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氏听对方这么说,顿觉了然,于是道:“姐姐放心,我会先打听清楚的,若姚家对她有更好的安排,那我便不说什么了。”
沈云如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言语。
第150章 心结
这日,蒋娇娇在娘家和苗南风一起选店里要用的新绣样,金大娘子也在旁边陪着给意见。三人正有说有笑的,忽然有女使进来禀报,道是姚家那边来人说康氏和段大娘子吵起来了。
三个人大感诧异,随后立马赶了过去。
她们到姚家的时候,恰听见康氏惊愕又忙慌地辩道:“我可没有把你阿姑怎么样,是她欠了我的钱,我还没有晕呢!”
她说这话时,段大娘子好像下一刻就要完全失去意识似地,正捂着心口歪倒在炕上,儿媳孙氏还在旁边忙着给顺气。
孙氏瞥见金大娘子进屋,口中好言相劝地扬声说道:“康娘子,我家阿姑已经同你解释好几次了,当初你们是合意凑的钱本,原本是她出的多,你出的少,这度牒买卖本就是随行就市,之前价低自不可能出手,这你也不曾反对过啊。现在是朝廷要求毁抹,又不是她老人家愿意的,哪有让我们家赔偿你的道理?就算是多年邻里,也没有这么不讲道理的吧,你若是觉得我们说的不对,那不如去找你们家的人评评理?看看谢修注怎么说,计相又是如何说?”
言罢,她还补了句:“或是你们家有门路,你若不愿毁抹,那我们那份也都给你,你索性全收过去等来日升了市价再抛出去便是。”
康氏下意识犹豫了一下,谁知转息间就听见身后女使喊了声“大娘子”,她心中忽紧,旋即倏然回头看去,果然见到金大娘子走来,而且蒋娇娇也在。
康氏霎时想起了刚才孙氏说的蒋家有门路的话,不由心虚地垂下了眸。
金大娘子心中已有了数,便径直看向段大娘子,客气地关心道:“你还好么?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
孙氏就道:“谢金妈妈关心,我阿姑这是老毛病了,一受刺激就容易喘不过气,歇歇就好。”
段大娘子也虚着声音说道:“我没什么大碍,就是……实在不好意思,让你们家康娘子失望了。我也没有想到朝廷会突然下令要在京者毁抹收买的空度牒,你说我这本是想着好心算上康娘子一起赚些外财,哪晓得竟就这般倒霉呢?”
话说到最后,她又忍不住抹起泪来。
孙氏在旁边接道:“现在是因民间存的空牒太多才会这样,若是能守得住,估计来年行情就要看涨。”她话说到这里,有意无意地朝蒋娇娇看去,“蒋大娘子,要不你看看,你和你姑姑有没有兴趣?我们收买时是一百三十贯一纸,现在一百即可。也只当是帮一帮康娘子吧,我听她说拿了全部的积蓄出来,也是于心不忍。”
苗南风无语地看了她一眼。
蒋娇娇更是表现得直白,轻笑了声,说道:“孙嫂嫂的心意是好的,但就怕要办了坏事,我家官人和我姑夫都是大盛的臣子,又不是蒋家的劳力,哪有不遵朝廷政令的道理?除非是做官做腻味了,又嫌家里太平顺。”
孙氏被她抢白一番,不免觉得尴尬,只能勉强笑着道:“是我见识短浅了,只想着看在邻里情分上能尽力弥补康娘子。”
苗南风道:“孙大娘子放心,康少母在家里一向不缺用度,她也只是心疼自己运气不好而已。”
金大娘子此时也从容地接过了话,径自对段大娘子道:“阿康被官人娇养惯了,本不是个适合做买卖的心性,你虽是好意,但涉及钱财之事往后还是不要再算上她了,免得又闹出什么误会来,让她不经意耍了脾气。”
说完,她也不等姚家这姑媳俩多言,便唤过康娘子道:“做买卖有亏赚原是常事,你也不要想太多了,与段大娘子告声辞,随我回去吧。”
康氏在旁边听了这么会儿,早已将她们话里话外的意思听得明明白白,此时根本不敢有意见,只恭敬地依言而行。
段大娘子和孙氏无奈,也只能打消了让蒋家来帮忙弥补亏损的想法。
待回到家里,金大娘子才问康氏:“你亏了多少?”
