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讪讪地坐在一旁,拈起一块小点心,咬了一口,嘴角沾上了糕屑也忘了擦,望着太子的侧脸,有些不知所措。
他这样的男人,一生追逐权力的巅峰,帝位才是令他欲生欲死的春药。
裴迎难以想象殿下喜欢一个女子的场面。
她没忘记答应过爹爹什么,为了家族,要努力博取太子的欢心。
可是这尊煞神极难伺候,性情孤僻冷淡,要博他一笑比登天还难。
他还是个锯嘴儿葫芦,什么也问不出来,裴迎实在猜不出他喜欢什么,又要如何对症下药地讨好呢?若论起怎样惹他厌烦,这方面裴迎倒有三板斧了。
陈敏终讨厌她,无论她做什么都是一样的。
她望着指尖那块莹莹的白梨糕,若有所思。
她本来也不喜欢陈敏终,若她嫁的是个寻常男子,依她的小性子早就一盏烫茶泼过去,成日板个脸不惯着你!
可她嫁的是太子。
裴迎伸手递过那块点心,笑道:“这点心不错,殿下来尝尝点心吧。”
点心上还有她的牙印,分明是她方才咬过一口的,裴迎一伸过手便知道不妥当,她疏忽了,该另换一块的。
“不必。”陈敏终瞥了一眼。
裴迎的手僵持在半空,她尴尬地一笑,慢慢收回。
他一转过头,见到父皇正看向自己。
裴氏是父皇赐婚,若是他当着父皇的眼底拒绝裴氏,会让父皇以为自己与裴氏夫妻不睦,至少在明面上,他不能表现出对裴氏有意见。
裴迎见到陈敏终眉心一动,自己手上一空,这块点心已被他接过去。
在她的目光注视下,陈敏终微微转动糕点,避开了被她咬过一口的地方,咬在了另一边干净的地方。
裴迎瞧得一清二楚,他连手指都躲开了那块她咬过的地方,难道被她咬过的东西沾上了毒药不成?
照这么说,他陈敏终第一个该毒发身亡,因为他也是被她沾染过的。
她又想起,行宫那晚,帷帐间两人气息交融,当时便不曾与她唇齿卷舐。
他并非生性好洁,只是孤僻惯了,相濡以沫这回事,对于他来说很不习惯。
裴迎顿时有些气恼,从未被人这样当着面嫌弃过。
她十一岁读书院,也是自那一年身子开始抽条,她年幼时瘦弱单薄,却变化得比旁人格外早,青翠爽利,痛痛快快地生长。
满京城哪个世家子弟没想过她,哥哥说他们的眼睛都很脏,看一眼便揍他们一次。
那时候,她没想过未来的夫君会避讳自己碰过的东西。
裴迎发誓,她就是亲一条狗,也绝不会跟陈敏终亲嘴!
第6章 一定很容易弄哭
筵席间两人安静地动著,再无其他的交流,仅仅陛下问及时,两人会露出一点笑容,目光相触,客气又生分。
本就是一对假夫妻。
裴迎一面漫不经心地夹菜,一面望向身旁之人的手。
起身回去时,裴迎问:“今晚您歇在哪里?”
陈敏终:“房里。”
裴迎:“要人伺候吗?”
陈敏终:“你不用操心我的事。”
正是新婚燕尔的时候,他若是搬去书房睡,风言风语传出去只会叫陛下震怒,他又不喜欢挨着自己,难道又要看一夜兵书?
随他去吧,宽敞柔软的拔步床她一个人独占的倒也挺好。
她本身便不喜欢在夜间伺候男人,他很省事,渴了自己倒茶,灯暗了自己添油,没有什么火气要纾解,也不会去折腾她。
他有权有势,又生得无可挑剔,虽然同哑巴没什么两样。
不过当个摆设的夫君才是好夫君。
裴迎只希望他的身份千万别出什么幺蛾子,若不殃及一家老小性命,她可以乖乖地配合他。
只是,怕什么便来什么。
天色黑黝黝的,轿辇在水州外停下了,两人刚过朱红殿柱,倏然,裴迎眼前一晃,一团毛绒绒扑将过来,正好是朝着陈敏终的方向。
“啊——”
刹那间,宫女的一声惊呼,脚步声纷乱,一片吸气声,筵席间众人青白交加的脸色,熙熙攘攘地炸在脑海中。
半明半昧中,裴迎下意识地一伸手,将那只小畜牲揽在了怀里。
她往怀中看去,竟然是一只通体雪白的密毛小狸奴。
太子对猫有敏症在宫中并不是秘闻,人人谨记于心,生怕惹出什么差错,宫中只有公主一人养猫,她平日闭门不出,对宴会避之不及,为何这只小畜牲会蹿到这里来?
裴迎搂紧了白猫,一抬头,对上那身红袍,陈敏终一双凤眸深不见底,镇静得可怕。
裴迎眼底的不安与他形成鲜明比较。
坏了,真太子对猫有敏症,这个假太子恐怕要露出马脚了。
她不安地将白猫掩在袖袍中,衣裙覆盖得什么也瞧不见。
姜贵妃由错愕中回过神,她压住了声音的颤抖,厉声道。
“公主呢,公主在哪儿!”
