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咬牙切齿道,“臣虽双腿残废,拄着双拐也愿往。”
贺兰粼垂着眼皮,如雪埋冰冻般。
他挥挥手允了众将的请缨,柔冽的眼波中射出杀机,“要活的,留一口气就行。”
他得留着她一条命。他脑海中已幻化出八百六十种残忍恶毒的刑罚,加之在这胆敢背叛他的女人身上。
死了,着实太便宜她了。
他之前掏心掏肺地对她,着实都喂狗了。
既然如此,就不必手下容情了。
他一定要那女人跪在他面前,红着眼睛,摇尾乞怜,为她的肆意妄为付出代价。
他倒要看看,究竟谁把谁踩进微尘里。
……
这一头,申姜带着李温直正在没日没夜地赶路。
她们好不容易才从建林城脱身出来,万万不能再被官兵碰见。
然而贺兰粼的速度远比申姜想象得快得多,甚至快得恐怖。
短短几个时辰之内,各个周、郡便接到了上头十万火急的命令,悬赏十万金捉拿逃犯,各官道、驿站、村落,大街小巷,皆是巡逻的卫兵,严防死守,连只蚊子都飞不出去。
申姜暗自心惊。
她知道,贺兰粼这是用十万金买她的人头,或者说不惜用十万金将她抓回来,亲自斩下她项上人头。
李温直吓得泪水簌簌,躲在申姜身后。
“我们要是被抓回去,只有死路一条。”
她们已经来到扶桑镇,准备去投奔李温直的爹爹李壮。李壮开的武馆,就坐落在镇子尽头的大桑树下。
如今看这形势,是不能投奔李壮了。
投奔谁,都会给谁带来灭顶之灾。
申姜想,若是被贺兰粼抓回去,他一定会用最狠毒的手段,按着她的脑袋,逼她屈服,将她折辱他的仇悉数报回来,再将她宰了。
……光想想就令人浑身筛糠。
申姜着实低估了贺兰粼的手腕,有点后悔自己曾那样折辱他,把最后一点情面都撕破了。
不过做都做了,这会儿想什么都没用了。
她能做的就是跑,若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她宁愿跳崖跳江也不跟他回去。
就怕到时候那些官兵把她两只胳膊一扭,嘴一堵,根本就容不得她自尽……
申姜心如乱麻,短暂的畅爽过后,恐惧又如一张密网般将她包围,并且以惊人的速度收紧。
李温直本来急切地想与她朝思暮想的大师兄重逢,如今为了避免给大师兄带来灾祸,只得暂时忍住。
两人扮作丐帮的小叫花,一人背了一个破布袋,在扶桑镇艰难地走着。
前方就要出镇了,一群官兵正在挨个盘查过往的路人。
城墙上,明晃晃地贴着巨大的悬赏通缉令,画着申姜和李温直两人。
通缉的罪名写的是,意图弑君。
……弑君。
申姜额角剧烈地跳了一下,猛然想起自己曾在贺兰粼脖子上狠狠剌过一刀。意图弑君这罪名,仿佛名正言顺。
一生之中能刺杀一次皇帝已是大逆不道,她却旧帝新帝都刺杀过,刺杀了两次……应该是天下第一大罪人了吧。
申姜苦笑。
李温直祖宗上三代都是好老百姓,如何体味过被通缉的滋味,慌得腿都软了。
她绝望道,“申姜,咱们怕是要死在这里,再也出不了扶桑镇了。可怜阿耶和大仁哥近在眼前,我死前却不能见他们一面,真是死也不能瞑目。”
申姜懂得李温直的辛酸,可是她们绝对不能和李壮等人会面,否则定会重重地连累他们。
本就不大的扶桑镇犹如一个罐子,把人装在里面,怎么也爬不出来。
正当踌躇之时,官兵忽然朝她俩这边看来,大喊道,“喂,两个叫花子,鬼鬼祟祟地干嘛呢?赶紧过来。”
两人矍然而惊。
正要逃遁时,旁边一小贩的梨子车忽然倒下来,洋洋洒洒地弄了一地的梨子。
小贩大哭,对官兵斥责道,“你们这些狗当兵的,还我梨子!还我梨子!我跟你们拼了——”
李温直和申姜赶紧趁这个机会,掉头就跑。
官兵兀自在后面不依不饶,“那两个叫花子,站住!来人!抓住他们俩!”
烂梨浆糊了遍地,现场人来人往,乱成了一锅粥。
申姜经上次逃跑失败后,知越是慌张时刻越不能乱跑,越乱跑越会露出马脚,便领着李温直往人群里扎去。
李温直体力不支,被梨子绊了一跤,膝盖都磕破了。
申姜刚要扶她起来,另一个过往的汉子却先将她捞起来,拽着她躲到了巷子深处。
申姜不明情况,紧随其后。
只见那汉子身高八尺,头裹棉布,一身布衣打扮。
他微留髭须,眼中精光大盛,脚踩三耳草鞋,嘴边一黑痣,甚是昂扬劲健。
李温直揉了揉眼睛,看清了他的模样,泪水登时哗地一下流出来。
“大仁哥!怎么是你?”