康氏支吾着道:“五百贯……”
“这次我补贴你一半。”金大娘子肃然地道,“若再有下次,你以后也就不必领月钱了,只让家里供着吃穿就是。”
康氏连忙道谢应是。
等康氏走了,苗南风才面露不悦地说道:“我听闻这度牒如今在民间都折价至每纸九十千了,姚家竟还好意思卖我们一百一纸。”
“她们也就是想能多捞些回去便多捞,以为我们真要仗着姑夫和谢暎的路子,私收了那些度牒去卖大钱呢。”蒋娇娇也没什么好气。
金大娘子若有所思地道:“我记得朝廷已经住卖了三年的度牒了,现在民间竟仍是折价至此,也难怪祠部要追求毁抹。”
一纸度牒的官方定价原本是二百贯。
想到这儿,她对蒋娇娇道:“你让人给你姑姑送个信,还是同她说一说这件事,万一咱们身边真有人寻过去找她帮忙,也好让她有个应对。”
蒋黎这边很快便收到了娘家送来的消息。
正好没过多久陶宜就回了家,她就顺便问起了这茬,但见他却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她立刻敏感地察觉到了不妥。
于是蒋黎便关上门来与他说话,关心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朝中又出什么事了?”
陶宜坐在那里沉默地揉了会儿额角,少顷,才缓缓说道:“冯元和的长子今日被判了死刑,他在朝上也因纵子行凶被御史参了一本,官家罚了他三个月的俸禄。”
蒋黎很是诧异。
冯彧的长子其实罪不至死。
这件案子她之前也听陶宜回来说过,起因就是冯大郎酒后与人因争抢官妓起了冲突,然后失手打伤了人。当时陶宜也说这次冯家父子肯定都要倒霉,但很显然,就连他也没有想到旧派竟会直接把冯大郎给弄死了。
冯彧被御史参一本,罚了三个月的俸禄事小,白发人送黑发人,心气受了损耗才是事大。
旧派这就是摆明了要趁机打击新派的。
所以就连判案的流程都走得那么快。
“当初河东常平案,因官家一向不对士大夫下重刑,所以那些人最多不过罢个官。”陶宜道,“但这次不同,冯大郎没有功名傍身,要杀他太容易了。”
言罢,他叹了口气。
蒋黎走到他身畔,轻轻揽住了他的肩。
她柔声安慰道:“这些事也不是你一人之力可以左右的。”
陶宜握住妻子的手,怅然地说道:“我只是在想,我们这些人苦读多年,应举入仕,难道就为了可以更不择手段么?新旧之争,本是政见之争,现在……这样算什么呢?”
他忽然觉得迷茫。
景照台为了革新而任用冯元和这样的人,他不赞同。亚相等人利用冯大郎伤人的过失取其性命以打击其父,他亦无法认同。
有一就有二,他既不能去想象朝野中再来数个冯彧,也不敢去想以后朝堂之争动辄便是奔着算计性命去的。
他前所未有地感到无力。
“阿黎,”陶宜认真地叮嘱妻子,“你务必要让家里人都谨慎行事,明白么?”
