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黎险些没兜住笑出来,她心说你也不过才二十三好么?
结果姚之如却点了点头,受教自省似地回道:“是我肤浅了。”
蒋黎:“……”
许悠看上去是个不喜欢磨磨唧唧的人,两句招呼打完后就准备办正事了,他示意姚之如坐在高椅上,脱了鞋袜。
她下意识地有些迟疑。
许悠看出来了,抬眸看向她,直言道:“若要放脚,先学‘放心’。”
一言正中她心底。
姚之如不由朝他看去。
却见许悠端着张脸继续说道:“那些话本子里教的悬丝诊脉少看些,治不准病。”
姚之如被他训得脸上有些发烫。
是啊,她既然都下定决心了,怎么还在乎这些细枝末节呢?
她鼓足勇气,三两下把鞋袜给脱了,露出了一双畸形的小脚。
蒋黎只看了一眼就皱眉,不忍目睹地转开了视线。
许悠从药箱里拿出来一只细长的布袋递给了她。
姚之如微怔,接过打开,发现里面装着截一指粗细的木棍,她有些不明所以。
“干净的。”许悠言简意赅地道,“待会你能用上。”
后来她才晓得,原来这截棍子是他拿给她咬的。
伴随着一阵阵极力压抑的痛叫,姚之如好像也回想起了幼时裹脚的痛苦,她眼含热泪地想:这辈子死也不再让人委屈我的骨头了。
真得好痛啊呜呜呜!
第155章 反转
虽然许悠是用了家传的洗方先软了姚之如的足骨,但当他动手来拉她的脚趾时还是把她痛得眼泪横飞,而且就这样还得再洗两次拉两次,之后起码三个月里得靠她自己每日以手摩擦,才能真正将双足放妥。
许悠还给她示范了一下怎么做,并叮嘱道:“这段时间不要勉强下地行走,觉得受不了就坐着、躺着都行。”
姚之如记得很认真。
“小师父之前可是生过一场大病?”许悠洗着手,忽然随口问道。
姚之如微讶:“许大夫能看出来?”
许悠接过小厮递来的巾子,一边擦手,一边对她说道:“我给你开个方子,你趁这段时间正好调理一下。大病未有养好,身子会落下隐患,你现在年纪还小显不出来,但若放任不管,以后便要受苦了。”
姚之如不自觉被他的老成稳重所感染,自己也紧张起来,点点头,感激地道:“多谢。”
许悠又道:“我两天后再来。”
姚之如就把这话给记住了,于是两天之后她估摸着差不多时间,就先挪坐到了门外屋檐下等着。
她还顺便帮庵里的师太补了两件衣服,也不知是今天天气太好,还是她起得太早,姚之如补到后来就有点困了,眼见已快过了时辰许悠还没来,她便干脆躺在椅子上眯了会儿。
姚之如这一眯,就做了个小梦。梦里她回到了小时候,一双脚还是天足,和蒋娇娇手拉着手在巷子里跑,经过沈家门前的时候沈约喊她们进去玩儿,然后她说了句“你们家不好玩儿”,他闻之便露出了落寞的表情。
她就在这时睁开了眼睛。
夏日清风倏然过,伴着一阵清浅的花草香,姚之如看见了许悠。
他正坐在不远处的那张石桌前,在阴凉处,在清风间,在种着碗莲的水缸旁,垂眸专注地看着脚边不远处的瓷盆里,一只小小的乌龟正在试图想要“翻山越岭”。
姚之如本来想喊他,但见他看得那么认真,她不由地也随着他目光盯去。
就在这时,那乌龟突然从盆沿上掉了下来,仰面落在地上,四仰八叉。
许悠忽地弯起唇角,笑了。
姚之如不由微讶,她原本以为他这样性子的人是不爱笑的。
接着她就又看见他站起身,一脸如那日般的老成持重,回眸往周围看了眼——姚之如本能地赶紧闭上了双目,两息后,才悄悄睁开了条缝。
只见许悠走到那仍在艰难尝试着翻身的乌龟面前,蹲下来,伸出了手——
姚之如下意识地支起了身子去看。
他用手指戳着那乌龟的肚子,晃了晃。
然后又晃了晃。
接着晃。
许悠瞧着那小乌龟不得翻身的模样,无声而笑,玩得不亦乐乎。
姚之如:“……”
就在她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的时候,玲儿忽然端着个盘子出现了,一声“许大夫”刚唤出口,许悠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倏地抓起面前的乌龟,一把给扔回了盆里。
快地玲儿都没看清发生了什么。
不过她却看见了许悠身后不远处的姚之如,于是笑唤道:“姑娘,你醒了?许大夫先前过来见你在休息,已经在这儿等了有一会儿了。”
她这话一出,许悠明显地顿了顿,接着倏然回头看向了姚之如所在的方向,眉目间隐有紧张之色。
