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继续半死不活地闭着眼。
半晌到了太极殿,太医诊脉,满是疑惑,这脉象根本就不像有病的。
贺兰粼心下已有数,挥手叫太医退下,来到申姜的榻边,指尖轻轻去刮她微翘的鼻尖。
“别装了。”
申姜鼻尖发痒,强行忍住,仍是一脸愁蹙。
贺兰粼静静坐在她身边,缄默片刻,喟叹一声,似有感而发,“其实你要真想去董昭昭的生辰宴,我也不是一定得拦你,你不必如此装病来吓我。”
他美瓷般的面庞俯低下来,柔柔静静地说。这般坐在她身畔,温和无害,仿佛回到了从前在长华宫那无数个夜晚里,他穿着一身云鹰卫服,翻墙来悄悄寻她。
申姜略有触动,掀开一条眼睛缝儿。
灯光很暗,他龙袍的明黄色掩盖在黑暗中,她摸一摸他,感受不到帝王那矜贵的身份象征,只能摸到他清瘦修长的肩膀。
申姜顿了顿,起身,靠在他怀中。
她委屈地说,“我知道你信不过我,不会让我去。但我却也不想得罪公主,情急之下,才出此下策,你不要怪我。”
贺兰粼反手抱住她,手心贴在她如霜赛雪的肌骨上。
瞧姑娘这般弱骨纤形,依依恳求他的模样,他心里很愧仄,很难受,又隐隐有种难以抑制的孤独感。
他着实把她烙进了骨骼里、融进了血液中,对她那自私又偏执的占有欲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一想到她要离开他,他浑身的血液都在叫嚣,怎么敢轻易地放她出宫去?
贺兰粼问,“刚才你说认命了,是真的吗?”
他全神贯注地注视她,眸含一种悲悯,像是在怜悯她,又像是在怜悯自己。申姜怔怔,自己的手心还被他温暖地捏住,似能感受到他那近乎卑微的希冀,期待她说一句“是”。
申姜回答,“是。”
贺兰粼脸上的防备如潮水般褪去,将她像个婴儿一般地拥在怀里。
他极力克制自己那自私而阴暗的一面,对她说,“那你就去吧。左右昭昭也希望你去。”
潜意识告诉他不能说出这样的话,她今日和董昭昭太奇怪,可能还在骗他。可他的双唇如不受控制般,一张一合,就答应她了。
他隐隐希冀,若是自己对她好一点,满足她的要求,能不能与她重新培养起感情来,她也对他真心一些呢?
老是把她关在宫门里,确实对她不公平。
申姜被他紧抱着,犹如要溺死一般。
贺兰粼真的会答应她,却是她没想到的。
她不敢轻易相信,还以为贺兰粼是在和她玩笑。
“陛下?”
贺兰粼睫羽轻颤,诚恳地说,“阿姜,我希望可以以心换心,你从昭昭的生辰宴回来后,咱们就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申姜沉眉,贺兰粼那股阴郁的极端痴迷,越来越浓郁。
她素手一抬,抚着他的面颊,“自然好,我都听陛下的。”
贺兰粼满意地一笑。他觉得,申姜现在已经越来越温顺,他们之间的关系也越来越和谐。
这次他又破例答应了她的请求,想来不久之后,他们的关系就能恢复到在长华宫时那般了。
申姜不知贺兰粼内心是怎么想的,她只晓得,贺兰粼这么一答应,她出宫的最后一道最艰难的阻碍终于被移除了。
她要赶紧找机会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李温直,同时叫李温直也做好准备,糊弄好路不病,把一切马脚都藏好。
……
接下来的几日平安无事,直到了董昭昭生辰的那一天。
董昭昭是新朝第一个有正式封号的公主,想巴结她的人并不在少数。生辰宴上一片谀词,人人都对她这公主敬重不已。
董昭昭小小地满足了一下自己的虚荣心,但她心中仍有一块大石头没放下。李温直一日不走,她不病哥哥的心就一日在别人那。
皇宫,申姜与贺兰粼一道坐马车到公主府去。等他们到达时,路不病和李温直已经入席了。
几日不见,路不病比之前圆润了些,脸上挂着浅浅的笑。一双逡巡的眼睛,时时刻刻都落在李温直身上。
李温直则戴着大师兄给她的手镯,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
申姜与贺兰粼牵着手,内心紧张不已。
能不能脱身,全看今日了。
贺兰粼微有知觉,拿起她嫩白的纤手瞧了一眼,“冷?手怎么这样凉?”