李大仁急忙捂住李温直的嘴巴,向外张望了几眼。半晌见无人追来,他才喜极而泣地搂住李温直,露出孩子般的喜悦。
“那城门前的告示一贴,师父他老人家就知道小师妹你回来了,特意派师兄几个来接应你!刚才那卖梨子的,就是你大义师兄。小师妹,你既逃回来了,在街上闲逛什么,怎么不去找师父和师兄们?”
李温直乍然见了心上人,如何不喜,呜呜地落泪,跌在大仁哥宽广雄厚的怀抱中,天塌下来也不怕了。
“我……我怕连累你们,”
她上气不接下气,“大仁哥,我已经成了逃犯了,他们要拿我回去砍头。我若去找爹和你们,你们也会被株连的!”
李大仁又怜又疼,揉着李温直的脑袋。
“傻妹子,说什么糊涂话!师父日日盼着你从皇宫逃出来,盼得头发都白了,眼也花了!你大仁哥和其他几位师兄,就算是死也会跟那狗皇帝血拼到底,你怕什么呢!”
李大仁身处闭塞之地,又没读过什么书,虽知改朝换代之事,但一心以为新皇帝和惠帝差不多,也是好色无耻一流,所以上来就骂了一句“狗皇帝”。
申姜站在一旁,见他们这般卿卿我我地抱在一起,虽也为李温直欣喜,总不免有些尴尬。
她本该走开,给他们二人单独相处的时间,奈何外面全是追兵,并不容她。
李大仁此刻才注意到申姜,粗黑的短眉一皱,“……这位是?”
李温直忙擦干眼泪解释道,“她叫申姜,是和我一块逃出来的好姊妹。大仁哥,你也救救她吧!”
李大仁有点犯难,那些官兵来势汹汹,光救小师妹一人或许还有逃生之机,带着这么一个多余的女人,太过拖累。
申姜见李大仁沉默,便已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甩开李温直的手,主动说,“温直,咱们现在已经出宫啦,是时候该分道扬镳了。我还要去找我阿翁,你就和你师兄回去罢。”
李温直坚决不同意,“你辛辛苦苦救我出来,我怎么能舍下你独自逃命?”
转头对李大仁说,“大仁哥!求你也带申姜走吧!算是我求你了!”
李大仁一听小师妹恳求,心肠顿软,松口道,“好,这位姑娘也跟着来吧。只是咱们得走快些了。”
李温直见师兄答应,喜悦不禁,俏皮的手挽住李大仁。李大仁亦在她鼻尖轻点了下,二人相携而走。
申姜跟在后面,如他们的影子一般,心头滋味怪怪的。
少顷,李大仁将她们引到了自家菜园子的窟室中,那里本来是盛放过冬的萝卜的,便先腾出来,给二人避难。
武馆馆主李壮闻得女儿归来,早已在窟室中等候。
他因发妻早逝,对李温直这个女儿分外疼爱,此刻父女阔别相见,自是相对泪眼,抱在一起,说了很久的热乎话。
申姜默默坐在角落里,浑然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
晚饭之时,二师兄李大义忽然惊慌失措地闯进窟室,急道,“师父,不好了,一群官兵把咱们武馆围了,为首的几个男的长得甚是贵气,说咱们私藏了一个女的,叫什么姜的……”
李壮道,“什么姜?蒜的?”
李大义想了片刻,结结巴巴,“刘、刘申姜!”
李壮听官兵竟没提自己女儿的名字,“谁叫刘申姜,谁?”
窟室中众人面面相觑,目光不由得都落在了申姜身上。
申姜上前一步,面色煞白,低声道,“李家伯伯,我就是刘申姜。”
李壮双眼圆瞪,“你是和温儿一起逃出来的秀女?”
申姜难堪,李大仁代替申姜答道,“是。暂住在咱们家。”
李大义不如他师兄大仁那般稳重,闻此抓耳挠腮。
“师父,那群官兵恶得很,真的会杀人,一个瘸子就能把大礼和大信师弟摔出好几尺。咱们带着小师妹赶紧溜吧,别留着这女子了。”
李温直闻此,立即对李大义怒目相对。
“二师兄,你贪生怕死,连一个姑娘也要赶出去吗?不如也把我交出去!”
李大义顿时气弱,“小师妹,你千万别生气,师兄们护你还来不及,就算死也不能把你交出去啊。”
李温直怼道,“那你却要讨好路不病他们,把申姜交出去?”
李大义垂首,“谁是路不病?……咱们只是一个小小的武馆,护小师妹万死不辞,多带不相干的人,却是没必要。”
说话声音越来越小,黄豆似的眼睛不断在申姜身上乱瞥。
申姜听他们为自己争吵,心知自己不是李氏人,不该留在李家的地盘。
可是出去……不是凭一时口头意气,说走说走的。
出去就意味着被擒,落到了贺兰粼手里,简直比死还难受。
李温直不理会李大义,给父亲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