蒋黎知道他的担虑,温柔地抱着他,安抚道:“你放心,我永远同你站在一起,和你一样,尽己所能。”
陶宜没有说什么,只是闭着眼靠在妻子怀里,抬起手,用力地回抱住了她。
五月初五,端午。
虽然官员们在这天都有一日假期,但为合风俗,按照惯例,各部以下都会赐钱设宴,名曰“晒书会”。
所以沈约早上还是去了宫里,而徐氏则按照他的嘱咐,派人把给谢暎备好的生辰礼送去了谢家。
谢暎这个时候自然也不在家里,收礼的是蒋娇娇。
“蒋大娘子可有说什么?”徐氏问女使道。
“没有多说什么,只道了谢,然后就让人赠了些端午果子。”女使回道。
徐氏就明白了,这要么是谢家不打算给谢暎庆祝生辰,要么就是人家没打算请他们过去。
但这种事并没有必要追根究底。
她的确是想和蒋、谢两家交好,但这种事也不能操之过急,等蒋娇娇日后明白了她的为人,自然便会对她打开心结。
徐氏这么想着,也就不多说什么,只继续忙着过节的事。
午时过后,沈约回来了,他也没问徐氏去谢家送礼的情况,只是问她有没有兴趣去看泛舟竞渡,如果有的话他就带她出门去看,晚上在外面吃了饭再回家。
徐氏看得出来,他也是不想她多问关于谢暎生辰宴的事。
她当然也不会让他在家里等着受那份尴尬,于是心照不宣地点头应了,然后问道:“那你书室里的书怎么晒?我先吩咐下去。”
沈约顿了顿,往里面看了眼,说道:“不用晒了,我习惯自己收拾,别让人碰就好。”
夫妻两人换好衣服就出了门。
沈约让徐氏先上马车,她才要举步,余光忽不经意瞥见个影子,于是下意识顿住,抬眸看去,只见从巷外慢慢转进来了一辆平头马车。
这车不大,也显得有些旧,就连拉车的马看上去都不太精神了,但那跟车的却是个年轻女子——这一看就是女使的模样。
徐氏意识到了什么,直觉转头看向沈约,果然见他已怔在了原地,目不转睛地紧紧盯着那辆拐入巷中的马车。
照金巷的路不窄也不宽,却足够两辆车错身而过。
那辆车虽然走得慢,但却没有停下,而那跟车的女使也始终目不斜视,就像没有看见沈家大门,也没有看见他们一样。
车窗处亦毫无动静。
徐氏看着这辆车完全经过了他们,径直向着巷子深处驶去,不出她所料,它最终在姚家门前缓缓停驻。
她遥遥看见一个清秀的身影从车上走了下来。
那身影没有多停留片刻,也没有回头望一下,就径自转身朝谢家的方向行去。
再确切些的,徐氏便看不清了。
她回身又再望向沈约,恰见他微红着眼眶垂下了眸。
“对不起,我……突然身体有点不舒服。”他说,“想歇一会儿。”
徐氏体贴地点头:“好。”
沈约转身便进了门。
徐氏在原地又看着姚家的方向沉吟了几息,然后吩咐身边的女使:“应是人回来了,你盯着些孙大娘子那边的消息。”
第151章 接受
“之之!”
蒋娇娇眼含热泪地奔了上去,一下子就把刚进门的姚之如给抱住了。
姚之如回抱住她,亦是眼圈微红:“娇娇,我回来了。”
蒋娇娇猛点头:“回来就好。”她抬手揩了把眼角,“你之前写了信来说之后我就一直盼着呢。”
言罢,蒋娇娇退开身,打量着眼前许久不见的好友,蹙了蹙眉:“你是不是瘦了?”
“有么?”姚之如摸了摸自己的脸,微笑道,“还好吧。”
“就是瘦了,我抱你的时候能摸到骨头。”蒋娇娇不悦地道,“肯定是水土不服。”
看破不说破。姚之如回笑应道:“嗯,是有些水土不服。”
说完,她看向荷心怀里抱着的小娃娃,眼中一亮,高兴地问道:“这就是珩哥儿?”
蒋娇娇笑着点头,然后冲着儿子道:“珩哥儿,快给你之之阿姨抱抱。”
姚之如已经主动伸了手去。
珩哥儿果然乖乖地让她抱,不仅给她抱,还睁着双乌溜溜的眼睛望着她,好像很好奇似地,还冲着姚之如咿呀。
“哎呀他好可爱啊!”姚之如忍不住把珩哥儿拥在怀里蹭了蹭,然后握着孩子的小胖手,转头对好姐妹说道,“娇娇,他长得好像你们两个,特别漂亮。”
蒋娇娇听得神清气爽,颔首道:“对嘛,就是像我们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