越到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申姜越谨小慎微,不敢叫贺兰粼瞧出端倪。
她见他关心她,甚是生硬地说了句情话,“有陛下牵着,就不凉了。”
贺兰粼捏捏她的脸蛋,甚是爱眷。
董昭昭见申姜来了,喜出望外,趁着众人给贺兰粼敬酒之机,把申姜连同李温直一起拉到了自己的闺房。
三人曾剑拔弩张,此刻同处一室,却有着共同的目的。
董昭昭将侍女全部遣散了,又仔细关好了门窗。
她上下瞥了眼李温直,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包袱,丢到李温直面前,“这是五十两银子和一张假的路引,拿了东西,赶紧走人。”
李温直暗暗和申姜对望一眼,佯作不愿,讨价还价道,“才五十两,就要我离开路侯爷?”
董昭昭怒道,“怎么,五十两不够,本公主还送你一座金山不成?一会儿拿着东西赶紧走人,不然别怪本公主无情。”
李温直支支吾吾。
申姜适时地劝道,“温直,公主大度,已经为你安排好了出路,你不要得罪公主了。”
李温直妥协,“好吧。”
董昭昭安排李温直临近傍晚的时候再走。一来在白天走太过张扬,恐路不病会发现,节外生枝;二来今日宴上的酒水都是烈酒,傍晚的时候众人也该醉了,昏昏沉沉的,又有夜色,能更掩人耳目些。
董昭昭走后,李温直迅速地将东西藏好,和申姜谋划道,“申姜,我现在能名正言顺地走了,你呢?没有你,我可不走。”
申姜轻吸了一口气,“放心,我会与你一道走。”
李温直担忧道,“陛下那边……”
申姜小声道,“他今天随行的人不多,只有卫无伤和一些亲卫。若我能瞒过他的眼睛,脱身应该可以办到。”
李温直疑道,“你怎么瞒过他的眼睛?”
申姜似已智珠在握。
“我有办法。”
……
说来也真是奇怪,贺兰粼今日不怎么饮酒,对董昭昭事先准备的那些芳香醇美的烈酒,更是碰都不碰。
路不病倒是在李温直的劝语下,饮了一杯又一杯,大醉酩酊。
他一喝酒就浑身脱力,在轮椅上歪歪扭扭的,身子都快要滑下去了。
李温直将他推到了寝房,托着他的身子,将他丢到了榻上。谁想他迷迷糊糊的,一只手还勾着她的衣带,不肯放松。
李温直一使劲儿挣,差点摔在他宽阔的肩膀上。
路不病醉颜酡红,双眼本来眯成了一条缝儿。闻到少女身上芳香清新的气息,蓦然一睁眼。
李温直那双桃腮,就无限近地在他眼前。
路不病更醉了。
心底和身体的某处,都在隐隐发痒。
“李温直。”
他喊了一声她的名字,情意缠绵,遒劲有力的手臂一伸,就将叫她纳在怀中。
李温直娇小的身躯被他这么一裹,如陷入棉被中,动弹不得。
她一急,试图唤醒他,“路侯爷,你醉了。”
路不病哪里理会,按着她的脑袋,径直就朝她的朱唇深深一吻。
李温直呜了一声,乌黑的瞳仁瞬间放大无数倍。
她浑身发热,宛若被金光灿烂的太阳拥抱。
她颤声啜涕着,眼前这男人太过沉雄,饶是他醉了,也能轻轻易易地把她制住,她连他力气的百中之一都没有。
李温直气恼不已,感觉自己被轻薄了,对路不病拳打脚踢。
路不病正自醉意朦胧,见她打自己,顺手就攥住。
他的手,骨骼长大,崎硬宽阔,一只手就可以将李温直两只手腕攥住,跟攥两根新生的柳芽似的。
李温直气得眼眶子冒出泪花,冰凉的泪珠沾在路不病脸上,透着寒,才叫路不病猛然惊觉了一刹那。
“……温直?”
他双手微微放松,李温直挥手,毫不犹豫地给了他一耳光。
路不病惘惘然倒在床榻上,挣扎着想要说什么,然酒意上头,眼皮沉得如石头一样。
李温直气得将他的轮椅摔了出去。
“呸。哼。坏蛋。”
随即拿好了包袱,将他的房间关死,夺路而逃。
……
夜幕快要降临,贺兰粼本打算回宫,奈何申姜极力相劝,再三挽留,说是还和董昭昭有知心话要说,才勉强留下来。
临近就寝时,申姜穿了一身轻纱似的薄寝衣,端了两盏水酒过来,月光的映衬下,当真宛如月宫里的仙子一般。
她主动坐在他膝上,素齿朱唇,肌肤若堆雪之色。端起一杯酒,殷殷道,“我敬陛下。”
贺兰粼不忙喝酒,挑起她柔若无骨的下巴,“还在公主府中,你怎么穿成这样?”
申姜涩然侧过头,“此刻屋里没人,只有你我。在夫君面前,自然穿什么都行。”
贺兰粼幽幽一笑。
“行,好大胆。”
申姜忙拦住他,“不忙,咱们先饮了这合卺酒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