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琰拧眉,冷声道:“谁?”
墙角处有鬼鬼祟祟的人影,齐琰盯着那里,走出来的却是赵吉利,还有几个匠役打扮的人,他们用力抬着一只很大的黑箱子。
他们走出来,齐琰才看清楚,那是一只紫檀木棺材。
齐琰看着赵吉利,没有说话。
赵吉利冷汗淋漓,跪下说道:“这是殿下先前吩咐要打的紫檀棺材,今日他们送过来,我担心殿下看见不快,就让他们在夜里送……送去给尤娘子,好将故人安葬。”
齐琰慢慢回想起来,他得知虞枝枝要以身赴死后,的确吩咐过赵吉利,给她寻一副棺椁。
赵吉利跪在地上,许久没有听见面前之人的动静。
他方才被齐琰捉了个正着有些心慌,现在平静下来一想,他也没干什么坏事。
棺椁是殿下要打的,本就是要给虞娘子送终的,他将棺椁给尤娘子,没什么不对。
现在想来,殿下其实根本就不在乎虞娘子。
他早就在考虑虞娘子的后事,如今,只不过是提前。
赵吉利默默为死去的虞娘子叹了一口气,他说:“殿下,虞娘子毕竟陪伴了这些时日啊。”
日夜陪伴,在齐琰习惯之时,却猝不及防地离开。
赵吉利听见咯吱咯吱的声响,有些刺耳,在不详的棺木旁,他联想到白骨和骷髅。
然后有珠子溅落的声音,赵吉利迟缓发觉,这声音并不是从身后的棺木来的,而是从前面。
赵吉利抬头,看见齐琰的手将腕上佛珠串扯断了,佛珠溅落在地砖上,咕噜噜落下台阶。
他用捏过焦尸的手攥紧佛珠,赵吉利莫名感到森冷的寒意。
白马寺归来后,一直很平静的齐琰终于暴怒起来,苍白的脸上浮起不正常的薄红。
“传我命令,找到虞氏,活要见人,死……”
他嗬嗬喘.息几声,道:“她不许死,在我准备杀她之前,不许死。”
赵吉利怔怔望着齐琰,虞娘子,已经没了啊。
他可悲地想,他们殿下,不会是后知后觉地疯了吧?
.
梨花开了又谢。
齐琰沉默看着太康殿阶前落满梨花花瓣,赵吉利没扫,他不在意,赵吉利扫了,他也没说什么。
梨花开后,是蔷薇的花期。
无处不在的甜香会侵入寝殿,让齐琰睡不安稳。
这蔷薇的味道其实和虞枝枝身上的有些不同,但他不可避免地会在蔷薇香中梦到她。
又是暮色苍茫的时分,齐琰走进寝殿,他的身影被夕阳拉得长长的,他走到榻边的案几边,伸出手指翻开漆盒,从中取出一枚山楂。
他咬住这枚滚过糖衣的山楂。
已经放了许久,酸涩中带着奇怪的苦味。
但齐琰仿佛没有察觉到,他咀嚼着怪异的甜和酸,慢条斯理将所有的味道都吞入肚中。
他沐浴、读书、熄灯,时间精准,一丝不苟。
没有不可预料的打扰,他的所有时间都属于自己。
天已经黑沉似水,齐琰穿着雪白的薄绸寝衣,赤足踩过茵褥。
经过铜镜,他仿佛很久之后的第一次看清楚了他的寝衣。
柔软的丝线绣出郁金半见的纹样,典雅又可爱。
齐琰蹙紧眉毛,哗地一声,他扯破了这件绸衣。
虞枝枝走之前给他做的寝衣。
烛火跳跃在他森白的肌肤上,他握紧了手,肌臂上覆着薄薄的肌肉,小臂上青筋浮现。
他脱下寝衣,用手捏着寝衣,沉默扔进熏笼。
熏笼中云母片烧出暗红的颜色,随着寝衣落下,蓬蓬的火光溅起。
齐琰有些慌乱地将寝衣从火中捞起,重新披在身上。
衣摆处烧焦了,还有焦黑的破洞留在袖笼,齐琰沉默扣了一下。
对着铜镜,他将烧坏的寝衣重新披上,他转身走向床榻,板板正正地躺下。
寝殿陷入沉沉的寂静。
夜更深,云遮住月,星星黯淡无光。
蔷薇丛中生了露气,蜘蛛爬上了花瓣,黝黑的肢节粘着露珠,细细声响惊醒了夜。
齐琰睁开眼,缓缓坐起,枕下压住一片衣料,他将这片衣料抽出。
一片藕色小衣,带着蔷薇的甜香。
齐琰将女郎不小心遗落此处的小衣咬住,让熟悉甜香充斥口腔。
他喘了一口气,恶狠狠道:“小骗子
虞氏……
……枝枝。”
第46章 小虞念的爹爹们。
山中下了一场暴雨。
虞枝枝躲在幽静禅房里,双手捧着一盏热茶,身上裹了一块大毯子。
她方才淋了雨,现在冷得发抖。
虞枝枝咽下热茶,听张贵妃说话。
“……齐琰到了山脚,看到摔坏的马车,里面没有人,他似乎不太相信,说要杀了背叛他的人。”
虞枝枝抖了一下,她又吞下一口热茶。
选择在宫外死遁,是因为虞枝枝以为齐琰不会出来细究,没想到他还是跑来了。
虞枝枝担忧地问:“怎么办呢?”