姚之如忽然福至心灵地抬起手,佯作打了个呵欠,然后含笑看着他,礼道:“许大夫,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我竟睡了这么久才醒。”
许悠:“……”
他耳根微红,貌似镇定地端着脸走了回来,用和那日一样的稳重语气说道:“小师父若休息好了,那便开始吧。”
姚之如道:“许大夫要不先吃口糕点?这么远过来也辛苦了。”
玲儿接道:“对啊,这镜面糕是姑娘早上亲手备好的,其他师太们也尝了说好吃呢,许大夫你也尝尝吧。”边说着,她边把盘子放在了石桌上。
许悠刚要说什么,但目光瞥到姚之如,又一顿,转而点了头:“谢谢。”
于是他拿起一块糕点浅尝了口,再颔首,捧场地道:“很好吃。”
姚之如笑道:“那这些你待会都拿回去。”
许悠看了她一眼,没有拒绝。
姚之如今日才发现原来这位小许大夫其实挺易相处。
之后开始用洗方软骨,两人都没再多言语,姚之如一心扑在对自己这双脚今日又要狠狠痛一回的勇气储备中,也没注意许悠对她几度犹豫的打量。
直到他清了下嗓子,语声从容地说道:“刚才,我见那只龟好像有些不良于行。”
姚之如愣了愣,然后抬眸迎着他略有些不自在的神色,须臾,悟了。
“哦,知道,疗足嘛。”她说完这话,自己都觉得自己配合得很到位。
许悠不由微怔。
虽然她接的没错,但给乌龟疗足是什么玩意儿?
他心里这么想着,自己也觉得自己找的这个理由挺蹩脚,可这时候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与她心照不宣。
“对……”他说,“疗足。”
结果话音刚落,他却自己忍不住笑出了声。
姚之如微愕。
许悠似是想忍笑,但他抿了抿唇角,梨涡仍是没能藏起来。
姚之如回想起他刚才在那里逗乌龟的模样,还有两人此刻一本正经地说着给乌龟疗足的话,想想确实挺欲盖弥彰,于是不由地也弯起了唇角。
玲儿在旁边看得有些茫然:“姑娘,你和许大夫在笑什么啊?”
姚之如含着笑,说道:“没什么,想起那只龟崴了脚。”
许悠抬眸朝她看来。
“对,”他亦莞尔,“崴了脚。”
沈约今日休沐,早上出门之后他就直接来了感通山,但却只让人把车停在了路边,并没有上去。
他坐在马车里,望着眼前这条长着青苔野花的石阶,想着姚之如,想她出家后过的日子,想他们的从前,也想她当着徐氏面说过的那些话。
他也不知自己在这里待了多久,只知道这一上午静居庵里大概只接待了不到十个香客。
其中还有一个背着药箱的年轻大夫。
沈约看见那人时便不由想起了姚之如的清瘦,不知道对方会不会是因她而来,他很想去打听一下,可他又怕自己的冒失会令她不快。
如她所言,他没有资格再去“纠缠”她了。
她也说过不会原谅他。
事情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一切都是因为他,才让她不得不孤注一掷入了庵堂。
大姐姐说得对,沈家唯一能为她做的就是不去打扰。
谢暎也说得很对,他只会连累她成为他人茶余谈资。
沈约闭上了眼睛。
“回吧。”他涩然地吩咐道。
沈约没有心情去别的地方,但他现在也觉得在家里的时间很难熬,他见到父母便心里难受,见到徐氏更难受,尤其是今天,此刻。
于是他便去了姐姐沈云如那里探望,打算顺便找高遥喝两杯酒。
结果正好碰上高遥要进宫。
见到沈约,他先是一怔,然后便把人拉到旁边,压低了声音说道:“枢密院刚才来了消息,北丹正在河北界集结兵马。”他蹙眉道,“之前本定好的使节入京忽然没了消息,我就猜可能是有问题。”
高遥在枢密院礼房当差,掌的便是礼仪与外交往来事。
沈约愣了下:“要打仗了?”
高遥说道:“应该不会吧,之前都好好的也没什么征兆,我看北丹这次也可能就是摆摆架势,想多要些好处。估计最多就是些小打小闹,”他有些烦躁地道,“就是这招实在有点烦人。”
“我同你说这个就是让你心里先有个准备,可得小心那些撺掇着开打的,他们又没在边境待过,更连北丹人的铁骑都没见着,懂得什么?万事都没有安稳重要。”
说完这话,高遥便急匆匆地走了。
沈约在原地站了片刻,才转身进了屋去看沈云如。
见到弟弟过来探望自己,沈云如很高兴,一边招呼他坐下喝茶,一边随口问道:“阿徐怎么没有与你一道过来?”
沈约道:“我正好在外面,就顺路直接过来了,没有与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