵抗为辅,和议为主的这一派,首相景旭与亚相鲁墘都在其中,这两个人就像是抛弃了过往新旧政斗的恩怨,一唱一和。他们虽然出发点不同,但都反对扩大战势,想要尽快恢复和平。
而主战的这派,同样也汇聚了新派、旧派,还有原先中立派的一些人。
争论的最后结果,就是朝廷决定一边派军增援河东,一边命高慧继续与北丹交涉和议事宜,要求对方先退兵三十里以示诚意。
蒋家人的心情为此几乎日日都处在起伏之中,清早起来就开始担心这天会不会得到什么不好的消息,直到一日平静过去,夜深时才能松下。
蒋娇娇常常去陪伴苗南风,就连姚之如也特意写过信来慰问。
这天,蒋娇娇又在娘家待到了深夜,她抱着早已沉沉酣睡的珩哥儿刚进家门,就发现谢暎回来了。
她立刻快步走进了书室。
谢暎正在写奏文,听见门口有动静便抬起了头,然后他望着妻子,如平日那般温然一笑,即放下笔走了过来,伸手先把孩子从她怀里接了过去。
他轻吻了下蒋娇娇的额头,说道:“你先去洗吧,我来看着他,早点休息。”说完,他就转身走到书桌旁,把珩哥儿小心地放到了他特地安置在那里的小床上。
蒋娇娇就算有再多的困意,这会子也睡不着了。
“今日朝中情况怎么样?”她关切地问道。
谢暎顿了顿,回身看着她,浅叹道:“不太好,我军虽顽强,但北丹也未放弃,定、保、冀、瀛四州都守得很艰难,伤亡颇重。”
蒋娇娇心中一惊,愤愤道:“他们还说要议和,这哪里像是要与我们议和的样子!”说到这儿,她又忍不住担忧地道,“那太原府那边呢?”
“现在还没有消息。”谢暎默然须臾,走过来,轻轻拉住了蒋娇娇的手,看着她的眼睛,温柔而郑重地说道,“娇娇,这次北丹大军来势如此凶猛,与他们的皇帝有很大关系。我想……上奏请官家御驾亲征。”
蒋娇娇蓦地愣住。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应该说些什么。
皇帝御驾亲征是大事,不管成与不成,这第一个谏言的人都注定了要承担这份责任。
蒋娇娇不懂分析时局,也不知道其他人是怎么想的,但她相信谢暎有必须这么做的理由。
只是她也很难不担心。
蒋娇娇想到还在前线抗敌的兄长,更是忍不住红了眼圈。
谢暎伸出手,轻抚过妻子的眼角,捧着她的脸,语重心长地说道:“国难当头,我们都不能置身其外。娇娇,我虽不能去上阵杀敌,但也想为大盛江山做些力所能及之事,我想护住照金巷,护住我们的家,护住那些亲人朋友,护住你还有珩儿。”
蒋娇娇忍着泪点了点头。
“我明白,你和大哥哥是一样的人。”她说,“我晓得的,若是大盛没有了,那就是我们都没有了。”
“嫂嫂能支持大哥哥,我也能支持你。”
“你放心去谏言吧,”蒋娇娇吸了吸鼻子,满目水光地望着他,“你是在做对的事,我和家里人都会站在你这边。”
谢暎想对她笑笑,却不由自主地热了眼眶。
他动情地将她拥入了怀里,心绪难平地说道:“娇娇,若真的有来世,下辈子你也在照金巷等着我,好不好?”
蒋娇娇抬手紧紧回抱住他,一边重重点头,一边带着哭腔应了声“嗯”,说道:“我生生世世都等着你。”
“请你吃猪。”她哽咽地说。
谢暎破泪而笑,偏过脸在她额角亲了一下。
“好,我来吃猪。”他如是轻声应道。
桃蹊巷,陶宅。
陶宜打开刚刚拿到手里的信报,上面只有短短两句话,然而他目光扫过,却倏然顿住。
蒋黎陪在他身边,见丈夫神色不对,忙问道:“怎么了?”
