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之中,也就李温直和路不病两人知晓真相,憋笑憋得甚是煎熬。
小室内没有烛,没有窗,白日里也昏乎乎的一片,是为了查验守宫砂而特意安排的。
申姜两只脚刚迈进房门,就听门哐啷一下子被关紧,紧接着她被按在了门板上,两只手腕都被那男人扣住。
他开门见山地吻上了她,似是隐忍了许久,这会儿终于爆发。指骨渗入骨白色,瘦削的手臂上浅青的经脉可以清晰地被看见。
申姜刚才流的泪还没干涸,此刻被他吻得噗嗤一笑,笑中带泪地说,“你别乱来好不好,咱们不是说好来查守宫砂的吗?”
他幽幽说,“……有必要查?”
申姜不想跟他在这乱来,挠他痒痒,才得以脱身。欲躲开,衣襟上的丝带却被他拽住,重新被他圈在怀里。
他嘴里说不查验,却将她的袖子轻轻捋起一截,露出其中玉滑的手臂。
贺兰粼精准抚着刚才被华内侍拧过的位置。
“太暗了我看不清,自己说肿没肿。”
申姜腻声道,“有点。但你抱抱我,我已经好多了。”
贺兰粼揉揉她的头,缓慢地说,“我会帮你报复回去。”
这一句说得甚是森冷,不大像他平日的样子。
申姜嘤咛,两只手臂环上了他的腰。
她很为他着想,“不用,你只是个云鹰卫,为了我得罪华莲舟会惹祸的。”
“真不用?”
“真的不用。”
她的下巴被一只干净的手微凉地抬起。
申姜一恍惚。
贺兰粼的眼睛如两只黑洞,洞窟一样地盯着她。
正当她以为他生气了的时候,却听他如柔风和溪流轻轻说,“……无妨,为了你,得罪谁都行。”
第8章 断指
良久,贺兰粼整敛衣襟,平平静静地走了出来,申姜垂着脑袋,跟在后面。
主殿内,两百多双眼睛正齐刷刷地盯着他们。
华内侍率先问道,“如何?”
贺兰粼双唇轻抿,脸上清冷冷的无喜无悲。
“在。”
华内侍的脸色骤然阴暗。
几百号秀女也窃窃私语起来,
“贺兰大人最是淡薄无私,他说申姜的守宫砂还有,想必就是真的有吧……”
“没想到,路大人和申姜居然是清白的。之前的那些风言风语,居然是谣传。”
“何小怜一口咬定路大人和秀女有染,这下要倒霉了。”
华内侍并不认,他咧嘴喃喃说,“这不可能,咱家要亲自再验。”
路不病上前,毫不客气地推了华内侍一个踉跄。
“华公公,您无缘无故地往路某身上泼脏水,路某虽人微言轻,却也要告到陛下那里去,讨个公道!”
四五名强壮魁梧的云鹰卫都站在路不病身后,俱是怒容,按住腰带所佩长剑,随时准备拔剑相向。
华内侍见对方人多势众,懒洋洋地一笑,那副尖嘴猴腮的模样,更加令人生恶。
“路大人莫急,咱家不也是为了保全路大人的名声,才多此一举的。”
说着恶狠狠地瞪向何小怜,朝她胳膊上拧了一下,“贱蹄子!竟敢到咱家耳边来嚼舌根,不想活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已把所有黑锅都甩在了何小怜的头上。
何小怜面如土色,喃喃自语起来,“她……她不可能是清白的啊,我明明看见她夜夜都和一个男子相会,即便不是路大人,也是……”
“把她拖下去。”
路不病沉声打断,“这秀女失心疯了,净在这儿乱说话,刚污蔑完本官,又想污蔑其他人?”
华内侍哼了声。
他才不在意一个秀女的死活,路不病要杀要剐,全当没看见。
这满庭的云鹰卫纵然再怒,也只是逞匹夫之勇,又敢把他怎么样?
