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目光齐聚姜曳珠身上,他唇色苍白,微微有汗,却镇定地一笑。
“没有,只是……微臣输了。”
姜曳珠转过头,面上笑着,心底恨得字字泣血。
“殿下棋艺精湛,微臣不敌。”
姜曳珠认输了,他也不得不认输,那副走私的路线图惊得他不轻,他盯着陈敏终,眼神一点点阴冷下来。
……
囿困太子的天象也迎刃而解。
裴迎听说,钦天监的监正被揭发在居丧期间继续为官,隐瞒服孝的事实,当即被撤去官职,追究罪责。
一名灵台郎被斥谏宠妾灭妻,另一名的宅院深夜走水。
不久,新任监正向陛下禀报天象已有转机,钦天监上上下下都统一了措辞。
裴迎明白事情绝非如此凑巧,这天夜里,借着壁灯的澄黄光线,她打量着夫君。
盛京城里不合他心意的人,如何能好过,她警戒自己,一定不要惹恼他。
虽然陈敏终赢了,可是他今夜看起来并不高兴。
许是贵妃的病还未好,殿下担忧他母妃的身体吧。
陈敏终手中的兵书,过了许久,也未曾翻过一页,心不在焉。
窗外春雷乍响,瓢泼大雨。
他想起幼时,皇兄因为猫而生了敏症,昏迷不醒,满身红疹。
他偷偷的在梁柱后头,羡慕地看母妃抱着皇兄。
母妃美艳的面庞上,外人从不曾见过的温柔耐心,她生性好洁,旁人哪怕打个小喷嚏都会惹她震怒,却抱着浑身疹子的皇兄,一遍遍地摩挲他头顶。
她哭得极伤心。
“本宫真恨不得菩萨将生病的人换成我,只要我的儿子不受苦。”
她斥骂太医,跪求神佛,阖宫除了公主身旁,再也不见一只毛物。
后来陈敏终也病了,浑浑噩噩之际,嗅到母妃身上的苏合香。
自出生以来,母妃从未抱过他一次。
母妃生怕他的身份露陷,甚至连医官也不曾找来。
门外,他听见母妃隐隐约约地对赵太傅说。
“他不是跟他父皇一样命硬吗。”
“本宫原以为孽种是不会生病,当初三服药都弄不死他。”
“若是这样死了,倒干净了。”
他这才明白,或许姜贵妃一生中最后悔的事,便是没能在他刚出生时掐死他。
只需要给小猫小狗一点食物,呼唤与触摸,便能从中获取源源不断的爱意,母妃要获得一个孩子的爱意实在太过简单。
陈敏终已经十分清楚,母妃天生憎恶他,他自幼沉默内敛,不擅于表达,不比皇兄为人处事完美无瑕。
谁见到了皇兄都会一笑,而陈敏终是影子,蔓延在人脚下。
他的目光落在了榻前身线起伏的少女身上,这个在大婚之夜就嗅出了他的女子。
“殿下,您怎么不高兴。”她凑了过来,终于忍不住问了。
裴迎瞧上去糊涂,实则心思敏感,那对大眼眸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她很自然地搂过了他的胳膊,柔软的胸脯贴上来,热烘烘,又溢出扑鼻花香,陈敏终的手臂在她怀里微微一僵。
影子只有在裴迎的眼里,才不是影子。
他说:“今日宁怀贞那边来了消息,皇兄逃出去了。”
这句话令裴迎心头蓦然一沉,前太子无疑是个不定时的雷,宁怀贞怎能让他跑掉?
陈敏终慢慢看她一眼。
“皇兄很危险,见到了他……一定要跑。”
裴迎被震住,抬头一看,殿下一双凤眸中,汹涌不定的湖水,浪触暗礁。从今夜起,或许她见到这副一模一样的大骊美景,也绝不能轻易相信!
第19章 见一见我的太子妃
春雷震地一夜,东风拂过墙角的海棠花荫,湿怯怯的,两三只黄莺站在檐角上,延伸一截遮住了澄净的天际。
早上的时候,那位年轻的指挥使小宁来了一趟,是与太子商议春猎事宜的,裴迎心念一动,让阿柿唤他在书房留下来。
裴迎有事要问一问他。
“原来你叫宁怀贞。”她说。
宁怀贞微微一笑,温柔又敦厚,裴迎的目光蓦然往上一抬,盯着他,猝不及防。
她缓缓开口,像在问一件与己无关的事:“你知道太子在哪儿吗?”
