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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因为华内侍伤病了,有两个大太监来到长华宫主事,还带了好几个小太监,他们都是华内侍的心腹。
他们一来,便给众秀女下马威,站规矩,学礼仪,罚跪罚膳,弄得这群姑娘苦不堪言。
许多在长华宫中做杂役的下人都被削减了,另换了一批新的。
之前那个帮李温直做长寿面的厨房伙夫小夏也被换掉了,李温直十分不舍,小夏一走,意味着她也不能在厨房躲闲了。
李温直问申姜能不能求求贺兰大人,把小夏留下。
申姜正自怅惘,不愿提及那人的名字,只说那人不管这事,求了也没用。
李温直无法,只好拉着申姜一起送别小夏。
小夏道,“两位女郎,我不日就要被发到南阳去,恐与两位女郎再无会面之日,还望你们好好珍重。”
李温直对南阳二字很是敏觉,追问道,“南阳何处?”
小夏道,“奴才贱婢,还能有什么好去处了?能被发落到世家去最好,否则,也就只有流落普通酒楼当个掌勺的了。”
李温直道,“南阳有叶氏老宅,是也不是?”
小夏点头,“是。那是最大的世族。”
李温直心念电转,戳了戳申姜。申姜矗在一旁,有些愣神,“怎了?”
李温直帮申姜介绍道,“这一位是叶家嫡公子的未婚妻,因与家族走失,才流落成了秀女。若是小夏你能入叶宅门,烦请告知她就在此处,叶家定会派人来赎。”
小夏挢舌难下,连连拜道,“女郎竟有如此来头,是叶氏的亲眷!”
申姜顿时皱眉,小声责怪道,“……温直,你做甚么?”
李温直急躁地伏在申姜耳边说,“阿姜,你别难为情了。无论叶家来不来救,总归是一条路不是?难不成咱们在贺兰粼一棵树上吊死?”
申姜仍觉不妥,李温直又道,“你别忘了,咱们已经得罪了华莲舟了,若是不逃出去,他迟早要咱们的命。就算华莲舟放过咱,待它日咱们一被送进宫,那狗皇帝定要把咱和虎豹豺狼关一块,生生折磨死!”
申姜一时难以决断,小夏觉得这事有利可图,却已率先答应了下来,“两位女郎放心,我若能入叶家门,定然把您的话带给叶家主人。”
李温直补充道,“一定要亲口告诉嫡大公子才好,姓叶名君撷的。”
申姜无奈地纠正,“是嫡次公子。”
小夏连连答应,“是是,小人记下了。不知……”
小夏还没问完,李温直忽然表情怪异地垂下头来,申姜回头一看,但见贺兰粼信步往这边走来。
他恍若没看见其他人似的,径直走到申姜身边,微凉的双手将她的手腕握住,亲近之意丝毫未加掩饰。
“说什么呢?”
小夏早已没影了,李温直见此也知谈话无法再继续进行,对申姜暗道了一句好运,转身也逃了。
申姜不动声色地挣了挣,想从他的十指中把手腕抽出来,却是徒劳的。
她只好有些心虚地说,“没,没说什么啊。就是小夏要走,我和李温直送他一送。”
贺兰粼道,“只是送小夏?”
申姜点头。
贺兰粼沉默,他眼中有冷冷的微亮,虽一如既往地柔和温润,却多了几分刺人的感觉,难掩其中的暗流汹涌。
他顿了顿,状若无事地问起,“叶君撷,是谁?”
第10章 冷落
申姜被他问得眼皮一跳。
她低沉地垂下头,“没谁,就一个不认识的远房亲眷而已。”
贺兰粼的目光,从她身上一寸寸地滑过。
她此刻说话多是敷衍之意,与方才那般兴致高涨的样子全然不同……而方才的兴致高涨,是因为她在谈论另一个男子。
他悄立半晌,静静地说,“你有什么事拜托我就好,何必舍近求远,去找厨房的人?”
申姜轻咳了一声,将自己的手腕抽了回去。
“没什么麻烦的。”
见她这般,贺兰粼神色雪冷,心间更如灌满了黑醋。
她的骤然疏远,叫他有种隐藏不住的挫败感,他已经习惯了她如小太阳一般热烈地围在他跟前,肆意随性地说话。
申姜见他沉默,适时地说,“那个……一会儿公公们还要教导规矩,我要先走了。”
说完也不等他回答,转身而去。
贺兰粼一人伫立在原地,太阳斜斜地将他浓黑的影子映在青砖地上,沉默得像具雕像。
似有股难以抗拒的扭力侵袭着他的神经,他那清削的五指轻轻地垂着,一点点地收紧,最终冷沉地攥在了一起。
她托人去找叶君撷,是因为她想和他断?
贺兰粼眼中黑洞无光,缓缓地、缓缓地嗤了一声。
路不病四处寻贺兰粼也找不到,奔至厨房附近,才看见自家殿下在水塘边站着,毫无血色的唇抿在一起,颇有些失落之感,也不知是在看水中的鱼还是在看自己。
“郎君怎么不先去包扎一下,就来这里了?”