华内侍轻轻地呸了一声,脸上带着皮笑。
临走前,将那怀着恶意的目光全部投向申姜和李温直,仿佛要将两个姑娘生吞活剥了。
申姜恶寒地皱了皱眉,往后退一步,却差点撞到贺兰粼。
衣襟遮挡下,他轻轻托了下她的腰。
回头一看,只见贺兰粼岿然站在她身后,泯然于众人中,仿佛这些事都与他无关似的。
可申姜能感觉到,他托向自己腰的手,寒凉得不像话。
每每他心情不佳时,总会如此。
……
夜色深沉,一轮明月挂漆空,乌鸦嘶哑地乱叫。
建林城的宵禁并不严格,以至于夜里城衢中还一片灯火辉煌,抱着爱妻美妾的达官贵人们流连于香风之下,一派靡靡之相。
美美地用过一顿膳后,华莲舟由三五个年轻貌美的丫鬟伺候着,醉醺醺地出了一品香的门。
今日又有欲买官者给他送银两,大设酒席,期待他在惠帝面前多多美言。
其实何谈美言呢?现在惠帝根本不上朝,朝政大事都是由他来经手的,只要银钱到位,封什么官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
虽然今日长华宫发生了点不愉快,但那些云鹰卫、秀女,都是些卑贱的蚂蚁,他早晚把他们都碾死。
华莲舟揣好了银票,坐上自己雕金镶玉的马车。
马车铺着软垫,摇摇晃晃,甚是舒服。
华莲舟眯着觉,恍惚中他好像当了皇帝,也能人道了,那申姜跪在他身前痛苦求饶,他抬起鞭子,抽得那女人浑身血淋淋的,惨哭不止。
华莲舟眼角堆出了一丝笑容。
马车此时忽然剧震一声,他顿时被惊醒,愣了会儿神,发现马车已不知何时停了,车夫也不见人影,马车被孤零零地停在一个偏僻黑暗的小巷里。
华莲舟从马车上跳下来,“狗奴才,跑哪去了?”
空荡荡的没人回声。
他感到一丝疑惑。
还没等这疑惑落实,他的脑袋就被人从后套上一个黑咕隆冬的麻袋,紧接着有人把他按在了地上。
“呃……!”
骤然的头晕叫他只能发出闷哼,两三双强而有力的手扭住他的胳膊,将他右手的五根手指平贴在了地上。
“放肆,呜,你们,找死……”
华莲舟断断续续地咒骂着。
这挣扎是徒劳的,华莲舟但觉指根一凉,随即便是钻心入骨的剧痛,咔嚓几声,他直接疼得晕了过去。
腰包里的银票散落出来,被汩汩的血流一浸变了颜色,不知是银票还是冥票。
……
路不病将东西用油布包了,玩笑着说,“右手,三根,没错吧?”
董无邪踢了一脚晕死的华莲舟,叫人用止血药和纱布给他随便包扎了下。
“没错,郎君说只要这三根。”
路不病掂量掂量油布包,揣进怀里收起来。这宦狗之前没少给他气受,今日也算小出了一口恶气。
“要我说,殿下还是慈悲为怀。是哪几根手指拧了刘姑娘,就要哪几根,既不多要也不少要。若我寻仇,一早便要了他小命,可万万做不到如斯精准。”
董无邪肃然说,“好了别逗留了,他怎么说也是那狗皇帝身边的人,暂时还不能杀。咱们赶紧回去,跟殿下复命吧。”
路不病挑挑眉,不以为然。
发现就发现,又怎么样?
过不久连惠帝的人头他们都要拿下,殿下夺回他的天下,这种恶吏不得成筐成筐地铲除么。
……
经守宫砂一事后,许多秀女对申姜的态度都转变了。
从前她们捕风捉影,常常在背后诋毁申姜和路不病,如今再不敢多嘴,有几人甚至主动示好,颇有点冰释前嫌的意思。
申姜也觉得对,大家都是被惠帝抓来的秀女,本该同仇敌忾,互相诋毁互相倾轧就不好了。
李温直和申姜互相救过对方一次,对彼此更加信任,关系也更胜从前。
李温直主动把自家武馆的情况告诉给了申姜,说她一生下来就是父亲的掌中宝,从小习武,顶上有五个师兄,她是最小的小师妹。若不是被抓成了秀女,她应该已经嫁给她大师兄了。
骤然遭此变故,她父亲的头发都白了吧?
李温直越说越要落泪,申姜将她抱在怀里,说了个笑话逗她。
李温直擦擦泪水,破涕为笑,“申姜,你说咱们出去之后就到山里去找你阿翁,那你耶娘呢?我怎么从没听过你说起你耶娘?”
申姜嗓子里像卡了刺儿,沉吟了一会儿,才说,“……耶娘,在我小时候就被杀头了,是阿翁把我带大的。”
听阿翁说,仿佛是因为她阿耶拒绝去朝廷做官,就被华帝,也就是上一任皇帝斩首示众了。阿耶至死都不改一身傲骨,据说行刑当日天昏地暗,北风凛凛,连刽子手被她阿耶的正气所震慑,迟疑不敢下刀。
当时她才几岁大,是阿翁抱着她逃过一劫,养大在深山里。
李温直语塞,嘴角怜然抽搐了下。
“对不起……”
申姜绷紧双唇浅浅一笑,很快释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