宁怀贞年轻的面庞出现霎时的疑惑,方才太子明明与裴迎打过照面了,她何以会来问自己呢?他对上少女眼眸中的一抹雪亮,刹那间心下了然。
裴迎问的不是陈敏终,而是另一位太子。这句话模棱两可,重点不在于裴迎问的是谁,在于宁怀贞回答的是谁。
嫁入东宫这些天,那位真太子渐渐在裴迎心底清晰起来。
他是围棋国手,书法大家,又精于骑射武艺,撇开对猫有敏症来说,实在是完美的人。
这样的人,究竟是为何被陈敏终顶替的呢?
他如今又在哪里,是死是活?
裴迎本不该生出好奇,她与陈敏终有了一个共同的秘密,随着他的身份风险越来越大,裴迎也愈发惴惴不安。
若是真太子现身在宫中怎么办?
裴迎漫不经心地抬袖饮一口茶,似乎并不在意答案,她只是问一问太子在哪儿而已,寻常不过的一句话。
这个问题进可攻,退可守。
宁怀贞笑了笑,他知道裴迎一定不敢亲自去问陈敏终,只好来问他。
“回禀娘娘,太子一切周全。”他道。
裴迎静静地望了他一会儿,宁怀贞不似京里的世家公子一般张扬,他的举止温柔又敦厚,但是偷天换日者,又岂是善茬?
“知道宁指挥使是个实诚人,我才来问你。”
裴迎的嘴角牵起笑意,她面容稚嫩,这副天真的神情之下,眼眸里的亮光好似不知情,像在问他:我们说的是哪个太子?
心照不宣。
他走出书房时,她又望了他一眼。
裴迎觉得,宁怀贞不会将今日的对话告知陈敏终。
几场春雨后,天气渐渐热了。
这日,裴迎换上了一件玉色绣折枝轻衫,堆云发髻懒懒地用了几根素簪,她甚少有这样不着鲜妍的时候,唇色透出薄薄的一层淡柿红,更显眼眸流转间的明丽。
陈敏终多看了几眼她这副不怎么打扮的模样。
这个年纪的女儿家,本就不需要过多雕饰,她往日金玉堆砌,反而将神态压住了。
他心下一动,让她过来。
裴迎的脸上似乎有些高兴,陈敏终眼帘垂下,她是如何做到每回都对他笑脸相迎呢?
陈敏终道:“听掌印说,说那日你在殿外向父皇奉上了昆仑青庭残卷,很合父皇的心意,我记得那是昭王的爱物。”
他顿了一顿:“父皇对我说,有你为我奔走,是福气。”
裴迎低头不语,她并非是为了陈敏终,而是为了自己家的私心。
“借花献佛罢了。”她十分心虚。
“不重要了。”陈敏终淡淡道。
他依然未对裴迎放下戒心,待她的语气却柔和了一些。
“猜对了,有赏。”他忽然说。
裴迎一愣,这句话是陈敏终大婚之夜对她说过的,她猜对了他的身份,他要赏她什么?
“你想要什么。”他没有替她做决定,而是问一问她。
裴迎认真地思索,得了殿下的承诺,她不能白白浪费,他什么都会答应她的,她必得将这个承诺物尽其用,盛京世家之所以强盛,是因为广据田地,裴家若想真正立身,也得从田地打算起。
可这不是有钱便能买的,有文书管辖,想买也买不着,若是殿下能帮她拿到文书。
她忽然间不怕惹他生气了,他要生气便生气吧。
“殿下……我……”
裴迎越凑越近,她一只手撑在了陈敏终的膝上,软软地一按,陈敏终眉心一跳,薄柿红的唇微微开合,不施胭脂,更显得柔嫩。
“我想……”嗓音软得像随风拂动的柳条。
想什么?陈敏终的眼底隐隐有碎光。
她的手虽然只按在他腿上一处,却蔓延开烫意,今日裴迎穿的衫子轻薄,春光透过来,肌肤细腻,一团化不开拢不住的雪白香雾,衣襟下绣了一只振翅欲飞的青雀,粉白芍药在底下次第拥护。
芍药刺绣在她胸前越发娇盛,迫近眼里。
陈敏终的目光移开,喉头微微一动。
他想,裴氏淡妆浓抹总相宜,他娶了一个很漂亮的小女子。
裴迎的双臂娇懒地揽住了他的脖颈,他被这团香雾越发逼迫了,身子僵硬,不自觉往后倾。
裴氏像缠人的小蛇,又软又黏人,一不留神便绕上来。
“不行。”他哑声说。
陈敏终的手撑在了身后的绣垫,他冷着脸,一时心神摇曳下,甚至忘了呵斥她不成体统。
可是,她的手臂并不圈得紧,宽宽松松,只是假意搭在他脖颈,他可以轻易挣脱开,却没有挣脱。
裴迎瞧见他这副清冷自持的模样,忽然,“噗嗤”一声笑出来,陈敏终低头,发觉她满面的笑意,少女的眼眸好奇又迷惑,紧紧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