过了半晌,陶宜才像是从不敢置信的恍惚中回过了神。
“务青他……没了。”他不知自己是如何把这两个字从唇齿间挤出来的,只是话音方落,便骤然掉下泪来。
蒋黎大震。
陶宜口中的务青便是太原府府判,他大哥哥的独子——陶思臻。
她立刻拿过信报迅速看了一遍,才知原来陶思臻是在亲自去组织民兵布防的时候中了北丹人的埋伏,弩丨箭穿心,当场便没了命。
蒋黎虽然没有见过他,但乍然得知这个噩耗,亦不由感到难受和惋惜。
她更忍不住担心陶宜。
蒋黎轻轻为丈夫抹去脸上泪痕,伸手抱住了他,语气安慰而肯定地说道:“你们都没有错。”
抗敌有什么错呢?陶思臻是为大盛江山和大盛百姓而亡的,他从未畏惧过,死得其所。
她不希望陶宜因此而自责,甚至去怀疑他们叔侄主战的立场。
“三郎,”她说,“太原府若没有务青这样的人,只怕撑不到今日。你和他,还有善之,都是为了我们所有人的安宁。”
“他虽不在了,但你还要为了你们共同的心愿走下去。”
陶宜没有说什么,只是无声地抬起手回抱着妻子,视线落在那张放在桌上的信笺,良久,目光愈发坚定。
……
陶思臻的死讯很快就传遍了朝野上下。
然而其他人还没有来得及对三司使陶宜多表达几分慰问之意,很快就又被另一个消息给震惊了。
记注官谢暎竟上奏恭请皇帝御驾亲征。
满朝哗然。
不仅主和派坚决反对,就连部分主战派也认为风险太大,万万不可。
国君毕竟是国君,而且皇帝已年近六旬,身体又一贯文弱,万一路上折腾出个好歹怎么办?
太子对此亦有顾虑。故而他虽赞成谢暎奏中所提需激励前线兵民的说法,但却表示自己愿意以储君身份前往。
这时,陶宜站了出来。
“太子殿下虽有此忠君勇武之心,然与北丹皇帝亲率二十万大军作战相比,恐反而令我军和百姓生出相形见绌之感。”他顿了顿,又续道,“此战若不胜,是太子殿下之误;若胜了,亦是太子殿下之误。”
太子愣了愣。
就连皇帝和景旭、鲁墘等人也感到有些错愕。
而谢暎已迅速接过了话,说道:“储君便是储君,国君仍在,何以越俎代庖?”
太子闻言,心中微惊,意识到这是两人在提醒自己,于是旋即闭口不言,转而朝着身为一国之君的父亲恭敬地行了一礼。
其他人也纷纷反应了过来,那些出于各种心思原本想要支持太子代往前线的朝臣此时也只好又绕了回去,一味劝说御驾亲征是大事,不可贸然赴险,还拿出了前朝君王好战,动辄御驾出征,结果积弊至于亡国的例子。
甚至还有人怀疑陶宜是因侄儿的死,所以报仇心切。
但赞成皇帝御驾亲征的人也开始站了出来,其中包括同样主张积极抵抗的末相杨涛。
身为殿中侍御史的沈约此时也在朝堂上,他从始至终没有言语。
看着站在人前的陶宜和谢暎,他心中如有惊涛骇浪,又有五味杂陈。
明明不过数步之距,他却第一次觉得,自己好像离得很远。
这日的早朝上并没有议出来什么结果。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皇帝倾向于议和,更不愿意亲身往前线督战。只不过他又素来重视朝臣们的意见,而且对于目前的情况也拿不准会如何发展,所以便显得有些举棋不定。
散朝之后,鲁墘找到了陶宜。
“若谷,我很不明白你。”他皱着眉,显得有些无奈,有些失望,又有些语重心长,“你侄儿的不幸,我也很难过,但你难道不是更该因此明白和平的重要么?这场仗继续打下去对大盛江山,对我们,对百姓,都没有好处。”
“你不该附和谢无晦请官家御驾亲征。”鲁墘说道。
陶宜看着他,少顷,忽然向对方端端行了一礼。
鲁墘微怔。
“这些年我一路走来,多得相公提携。”陶宜开口时的语气很平静,也很诚恳,“在我心里,其实一直是拿您当作老师看待的。”
“我从来都不希望你我之间有意见相左的一日,所以尽管有时我并不认同您对待新派的方法,但也未说过什么。”
“可是北丹来犯,国难当头。无论新策旧政,都避不了他国铁蹄,也躲不过沙场埋骨。”他说,“若已无国无家无民,我们做再多,又能造福于谁?我走到今天,并非单单为了自己的前程和陶氏一族荣光。”
“务青也不是。”
陶宜顿了顿,方续道:“在这件事上,我与相公的意见实难相合,还请相公明白,过往情谊仍在,只是彼此各有坚持。”
鲁墘看着他,神色复杂,没有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