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寸心后退两步,却落入一个沾满血腥味的怀抱。
她仰面,正望见他的侧脸。
在谢缈将她拉到身后的瞬间,他另一只手中握紧的钩霜迎上那女子的剑锋,与此同时,一道青色的身影忽然从檐上落下来,抽出背后的长剑,直接横插两人中间,一脚踢在那女子的腰腹之上。
女子旋身落下去,身着青衣的砚竹也紧跟着下去。
砚竹与子意子茹在底下同那女子打斗,而谢缈则回过身,看向门槛内被绑在柱子上的秦越。
“天生气海移位,这样的人练武虽是事半功倍,却也是引火烧身,内力越高,越是消耗气血。”
丹玉只是方才打眼一瞧,便看清那女子一身霸道的内力是如何来的,“秦越,你倒是有一句没说谎,你这女儿的确是将死之人。”
只是她如此邪门的功夫内力,非是一般人可挡。
“她不会死。”
秦越桀桀地笑着,在此间越发昏暗的光线里,更添毛骨悚然,“但你们就说不一定了。”
楼上的毒虫越来越多,戚寸心几乎不敢迈步,生怕那些虫子爬到自己身上,徐允嘉和韩章他们正用剑戳刺地上的虫子。
“缈缈。”
几乎所有的柱子与墙壁都开始有毒虫攀爬,唯有秦越和他身后的柱子没有什么动静,戚寸心便拉了拉谢缈的衣袖,示意他去看秦越。
谢缈看她一眼,随即提剑勾开秦越的衣襟和衣袖,最终看见他的手臂的皮肉之下仿佛有一颗圆珠般的东西。
他瞧见秦越的脸色有所变化,便以剑刃挑起几只虫子到他衣襟里,却并未见那些虫子啃咬他的皮肤。
丹玉抽出匕首上前来,戚寸心一下躲到谢缈的身后不敢再看,果然下一刻,秦越的惨叫声响起。
那颗带血的珠子落地,毒虫无不后退。
秦越臂上的血流了满手,疼得他抽气声不断,一张面容更显狰狞,可戚寸心却忽然垂下眼睛,望了一眼站在自己身前的谢缈那带血的衣袖。
也是此刻,砚竹忽然飞身上来,她的长剑已入背后的剑鞘,而她十分轻松地便拎着那名年轻女子走进门来,并将其往地上一丢。
女子吐了血,连说话都有些困难,发髻散乱后,便暴露了她隐藏在乌黑假发下的满头银丝。
明明青春年少,内里却在不断被消耗。
秦越大惊失色,“怎么会!”
这显然不在他的意料之中,楼上的机关尽数被毁,他的女儿如今也被那青衣女子踩在地上动弹不得。
“今日看来是去不成了,”谢缈侧过脸去,打量门外越发暗淡的天色,这个时间,彩戏园的地下应该已经热闹起来了,“那就请秦寨主好好想一想,你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夜幕降临,徐允嘉和韩章命人趁着漆黑夜色悄悄地将楼内和院子里的尸体全都收拾了,适时下起来的一场雨,便更好地冲刷了楼上楼下的血迹。
徐山岚来时,这里已经看不出任何异样。
“秦管事呢?”
徐山岚进了院子便朝楼上张望,没有一点儿灯火烛光,“他走了?那你们怎么没跟着去啊?”
“大哥……”徐山霁还未从那些血腥的场面回过神,他才唤了一声徐山岚,又不由去看那少年。
他已经脱了那身沾血的外袍,只穿着镶红边的一身白衣,披着一件披风,白皙的面颊上再无一丝血迹。
“大,大哥,秦管事没等到你,所以也没带我们去。”徐山霁结结巴巴地说了句。
他并不敢轻易泄露太子的身份,此时只能这样糊弄徐山岚。
但才推着徐山岚走出去,穿行在空寂的长巷里,徐山霁又想起自己拍着那少年的肩劝他吃软饭的情形。
他有点哆哆嗦嗦的,腿更软了,“大哥……我可能完蛋了。”
“怎么就完蛋了?”徐山岚有点摸不着头脑。
徐山霁哭丧着脸,有苦说不出。
怎么了?
他劝太子吃软饭了!那可是太子!
在这样一个雨夜里,街上少却行人,身披玄黑披风的少年撑着一柄纸伞,半边伞檐却都倾斜向了身侧的姑娘。
他半肩淋雨,却步履轻快。
可她却忽然站定。
他走出两步,脚下一顿,蓦地回首,在不远处檐下摇晃的灯火间,他看清淅沥雨幕里,仍是一身西域人打扮的戚寸心。
他转过身来,走到她的面前,于是纸伞再度遮掩在她头上,挡去冰冷雨水。
戚寸心最先看他握着伞柄的那只手,镶嵌红遍的雪袖后褪了些,露出他一截苍白的腕骨,还有他臂上的一道伤疤。
曾经在那里,原有一道刺青。
“你是故意的,对吗?”