这小畜牲是公主的,没一会儿,裴迎见到一个华服少女迎面朝自己走过来。
幼吉公主瞧上去怯生生的,手指碰一碰就倒了,一对黑瞳仁蓄着易碎的泪光,盈盈欲坠,脆弱得惹人怜惜。
裴迎与她目光相对,她让宫人从裴迎怀里接过了白猫。
若不是裴迎及时抱住了猫,这畜牲直接冲撞到太子身上,只怕会被当场处死,公主也护不住。
幼吉公主抬头,朝裴迎感激地笑了笑,笑容内敛又腼腆,还带着一丝慌乱无措。
随后,幼吉转身伏跪在地,请罪道:“儿臣宫里的小畜牲走丢了,险些冲撞了太子哥哥,求父皇母妃责罚。”
她一面说,肩头微微颤抖,脊背单薄,小小的身子跪成一团。
陈敏终开口:“回禀父皇,裴氏将猫抱住了,儿臣无事。”
皇帝一摆手,肃容道:“行了,一只畜牲而已,起来吧。“
她仰起巴掌大的脸,一双黑瞳仁泪汪汪。
“儿臣谢过父皇。”
姜贵妃一脸愠怒,凤目含威,涂了鲜丽蔻丹的指甲搭在桌上。
“照顾公主的宫人呢,连公主的一只猫也看不住,若不拖下去狠狠治罪,对主子的事愈发不上心了。”
两名宫人吓得抖如筛糠,“扑通”一声跪下,尚未脱口,却被侍卫拽了下去。
幼吉本就胆小,知道母妃的气是冲自己撒的,连头也不敢抬起来,泪水淌过尖俏的下巴,咬紧了嘴唇,溢不出一丝哽咽。
众人一语不发,都知道姜贵妃素来不喜这个亲生女儿。
因为幼吉公主长得不像皇帝。
在她七岁时,便有朝臣质疑她的血统,一封奏折洋洋洒洒地例举了以下疑点。
皇帝和贵妃都是霸道倨傲之人,公主却畏生怯懦,遇事便落泪。
皇帝高大魁梧,可是公主却身躯瘦小,娇娇弱弱的小白花,经不起一点风吹雨淋。
皇室子弟一直身子强壮,公主却动辄头疼脑热。
最重要的是,皇帝的子嗣哪个不是高鼻深目,公主眉眼却婉约,气质畏畏缩缩,一丝也不肖像。
没人敢提起这件事,一提姜贵妃便暴跳如雷。
公主就此成了贵妃的忌讳,她知道母妃不喜欢自己,愈发内向胆小,在孤独的深宫中,早早学会了看人眼色。
“儿臣先告退了。”幼吉默默垂泪,只想赶紧离开。
待公主离去后,裴迎松了口气,她转过头,目光放在陈敏终身上。
蓦然间,陈敏终扶住了桌角,一阵茶器碰撞,咣啷四响中,他长睫微垂,神色依旧清冷。
裴迎目光下移,见到他雪白的脖颈间,迅速蔓延上一片绯红。
他肤光如玉,此刻又红又烫,呼吸似有不畅,紧紧抿着的嘴松开,喘息越来越粗重,汗珠瞬间从额头溢出,不断滚落。
“殿下……”裴迎诧然唤出声。
太子对猫敏症严重,哪怕飞毛落在肌肤,也会引发病症,每每凶险异常,年幼时甚至险些丧命。
太医匆忙从殿外涌入,一片嘈杂的呼喊中,隔着人群,裴迎望着她的夫君,怔怔地出了神,心底一片迷惘。
陈敏终竟然发了敏症,难道说大婚之夜是她多心了?
这天夜里,裴迎没法睡着,她一直记挂着陈敏终的身份,若按宴会上的种种表现,他便该是真正的太子。
可是裴迎的直觉告诉她,其中有古怪。
到了第二日,陈敏终身上好了些,他让阿柿在房中的三围屏罗汉榻上放了被褥,夜间他便寝在罗汉榻上,与裴迎井水不犯河水。
在房中时他甚少与裴迎说话,除了必要的事情,大多简单地以嗯应答。
裴迎越发想知道他究竟是谁,睡觉时,隔着两层帷帐,透过一圈淡淡的光雾,陈敏终在矮围上写字。
她瞧了一会儿,忽然记起一件事情。
行宫一夜,她狠狠地咬过他一口,那时帐子里昏暗,她又因为酒意而浑浑噩噩,并不十分清醒,咬痕约莫是在腰腹以下的地方。
她只记得自己下口没轻没重,咬得厉害,让人有些恼了,这种痕迹不易消散,或许仍留下了淡淡的印子。
月至中夜,陈敏终歇下了。
灯火熄灭,满室黑黢黢,院子外头静悄悄,仅能听见一两声虫鸣,和花瓣簌簌坠地的声音,裴迎险些睡着了。
她睁开双眸,陈敏终的呼吸逐渐均匀,料想他应该睡熟了,裴迎打定了主意。
一双玉足踩在地上,她轻手轻脚,在黑咕隆咚的屋子里摸索着,未料,一头撞在了矮几上,她吃痛地“嘶”了一声,捂住头,看了看罗汉榻上并无动静。
裴迎半跪在榻边,她的眼眸已适应了夜色,影影绰绰能瞧见个轮廓,陈敏终只着了单衣,手臂露在被子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