路不病奔过去,下意识望向贺兰粼的手,“唉,咱来本来要成功了,谁料叶家那些御林军忽然冒出来,伤了您……您的手没事吧?”
贺兰粼摇了摇头。
他手上还带着黑漆漆的手套,从外面看来,既看不见伤痕,也闻不见血腥味。
“还是先包扎一下吧,不然容易留后患。属下带来了咱们之前用的那种药。”
路不病劝道。
贺兰粼嗯了声,褪下手套,拿过路不病的药,漫不经心地倒了些粉末在上面。粉末虽多,却难以掩盖那一长条深入肌肤寸余的大伤痕,猩红淋漓,还淌着血。
路不病愧疚不已,他和殿下、董无邪本来是去皇城踩点的,谁料那狗皇帝忽然出现,正蒙着眼睛和一个姬妾在花下嬉闹。
路不病想起兄长被屠之仇,青筋暴起,一个没忍住,暗箭就朝那狗皇帝的脑壳放了出去,差一点就钉在了狗皇帝的太阳穴上。
谁料这时候御林军忽然冒了出来,统领是南阳叶氏的当家人叶武之。
叶武之已年近五十,却仍威风凛凛,雄风不减当年。叶武之当即命人拿杀刺客,和他儿子联手,父子二人将皇城围得密不透风。
这下惹祸了。三人自是寡不敌众,贺兰粼为了帮路不病挡下穿胸的一箭,这才受了这般入骨的伤。
“都是属下不好,冲动的老毛病又犯了。”
路不病沮丧地捶着自己的脑袋,在贺兰粼面前跪下,“郎君要打要罚,属下绝无怨言,甘愿领受!”
贺兰粼挥挥手叫他起来,却没责怪。
“习惯了。下次注意便好。”
路不病知殿下不会罚他们这些做兄弟的,心下更是内疚,只恨这伤不在自己手上。将来便是叫他肝脑涂地,也一定要帮殿下完成复国大业。
贺兰粼长叹了一口气,从水边幽幽走开。
“这几日叶武之父子定然在到处捉拿刺客,你们没事就呆在长华宫,别轻易出去了。”
路不病点头称是,“属下明白。”
顿一顿,又说,“董无邪特意为郎君准备了养身的药膳,用桂花做的,吃了延年益寿、养精补颜,郎君脸色不好,一会儿多少去吃些吧。”
贺兰粼散淡说,“不必了。你们用吧。”
路不病劝道,“殿下……”
贺兰粼阖了阖眼,示意不用再劝。
路不病仍忍不住道,“那桂花药膳金贵得很,专门帮郎君疗伤的,我等怎么能用?如今夏日炎炎,若是不吃,也会白白坏掉。”
贺兰粼并不在乎这些,用纱布在手掌伤口处系了个结,淡漠着说,“你们既不用,那便给她送去吧。我没事,不必为我留着。”
路不病自然知道“她”是谁,心想这矜贵的药膳白白便宜了那个乡野秀女,着实可惜。
……
申姜别了贺兰粼,匆匆回到自己的寝房,关上房门,心脏犹噗噗直跳。
她靠在门上静默了一会儿,想起贺兰粼那略带失落的目光,忽然觉得有点对不起他。
她真要和他断吗?
和他断了,在这深宫之中,她又能依靠谁?
可她仍然记得贺兰粼昨晚拒绝她的事,跟他耗下去,如同对着聋人弹琴,全无用处。
一念起要和贺兰粼相处,申姜的一颗心就像被揉皱成一团纸,窝窝囊囊的,无任何欢喜之意。
她本不是真心爱慕于他,也不喜欢他那闷闷的性子。
从前能和他和睦相处,全靠着她一味地装腔作势、虚与委蛇,如今既得知他不肯帮她,这戏自然也做不成了。
申姜嘘叹了口气,挠挠头发,只觉得乱纷纷。
走到矮桌边,蓦然看到一匣膳,散发着淡淡的中药清香,夹杂着桂花的味道,色泽金黄,很是精致。
申姜不明所以,问了个秀女,才知道这是路大人送来的。
“路大人待你可真好啊,申姜。”
那秀女浓浓的满是艳羡。
申姜嘴角沉下去。
路不病和她非亲非故,前几日又传出了那样的谣言,避嫌还来不及,怎会巴巴地送来这样的食盒给她?
思忖片刻,又觉得是贺兰粼假借路不病的名头给自己送来的,心里更跟被堵了一块的,一筷子也动不下。
左右她以后要更换目标了,不该和贺兰粼这样不清不楚地下去。当断不断,忧愁烦乱,她该快刀斩乱麻。
过往他是对她有诸多恩惠的,可她也把自己献给了他,算是两清了。
申姜拿不定主意,难以处理这个食匣。
若是路大人送来的,她还可以当做是长官对秀女们的恩惠,吃上一吃。
若真是贺兰粼送来的,她自该纹丝不动地搁着,或者退回去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