戚寸心仰头望向他,“不然怎么会那么巧,我一出宫,就遇上了徐允嘉他们。”
“你知道银霜鸟会带我找到你,如果我想来的话。”
少年静默地回望她,片刻后他那张神情清淡的面容上浮出一抹笑,一双眼睛在灯火映照下剔透漂亮。
“我来之前就在想,”
他的嗓音很轻,“如果你来了,我就不生你的气了。”
“你真的来了。”
他说。
可当他伸出手想要触碰她的脸颊时,却被她躲开,于是这一瞬,他眼底的笑意逐渐消散。
“谢缈。”
戚寸心自己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她迎上他的目光,“为什么你非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我?”
少年静立在她的面前许久,他的那张面容上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隔了片刻,他稍稍俯身,将纸伞交到她的手里。
“你如今,是不是觉得我其实一点也不好?”
他的语气温柔又平静,好像和在东陵被她养在府尊府里的那个时候没有什么不一样,他的眼睛看起来那么清澈,他的五官无论看多少遍都仍令人觉得惊艳。
可那都是表象。
都是他常常展露给她的表象。
他的声音离她这样近,却好像裹着层云般被风吹得缥缈无边:
“戚寸心,我总怕你骗我。”
他也许还要再说些什么,却偏偏看了她的眼睛,在这雨水拍打伞檐发出的脆响声中,她的一双眸子潮湿又朦胧。
他忽然一顿,薄唇微抿。
丹玉等人都跟在后面不远处,在这样盛大的雨幕中,他们并不能听清那对夫妻在说些什么。
他们只是瞧见谢缈将纸伞给了戚寸心,便站直身体,转身往前。
雨声里,夹杂着他腕上的铃铛声。
一阵,又一阵,被他的步履踩碎在雨水里。
第55章
紫央殿中一片寂静。
虽是坐在一起用晚膳,但戚寸心却并不像从前那样和谢缈坐在一起时便有说不完的话,她闷头吃饭,安静得很。
宫娥们明显察觉到太子殿下与太子妃之间有些不太对劲,于是她们出出进进便也更加谨小慎微。
从浴房洗漱回来,戚寸心躺在床上抽出一本书来看,她故意背对着谢缈也不和他说一句话。
但也许是手里的话本子有几分幽默,引人入胜的情节令她一时忘了许多事,她不一会儿笑出声来。
谢缈听见她的笑声,薄薄的眼皮微动,睁开眼睛看向她的后背。
“你看这个……”
戚寸心又笑了一声,回过头对上他一双眼睛的刹那,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很显然,她忘了自己还在生气。
气氛有点怪。
戚寸心一下将旁边的小黑猫抱到她和谢缈中间,随即她指了指猫,没好气地对他说,“不准越界。”
胖乎乎的小黑猫歪着脑袋舔了舔爪子,它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这对少年夫妻间不能逾越的“楚河汉界”。
说完,她便背过身去了。
而少年静默地凝望她的背影良久,却仍是一言不发。
但半夜,戚寸心惦记着这两日的事情,闭着眼睛满脑子都还是今日在九重楼时,周靖丰同她说过的那番话。
她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勇敢。
勇敢到只是看着他,看他孤零零的一个人,看他那双总是映着她的影子的清澈眼瞳,她就抛却从前的诸般犹疑,跨越身份的鸿沟,走向他。
但凡他当初不来缇阳接她,但凡他有一刻如她一般犹豫着要和她分开,她也不会因为那个时候心里的一点舍不得而跟着他回到月童。
可正如周靖丰所说,
她跨越了身份的沟壑,却还未能真正走向他。
他们之间,还有那一程不知长短,不知未来的山水需要翻越。
戚寸心满心疑虑,许多矛盾的情绪纷至沓来,在她的脑子里缠裹交织成一团乱麻,也不知到何时才疲惫睡去。
清晨的第一缕天光顺着窗棂涌入,照进内殿却只是晦暗散碎的光线。
戚寸心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眼睛还没睁,先钻进身边人的怀里抱住他的腰,打了个哈欠问:“缈缈什么时辰了?”
一瞬死寂,她猛地睁开眼睛。
少年眼睫微动,茫然地睁眼迎上她的目光。
他眼底睡意未消,乖乖地由着她抱。
戚寸心像是被火焰燎了手似的,一下子缩回去,然后坐起身来掀被子,小黑猫没找见,却瞧见少年雪白的衣襟微松,露出来他精致漂亮的锁骨,还有一片冷白的肌肤。
他却毫无所觉,只是在她掀被子的时候也坐了起来,正伸手揉了揉眼睛。
但才睁眼,他便看见戚寸心的脸颊有些泛红。