张贵妃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说道:“别着急,后来,洛京令到了,告诉他尸首已经拖到义庄。”
虞枝枝微微睁大眼:“义庄?”
张贵妃告诉她:“还好早有准备,在狱中找了死囚的尸首放在义庄。一听说齐琰去了山脚,就安排人将尸首烧了。”
虞枝枝问道:“他难道去了义庄?”
张贵妃点头,笑了一下:“还真是个刨根问底的人。”
虞枝枝沉默地盯着茶盏上冒出的热气,有些发怔。
张贵妃说道:“我将你的衣物都交给义庄的掌事,连同那日你为他求的护身符。”
虞枝枝第一天来到白马寺,还为齐琰求了一道护身符。
她没有想过要将这枚护身符送出去,因为她已经决心和齐琰不再相见。
但那天她将一身衣物交给张贵妃的时候,忘了取下腰上系着的护身符。
张贵妃说:“齐琰看了一眼你的东西,将护身符扔了,去查探了焦尸。”
虞枝枝顾不上去想护身符,她提了一口气:“然后呢?”
张贵妃犹豫着说道:“他说……死得好。”
张贵妃以为虞枝枝会有些伤心,但虞枝枝却松懈地笑了一下。
她说:“还好。”
虞枝枝放下茶盏,认真地说道:“他不在意,也算是两不亏欠了。”
接着,她蹙了蹙眉,略带忧愁地说:“千万不要被他发现我还活着,他会追杀我的。”
张贵妃点点头:“你放心。”
在张贵妃的安排下,虞枝枝顺利脱身。
太后听说马车坠落死了一个宫女,念了几声阿弥陀佛,请白马寺住持超度了亡魂,打听到宫女并没有亲属,这事也就这样了结。
西内一直很平静,齐琰除了那日到山脚和义庄察看了尸首,再无其他动作。
张贵妃和虞枝枝都放下了心。
夜色中,虞枝枝来到一处偏远庭院。
虞枝枝披着暗色斗篷,带着一顶帷帽,她紧张地敲响了大门。
里面的人很警觉:“谁?”
虞枝枝眸中很快沁出了水雾,她声音轻轻:“姆妈,是我。”
有轻轻的脚步声响起,虞枝枝注意到门缝处灯光亮起,而后又被遮掩住,有人在透过门缝往外看。
良久,大门倏然敞开。
黄姆妈张开手臂将虞枝枝抱在怀里,隐约有哭腔:“女郎,你回来了。”
虞枝枝将脸埋在黄姆妈的怀里,心头充盈着久违的暖意,她闭上眼睛:“姆妈,我回来了。”
黄姆妈的手摸着虞枝枝的头,揉乱了她的发髻:“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黄姆妈松开虞枝枝,用袖子擦了擦泪,眼神慈爱又怜惜地打量着虞枝枝。
瘦了,高了,张开了。
良久,她叹了一口气:“去见见小郎君吧。”
虞枝枝眼中有深深的担忧,她不安问道:“阿昭他……”
黄姆妈为了宽慰她笑了笑:“没有醒过来,也没有更坏,算是好事吧。”
黄姆妈举着一盏油灯,引虞枝枝走进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